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 68 章

68第 68 章

椒風宮毗鄰西十六宮,獨立成屋。

宮殿奢華,奴僕成群,比照二品妃制,又勝出賢妃品制,直逼中宮。

酈氏出身不好,最窮時家徒四壁,跟著兄嫂吃了上頓愁下頓,守著鐵鋪為生,怨恨老天空予風姿,不願意嫁給布衣白丁,可高高在上的貴人看不見自己,便成日趴在樂伎教館的牆外,偷習舞蹈,被教館雜役打罵,好話告饒,又厚著臉皮原路返回,重新換個角落,繼續偷看。

兄長罄盡家產賄賂王府長史,把自己塞進王府當舞姬,酈氏已經覺得走了大運。

成妃誕子,更像在做夢。

沒料到丈夫還登了九五。

高六郎身邊還有哪個女人能有自己這樣的造化?

有名分的沒寵愛,有寵愛的沒命享。

酈氏一個大跨步走到這裡,享受和安逸早將往日的忍耐和鬥志早被蠶食殆盡,驕橫和尖酸的弱點統統凸顯出來,一來拚命補償年少時的憋屈光陰,二來卻又容不得卑微下人有任何界越心。

她是舞姬上位,就聽不得爬床二字。

醋罈子這話也不是趙宮人在謝福兒耳邊亂說。五年來,天子每回來椒風宮,別說宮人引誘帝王,一次貌美多情的宮女多看皇帝一眼,酈氏待皇帝一走,拉了宮女到眼前,拔釵刺目成瞽。

所以,當年趁皇帝酒醉索孕的趙婕妤才被酈氏羞辱。

聽說謝福兒只把爬床的蘇娃趕出正殿在門外打雜,酈氏更不能想象。

這樣的奴婢,當養分沉湖喂荷花都嫌臟,剁掉四肢放瓮里腌著還嫌佔地。

酈氏被老天賜的福分蒙昧了心,覺得這好運一直會持續下去,就算有了個謝昭儀,也不過是半路插曲。

宮苑除了節慶典禮,禁喧嘩,可椒風宮這邊不一樣,賢妃特長擅舞,天子跟太后喜好,得了通融允可,時常為兩宮編排舞蹈取樂,歷來椒風宮都是歌舞昇平,成了後宮梨園地。

一進椒風宮,鼓琴飄來。

走在前面的酈賢妃回過頭:「本宮先去換身寬敞衣裳,昭儀先在前面坐坐,來啊,聖上賞的鳳凰單樅,烹上一壺,給昭儀稍後端上。昭儀你我私下茶聚,可千萬別拘束。」說著,腰肢輕擺,如柳扶風,帶著蕭充媛,窈窕入內。

等了半天,遲遲沒人搬座,沒人引進室內,更不提端茶送水。

換個衣服,半個時辰都沒動靜。

謝福兒和趙宮人以及另兩名隨行宮人,被晾在天井,像是攤開的肉條兒。

三兩宮娥偶爾路過,只當這一行人是空氣,別說停下來行禮,問都不問候一聲。

趙宮人看出來了,壓低聲音:「走了是不知禮,不走傻杵著成了笑話,這是給下馬威呢!呸。瞧她放下架子,主動邀請,還以為收了性子。」

來椒風宮也就是來交個作業,換個衣服總不能真換到太陽下山,又不是脫皮的蛇精,謝福兒不急,把趙氏的手一拉。

旁邊一名椒風宮宮娥這才上前攔住:「昭儀這是去哪兒?」

「賢妃講了,要本宮別拘束,本宮邊逛邊等。」

宮娥無話好駁,眼睜睜瞧著幾人繞過前庭,轉向後殿。

一命二運三風水,酈氏先天命不好,後天運來改,等成名后,修繕椒風宮的苑囿土木,甚至暗中動了些格局,一磚一瓦都是精心布置,除了滿足物質,也是迷信宮外術士進言,鋪排風水陣,鞏固寵愛,一片林苑布置得盡善盡美,有著連皇宮公共花園上林苑都沒有的風味。

謝福兒走到深處,前面傳來聲音,奶氣未脫:

「要那個,就要那個。」

聽起來像在下命令,語氣卻微弱,連大點兒聲都不敢。

四五歲大的小女童沒有同齡人高,石榴紅襖裙,小臉白似玉,嚅著唇,指一株辛夷樹,眼巴巴望著身邊保姆。

一朵紫色玉蘭花在早春獨開,探出枝頭。

冬天蕭條景色剛過,小孩子在宮室內關久了,乍一看花兒草的,禁不起誘惑。

樹不算高,墊著樹下石頭,成年人舉手就能摘下,可白嫩豐滿的皇女乳母吃多肥膏膩脂,穿多了衣服,倚在樹邊正跟宮娥侃天,懶得動,這會兒聽了,置若罔聞。

小孩還在扯保姆的衣裳角,晃了又搖:「你替我摘摘。」

保姆佯作擦眼角,語氣卻凈是不耐和敷衍:「庭中一花一木都是殿下母妃眼眶裡的珠子,不好亂動。到時賢妃不會罰殿下,只會打死奴婢。殿下是不是又要剋死個身邊人才算滿意。」掉了個面,跟身邊宮娥繼續說話。

