男兒節(萬更答謝)

男兒節(萬更答謝)

湖州近來發生了一件很了不得的大事兒,式微美人兒她爹爹,也就是城北道公過世了,街頭又熱鬧了一番,三番兩次的紅白喜事兒都被道公他們家佔全了。此刻街頭吹吹打打,不是嬉鬧聲,而是哀慟聲,從北街一直延伸至南街。

作為唯一可與之匹敵的義公,自然也要表示自己的一番誠意,鋪了十里的白菊花,沉痛相送。湖州這個哭喪之禮甚重,恨不能將所有人弄哭了才好,有不諳世事的小孩兒一旁嬉鬧,被她娘親一掐便哭了,其實哭哭啼啼真真假假又有誰知道?不管是真情還是假意,道公也是個為民辦實事的典範,此番他西行,有人為他哭也是應該的。

紅蘿和她哥哥此番也在送葬之列,她躲在她哥哥身後亦抹了幾把辛酸淚。紅蘿最看不得別人哭,別人一哭,她受了感染也要哭。像她這種沒什麼干係的人都哭的這麼傷心,更別提作為女兒的式微美人兒了。紅蘿突然有些同情她,她這麼慘,王爺娶她也是應該的。雖然為她綉紅裝,差點綉瞎了她的眼,但是紅蘿不怪她,決定先原諒她。

「哥哥,你把我們爹爹送去哪兒了,怎麼還沒回來?」紅蘿抹了眼淚,問一旁的哥哥。

「不是告訴你他去會他老朋友了么,反正他在這個地方成天也是抽大煙,你不希望他過得更好一些么?」伊文敷衍她道。

哥哥都這麼說了,看來也不會告訴她實情,遂也不問了。此刻他們混在送葬的人群中,街頭嗩吶聲聲,不知道是個什麼滋味。

而作為道公好女婿的墨王爺此時更是講了一番排場,一場喪事辦的比婚事還要隆重。所謂「州中有土豪,外修邊幅,而內行不軌」,一把把的血汗錢就被這樣糟蹋了,實在暴殄天物。他們這些土豪的世界,紅蘿是不會懂的,在她看來,有心哭一哭不就好了,實在不必要這樣破費。不過他們有錢人一向喜歡攀比,而且比較講究這些,也沒有辦法,不就是多燒些錢么,反正又不是燒的她的錢,她不過看看熱鬧,該哭的哭,該同情的同情,別人怎麼做自己亦怎麼做。人生不就是這麼一回事兒,在同情別人的同時,同情自己,感動自己。

墨王爺此番一定很忙,因為管家那遊手好閒的人都不見了,他這時候一定跟在王爺身邊。浩浩湯湯的隊伍,將道公他送入了土,聽人說式微美人兒更是哭成了淚人兒,一路上都是王爺他攙扶著,真是夫妻恩愛情深。紅蘿只是聽說,並未真正見到,她哥哥將她拉走了,說哭哭啼啼沒什麼好看的。紅蘿一想啊,娘親她去的早,哥哥他必定又是想起了過往,也不敢違逆他的意思,就跟他回家了。

喪事過後,道公的一切便由墨王爺承下了。墨王爺他辦事低調,而且絲毫不以權謀私,他接過這一切就開始大刀闊斧的改革,將原本由趙家壟斷的絲織業,徹底對外開放,不是瓦解趙家的勢力,好吧也是瓦解趙家勢力的一個意思,紅蘿在茶館聽說書人說的,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現在家家戶戶都可以養蠶繅絲,也可以拿到市場上去交換,一時間『洛陽紙貴』,不僅如此,還與城南主商議,將所擁有的山林地皮劃分區域,自己擁有一部分,其餘一部分分給老百姓。義公自然是不願意的,但是迫於無奈,也只好答應了。這樣一來,義公的勢力也部分被瓦解,受益的便是老百姓。老百姓認同了,事兒便好辦,顧墨在湖州的地位蹭蹭蹭一路飆升,神話色彩又更濃了幾分。

紅蘿其實不關心這些,她在樓子里聽人講故事,也是聽得一知半解。說書的小老頭兒說:「這麼看來,最大的受益者,還是墨王爺啊。墨王爺有此番心計,但確實為大眾謀福利,墨王爺他就是我輩心中的英雄啊!」

