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第 91 章

91第 91 章

回宮半路,省親的安車在胥不驕的馬轎後面行著。

謝福兒十天半月沒邁大門,一出門就變了個季,進了夏天。

傍晚熱氣還不散,關在車子里更悶,一搖一晃的安車駛得慢吞吞,謝福兒胸膈憋,叫趙宮人掀窗帘,呼了幾口新鮮空氣。

趙宮人想她以前坐車沒暈過,肯定是擔心了,一邊給她拍背一邊勸:「有什麼事說清楚就好,聖上還有什麼不信您的?」

信趙王恐怕比較多些,夜風灌進來,不熱了,慢慢的還有些陰涼,謝福兒攏緊了氅,腦子裡那件心事冒出來,見差不多快進御街了,時辰不多,把趙宮人拉過來,低聲說:「趙宮會把脈吧。」

趙宮人是老宮人,宮裡待久了,各部門的人都熟透了,太醫署的醫女堆里也有兩三個閨蜜,閑來無事學過幾招,見謝福兒已經扒上了袖子,露出光溜溜的雪嫩腕子,一愣,順著她眼神將手搭上去。

這一把,趙宮人變了臉,又訝又喜,可到底是個沉穩人,想自己只是個半吊子水,這脈象淺,拿不大准,怕把錯了,不敢貿然下決斷,只說:「回了宮,奴婢就去喊太醫來。」

被謝夫人那麼一提,謝福兒也醞過來身子的情況,再瞧趙宮人的樣子,恐怕是八/九不離十了,開口:「先別慌著說。」

趙宮人急了:「耽擱久了出了紕漏,叫奴婢怎麼交代?」

這是多事之秋,有人盯得緊,只怕說早了更有紕漏。

先有個陳太后,太後進了佛堂,給太子成日祈禱去了,又來了個趙王。

謝福兒將趙宮人手一抓,趙宮人前後一想,猜到幾分:「貴妃心思操多了,那是皇子,可不是天子,皇上這還健在呢,那孩子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會……」

這個皇子不一樣,是皇帝膝下唯一活著成人的兒子,又是皇帝一心想栽培的人。

更重要的,是個叛逆期的少年。

世界上最懂中二少年的人還能有誰?中二少女罷了……

既然進了京,駐了宮,他就不會讓儲君位有任何閃失。

趙宮人也聽說過那趙王不是善茬兒,小小年紀,在屬地人命債就攥了一手,如今回了京,風頭正盛,羞太傅,辱中宮,偏偏皇帝放任著,又不算是大錯,哪個都不好說什麼,見謝福兒不說話,也噤了聲。

***

謝福兒踏進建始殿時,看見收到實名舉報信的廷尉站在皇帝旁邊。

皇帝隔了老遠,喊:「哎哎,賜座。」

廷尉有些為難,堂審講的就是個先聲奪人的氣勢,被審的人身份再貴,上了堂就是嫌疑人,要是遇著大案,就算金枝玉葉也免不了受刑罰,哪裡還有賜座的,要不要再遞個茶啊。

「給貴妃遞個茶。」皇帝補了一句。

廷尉嘴巴都歪了:「聖上,於理不合。」

「不是說好了朕是主審嗎,你唧唧歪歪為哪般。」皇帝不知哪兒找來了個驚堂木做道具,一敲。

廷尉撇了撇嘴。

內侍搬來一張雕花摺椅,啪嗒打開。

謝福兒坐下,接過香茗抿了一口,還了回去。

廷尉清清嗓子,看了一眼主審,一字一句念出舉報罪狀,說:「這是大罪狀,一條就牽扯了政務和後宮,不好偏聽,更不好隨便公諸於眾,想先問一問殿下這邊有沒有什麼辯解。」

「本宮沒有跟外人私通,本宮在娘家省親這半月足不出戶,太傅府門口那些宮官們可作證。」謝福兒一字一頓。

廷尉又看了一眼主審,說:「帶人證。」

穩婆第一次進宮,還是天子親審,就算是皇城腳下見慣了貴人的老人也有些撐不住這架勢,剛進來就軟了腿,趴在光滑御殿上,頭都不敢抬,抖索著問一句答一句,說是被人通知外地有生意,雖偷偷摸摸的奇怪,但也只當是哪個大戶人家有沒出閣的閨女有了喜,去了才知道是說給省親的貴妃遞信。

