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第 90 章

90第 90 章

穩婆領著幾名助產醫婦一出謝府,拐彎處探出個便服的官門中人,目視半晌,上了近旁馬車。

馬車順著官道飛馳,踏過御街,直入復昂門,進元泰殿。

趙王正在天井練劍。

本朝貴族群里不流行習武,但這一任皇帝是軍事起家,趙王為了討好,在屬地文武兼修。

來了京城,每天不輟練拳法騎射,做給天子看。

天井裡的,一名內侍篩糠抖動,哭喪著臉,手上捧著一隻白鸚鵡。

白鸚鵡是活的,在內侍手裡撲騰著翅膀,嘰嘰喳喳地尖著嗓子吐人語:「賤人,賤人。」

旁邊有近侍明知勸不住,還是得勸道:「趙王,還是還回去吧,靶子小奴再給您另找……圖華宮那邊如今已經在找得發瘋了,畢竟是皇后的玩寵啊,聽說皇后一天都離不得的,萬一知道了可怎麼辦。」

用布條蒙了眼睛的趙王笑了起來:「你偷這鳥兒時,被圖華宮的人瞧見了嗎?」

「應該沒有。」近侍顫抖著回答。

趙王再不遲疑,手持長劍,走近內侍前面,停了步子,憑藉觀感,一劍刺過去,正中內侍手中的活物。

「跐」一聲,見了血,白鸚鵡蹬了蹬爪子,翻了肚皮。

內侍手一松,鳥屍掉下來,揀了一條小命,卻嚇破了膽子,尿著褲子被宮人拖了下去。

趙王用劍尖串起那隻鸚鵡,挑起來,扔到近侍腳下,笑:「現在能還了,哦,不知道會不會嚇著母后,送到圖華宮門口樑柱下吊著就成。」咯咯笑了兩聲,凈是頑劣相,又揮揮手,召喚出宮的探子過來。

把活人當靶子練是這皇子的習慣,在屬地沒人敢說什麼,可身邊幾個都是皇宮的人,見這趙王小小年紀性子兇殘,不拿人命當回事,儲君位置剛剛空下來就狂妄到羞辱國丈,不尊嫡母,個個有些敢怒不敢言。

連天子,也不至於拿活人當靶子使。

待天井安靜下來,探子稟報:「謝妃在家中這幾日沒什麼動靜。」

趙王掀袍坐在藤椅子上,拿起一盞茶喝了幾口,只聽探子繼續:「只是小的們查出給鄭國夫人接生的那名婆娘前日出了一趟城,那婆娘一輩子沒去過外地,偏偏在與謝敬喬預約好產期之後偷偷摸摸出去了。小的叫人盯著,查出她跟北邊來的人在偏僻客棧碰了一面,回來時還特意賃了個馬車,請了鏢師,車子上竟是大筆財物。小的覺得可疑,買通這婆娘身邊的助產醫女,剛得了信,說是這婆娘給鄭國夫人接完生私下跟謝妃見了一面,兩人就在謝府里,還打發了趙宮,那婆子像是給謝妃遞了什麼信。」

「好!」趙王拍手,整了整衣冠,叫人去通知酈家,托兩個表哥差人去辦。

父皇正寵的人,用自己的名義舉報,只怕犯了皇帝的記恨,不划算。

*******

太子的信攤開在案几上。

「須防趙王,可避太倉」。

翻來覆去,正面反面,只有八個字。

謝福兒不信邪,還用米湯泡了泡信紙。

據說,特殊墨汁寫的密信,字是透明的,浸了米湯才能顯形。

泡得快爛掉了,還是八字,怎麼也瞧不出第九個字。

顯然,跑路的太子轉了千里之遙、經過不知幾個人手,就是帶給自己這一句話。

防趙王,太子叫羅馬老外提醒過。

就算不提醒,謝福兒光看趙王日趨外露的鋒芒,三不五時撩撥一下謝爹爹殺雞給猴看的架勢,也知道那個比自己小几歲的大熊孩子對自己不是友善的。

可太倉是什麼?聽上去是個地名,要自己避在太倉。

可自己為什麼要避?憑什麼又能夠避在那兒……

在家省親留居這麼些日子,謝福兒基本上是不斷從謝爹爹處更新太子的新聞。

朝廷最新消息是,前儲君一路北逃而去,追趕不上,搜不到蹤跡,可見其心險惡,早就做了相當充足的準備。

留在匈奴南部的中原聯繫人,也就是政治間諜來報,匈奴的首都頭曼城略有風吹草動,匈奴皇帝老單于私下迎了個貴客。

既然是「私下」,貴客的姓名身份都沒宣諸於外。但聯繫太子逃向,再沒第二人。

太子他棄了國,投了匈奴。

謝福兒原先還總認為太子沉不住氣,急個什麼,老老實實地坐在儲位上,等著冠冕加蓋不好么,這一路看了皇帝的行徑,知道太子不是沉不住氣,而是早知道這個叔叔不會讓他有那一天。

