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太子番外

52太子番外

我和她的好日子,開始在甲寅年,距離孝昭帝宴駕已經是第五年了。

那是入夏以來最涼快的一天,我從晨光中起來,侍女在鏡台前給我綰髮戴冠。

登上儲君位開始,我一日兩餐,過午不食,每夜下了晚課,戌時就寢,每早寅時起身,不管颳風下雪艷陽酷暑,雷打不動。

從十歲那年開始,持續了五年。

對於一個稼穡農桑的農夫來說這都是不大容易的事,我是皇親,還是未來的天子,讓旁人沒有不稱頌的。

少食,淺眠,警醒多思。

我相信一個良好的生活習慣,可以讓人意志清醒,規劃明晰。

我努力做一個無可挑剔的皇嗣儲主,不行差踏錯,不犯戒律,宛如山居苦行者,對自己克制甚至苛刻,只為了順利替生父接下門庭榮耀。

龍椅上的那個人承諾過,百年後還社稷於孝昭一脈。

皇祖母也勸我,麟奴,你要信他,他是你六叔,他是哀家的兒子。

我不知道該不該信,我只知道他若命長,掌舵的時光,遠遠不止十幾二十年。

時光一長,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

京城地闊陽盛,夏天酷熱。

平時一起身就算提前備了冰塊翯扇,脖頸子也是一圈汗涔涔。

那天卻乾爽得很,通體輕快,直覺好像會有喜事臨門,銅鏡里的我,眉頭一夕之間舒展了很多,嘴角都勾著笑意。

連梳頭的侍女都很有些驚喜,搖著象牙密篦,唇齒含樂地篤定:「殿下今日心情好。」

小女孩兒講話時,臉頰有粉紅,眼神略有閃躲,是一種欲拒還迎的羞澀。

不知哪一天開始,大家都說我長大了,風姿不減聖上。

我本來就不是他親生,風姿更勝一籌又有什麼奇怪。

含丙殿的宮女們見著我,說話語氣都不一樣了。

有傳言隱約飄來耳里:「……儲君體修貌美,性子自持,有聖賢之風,若能與其一夕歡愉,折掉十年壽命都不稀罕,若能得名分伴其枕畔,天明即刻死也值當。」

女帝開創了一個女尊時代,風氣還有殘存,造成民間和宮裡的女郎在私情上勇猛彪悍,一旦喜歡上一個人,紅拂夜奔的果斷,綠珠墜樓的決絕,個個都幾乎做得出來。

去年更是哭笑不得,一名大膽的宮女半夜偷偷摸到了我的榻上,褪掉外袍,用少女獨有的光滑溫軟嬌軀,覆上我剛長成男人的身軀。

睡到半夜的我,私密而羞澀的地方被一握酥嫩給圈住,開始無度地蓬勃。

我夢見天空炸開了五彩繽紛的煙花,小腹滾熱席捲,骯髒欲物幾乎快要撐破了綢褲。

伴著焰火的綻放,奔湧出來,澆濕了毯子。

睜開眼,我看清楚面前一切,暴怒。

我怎麼能夠容一個小宮人壞了我幾年來的好名聲,喘著氣,大力把少女推下去,朝外面人冷冷下令:「來人,拖下去,杖斃。」

她蜷著被我灑滿白濁的手,撐在床上,驚恐的臉就像看到一把冰淬過的利刀橫在英俊的臉上一樣,可轉瞬又變成了痴迷和快活,唇角竟含著笑,那張臉分明寫著,這樣跟我親密接觸過,杖斃一萬次也值。

我甚至覺得她在杖斃前會揮舞著雙手告訴其他宮女們:「太子跟我說話了——」

我突然熄了怒火,她歪著頭,痴痴笑著的模樣,很像一個人。

是那個我暗中找了多年未果的人。

對一個六歲那年隔著圍牆見過一面的小女孩,至今念念不忘,偶爾想起來,我會覺得好笑。

可這好笑又是真實的。

她是我失去的無邪時光。那時我的生身父母都還在,我不是太子,只是個普通皇子,我的娘親只是個昭儀,我的爹有貌美的正妻和成群的後宮佳麗,我還有其他幾個出身不凡,自身也優秀的兄弟。