穩婆說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人,見著財貨就昏了腦子,幫了這個忙,哪兒知道會是廢太子那邊的人。

「貴妃有什麼解釋的?」廷尉仍恭敬。

謝福兒笑起來:「就也算人證?本宮要是想要冤枉個人,也能找出這麼一大堆人證!你們搜到物證了嗎!這人說什麼就是什麼?定案講求人證物證俱全的。」

「在物證被毀了的情形下,光是人證,也可入罪。」廷尉小心翼翼地看著皇帝:「……若然貴妃找不出有力證明,按規矩,該是直接交由宗正府那邊具體搜證、判決定奪。」

半天沒發話的皇帝敲了敲驚堂木:「好了,上半場結束,下半場再說。」

廷尉:「……」

皇帝沉著目,摒退了殿內人,驚堂木又轟隆一拍:「這都沒人了,你對朕都不願意說實話?」

謝福兒捻裙轉了個身:「難不成聖上以為妾剛才都是說假話?」

「假不假你自己清楚。坦白從寬,抗拒就斬首,老實些。」皇帝發了恨。出去一趟宮門就得扯點兒事回來,蝴蝶蜜蜂都沒她這麼招人,未來二十年不得叫她再見天日。

謝福兒盯著皇帝,沒吱聲。

舉報者是趙王的人,皇帝哪會不知道,這不過才被舉報跟廢太子傳小紙條呢,哪天趙王舉報些什麼巫蠱啊厭勝啊更大的罪名可怎麼得了,只有千年當賊的,沒有千年防賊的。

太子這事兒,謝福兒相信皇帝得給自己壓下來,現在擔心的卻是另一件事。

趙王這連追直打的,就算她有心思應付,可皇帝的態度也很重要,至少能一碗水端平。

但,這一件事又接一件事看來,他是端不平的。

一桿天秤,這邊重了,那一邊准得輕。

她手覆上肚子,忽然念起太子的信。

八個字在腦子裡沉沉浮浮,一忽兒淺一忽兒深刻的,透亮起來。

須防趙王,不是這個時候要防,還能有什麼時候防?

可避太倉……原先不懂為什麼太子叫自己避太倉,這會兒算是明白了。

謝福兒的手覆在肚子沒動,心思卻一動。

皇帝躁了:「不回朕的話,摸什麼肚子——」

正這會兒,殿門口傳來稟報,蔣皇后跑來告狀了。

說是元泰殿的人從圖華宮的宮娥手上偷了皇后的鸚鵡,用劍給挑死了還了回來。

太子一犯事,蔣氏怕自己受牽連,在圖華宮萎靡了好一段日子,凈是那隻懂說人話又善解人意的鸚鵡陪著,一個時辰都離不開。

今天不見了鸚鵡,再在殿外廊下受到只死鳥,一查一盤,蔣氏知道是趙王,回頭想想,那小子剛進宮時還裝模作樣給自己送禮,隔幾天就請安,這段日子失了勢,沒少給臉色自己看。

今天殺的是一隻鸚鵡,明天就是用腳踩自己的臉了。

蔣氏一進殿就哭哭啼啼:「聖上是不是已經起了廢后的念頭?要是有,也別瞞著,直接告訴妾,妾這就自覺地先把三尺白綾給備好——」

皇帝念著謝福兒這樁事,哪顧得著趙王殺了皇后的鸚鵡還是麻雀:「什麼廢后?誰說要廢后了?亂七八糟說些什麼胡話!」

蔣皇后也顧不得貴妃在場,抹一把眼淚:「不然趙王為什麼有膽子那樣對待妾身?妾今兒也不怕私下給把醜話挑明了說,妾的娘家不是酈氏那樣的權臣高官,如今妾在聖上眼裡也不像以前那樣有利用價值,但到底是光明正大上了玉冊跟聖上過了大禮的人!聖上叫妾身死,妾身沒話說,可怎麼也不能屈死在一個小兔崽子手裡!」

