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節慶

27節慶

初六一大早,天還沒亮,謝福兒就被老宮婦領到了榮淑長公主那邊。

高環環正在寢殿梳妝,一見謝福兒喊到身邊坐下。

「福兒,嬢嬢綰的這個髻,當年你爹爹初見我時,還讚美清美脫俗,仙氣逼人,天下再沒第二個女人比嬢嬢適合。」其實謝爹爹這輩子認識的女式髮髻還不超過三種。

「……」

「福兒,你再瞧瞧我這把簪,翡翠碧璽牡丹頭,你爹送的,我每年都去打磨拋光,到現在還像個十成新。今天要是你爹爹看到我戴這個,也不知道還記不記得起過去的光陰。」其實是求愛失敗,強行叫謝敬喬送的紀念禮。

「……」

敵不動我不動,敵動我就裝傻。謝福兒雙手搭膝,面帶笑意。

高環環見女孩兒不說話,上下打量一番,笑道:「皇嫂也是,這麼個芳華妙齡的小美人兒,不好生打扮你,今天你是我身邊侍者,我不會叫你委屈,可不能這樣蓬頭蓋臉。」人心都是肉作的,敬喬哥見自己這樣厚待他的愛女,說什麼也會動幾分心。

宮女一擁而上,圍住謝福兒,摁在玉鏡台前,換衫的換衫,綰髮的綰髮,末了敷粉染胭,塗脂描眉,拿出瓶尖嘴肥肚的青花小瓷瓶,拔掉木嘴兒,朝她腋下頸項噴兩下。

謝福兒鼻子發癢,連打幾個噴嚏,臉漲得通紅,擋住宮女:「別噴別噴!這味兒太沖!」

一名宮女見高環環臉上有些不高興,對著謝福兒說:「你別不識好歹,這是咱們公主親自採摘調釀的玫瑰花清露,外面人根本用不著。上林苑的玫瑰花珍稀,公主平日自己都難得用幾次,更不提給旁人用,給你用是天大的福分!」

高環環喝叱宮女:「怎麼跟謝令侍說話的?出去掌嘴!」

宮女咬唇,捂著臉含淚出去了。高環環變了一張柔和笑臉,好像剛才什麼都沒發生,拉住謝福兒的手:「哎喲,這回可真是個香嬌娃了。」

卯時過不多久,皇帝那邊的內侍來太後宮通傳,說儀仗隊已經備好,請太后、長公主登轎輿,一起出復盎門,上城樓。

復盎門是正北城門最外的一層城門,連接觀光城樓,外界就是護城河,上樓可以直接觀景。

~

鼓樂幡扇之中,儀仗鹵薄威儀甚偉。

謝福兒伴在高環環身邊,跟著陳太后一行人到了復昂門前。

城樓角是主管宮廷防務的南軍,打頭的是南軍衛尉祝宣機。

這人仕宦世家出生,才二十齣頭,年輕有為,長得也英俊高大,是京城有名的美男子,今年剛娶親,妻房是大司農家的嫡長女,強強結合,正是意氣風發的人生階段,前幾個月又身兼了侍中一職,憑藉職權經常進出宮闈,與一干貴人都熟悉得很,見到陳太后和榮淑公主,上前拱手拜見:「聖上已上了城樓。」

陳太后頷首,提靴上階,高環環緊跟母後身邊,沒有半步落下。

擦肩而過時,祝宣機有意無意掃過長公主一眼,目色意味深長,說不出的怪異。

祝侍中長得實在帥,食色性也,謝福兒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正巧把他看高環環的目光逮著了。

高環環察覺謝福兒異樣,玉肘輕輕一擂,溫言細語:「怎麼了。」

謝福兒連忙應聲:「風大,吹迷了眼。」

登到城樓轉角往下看,蔣皇后鳳輦在後,再後面是酈賢妃和蕭充媛,個個打點精心,較之群芳薈萃的盛榮不遑多讓,甚至更加嬈麗貴雅。

群芳薈那天大半是婦孺,皇帝不一定要出席。

今天一半是為了入聖上的眼目,一半是為了叫樓下的臣民讚許,自然使盡渾身解數。

城樓幡旗迎風飄舞,皇帝迎了陳太后,等皇后等人上樓,眾人各就各位,坐回席位。

在監官安排下,先舉行洗象節儀式,其後,馴象師和象奴舉旗敲鼓,引出御獸園綁了大紅綢的大象和幼象,在城壕邊的護城河停下,往象身上潑洒水。

城樓外面聚集的臣子百姓歡呼起來,還有不少良民經皇城兵衛的放行,湊近河邊,一起洗象。

打從進了宮,耳膜都快長出蛆了,謝福兒聽到熱鬧聲,心眼饞,艷羨得要死,可高環環不愛動,坐得死死,自己也不能湊到牆垣邊。

皇帝忽然起立,朝城牆垛走去,叫眾人一呆。

聖上都起了身,誰還敢坐著?這下都呼啦啦一起跟了過去。

謝福兒達成了心愿,過去就趴在檯子上往外看。

大象嬉水噴水,弄得天地一片水淋,氣溫都降了不少,不遠處的御街上搭了不少彩棚,似乎是小攤販在做生意,吆喝聲迭起,隔得不知道多遠,都能聞到煙火香氣。再往人群裡面看,不少衣著金貴的,肯定有很多朝臣達官,不知道有沒有爹娘跟阿壽……

謝福兒振奮起來,細細掃視,果真還看見一個綠袍小少年蹲在護城河邊,正在潑水,不是謝延壽是誰?

