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親近

22親近

一避開人,謝福兒沒眼色,忍不住嘮叨:「爹明知道如今的皇帝不愛打仗,您摻合個什麼勁兒啊,惹了龍怒,太子是他兒子倒沒事,您怎麼辦?您萬一怎麼了,我娘怎麼辦,我弟怎麼辦?您以後可不要再——」

謝太傅耳膜被她嗡嗡吵,漲紅著臉沒出聲,突然一吼:「跪下!皇上說得沒錯,你爹爹家教是不好,太驕縱你,才把你寵得沒一丁點眉眼!那樣莽撞衝出大殿,知不知道爹爹都給你嚇出心下悸了!你那是死罪,死罪啊!」

謝福兒還是第一次被謝爹爹凶,在家可沒見過謝爹爹這麼有氣概,從來都是輕言細語,這會子被他嚇得淚都飈出來了:「爹,現在不能跪您啊,咱們兩都是給皇上當差的,內比外大,宮人跪外臣,被人逮著了您得受罰的啊!」

謝太傅剛才是氣急了,哪會真叫她跪,養到這麼大,連個指甲都沒捨得挨過,看愛女哭得像個花臉小豬,心疼死了,斥道:「叫自己不吃虧的規矩倒是記得清楚!對了,爹聽內侍大人說皇上後來把你喊去清涼殿伺候,沒再說要罰你吧?」

沒罰,還吃了碗雞湯呢。謝福兒飆著淚狂搖頭。

謝太傅寬了心,回憶起來總覺得有些稀奇,皇帝發那麼大的火,這女兒混里混氣地衝到了炮眼下面,竟什麼事情都沒有,連犯了聖意的幾個臣子也丟下不管了。

歷來三皇五帝不管私下什麼個性,在朝堂上的脾氣可都是一樣,烈得很,罵起人來誰還給臣子留情面啊!謝太傅噓口氣,捋捋黑亮的美髯:「女兒啊,幸虧皇上今天心情好啊,這種情況,你那可是九死一生啊。」見女兒不言語,謝太傅奇怪:「你臉這麼紅幹嘛!」

謝福兒怕被這老精怪察覺出什麼,打岔過去,又問候兩句,才知道,今天這場劫難本來謝爹爹沒趕上,一向中庸的謝爹爹哪兒又是什麼主戰派,純粹是碰著巧了。

最近有個大文豪在揚州設館,招啟蒙學生,這名老師是高祖舊師,博學名士,在民間和朝中素有名聲,招的又是關門弟子,最後一批了,一時引得全國無數適齡學子趨之若鶩。

人小鬼大的謝延壽鬧著要去江南遊學,可帝師的招生名額有限,首先就被揚州本地的達官重貴給搶了不少,又被與帝師交好的朝中老友家子弟佔了些名額,輪到謝家知道,已經沒了。

謝太傅跟那名帝師不熟,卻還是托信去揚州,懇請吸收自家兒子,到現在沒迴音。

今早謝太傅朝參,下朝後正巧聽說陳太后在上林苑遊玩,打算去碰一碰,憑著老臉求太后幫忙給那帝師遞個話,剛拜託完,太子過來了,跟一干同僚順便拉了自己一道去建始殿。

謝太傅當時遲疑,陳太后卻在旁邊給孫子幫腔。

謝太傅剛求完太后,哪兒都氣短,沒奈何,跟著太子一行人一道去了,到了才曉得是關於征戰匈奴的事,平白挨了這一訓。

謝福兒記起皇帝還差自己一個賞,話到口邊,正想跟爹說自己替弟弟想法子,還沒出嘴,謝太傅瞬間變了臉色,眼睛一亮,見著鬼似的,臉色刷的大白,提起袍子就往廊下疾奔,嘴裡說:「女兒啊,爹爹有急事,先走一步了,你自己保重。」

話音還在,謝爹爹已經猴兒似的,一溜煙兒地跑得尾巴都看不見了。

謝福兒下巴都掉了,還沒見過爹爹身型這麼矯健過,循著他剛剛望的線路一瞧,長廊外雨停了,艷陽出來,幾個宮娥宮婦伴著一名高髻粉面的窈窕少婦,站在不遠處的朱紅牆垣邊,往這邊看來,眼神痴痴,臉上不知是雨水還是淚,直直釘在謝太傅身上,直到沒了蹤影才望向謝福兒,走過來。