沒有後來的事態變遷,我這樣的身份,當儲君,很難。

可那時,我是最快活的。

待宮人換上被褥床單,我縮回毯子里。

在對她的想念中,我完成了我人生的第一次自瀆。

那一晚開始,我奇怪地發現,含丙殿的每個宮女,或多或少好像都有她的影子。

不是眉毛類似,就是臉型相像,亦或者氣質和神態。

不知道是因,還是果。

果然那天就有喜事。

人的預感有時靈驗得可怕。

一個滴漏來回,太子賓客來含丙殿,帶回消息,鑾殿上太常丞舉報臣子女扮男裝,那名臣子觸柱,被皇帝免了罪責,抬回父家,正是太傅女兒。

賓客目光似熒熒火燭,激動望著我。

我身邊的人承我訓蒙,從來不做多餘事,不傳多餘話。

在短暫的遲疑后,我「霍」地站起身來:「是她?」

賓客是我身邊老人,知我相思。

他進言,謝女頭傷未愈,不如先等等,正巧下旬就是群芳薈,宴請不少官家千金,她是太傅女,因為在京城名聲正盛,似乎也入了陳太后的眼,不如勸太后邀她到群芳薈上,到時我趁機可以跟謝女會面,又暗示我,要是真對謝女有意,提前先知會陳太后一聲,叫她幫我做主。

群芳薈歷來是王子擇妃、公主選婿的機會,正好玉成此姻緣。

我原定的那名太子妃,年前閨中染疫病身亡,迄今為止,聖上還沒為我另擇合適人選,皇祖母也催過。

確實是個契機。

可我等不及,我要馬上見她,一刻都不能等,哪還等得到群芳薈。

別說等了十年還差這一刻的鬼話!從聽到這個信時,我就好像在沸水上燒,坐都坐不住。

從十歲那年起,我從沒有這麼不安過。

有些人和事,生來好像就是為了摧毀其他人的意志和事的平衡。

**

我換了便服,帶了名私人,每天去五二精廬那邊蹲守。

她在我心目中,永遠是那個愛動愛嬉愛鬧的小女孩,我斷定,就算是養傷期間,她也是不安分的。

還能去哪兒?無非就是原先的書院了。

記得那天,我依舊在精廬對面的茶肆坐了一下午。

太陽很大,賓客一如既往地低聲勸:「太子,回宮罷,今天恐怕不會來……」

話沒說完,一襲銀面綺絲襦袍,左邊是個男裝婢女,右手托著個白胖男童,進了書院。

大殿一事後,我找賓客要過她的一副肖像。

彎彎笑眼桃夭臉,墮入春風溺成霞。

皇爺爺在生時風流不羈言談,說每個男人心中,都有一尊女神相,年少時就捏成了型,以後的幾十年,就算換一百個女人,來來去去,都是那一款。

我的美人就是她。

沿路男男女女在偷覷她,直至她身影進了書院,包括我。

我覺得自己就像個沒見過世面的登徒子一樣。

我本來想當場叫賓客拉住他,可那一瞬間,我居然膽怯了,算了,等她出來再說吧。

就是這麼一瞬間的猶豫和怯弱,成了我再不能抹殺的遺憾。

後來,我被錮在京郊的太倉行宮。八條鐵鏈束在我早就不能動彈的身體上,穿透我的琵琶骨,將奄奄一息的我釘死在牆上時,我還在想,要是當天,我趁她還沒進去時就拉住她,或者比他早一步進去。

我跟她的歷史會不會改寫?

沉思中,茶肆的年輕小跑堂拎著茶壺過來給我斟熱水。

皇城腳下的市井小民膽子肥,見我看得出神,不屑地笑了,說話也流於猥瑣:

「公子在茶肆坐了幾天了,看上去也不像外地人啊,怎麼還大驚小怪?五二精廬的學子們模樣都出挑,要不是男兒身,光憑家世和儀貌,進宮給皇帝老當妃子的資格都是有的。這個剛進去的也不算什麼,比您相貌都還差一點兒呢!」