紅蘿有些不屑,老不死的,一點節操都沒有。管他英雄或狗熊,紅蘿已經許久沒聽到他的事,也不想聽到關於他的事,在她看來,墨王爺他其實很壞。他娶道公的女兒,真的是真心的么?如若是真心的,為何前些日子她聽人說,他大婚當日並沒有與她喝合歡酒,也沒有與她圓房?一想到圓房,紅蘿思緒一偏又想歪了,其實圓房這個事兒么,這麼大喇喇被人說出來,真的挺難為情的。

她打小便聽人說墨王爺是個純情小處男,其實他不小了,簡直可以稱得上老了。這麼老了還不結婚生子,實在很是不孝順,他不會真的哪方面有問題吧?這不是她猜想的,而是豆豆哥的猜想,豆豆哥還讓她幫忙證實來著。哎,紅蘿突然就覺得當初喜歡墨王爺這件事實在考慮欠佳,還好她已經覺悟了。

什麼權利地位的,她壓根兒不關心,她關係的,只是她今日過得好不好,只追求現世的幸福,現世現報便是她一貫的認知。其實這麼一來於他們家也有個好處,她哥哥又開始打鐵了。先前她不了解,看來哥哥先前是被人逼迫了,但是他卻沒有告訴她。哥哥他什麼事都不跟她說,一個人攬在身上,她又不能做什麼,只能盡量不給他添堵了。紅蘿閑來無事,就去岐山上挖草藥,這樣不僅可以賣錢,還可以治病救人,實在是一件大功德。

紅蘿思緒一轉,又轉到先前的事兒上。雖然有些恨墨王爺,但他還是個英雄形象。其實他那個英雄形象在她心中已經不那麼完美了,是她將他想象得太完美,所以無法近身,其實他身邊的管家也還不錯,如果沒有那麼多女人圍著的話,算得上是個很好的人。紅蘿這麼一想來,管家似乎好久沒來找她了。她臉一紅,怎麼突然就有些想他了呢?她在心裡鄙視了自己一番,竟然想念一個有婦之夫,真是太不要臉了!

她心裡一急,一頭撞在了柱子上,砰的一下腦中一陣轟鳴,額頭撞了好大一個包,捂著額頭生生地疼,就去了豆豆哥他們家的醫館醫治,晚上回家少不得又要挨罵。嗯,糾結。

此刻的式微美人兒料理完爹爹的喪事,便跟著顧墨回王府了。神情鬱郁,整日不知道琢磨些什麼。顧墨猜想她心中一定還有個鬱結的,所以無論她提出什麼,他都會儘力替她辦到。

某一天式微終於向他開口了:「王爺,奴家自小沒有兄弟姊妹,只與凝香居的飄飄妹妹交好,王爺可否將飄飄妹妹接過來,與奴家敘敘舊,奴家,奴家一個人,其實很有些孤單,爹爹他……」美人兒掩面哭泣,話未說完,顧墨便惻隱之心暗動。

「行,准了,一會兒就將她接來。」顧墨答應的如此爽快,不代表他沒有思考。反正王府中已經有兩個女人了,他不介意再多一個,都說三個女人一台戲,他到是要看看,他們三個人會唱出什麼戲。

……

岐山的確是一座高山,又分為南岐山,北岐山和小岐山。以前,紅蘿喜歡在南岐山上采蘑菇,夢醒之後便不去了。近來,她喜歡在北岐山上挖草藥,南北相接的一處小山頭,便是小岐山,小岐山中有一座沉心寶剎,香火很盛,不過紅蘿從來沒去過,因為哥哥不許她去。哥哥不信佛,她也不大信。

佛的慈悲,向來都是對壞人,像他們這種沒做過什麼壞事兒的,實在不需要慈悲救度,也沒見過哪個好人一輩子受過佛的慈悲關懷的。壞人作惡,敲幾天木魚念幾天經,就可以向善救度了,天底下竟有這麼便宜的道理?那他做的那些壞事兒,造成的那些壞結果,又該誰來承擔?壞人作惡,天打雷劈!在紅蘿看來,那些喪盡天良的,機關算盡的,就該償命,不僅要償命,還要死的很慘!自己做的事兒,要自己承擔後果,誰也救不了你,只有自己能救自己。好人尚且不祈求上天堂,那些壞人不下地獄還有的選么!