謝福兒猛然醒悟,這個就是榮淑長公主高環環,忙跪下行禮,卻被高環環兩手攙起來,聲音跟人一樣嬌嬌滴滴:「你就是福兒吧,快免禮,起來,起來。」又端詳謝福兒,攥住她手,感嘆:「都長這麼大了,眉眼跟你爹長得一樣,都俊……上回見你,還在你娘肚子里呢。」又給她撫順被風雨吹皺了的頭髮。

是啊,您還被我大著肚子的娘踹了一腳呢……謝福兒就怕她十幾年後想不開,給自己報這一腳之仇,不易察覺閃了個身:「榮淑公主折殺奴婢了,福兒只是個宮人。」

高環環羅帕輕掩唇際,聲音細嫩:「我何嘗又不是寄居宮裡的一個閑人?福兒你我今後私下見面,再別行大禮了,若沒旁人,喊我一聲嬢嬢都行。」

嬢嬢是民間喊已婚親戚婦人的叫法,比如,喚嬸嬸、阿姨,或者……二娘。謝福兒沒吱聲。

高環環聲音更加輕柔:「福兒進宮前,嬢嬢叫人贈了些女兒家玩意到太傅府,喜歡不喜歡啊。」

謝福兒敷衍:「喜歡,多謝公主。」

高環環見這少女臉色,也知道那些禮物只怕早就成了水漂子,被謝夫人不知扔哪兒去了,並不戳破,輕輕一嘆,感傷:「你爹娘跟我那些都過去了,我年輕時任性,鬧得你家宅不寧,那是我的錯。你爹爹是個好男人,他這些年都不見我了,如今你進了宮,我只求他能看在我待你好的份上,原諒我過去的不懂事,」說到這兒,高環環美目一眨,睫沾淚露,唏噓起來:「福兒,這成了嬢嬢的心病,今後在你爹爹面前,你可得幫襯著嬢嬢說些好話,你爹爹若再進宮跟你會面……提早告訴嬢嬢,好不好?」

這近乎套的……難不成還指望自己背叛親娘、給老三開路?謝福兒呸她一口甜牛奶,她謝福兒可是有氣節的!

謝福兒沒說話,就支吾了兩句。高環環也不緊逼,輕輕拍了拍她手:「今後公事閑下來,就知會嬢嬢這邊一聲,宮苑寂寞,有嬢嬢陪你,你也習慣得快些,誰要是欺負你,告訴嬢嬢。」

謝福兒原本想,爹娘給這高環環潑過冷水,尤其是自己那個潑辣娘親,完全就是當著全城人給她來了個下馬威,剛進宮時還擔心這公主對自己懷有疽寤,穿小鞋設陷阱的事兒說不定都有,幸虧公主養在太後宮旁邊的小殿,跟司籍司離得遠,自己的職責又跟她難得搭上干係。

今天一見,她哪兒像是對待情敵的女兒,竟像對自己的女兒。

算起來這高環環跟爹娘也差不多大,但無論身材相貌還是這動作神態,都像十**少女,還有這情商這韌勁兒……

奪別人的丈夫,先把對方的親生女兒拉到自己陣營?

以前謝福兒總覺得謝夫人小題大做,對自己和夫君太沒信心,可如今見了高環環,才知道娘親這個情敵,也許,還真的不能小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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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那邊去了椒風宮,直奔內幃床榻邊,背著手湊近,彎下身。

四歲的安慶公主呼吸平順,頭上搭著塊冰帕,黑幽幽葡萄籽兒的眼珠子見到人,有氣無力地轉了轉,聲音懨懨:「父皇。」

酈賢妃不失時機地攏近,小聲說:「嬪妾把佛佛接到椒風宮住下了,這幾天病沒好,親自守著。剛嬪妾親自餵了太醫的葯,熱退了點兒,佛佛說舒服多了,也不想吐了,尚算沒大礙。」皇子皇女長到幾歲,都自配寢宮,安慶公主住在西邊的玉堂殿,平時並不跟酈賢妃在一處生活。