當我的私人橫著眉去責罵那跑堂嘴碎時,我的眼神又凝住了。

在她進去后不久,又有人進去了。

走在前面的男人是主子模樣,身影是我再熟悉不過的。

身後跟著細腰白皮的中年男子,一雙精幹眼四周不斷探望,不是中常侍胥不驕還能是誰。

我差一點站了起來,又緩緩坐了下去。

他隔月會出宮親巡皇城,體驗民生,並不算稀奇事。

賓客顯然也注意到了,比我更加恐懼,從桌子對面伸過手來,拉住我的腕子,哎祈求:「太子,回宮吧,撞上了不好。反正知道了謝小姐會來書院,咱們改天再過來。」

是啊,不好,我在他面前,是半點差池不能有的。

我被賓客拖著回了宮。

第一次見面無果,卻也成了我終生一份悔怨,只是當時我並不知道。

我跟她真正的相見,是從第二次開始。

我表白了身份,她很驚愕,驚愕是因為不記得有我這麼個人,卻不是因為我的身份。

我直截了當地輕吐出那個害得我錯找了許多年的乳名:「福寶。」

我告訴她,我要找皇太后做主,要娶她。

成婚後,她還笑著跟我說,一個沒有戀愛經驗的人,追女孩竟然這麼快刀斬亂麻!還真是接你爺爺的代啊!

戀愛經驗?追女孩?

我花了一輩子,都沒法子完全明白她說的那些奇形怪狀的話。

但是就算再花十輩子,我也願意聽她說。

呵,她果然就是我要找的那個女孩。

當時她叉著腰,指著我的鼻子:「我說太子,您不覺得太快了點嗎,我跟您才剛認識啊!我連您是個什麼樣都不知道!你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哈哈!」

沒有敬稱,沒有行禮。可是我要敬稱、要行禮作什麼呢?這樣的人,我見得還不夠多嗎。

我吞了口唾,說:「你錯了。」

她的眼睛很漂亮,笑的時候像月牙兒,稍微一瞪,又像個小鹿,嘴巴再一嘟,沒人會捨得違逆她的心愿:「我哪裡錯了?」

我鼓足勇氣:「一,我跟你早就認識了;二,多少夫妻都是婚後才熟悉的,不缺咱們這一對,你不妨試試。三,我什麼樣子,你至少是知道外在的,應該還算嚇不死人。」

天知道一朝太子跟一個姑娘說出這番話,得要消耗多少熱量!

如果這就是她說的「追女孩」,那我這輩子除了她,再也不要追第二個人了。

好辛苦。

她啞然看著我,然後嘲笑地撇下我走了。

我鍥而不捨,逮著機會就去五二精廬門口碰她。

直到終於有一天,她沒有嘲笑我了,卻哭了。

我慌了,手忙腳亂找帕子,沒有找到,用袖子去給她抹眼淚。

她唏噓:「要是……我不是個好女孩呢?」

「你怎麼會不是好女孩?女扮男裝不是什麼大事,女皇帝那陣子,女人都能當天子。你是官家千金,你飽讀詩書,你長得漂亮,你心底善良,要是嘴巴不那麼厲害就更加好了……」我把世間一千萬種好搬到她前面,只求她少流一顆眼淚。

她噗呲一聲笑了。

笑完了,她的臉色又白了起來,捏著衣服角,不講話。

我不懂她有什麼難言之隱,那時我只覺得,她十幾歲而已,就算比人家閨女見識多一點,也還是個沒出閣的少女,能有什麼大事?