這話就是謝福兒想說的,跟蔣皇后一起瞪住皇帝。

皇帝被四道眼光盯得發冷,見這兩女人霎時就像是站同一戰線了,努嘴:「好了好了,趙王那頭,朕會去問問,要是屬實,朕定會好好懲治。」

蔣皇後知道皇帝在敷衍,張嘴又要憤憤辯,皇帝臉色一沉,火了,一個驚堂木扔下去,砸得乒乓一響:「怎麼,話都說到這份兒上,皇后還要朕怎麼樣?是不是為了只鸚鵡將皇子給鞭一頓啊?」

蔣皇后駭住,半天不知道怎麼回話。

氣氛緊繃繃的。

謝福兒傾前兩步笑:「鸚鵡是皇后的寵物,說話都是皇后親自教的,跟親兒子一樣,一下子沒了,皇后傷心,一時情急說了些不中聽的話,也是人之常情,聖上別惱。」

這話給帝后二人打了圓場,卻又罵皇帝皇后不是人,是鸚鵡爹媽。

皇帝剜了謝福兒一眼。

謝福兒破天荒幫自己解圍,蔣皇后雖然驚訝,但見她一說話皇帝就消停了,又有些嫉妒,夾著一肚子對趙王還沒滅的火,退了場。

皇后被趙王欺負成這樣了,皇帝都不管,謝福兒愈發篤定心意。

皇后離了,廷尉官長進殿,下半場堂審了。

謝福兒舉起雙臂,趴在地上,畢恭畢敬:「廷尉既拿了人證來,妾再辯也是徒勞,怎麼能叫旁人說聖上徇私枉法,聖上不交由宗正府,私下審理就已經是逾矩了,更哪裡好讓聖上為妾脫罪——」

廷尉見這貴人一下子變了話頭,愣住了,皇帝也是變了臉,打斷她的話:「你這是什麼意思。」

謝福兒提議:「今夜皇上親審,雖給福兒幾分面子,沒有公告天下,但滿朝大臣們都盯著個結果,福兒擔不起叫聖上落個偏心不公的昏君罪名,福兒願意領罰,就算被冤的,也領了。」

皇帝恨透她對著干,捏著綉金袖角,咬了咬唇:「朕願意被人罵怎麼了,不罵老子還渾身上下不舒服骨頭髮癢呢!」

謝福兒:「……」

廷尉:「……」

半會兒,謝福兒執拗:「總歸,妾不會再辯了。」

「擔下這罪名,你知道會有什麼後果?」皇帝瞪了眼。

「只要不是通敵賣國、行刺謀逆的罪,無非一人受死,」謝福兒昂頭,「可妾依稀記得聖上贈送過妾一面丹書鐵券,可免死,就在遠條宮裡妾身寢卧萬寶閣的第二格帶鎖抽屜里擱著。」

皇帝喉結一鼓一鼓。

謝福兒繼續,這次望向廷尉:「既是免了死,怎麼罰我,大人權衡權衡,看著辦吧。」

才活了小半輩子的廷尉見皇帝的臉黑得只差要打雷,乾澀著喉嚨:「下官職權有限,只負責問案,不負責定罪……」

「送貴妃先回遠條宮。」皇帝坐了下去,陰森森盯過去:「此事從長計議。」

謝福兒退下,折返去了圖華宮。

***

聽謝福兒說出想法,蔣皇後手上的茶杯都差點兒掀了。

蔣皇后也是剛剛聽說了謝福兒被舉報與太子通信的事,冷冷擎盞:「不要以為幫本宮打了一次圓場,本宮就一定得還你人情。本宮如今在皇上心中本來就不值錢,勸諫皇上要你去太倉行宮自省,只怕還得被皇上慪上,能得什麼好處。」

謝福兒躬腰一笑:「皇后不要妄自菲薄,再不值錢,也是天下第一的女人。至於好處,妾身出了宮,對皇后還不算是最大的好處么?」

蔣氏動了心,抬眉凝住,不做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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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氣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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