紅蘿一番悲憤之後,又恢復了平靜。她骨子裡有一股傲氣,是她此前不曾發覺的,女人也可以活的有脾氣。

今兒是個重要的節日:男兒節。是她哥哥的節日。雖然這些年他也沒過過這個節日,也好歹陪他過一過,就像他每年會陪她一樣,也可以滿足他一個小小的願望。

紅蘿經常爬山,所以腿力極好,三下兩下就爬上了北岐山,今兒她哥哥很忙,晚間她再好好陪他過節日。

暖風刮過叢林,溫柔地繾綣搖擺,和緩的風輕拂耳際,像是誰柔聲的安慰。汗濕的額際被山風一吹,原本的一絲燥熱也褪去,只餘下淡淡的溫涼。她有些不想動了,就找了個空曠點的地方坐下。聽風在耳畔輕吟,眺望眼前的美景。

湖州這個地方的風景還是很好的,隔著一條小小的暗澤,對面不遠處便是她的家。小農舍,青瓦礫,綠竹籬。她似乎能想象得到哥哥忙綠的身影,還有自己窩在他懷中撒嬌的背影,岐水暗澤向下流淌,沒有丁點聲音。

紅蘿將腦袋擱在雙膝上,輕輕閉上眼睛,往事一幕幕浮過,那是命運安排好的一齣戲,卻再也找不回遙遠的六歲時。那是紅蘿心中唯一一個裂縫,每每想起來,心裡都有那麼點難過。那一段時光,就像平白無故被人抹去的一樣。

近些日子,她總是做夢。這個夢,是個極恐怖的夢,沒有什麼支撐,只有漫天的血色和黑暗。到底是什麼樣的不堪,讓噩夢縈繞這許多年也解不開?是什麼樣的噩運,在夢中盤旋久久不散?這是比頭痛更讓人難以忍受的苦楚,偏偏夢醒了什麼也抓不住。

紅蘿時常在夢中望見女子的臉,那是一張傾國傾城的臉,夢中虛幻難以描繪。每當她要牢牢摳出她的樣子,眼前就是一層厚厚的灰紗籠罩,任她如何努力也揭不開,任她如何在夢中嘶喊,那女子也不曾回頭看她一眼。那個女人,是不是她的娘親?她的眼神那麼決絕,好像決心赴死一般。紅蘿要回身抓住她,翻天火海向她湧來,捲走了夢中的倩影,任她一次又一次在夢中撕扯,最後全身濕透嚇醒……

四面寂若無聲,還是風在低吟。噩夢席捲而來,回憶是不好的東西。紅蘿感覺自己全身抽搐,就在她要睡過去的時候,意識里飄來淡淡麝香,好熟悉的味道,意識漸漸蘇醒,緊接著是叢林里枯枝敗葉被踏碎的聲音,再接著是一片閑閑的衣角,一抹柔光折射的碎影。紅蘿握緊了身側的匕首,在他快要靠近只差半步遠的時候,猛然回身,匕首狠狠刺了過去。

只聽到「咣當」一聲,匕首並未刺中那人,他輕巧地避開了。拂了拂衣袖,對著紅蘿沉聲:「你這是要謀殺親夫?」雖是沉聲,但是嗓音溫潤好聽。

好熟悉的聲音,「呀,管家大哥你來了?」紅蘿眼前一亮,乾笑兩聲,撇了撇嘴,又嘻嘻一笑,「你來做什麼?」前些日子哥哥說管家要娶她,卻被哥哥拒絕了,許多時日不見他,怪不好意思的。

顧墨見她低著頭,是個害羞的形容,亦笑了笑。看來是他低估了她,人人都知道要保護好自己。「聽說在這座山上看日出是個不錯的選擇,今日我起的晚了,就想來看個日落,巧了就遇見你了。」顧墨閑閑一個動作,已在紅蘿右側坐下。

紅蘿可不覺得管家會和自己一樣閑的無聊來看風景了,既然他不願說,自己也不便多問。男人有男人的事情,一個時時將微笑掛在嘴邊的人,除了隱藏得極好,紅蘿想不到別的,順著他的話閑聊,「聽說北方在打仗呢,這事兒你聽說過沒有?」

顧墨拔了根狗尾草編織成一枚草戒戴在她右手中指上,又抬起纖纖素手看了看。嗯,不錯,一枚小小的草戒也能戴出高貴的形容,顧墨嘴角微微一動,閑閑道:「聽是聽說過,怎麼,你好像對此事很有些看法?」