皇帝直起身子:「辛苦你了。」酈賢妃笑:「嬪妾知道皇帝看重小公主,就算被禁了足,也得趕緊去通知皇上。」皇帝給小公主掖了掖被子,走回大廳,停了腳:「禁足一事,就到此為止吧。」

酈賢妃暗喜,小孩子病得好,叫自己免了責罰,又是個討皇帝歡心的機會,叫宮女斟茶,跟到外廳,捻起帕子擦眼角:「怎麼能叫嬪妾不操心?佛佛命苦,陶氏無福,自己撐不過生產就算了,還害得佛佛先天不足。嬪妾自己也有個寶貝蛋,可惜隔著個天涯,一腔母愛沒地方託付,只能寄情在小公主身上了。」說的是皇帝登基後送到外埠的兒子趙王。

兩個孩子,都是酈賢妃拿住皇帝軟肋的法寶,一個綁皇帝的人,一個拉皇帝的心。

皇帝沒說話,滑開杯蓋,熱氣彌了半邊臉:「既然已經操心了,再多精些心也無妨。這幾年宮裡就添了佛佛一個,成年累月卻不是病就是災,朕不願連這麼一個孩子都保不住。」

酈賢妃驚恐:「是嬪妾失責了!」皇帝健臂一伸,把想要跪下的賢妃一把抓住,扶起來:「誰又沒說你什麼,就是叫你身邊的人不要粗心大意了。」

酈賢妃抹淚,連連點頭:「嬪妾管教不嚴。」又站到門口,喚來貼身宮人,語氣凌冽:「把今天陪安慶公主去上林苑的兩名保姆和乳娘拖到後殿去,每人給二十鴛鴦棍子,看她們日後還經心不經心!」宮人應聲退下。

回來后,酈賢妃觀察皇帝,見他面色和順,對自己的處罰應該還算滿意,勉強放下心,陪侍了會兒,拉了幾句家常,見皇帝心情還不錯,試探:「嬪妾是不是耽誤了皇上公務?聽說皇上剛剛是在清涼殿,準備叫司籍司的人搬摺子過去辦公的。」

「唔。」皇帝答,也沒說是不是。

酈賢妃卡了個坎兒,鍥而不捨,又添了一杯熱水,拿到皇帝鼻子下,嬌笑:「聽說皇上又給一群臣子煩住了,還擔心皇上發脾氣又得傷身,幸虧司籍司的女史進來阻了皇上火氣,嬪妾倒要瞧瞧是哪個,這可是立了一記大功啊!嬪妾逮著機會,一定得獎獎她!」

已經聽說到這份上了,哪會不知道是哪個?皇帝臉皮一動,睨賢妃一眼,並不開聲。

酈賢妃也識趣,當閑話侃完了,再不深問。坐了片刻,皇帝進內室去瞧了一眼小公主,見額溫退下,離開了。

酈賢妃本想留人,想著今天被赦了禁足,已經算得了便宜,公主也病著,免得叫皇帝說自己不賢慈,也就恭送了天子。

回到寢室,酈賢妃坐在妝台前,見著皇帝來之前精心綰好的華麗雲髻,總有些氣怨,手一舉,扯下一隻簪:「給本宮卸了!看著煩心!」

心腹宮娥跟過來,替這貴人拿下烏蓬蓬的豐厚假髻,小心翼翼問:「後殿還打著呢,要不要叫內侍給停了?兩個人都快叫得沒氣了,反正皇上也走了……」

酈氏握住一把梳篦,往台案上重重一磕:「停什麼停!打!二十加三十!死不了加五十、八十!那是兩個人身牛腦!害得本宮又差點被皇上責怪了!說好了看著辦,別太過分,小孩子么,敞開衣領子吹點兒風就不行了?咳兩聲喘幾口,弄出個病相就成,現在給她們弄得發高熱,若這小孩死在本宮手上,不是弄巧成拙了?皇帝那還不怪死我?上回也是,說是崴個腳就好,弄得硬是叫佛佛摔折了腿!還害得本宮守在床邊兩三個月,腳都挪不得。一個個又不是第一天當差,至今還沒個輕重分寸!真是氣死我了!打死!往要害打!打死了本宮正好換批靈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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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氣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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