莫須有的罪名從來不缺,再謹守本分的侄子,抵不過一個一心要把他搞死弄殘的叔叔。

這條路太子走得繞,卻又確實不得不走,得要先避開,再先發制人。

匈奴的呼韓邪單于見到叔侄分崩離析,見高長寬來討近乎,估計倒履相迎都來不及。

何況高長寬還帶去了一眾精兵良將,除了私衛,更接手了雙胞胎親王的家將,這是一筆豐厚的見面禮。

事至目前,還沒宣出去的最新朝中秘聞是,老單于大方地撥了北方几州給了那名貴客居住。

儼然,在漢室君臣眼裡,廢太子已經自成了小朝廷,不懷好意地遙望南方。

謝福兒也問過謝爹爹,皇帝現在對於太子是個什麼想法。

謝太傅疑惑:啥子想法?該打就打。

這不就是皇帝要的結果么。

皇帝一向責斥主戰派,沒打過仗的人不曉得道行,一場仗打下來,不管勝敗,民生倒退,恢復元氣起碼得要十年往上走。

說得義正言辭,謝福兒每次聽得都快冒星星眼了,差點兒被他蒙過去了。

這會兒跟親侄干起架開起戰,卻半點猶豫都沒有,還管什麼生靈塗炭?

這是帝王的私心。

匈奴不影響他的江山,可太子影響。

********

天光散時,謝福兒去主院看謝夫人,還沒進去看見謝爹爹,打發了人,招招手,叫他過來。

謝爹爹攏袖隔了幾步,佝著背恭恭敬敬:「貴妃有什麼吩咐?老臣正要去看老婆呢。」

謝福兒哭笑不得,沒閑心思跟他作,壓低聲:「爹,太倉是什麼地方?」

謝爹爹神色一緊,摸髯:「你問這個做什麼?」

謝福兒正色:「就是不知道才問啊。」

謝爹爹一愣,被強盜邏輯給繞暈了頭:「開國前夕,高祖皇帝攻打舊朝,在城外駐軍,因耗時長,就地修了一座營地駐紮,攻城破敵後,高祖登基為帝,營地棄之可惜,乾脆加固加擴,又派去宮人,改成了京郊外的一處小行宮,喏,與帝陵的邙山一個方向,正在半道上,就是太倉行宮。只是,那地方說是行宮,修好以後,除了高祖駐蹕過一次,後面所有皇帝再沒去過。」

謝福兒記得去邙山帝陵途中,貌似是經過這麼個地方。

皇帝的御駕中途休息時,寧可去驛館,也不去行宮,她當時也沒多想,只當是怕繞路麻煩,休息時辰也不長,驛館方便些。

謝福兒八卦心起,順手拿起茶几上的杯子調了個面,斟了一杯,乖乖遞上:「為什麼?」

謝爹爹呷一口,雙臂抱住抖了一下:「那裡邪門啊。」

謝福兒盯著爹爹。

謝爹爹見女兒不高興了,撇撇嘴,恢復正色:「你別不信!立國不久,高祖攜寵妃覃夫人和幾名建國初有功的異姓王候去京郊秋狩,就是住的這個太倉宮,誰料到覃姬跟其中一名異姓王早有奸*情,趁在皇宮外,防範鬆散,一日竟趁高祖出外狩獵,和那名異姓王在太倉宮偷情,也是兩人運氣不好,高祖差內侍回來取漏拿的獵具,撞了個正,內侍沒吱聲,回頭去報了天子,高祖當即策馬回太倉宮,馬都沒下,直接就嘩啦啦闖進兩人的偷情殿所,一個丈長的鐵馬鞭將床榻上脫得赤條條的兩人卷了起來,差人搬了熏香取暖的高鼎座爐進來,將兩人拋了進去,叫人捂上蓋子,活活給蒸死了。」

謝福兒興緻一下子被點燃,謝爹爹繼續:「……出來的時候啊,兩人的肉貼在一起,一股子椒鹽雞子味,宮人們撕開一對男女都花了一天的功夫。至此,高祖再不去太倉行宮,那兒的宮人卻總嚷著,說什麼那處偷情的殿室晚上還能聽到哭聲,內侍和侍衛壯著膽子進去瞧,說是樑上的穹蓋還震得響,後來嚇死了幾個值勤的宮人……這太倉宮差不多空了下來,只留了些大膽的宮人。這種不吉地,哪個天子還會去,經過都得繞路走。哎,光說說爹爹我就覺得寒磣得慌,完了完了你娘剛生,我今天又不能跟你娘一間房……女兒快給爹爹再續些茶水,要熱的啊……」