女童幼小年紀,已經聽得懂什麼叫剋死,久久不動,見保姆再不理自己,也再不緊逼,原地晃了兩圈。

謝福兒見她孤零零地蹲在地上,沉默不語,偶爾摸摸地上剛露地皮的草兒,才顯出童真笑靨,要不是一身華衣錦服,簡直就跟街頭小乞丐差不多。

玩了會兒,小孩圍脖歪了,露出頸子,春寒料峭,涼風呼呼往裡吃,那保姆也沒及時過來整理。

趙宮人小聲嘀咕:「養娘就是養娘。這些都是賢妃的人,哪會不知道主人心意,個個跟紅頂白,對著皇女也就這副不冷不淡的樣兒,懶得抽筋,多一點兒的事都不願做。」

「也不怕皇上說?」

趙宮人搖頭:「能說什麼?沒打沒吼沒虐,該做的都做了。聖上是天子,又是個大男人,照料女兒,大事尚可,細節上哪好婆媽。不給賢妃,總得給別人養,誰又能好過賢妃?天下的後娘都差不多,比冷毒能比一比,比慈愛?呵呵。聖上將趙王放在封地,對賢妃和酈家有些愧疚,賢妃生養過,也有育兒經驗,在後宮地位又高。賢妃面子上確實也做得不錯,安慶公主先天不足,每回生病,或者遇上換季,賢妃都是接到身邊,親自照顧。」

謝福兒盯住高佛佛:「堂堂個皇女,摘個花還要看下人臉色,還被下人反辱剋死親娘和乳母,這是看小孩子不會說話,不懂告狀?」

趙宮人哼一聲:「公主年幼,就算吃了委屈,也不會說,再經賢妃調養了幾年,只怕早被掐了性子……昭儀瞧瞧,連個保姆都不敢訓斥。別說告狀了,今年太后千秋誕您不在,咱們太后詢問安慶公主近來起居,公主處處不忘說母妃照料得周全,倒是先給賢妃說了一通好話,您說,這不明顯是有人教過的么,還告狀?只怕膽子都要被嚇破。」

陳太后雖然不願意皇帝生育,可謝福兒聽說太后對高佛佛這孫女兒倒是疼入骨子,酈賢妃當初巴牢陳太后,得了歡心,也是因為索取高佛佛來撫養。

阻擋皇帝生育,陳太后這當媽的估計還是有些愧疚,將感情轉嫁到這幾年唯一存活下來的安慶公主身上。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高佛佛是女孫,妨礙不著她正統孫高長寬罷了。

謝福兒一轉頭,瞧見高佛佛最終還是忍不住玉蘭花的誘惑,竟趁宮人不注意,偷偷攀爬樹下石頭,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小孩兒身子短,踩在石頭上還差一大截。

謝福兒眼看高佛佛在石頭上歪了一歪,幾步過去伸臂一抱,重心不穩,抱著小孩兒在宮人驚呼中,摔倒在地上。

眾人攙扶兩人起來,保姆將高佛佛拉過去拍打身上草渣灰塵,眼光卻停在趙宮人身上,明白是誰,齊齊行禮。

趙宮人陡然驚呼:「啊,昭儀的手!」

謝福兒抬起一瞧,掌心撐地時颳了一下,破了個小口子,翻出些血肉,微微有些刺疼,轉了轉腕子:「沒事,擦了下。」

保姆和宮娥想這謝昭儀正是得寵的人,不敢怠慢,紛紛上前噓寒問暖。

高佛佛看宮人這麼緊張,字裡行間,聽出這後宮夫人的輕重,不敢講話,垂臉捏衣服角,犯了大錯一樣,最後目中竟浮出水光。

小蘿莉太怯懦。謝福兒上前拔掉玉蘭花,遞到小孩手裡,蹲□給她正了正圍脖,挨近她耳邊,試探:「母妃不會知道的。」

高佛佛淚水頓時止住,杏核兒大眼裡滿盛感激,莫名一線光彩掠過。

果然賢妃是癥結。謝福兒手背被小蘿莉一摁,一怔,又貼過去,只聽高佛佛細弱聲音飄來,聽似無心:「佛佛沒傷著,父皇忙,不用來椒風宮看佛佛。」

這話有點沒頭沒尾。謝福兒沒明白,正在這時,那邊宮人跑來報:「昭儀怎麼跑來這邊了,賢妃換好裝了,催請過去正殿。」

進了正殿,領路宮娥只說賢妃還在綰髮,怕昭儀等久了,特意請進去坐著。

酈賢妃坐在玉鏡台前,柳綠羅袍,搭著藕絲玉帶束腰,青蔥蔥的,一身水嫩,長發傾斜而下。

蕭充媛正在給她梳理秀髮,旁邊只有名侍女,見謝福兒進來,手裡象牙大篦一頓,略矮身,行了個禮。

酈賢妃肩一動,有些不滿動作慢了。

蕭充媛轉過去,繼續手頭忙碌,舀了罐中泥膏,糊在酈氏髮根,用手輕輕揉弄。

謝福兒知道酈氏看中蕭充媛的手藝,經常叫她來染髮梳頭。

蕭充媛好歹是名冊上的正經貴人,酈賢妃當著自己的面,把她當成半個下人一樣的使喚,無非還是在做給自己看。

謝福兒沒吭氣。

滿室花香發膏飄香,酈賢妃在銅鏡中瞟一眼身後的蕭充媛。

蕭充媛遲疑一下,彎身在銅盆里凈了手,領了侍婢退下去。

半晌,鏡台前傳來含笑聲:「噯,充媛還不回來,本宮瞧昭儀妹妹手如棉花,不知能不能代充媛幫幫本宮。」

趙宮人開口:「奴婢去喊人進來。」

「咱們姊妹歡聚聯繫感情的時光,有趙宮說話的份嗎。」酈氏聲音厲了。

當一回洗頭小妹而已,謝福兒使了個眼色給趙宮人,上前給酈氏整發,抹了一手泥,還沒上頭,掌心的傷口猛然浸了發膏,刺得隱隱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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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氣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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