「嗯,」紅蘿點點頭,將草戒取下來放在手心把玩,亦閑閑道:「我覺得顧國會輸。」此番她一派胡言,也不指望他會告訴她些什麼,顧墨卻聽在心底。

「你憑什麼這麼肯定顧國會輸?」顧墨心中震驚,面上還是不動聲色。事實上,顧國的確吃了個小敗仗,她或許聽誰說過吧,或許是她哥哥,他們顧國是決計不會輸的。

紅蘿視線劃過他眼角,眼睛是從來不會說謊的,雖然他表現得很從容淡定,但是他眼底一閃而逝的某些情緒已經泄露了他的心緒。男人,果真還是比較關心這些大事。她眨了眨眼,「聽說皇帝陛下病了,顧大將軍也老了,王爺又不在,顧國不就完了?你時常跟在王爺身邊,王爺他一點都不急么?你說我們會不會跟著遭殃啊?」再眨了眨眼,直直盯著他臉上的表情。

顧墨深深看她一眼,略顯安慰的語氣:「你怕什麼,小蘿籮,王爺護不了誰,最起碼護得了你。」

紅蘿舒了口氣,卻不懂顧墨的深意。此地安全么?既然安全,為什麼哥哥還要送爹爹送走呢?別以為他什麼都不說她就什麼都不知道。「只不過……」紅蘿嘟嘴,抿唇。

「只不過什麼?」顧墨好奇,聽她的語氣,很是像知道些什麼,以前倒是他小看了她。

紅蘿笑笑:「沒什麼,我就是有些感慨罷了,」她有模有樣嘆了口氣,「皇帝陛下年輕的時候,也是個大英雄呢,可我聽說他害死了自己的夫人,我就覺得他死了也活該,男人都不是好東西!」

是誰告訴她這些的!顧墨眼底閃過一絲疼痛,好看的眉峰緊擰突皺,全身骨節咔咔作響,被人驀然戳中了心事,他指尖緊繃,足尖都是緊繃的,卻在紅蘿匆匆一瞥之後,又緩緩放開,狀似無意,卻又略帶點情緒地問:「小蘿籮,你真的覺得他該死是么?」其實他死又怎麼,不死又如何,他都不該抱有太多情緒,可是他不甘,很不甘!

紅蘿望著遠山,眼裡一派淡然,將草戒拆開來撓了撓手心,微微嗤了嗤:「他又不是我爹,我管他死不死,不過客觀來看,他若是位明君,我便不希望他死,但若只是位夫君,我就希望他早早的死去。」

疼痛!震驚!像是被人窺探了所有的秘密一般,顧墨深深一個戰慄,身體一陣抽痛,望了眼高處的藍天白雲緩緩釋放這種突兀的心情。一個小丫頭姑且看的這樣明白,何況他這個局中人?果真是當局者迷么?

「你好像對男人很有意見,就不怕得罪我么,我也是男人。」顧墨看開了,對紅蘿淡然一笑,拋開所有的私情。

紅蘿瞥了他一眼,自動忽略他的表情,「怕什麼,你要向王爺告狀么?其實你告狀也沒什麼,我說的是實情,我既然被他趕走過一次,便不怕他報復我第二次。」她說的無關痛癢,像是說著一件無關緊要的事,卻深藏著悲憤。

「你就這麼想他,這麼想我的么?」顧墨眼神黯了黯。這是橫在他們之間的一道坎,過去了,萬事大吉,過不去,彼此傷悲,總有機會解釋的。今晚就是個機會。

紅蘿瞟他一眼,淡淡地道:「難道不是么?」她嘴角微翹,卻不是笑。有些事情原本不必多說,說多了傷人,許久不想傷心事兒,便不會傷心。傷心不過是快樂的一個過渡罷了,想通此處她又大度一笑:「其實沒什麼啦,這事兒我也沒放在心上。他如何你如何,我實在關心不來,你一定不是來看日出的罷,我也不是,我是來採藥的,耽誤了許久時間,就先走了。」說罷竟真的要走。