說是君民同樂,其實進場洗象的人,可都是事先經過盤查的,大半都是高官子弟或者民間有威望的儒士書生。

她一張口,胸口一熱,鼻子有些發酸:「阿壽……」

被人簇擁著水泄不通的那一邊,傳出霆威厚音:「天意做美,涼風贈爽,稍後朕陪母後下樓遊玩吧。」

陳太後人老了,身子懶,又不大願意沾染市井氣,笑著搖頭:「哀家這老骨頭慢吞吞的,跟著皇上,只會敗興。」

皇后和幾名妃嬪是深宮女眷,上樓觀景倒無所謂,並不好主動表示願意下樓,就算想陪駕也只能忍著,等皇帝欽點。

謝福兒看皇帝形單影隻,心裡湧起一股興奮。

果然是孤家寡人,註定天煞孤星命,想要個熟人逛逛街都沒人陪,怪可憐。

想下樓的幾個人都失望了,皇帝尊貴的龍頭就是不看過來,偏偏只盯著陳太后:「唔,那兒子也不勉強,母后在樓上歇著,」頭臉一轉,盯住高環環。

高環環是個有轎子決不走路,有椅子絕不站著的人,怎麼會願意,款款笑說:「環環得陪伴母後身邊照料,怕是也得掃了皇上的雅興。謝氏女陪環環登樓,不如叫她代環環下樓侍奉?」

皇帝心裡的獅子豹子又蹦起來了,忍住抽動的鼻翼,口氣緩和:「准。」

換下朝服,皇帝著一身士貴打扮,陳太后叮嚀了兩句,囑咐祝宣機帶著南軍禁衛前後護著御駕下樓,胥不驕和謝福兒左右相伴。

到了護城河邊,祝宣機上前對浴象的監官耳語幾句。

監官臉色一變,朝皇帝這邊望來,卻只做出個恭敬眼色,並沒行參拜天子的大禮。

皇帝雖然在皇城門外沒多遠,畢竟還是算出了宮,每回洗象節下樓,並不聲張,謹慎低調。

監官把聖上一行人領到河邊一側,又叫人牽了頭未成年的小象,供給皇帝玩樂。

安排妥了,皇帝揮揮手:「你們都離遠點吧,留胥不驕和謝令侍就好。」

旁人不敢拒絕,離得遠遠,在遠處小心看著。

謝福兒把皇帝一隻胳膊抬起來,卷到半肘,露出精壯臂膀:「皇上,可以洗象了。」

說時遲,那是快,皇帝抬起胳臂,眯眼拿起小象鼻子,腰胯略一沉,發射炮仗似的,堪堪對準謝福兒。

幼象鼻腔早就汲滿了河水,禁不起大力一捏,像個人類小孩一樣,打了個噴嚏,一根水柱「跐」一聲飈向謝福兒。

「皇上!您——」謝福兒被淋成落湯雞,氣急敗壞,鬧哪樣!多大的人了!還是十六七嗎?連胥不驕都呆了。

「喲,失手了。」皇帝不無歉意。

失手?明明光天化日下舉著個大象鼻子朝自己射過來!

皇帝眼皮子耷了半寸下來:「滿身濃香,沖沖也好,聞得刺鼻。先去換身乾淨衣服,然後,」眼神往遠處人堆里一送:「快去快回。」

「皇上又是什麼意思?」謝福兒皺眉拎衣角,一擰就是嘩啦一攤子水。

洗象節耗水多,宮裡會提前在城樓上置備多套乾爽服飾,以備不時之需,但都是男裝。

胥不驕連她出言不遜都顧不得斥了,笑起來:「傻!皇上是准你去見你家爹娘弟弟!還不快去!」

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啊,這人不是戴了皇帝的人皮面具吧!

謝福兒醒悟,撩起裙子,謝了個恩,多餘一句廢話都沒說,轉身就走。

怎麼就這麼急,怎麼就這麼快?

她走得迫不及待,叫皇帝不好想,甩開粗長的象鼻子:

「等——等。」

不是反悔了吧?謝福兒回頭,就說他喜歡出爾反爾,不守信用!

「最多兩刻,逾了時辰不見你回,交由大宗正府,照宮婢遁逃的規矩,誅你三族。」皇帝理所當然地說。

少女哼哼唧唧帶著一身兒水離開,胥不驕補上讚歎:「皇上用心良苦,想得周道啊,換身男子下人服飾出去,不招人眼。」

皇帝豎起食指一搖。

胥不驕奇異:「莫非是真討厭謝令侍身上香味?」

「許久沒見她穿男裝,」皇帝不顧幼象嗷嗷叫著反抗,重新拿起象鼻子,輕輕撫摸,「想回味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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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氣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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