這年頭的人最畏鬼神,謝福兒也不會瞧不起爹爹的膽子小。

宮殿人少地闊,這個太倉行宮又在荒郊野外,本來就算是極陰之地。

兩個敢給皇帝戴綠帽子的男女死得慘,確實怨氣重,再加上後來那些異兆,被人唯恐避之不及也是正常。

但,對於前世少說看過三百部恐怖片,還沒來得及挑戰世界十大鬼屋就抱憾嗝屁的謝福兒來說,實在不是個事。

謝福兒又問了太倉宮的情況。

從謝爹爹的描述里,那就是凄冷沒人氣的鬼居。

在謝福兒看來,倒是個世外桃源的好地方,前面是邙山,後面是京城,左邊是供獵狩的皇家園林,右邊更好,跟自己剛換了牌子的務學堂離得近,出了太倉宮,借山道,連湖都不用渡就能穿過去。

父女正說話,裡間傳來謝夫人催喚。兩人進去,看望了產婦和嬰兒,因趙宮人在外頭陪侍,謝太傅不好跟女兒一直共室,先出去了。

謝夫人舒了一口氣,自己生完了,這女兒也要回宮了,雖說是捨不得,又還是氣結那皇帝老兒,但總是還是得回去的,晚回不如早回,剛開樓說了兩句,謝福兒嫌嘮叨,起身裝馬虎,去逗弄乳娘懷裡的新生弟弟。

嬰兒早洗乾淨換上了錦綢蹙金襁褓,雖還有些皺巴,但憨態可掬,謝福兒逗上了癮,頭一低,嬰兒估計感覺到人氣,小嘴囁嚅了一下。

嬰兒剛餵了一餐奶水,謝福兒正接了弟弟一口氣,覺得腥得很,胸口有些悶,捂嘴皺眉:「這什麼奶水啊,真臭啊。」

乳娘是剛聘請的,惶恐得很,抱著小郎君差點兒跪了:「貴人,奴家身體好得很,奶過好幾個孩子,沒人說奴家奶水臭啊。」

謝夫人看了眼謝福兒,叫乳娘抱了兒子下去,把女兒拉過帳子邊,試探:「身子不舒服?」

謝福兒吐了兩口噯氣,這會兒已經好了,搖頭。

謝夫人嘩一下起身,伸出手來了個襲胸,謝福兒忙護住:「娘你幹嘛啊!哎呀,疼死了!」

謝夫人激動了:「這段日子瞌睡多了吧?」

謝福兒應著:「本來就不少。」

謝夫人聲音顫了顫:「小日子來了么?」

謝福兒心裡一動,還沒說話,院外傳了傳報聲,謝家管事說宮中派中常侍來接人了,請謝太傅和貴妃過去。

省親、回宮都要提前打招呼做準備,謝夫人生產還沒半天功夫,說來就來接人了,之前連個通知都沒下,父女兩人覺得不對勁。

去了大廳,胥不驕身邊還跟著幾名別刀的衛尉,見了謝福兒,也不多說,上前揖禮:「請貴妃殿下回宮。」又使了個手勢:「來啊,去謝妃省親居所,打理打理,怕有遺漏。」

沒這規矩,哪像來接人,這風風火火的簡直就像是來抓人的。

謝福兒開口:「等一下。」

胥不驕使眼色過去,叫人暫且停下。

謝福兒坐下來,不徐不疾:「中常侍有什麼不能明白說?」

胥不驕也就明白說了:「有人舉報謝妃與北方廢儲私下有聯繫。」

「胡說八道!」謝太傅甩袖子。

謝福兒望著胥不驕:「是聖上叫你來抓本宮去受審?」

胥不驕見謝福兒兩個晶瑩雪亮的眼仁兒盯過來,倒現在審自己似的,斥走室內的下人,收了嚴肅嘴臉,乾笑起來:「貴妃言重了,要是聖上能捨得,現在來的不是老奴,可就是宗正府的人了,場面哪兒能這麼安靜,您也早就跟蕭充媛當時一樣,拘在宗正府的監牢裡頭受審去了!聖上這不是給您開小灶、走後門么,貴妃回宮后,聖上親自審理此事,有什麼話三口六面說清楚,再行裁決。」

「是哪個不要臉的誣衊貴妃!」謝太傅氣得鬍子直翻。

胥不驕說了個姓氏加職銜。

謝福兒不大熟,望一眼爹爹。

謝太傅琢磨了一下,冷笑一聲:「原來是酈司馬的舊門生啊。」

果然背後是趙王,這皇子盯得自己還真不是一般緊,打不下自己不罷休的節奏。

謝福兒豁的起了身:「行,本宮這就回宮跟他們去對峙。」

走到門檻前,主動回了個頭,謝福兒笑了笑:「還沒搜呢,搜,搜,趕緊的,趁熱乎的。」

可沒那傻還把信留著作紀念。

雖然才八個字,要被人發現怕也不得了,看完就給燒得乾乾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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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氣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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