顧墨扯住她的袖子問:「你恨他么?」

紅蘿搖搖頭:「不恨,恨一個人要比愛一個人來的痛苦的多,生活已經這麼的不堪,為什麼還要給自己增添負擔。」

顧墨釋然一笑,卻沒有鬆開她的手。

兩人各自沉默,陽光透過枝葉深深淺淺的投射下來,將兩抹身影裹上一層淡灰色,像是隔空辟出的另一個空間。

風吹草動,三兩隻飛鳥在頭頂盤旋,像是受了驚嚇似的到處亂飛,撞在一旁的樹榦上,尖著嗓子叫了幾聲又飛向遠方。

紅蘿握了握身旁的匕首,對顧墨小聲:「你看這隻野獸,把這群小鳥嚇的,是幾隻喜鵲吧,剛剛猛的一下,也不知道撞疼了沒有,等下你需跟緊了我,千萬不可以亂跑知道么?」

顧墨無言地看她一眼,怎麼以前沒發現他的女人這麼大女人?這種情況,不都是她嚇得不輕,然後撲進他懷中說害怕么?然後英雄趁機救美不是么?他女人果真不一般,一點不擔心自己的安慰,倒是擔心幾隻被撞傷的小鳥,還要保護他?他倒要看看她怎麼保護他。

他們沒有回頭,身後的確是有很大的響動。紅蘿拉著顧墨的衣袖,緩緩向一旁挪動,兩人挪到一棵大樹下,紅蘿閉了閉眼睛,感受凶獸的靠近。湖州這地方,就是野獸太多,其實這樣也好,說明此地的生態環境很好。

此時的外部環境有些惡劣,樹枝微微一動都像是驚顫,可是這個女孩兒嗅覺很敏銳,而且一點不慌亂,將來若是遇上大事,她定會安然在自己身邊。顧墨這麼想著,猛然聽到一陣「嗷……」的叫聲,原來是一頭狼,冷冽的凄聲將周遭的氣氛渲染得更悲涼了些。紅蘿全身雞皮疙瘩直冒,寒毛直豎,拉了顧墨向一旁撤離。

好不容易緩和的心境,又被突然一陣更凄慘的「嗷……」聲打得一陣哆嗦,凄愴得讓人想要落淚。紅蘿正待回頭去看個究竟,卻被人猛地一推,身體一個踉蹌倒向一旁,揉了揉手臂從地上爬起來,卻見管家倒提著匕首,與對面的狼眼相望。一把染血的匕首,幾滴嫣紅的血液,還有眼前幽藍的光。他一身白衣上染了幾滴血,鮮紅韻開,杜鵑泣血一般的迷離。這一幕有些熟悉,紅蘿來不及多想。又是幾聲凄凄嗚咽之後,狼身委地,再也不能動彈。

紅蘿正要撲上去查探它的呼吸,卻被人猛地朝懷中一帶,聲音裡帶了點危險后的懼意,那雙大手緊緊攬著她,聲音隔著耳膜,有些壓抑:「你知不知道方才有多危險,萬一它沒死怎麼辦?」萬一她就這樣喪身狼口,他要怎麼辦?他已經傷過她一次,怎麼還捨得傷她第二次?

紅蘿被他這一帶帶得有些暈,以為他在害怕,就出口安慰:「沒事兒啊,狼不是被你殺死了么,你還在怕什麼?」邊說還像模像樣拍了拍他的背。不是紅蘿大女人,實在是因為顧墨一介書生樣兒引發的錯覺。她直立起身,有些莫名地望著他。他好像,有些痛苦的隱忍?這是為何?

顧墨臉色極是難看,挑了挑眉,神色難辨,「你倒是不怕么?」

紅蘿撣了撣衣袖,悄悄瞟他一眼,他周身籠罩著淡淡的寒意,真難想象,一個時時將微笑掛在嘴邊的人,也會有這般難辨的情緒,不過紅蘿覺得他這樣也很好看。

紅蘿嘟了嘟嘴,無所謂地道:「我怕什麼,既然我敢一個人上山,自然就做好了保護措施,而且我從小喝野獸的奶長大,一般的野獸自然不會傷我,倒是你,你不怕么?」

顧墨沒有說話,腳步微抬向她靠近,眼睛幽幽一眨。紅蘿做了個止步的動作,甚是擔憂地望著他,心急地呼喚他,「喂,你,你別過來啊。」

「為什麼?」顧墨並未止步,微微一笑,緩緩靠近。斜眼一瞟,突然聽到一聲咔嚓的響聲,像是什麼東西被夾住了,緊接著悶哼一聲,僵在原地不動了。

紅蘿快步走過去,甚心疼地放柔了聲音:「不是叫你別過來么,你怎的不聽?」扶著他就地坐下,幫他查看傷勢。原來是被一個大鐵夾夾住了。顧墨臉色煞白,還是對著她溫柔一笑,眼底幽幽暗暗看不清情緒。「沒關係。」三個字噴薄在她耳際,吐字很輕。