就算有大事也不怕,有我啊,傻女孩。

**

那天回宮后,我向皇祖母請了婚事。

自從皇考駕崩,皇祖母對我一直有歉疚。

這種歉疚表現出來就是無止境的疼愛,儘可能的滿足。

她是元老重臣家的嫡女,謝太傅跟太后共歷幾朝,關係不賴。

男扮女裝、私入官場對於一個四夷來拜、八面共襄的盛世皇朝,不算什麼污點,尤其時下又被一些墨客在傳頌讚許,享負名聲。

這樣一個天之驕女入主東宮,掌原配正印,是個根本不用耗太多唇舌,沒人敢質疑的事。

陳太后問:「麟奴,你是真的心儀謝敬喬的女兒嗎?」

我點頭:「是。」

皇祖母微笑地說:「好,奶奶無論如何都給你謀下這筆親事。」又托著我的手,目泛淚光:「哀家的孫子要成家立室了。」

我從皇祖母的臉上看到兩種神色,一種顯然是高興。

還有一種是,隱憂。

成家立室,代表成人,我這一脈,就要開枝散葉,我會有自己的兒子,龍椅上的那個人,看我的目光,會更加尖銳敏感,不會再用一個小孩的標準對待我。

他會忌憚我和我誕下的兒子,孫子。

**

她得到我請婚的信后,我們又私下見過一面。

是她主動託人找的我,這叫我很激動,也有些奇怪。

一見面,她沒有哭,可臉色卻比那天還難看。

她說不能嫁我,我冷靜地問她緣故。

就是這天,她告訴了我,她在書院失貞的事。

風氣開朗的朝代,對於女子貞潔,並不看中,前朝歷代,在宮外嫁人生女后再嫁天子當皇后也有。

但是對於一個男人來說,不管哪朝哪代都是不願意戴這頂屈辱的帽子的。

我腦子空白了一下,但就這麼一下,然後第一次把她強制箍進懷裡,低喃:「我不管。」

她再也沒有說話了。

我知道,這一刻,我贏了她的心。

那個人,就叫他去死吧——

回宮的路上,我沉默寡言。

一直到含丙殿,坐到虎皮榻上時,我的腦子已經清明起來了,從她的描述中,思路漸漸理順。

我知道了那個男人是誰。

手心的瓷盞被我捏得讓皮膚泛白,然後重重摔到地上,裂成七八快。

我的眼睛在充血,門口的宮女偷偷看我,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撿起碎片,因為膽戰心驚,手指被尖利的缺口給劃破,滲出血珠。

就像是她被他率先開拓過的完美嬌軀,汩汩流出處女血一樣。

我心裡那一顆隱秘的仇恨種子,這一刻,開始發芽。

**

我叫她託病,不要去群芳薈。

這樣在婚前,就能避免跟他碰面。

又催促皇祖母去緊逼聖上下婚旨,還去拜求了蔣皇后。

兩宮一起助力,他怎麼樣也會買賬。

他坐上這把椅子,大半靠的是人心。

沒了人心,他難得長久。

這點,他明白得很。

蔣氏這個女人,呵呵,打從皇考沒了,聖上跟她有間隙,這幾年,就好像失去了七情六慾一樣,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只餘下一具空殼。

對於我的請求,她意料之中的不冷不淡,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

我打發了所有宮人,告訴我想要的女孩曾經受過聖上的寵幸,並瞞著人。

她的眼神中有詫異,有不安。

我屈膝落在地面,袍袖拂過茵毯,雙掌撐得直挺,虔誠地看著她:「母親,兒臣求你。」

她身子一抖。

我沒有叫她母后,而是叫她母親。

這個母親,她聽得明白,我是以孝昭帝的兒子,在稱呼她。

我的生父,始終是她的原配丈夫,還愛她不淺。

對於女人來講,那是一輩子忘不了的。

**

婚旨終於下了。

皇帝就是皇帝,對於在宮外寵幸過一次的女人,始終是露水姻緣。

旨意宣達時,我舒了一口氣,甚至覺得自己小題大做。

金轎入宮那天,我過了十六歲生日,她也要滿十七。

年輕小夫妻,從此琴瑟和鳴,生兒育女,多少人微不足道又最平實的心愿,包括我。

我們兩個好玩,學民間風情。

我用金桿學著民間新郎一樣,挑開她的紅綃蓋頭時,她的臉就像晚霞一樣,罩上一層光,很漂亮,身上的鳳冠霞帔都比不上。

我抱住她,湊到她香軟的頸邊,輕輕呵氣,吮住她白嫩的耳珠:「我看過那些書了,我不會讓你疼……」

她卻拿出一罐小瓷瓶,難為情:「我還準備用雞血,叫你心裡舒坦……」

我拿起瓷瓶摔到一邊,她一驚,然後又軟倒在我的懷裡,——我的手已經伸進她的外袍里,吹滅床頭燭火。

「我會待你一世好。」

「一世長嗎?」

「你在,就夠長。」

可惜我倆太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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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氣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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