「沒關係那你自己解開吧,我不管你了。」紅蘿沒好氣地瞪他一眼,果真不管他了。

顧墨手上微微動了幾下,也沒解開,望向紅蘿,像是在向她求救,又像只是望著她,眼裡深深的情緒看不懂。紅蘿蹲下身來,從腰間的荷包里掏出一些東西放在他手心。

「這是什麼?」顧墨詫異,她隨身攜帶的東西挺多的么。

「你聞聞不就知道了。」紅蘿突然露出一抹狡黠的微笑,撇了撇嘴,就當是懲罰一下他好了。

果真,顧墨打了個噴嚏,然後悶哼一聲,腳下的鐵鉗已經被取下。「很疼是吧,疼死你活該,誰讓你不聽勸阻的。」紅蘿拍拍手站起身。

「嗯,是我活該。」即便是痛的臉都扭曲了,顧墨還是擠出一絲微笑,其實這麼痛一痛也很值得。

紅蘿被他這個笑弄得哭笑不得,心想你還敢再裝一點么!「這個鐵夾是夾凶獸的,你貿然闖進圈套,可見你就是比凶獸更凶獸啊。」

望著紅蘿那張略顯稚嫩的姣好面容,顧墨又讚歎了。多麼溫柔的小女人啊,他可以承認是他自己故意踏進去的么?目的很明確,只為讓她心疼。她心疼了,他再疼,他都覺得高興。

「疼不疼啊?」紅蘿心疼地看他一眼,想要幫他吹吹,就當是報答他買了她的紅蘿蔔和花膏,以後就不會和他有過多的牽扯。可見他死命忍著,她又不想動了,心想讓他疼死算了,誰讓他出賣她來著?

顧墨細細打量眼前這張臉,安靜下來溫良無害,怒了又是只溫柔的小獸,撓得他不癢不痛。顧墨心底漾著一絲暖意,淡淡開口:「嗯,好像不那麼疼了。」感受到她手下輕緩的動作,一絲喜悅劃過眉梢。

「都說英雄救美,怎麼偏偏是我救了你?」紅蘿小聲嘀咕幾句。

聽著紅蘿的自言自語,顧墨笑了,心裡軟綿綿吃了蜜糖一般,果然還是個需要呵護的小女孩兒。「我這個英雄好像很糟糕?」顧墨試著問。

紅蘿點點頭:「是,糟糕,簡直糟透了!」又鄙視地看他一眼:「你是英雄么,哦,真對不起,我沒看出來。」

顧墨:「……」你敢不崇拜我試試,等娶了你,看我怎麼收拾你……

樹陰下一具狼屍靜靜躺著,脖子上的血跡已緩緩風乾,紅蘿回身,突然有些傷感起來:「好好的一頭狼,怎麼就這麼死了啊,真是可惜。」

顧墨似笑非笑地點點頭,「如果他不可惜,就是我們可惜了。」可能近些年沒有開殺戒,顧墨今兒亦有些恍惚,如果能夠避免,是絕對要避免的,可是他不想讓她受傷。以前他沒有顧慮,現今卻有許多顧忌,他要為他們的以後考慮。

紅蘿面無表情,「是啊,如果我們不對它殘忍,它或許就要對我們殘忍了,果真畜生就是畜生,不會和你講人情,如果是人的話,我們就可以好好商量了,不過人與人之間,好像也不是那麼好商量,不然為什麼要打仗呢,不打仗不好么?他們原本是兄弟啊!」

顧墨收拾起玩味的笑,正色道:「是兄弟又如何,有多少朝代更迭,就有多少流血犧牲,而作為皇室成員,更是身不由己。」

「是啊,」紅蘿嘆息一聲,「人總有那麼多的身不由己。」沉默了一會兒,「我們下山去吧,等會兒野獸聞到血腥味一股腦都衝過來,我們就很難脫身了,」又瞟了瞟他,「其實這裡的落日一點也不好看。」紅蘿不管他,一個人起身走了。

待她走出老遠,顧墨緩緩出聲,「小蘿籮……」小寶貝兒……你真的要丟下我么?多想這麼問她。

山頂風很大,風聲獵獵,隔著花痕樹影,一席白衫微微蕩漾,那是寂寂山野里開出的雪白的花,是寒梅也比不過的霜華,紅蘿抿嘴偷偷一笑,瞧,你還得靠我,又折回來,扶著他向前走去。

「小,蘿籮,我是病人,你怎麼可以丟下我?」顧墨順勢將頭靠在她肩上。她的身子還是這麼纖細,身子骨還是這麼纖弱,這個高度實在讓他有些委屈,可他就是樂意靠著她。一輩子這麼輕輕靠著她。

感受到肩頭越來越沉重的負擔,紅蘿撇了撇嘴,她這麼造的什麼孽啊!「喂,你可不可以把你的頭拿開,太重了,我受不了了!」紅蘿哭訴道。

「我是病人,你就不可以心疼心疼我么,我之前好歹也送你草戒來著。」鐵了心要折騰她一回,顧墨又將自己的頭靠得更近一些,問她:「小蘿籮,為什麼你都不採蘑菇了?」

紅蘿推了推他,沒推開,氣憤道:「我不採蘑菇很久了!喂,你能不能自己用點力啊,我都要累趴下了。」紅蘿抱怨道,真想就這麼推開他,可又於心不忍,誰叫他是病人呢?

「別,小蘿籮,你別推開我,讓我靠一會兒,一會兒就好。」有個肩膀依靠的感覺真好,雖然這個肩膀有點小。他活了三十歲,卻沒有誰給過他依靠。顧墨的唇湊近紅蘿的頸邊輕輕呵氣:「小蘿籮,我其實還有一個身份,墨王爺的弟弟。」

紅蘿一癢,嗤笑,心想:你為什麼不直接叫墨王爺算了!

紅蘿扶著顧墨下山,天色已晚,街頭星星點點的燭火已被翠蔓遮著,幽幽暗暗,此情此景,正適合暢敘幽情。湖州的男兒節要比女兒節低調許多,此刻需要的就是這種氛圍,方便好男兒們唱情歌,方便男女幽會。

紅蘿扶著顧墨的手有些發酸,心上亦有些酸,此刻到了街頭,也不適合再這麼勾肩搭背,就放開他道:「今兒過節,醫館大概已經關了門,你這樣,能自己走回去么?反正你有錢,要不幫你雇輛車?」要是以前,她便送他回去了,只是現在……顯然不合適。

王府離他們家其實很近,近在同一個方位,這麼近的距離,卻因為不是兩顆心靠近的位置,所里離得很遠。

顧墨他今兒又固執了,堅定地搖搖頭:「我今兒沒帶錢,也不想回家怎麼辦?我要你……」要你賠我過節幾個字還未說完,就被紅蘿打斷:「不想回去你就在街頭隨便逛逛好了,等會兒自然有女人願意送你回家。」

顧墨:「……」「你就這麼希望我被別的女人搶走么?你捨得么?我受傷了,你放心將我一個人留在街頭么?」

紅蘿不看他,轉身要走:「我管你的。」說罷就真要走,顧墨也顧不得腳上的傷,撲過來將她抱住:「我不許你走。」

紅蘿被他這一句不輕不重的『我不許你走』帶的暈了暈,被他一撲,身形一晃,兩人滾入一處草叢,此刻被巨大的翠簾遮著,隱隱嗅到一絲花香。

瘴煙長暖無霜雪,槿艷繁花滿樹紅。繁嘆芳菲四時厭,不知開落有春風。原來是佛桑花開。

頭磕在地上,並不疼,是管家的雙手扶在她腦後,身形一顫,紅蘿掙扎著要起身,驀然拉近的距離,唇瓣擦過唇瓣,他牢牢覆在她身上,呼吸噴薄著呼吸,這樣的感覺甚是不妙。酥酥麻麻的感覺涌遍全身,更加難以形容的感覺,帶著暖暖的癢。

紅蘿又想起哥哥的話,他說管家要娶她,他不會來真的罷?此刻天時地利人和,他要是做點什麼,她不就死定了?這可怎麼好,她可不想跟別人爭夫婿,也不想給人做小妾!

「喂,你起來,你這樣,我不高興了啊!」雖然管家也還不錯,但是有女人的男人,她是沒什麼想法的,也不敢有什麼想法,而且這個人還是王爺身邊的人。

「喂,你別動,你這樣動來動去,我不舒服!」顧墨沉聲,壓抑的情緒又一下子浮上來,壓抑許久的**又在燃燒,他對她不可控制的**,好渴,好像要……

「混蛋,你還敢跟我說不舒服,你壓著我,我舒服嗎!」紅蘿在他肩上咬了一口,將他狠狠一推,推是推開了,他又攬著她的腰,一個翻身,換她壓在他身上。「那換你壓著我好了。」嗓音格外的黯啞迷人。

此時天幕很亮,流光外泄,顧墨眯著眼盯著她每一個表情,撫摸在她腰間的大手一瞬不瞬拂過她的脊背,帶著她一怔一怔。呼吸顫顫,紅蘿迷了魂道失了心神一般,半響沒動,就任他這樣抱著,與他親密接觸。

月上柳梢頭,不知過了多久,一陣街風刮過,紅蘿打了個噴嚏,這才驚醒了從他身上爬起身,一不小心對上身下之人幽深的眼眸,紅蘿躲了躲,嘟了嘟嘴,整理好自己的衣衫,卻見地上那人毫無動靜,叫了他一聲:「喂,起來了,我送你回家!」

那人依舊不動,像是睡過去一般,近乎完美的側臉就這樣映入她眼帘,沉靜的眸子一眨不眨。造化神奇,將他詮釋得這樣彆扭。舉手投足,姿態翩躚,這是在他正常的時候。他不正常的時候,喜歡摸她的頭,還喜歡對她撒嬌!紅蘿心上一顫,俯身探了探他的氣息,他氣息不穩,暗夜裡心跳聲放大,咚咚咚,像是敲打在她身上一般,紅蘿順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滿是汗意。老天,他這又是病了么?

「喂,你忍著點兒啊,我這就送你回去。」紅蘿蹲下身將他扶起來,費了好一番功夫。今兒他一點也不配合,完全依戀著她。她能不能理解為,她拒絕了他,他很受傷?怎麼覺得他又在撒嬌呢?

見他不做聲,像個孩子一般,紅蘿又罵了句:「哎你還真是脆弱啊,若沒有我,你怎麼辦?」

顧墨看著她,不說話。他忍得何其辛苦,若不是在街頭,他恐怕真的就要先將她給辦了,反正遲早都是他的,但此刻卻不得不顧及她的感受,他這輩子就毀在她身上了!憋壞了,看她以後怎麼辦!

此時叢中寂靜,緩緩風聲,暗香浮動,風涼涼,月光光,清歌灌入耳中。「風涼涼吹在妹妹身上,月光光是哥哥的眼,妹妹在涼涼的風中微笑,微笑蕩漾在哥哥心上……」嗓音淳樸渾厚,是湖州一貫的作風。

歌謠很動人,卻不是唱給她聽。紅蘿抬眸四望,還很應景。果真有一顆大柳樹,柳絲輕纏,低羞暗語。紅蘿羞紅了臉,瞟了一眼身側的顧墨,顧墨亦瞟她,紅蘿狠狠瞪他一眼,若是眼前人也會唱歌的話……紅蘿搖了搖頭,不知怎麼的,就想起了許久前她抄寫過的一句情詩。「樓前綠暗分攜路,一絲柳,一寸柔情……」

她為他抄寫的情詩,被她一火燒光,如果記憶也能隨著那些書信一起燒光的話,該有多好啊……

不是不在乎的,在乎了又怎樣呢?世間最難過的事莫過於:我喜歡你,你卻不知道,我卻也沒法讓你知道。不堪說,不堪說……

紅蘿對顧墨說……

顧墨對紅蘿說……

伊文對紅蘿說……

「小蘿籮,我有許多話,要在今夜對你說,你肯不肯聽我說?」顧墨已經恢復鎮定,緩緩靠近她,眸中深情復幾許。他想在今夜,為她唱情歌,告訴她實情,向她表明心跡,對她許下一生美好的諾言。

這樣的深情讓紅蘿有些害怕,突然有些害怕他說的,她害怕地捂住耳朵,一退再退,不想聽,不想聽……退到街頭,退進她哥哥懷裡。顧墨醞釀許久的話,卻在望見她哥哥的那一眼,哽在喉中再也說不出口。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此刻才真的是難為情。

「你大晚上的,晚飯也不回家吃,就是為和別人幽會?」伊文的質問半點不留情面。紅蘿卻沒有解釋,凄凄愴愴恍恍惚惚被她哥哥拉走了,回頭再望顧墨一眼,卻對上他失望緊閉的雙眼,那一刻的感覺,是心疼。

「對不起。」想對他說,卻沒有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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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女小萌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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