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分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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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辰,皇帝散朝了,宮人打聽回報,說此刻正在曲台殿。

兩位貴人金口玉言一出,也不馬虎,拉了已經放空的謝福兒,迤邐奔去。

抵了曲台殿,酈賢妃剛到門口就擺袖朗聲問:「陛下閑下了?」

圖華宮的宮娥踅近皇后腮邊,啐道:「瞧她那樣子。」

蔣皇后也不嫉怒,由著酈賢妃去出風頭,一動唇形:「蠢婦。」

守殿的宮人見鳳駕壓軸在後,賢妃開路在前,唱喏稟道:「宋太常在裡面。」

「宋太常?」酈賢妃秀眉一擰。

這老臣近兩年身體不好,朝參都少了,掛個虛名,難得幾回上朝都是被皇上恩准用軟轎接送進出宮門,若沒大事,朝畢就回家了,少有留下與天子同聚。

蔣皇后聽在耳里,也略有所動。

謝福兒聽宋霰羅父親在,有幾分預感,再一抬頭,胥不驕得了信,已從殿門跨檻而出,過來迎人。

酈賢妃仗恃與天子親厚,素來將胥不驕當作半個自己人使,今日有皇后在場,更想拿個喬,開聲問:「太常跟皇上在談什麼?」

胥不驕傾身一彎,支吾兩聲,並不作答,表面並沒失禮處,卻也算是給酈賢妃丟了張冷臉。

蔣皇后嗤笑,這眼光短淺的痴婦,當了皇妃都五年了,還不會瞧人眼色。

胥不驕是什麼人?中常侍的官銜,品階是不高,也沒什麼實權,卻是天子愛幸近臣,這酈氏卻總沒一點覺悟。

就算人家是一條沒柄的閹狗,也是老虎身邊鑲了金牙的厲犬,將嫩骨肥筋的雪花大白肉送到口邊,他還不一定吃。

酈氏見皇帝對自己有兩分嬌寵,就以為皇帝身邊人也得跟著厚愛自己。

蔣皇后每到這時,才不嫉恨皇帝對酈氏的聖眷。

這一寵,寵得好啊,把人都寵傻了,沒念過書的小家子卑位女,陡然爬上萬人之上的位置,被皇帝擱在宮闈溺得不知黑白,註定就是個禁不起推敲的貨色。

念及此,蔣皇后心情都好多了,朝胥不驕開口:「賢妃要陛下拿主意,本宮隨她一道來。是不是皇上與太常有什麼緊要事,不方便?」

問話方式一改,完全就不一樣了。問到了鼻子下面,叫人不得不回答,還將事推到了酈賢妃那邊。

胥不驕左右一看,這才近前說明。

原來,宋太常家那位早登了采女名單的宋霰羅小姐近日做了一個夢,夢裡一條丈長的成年金蛟龍盤桓在玉體上,把自己卷得緊緊。

宋小姐醒後面紅耳赤,心眼噗咚亂跳,吃睡不進,染了一場病,病中忍住羞澀,將這個人龍行歡的夢告訴了家人。

宋家代女去相國佛寺解夢,住持是當朝國師,解析了一大通。

總之就是,龍覆女體,雙吉兆,宋小姐與皇家姻緣是天註定,老天爺都在催著趕緊著辦了。

近年清寧,也沒什麼天意示警異相,國師許久沒事做,逮著這個與皇家有關的吉夢,添油加醋地報了上來。

陳太后那頭聽了,提醒了皇帝幾句。

皇帝見太后嘮叨,反正宋家千金進宮也是個早晚的事,今日下朝就叫宋太常順便留下商議婚事細則。

大概下月之前就會進宮。

聽完胥不驕的話,蔣皇后倒沒什麼太大表情,酈賢妃卻對著身邊宮人低聲笑怒:「世道上不要臉的人真是越來越多了,什麼龍纏身?也不知是真是假。」

蔣皇后見她那副容不得人的樣子,曉得她嫉酸,意有所指地譏:「群芳薈上你我都見過宋家那女孩兒,才貌雙全,蓮潔雪玉的人兒,又是書香門第出身,後宮難得挑出幾個勝過她的,再加上夢裡那份天意,皇上日後對宋小姐肯定上心,旁人難得趕超。」

酈賢妃陡然住嘴,臉色吞了蒼蠅般。

謝福兒心忖,不就是待字閨中的宋霰羅不知看了什麼亂七八糟的春意冊子做了個春夢么……

不過宋霰羅提早入宮?這事兒有蹊蹺。還有,怎麼後背又有點發涼了……

幾人揣著心思,殿門侍郎傳召入內。

皇帝褪下朝服,換了身袞龍八寶骨朵的輕寬雲袍,正和宋太常及兩名太常部門的下屬在殿內,各自案前置著一行金鏨花八寶龍紋碟,盛著散朝後的官員標準午膳,黃米飯,醋芹,炙牛肉和秋葵湯,另配有幾碟新鮮艷麗的貢果。

本朝制度與唐差不多,朝參官下朝後,若趕上中午吃飯時間,皇帝會叫人發放食物給朝臣享用,一大摞官員,不管幾品幾級,宰相也好,廷衛也罷,齊刷刷端著碗筷在金鑾殿外面的長廊下一字排排坐著吃,也稱「廊下食」。

午飯簡單,素菜清湯,略添葷肉,是本朝才立下的規矩。

據說皇帝覺得中午吃太飽,腦混身鈍,不利下午辦公,規定朝臣中午不得飲酒啖肉,一律從簡。

宋太常見兩位宮婦來了,起身拜見后,被左右下屬攙著離開了。

謝福兒盯著腳面走路,卻還是察覺一名扶著宋太常的官員不時瞅自己,循著望去,有些眼熟,再一回憶,才猛然記起這人就是為了邀功揭破自己女兒身,害得原身魂飛魄散、壯志不酬的那名太常丞。

太常丞也耳聞了這少女是東宮的儲備人,見謝福兒死死盯過來,打了兩個寒戰,只當鬼遮眼了什麼都沒看著,兀自埋頭,擦肩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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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台殿內靜下來,皇帝聽了酈賢妃稟情,並不言語。

酈賢妃見是私下場合,抬腳上階:「陛下,母后那頭可是下了懿旨的,說了要將謝女史給兒臣。」

皇帝盯一眼粘在手臂上那隻朱蔻素芽的白嫩爪子。

酈賢妃熟他脾氣,訕訕收起手,卻還是不依,手撐在案上,俯腰攏近:「皇上——」

舞蹈演員本就有先天優勢,加上寵妃的身份更不得了,撒起嬌來纖腰還能隨著節奏搖,再湊近兩步就得坐上大腿了。

皇帝撇撇嘴:「下去,都壓著朕的菜了。」

酈賢妃低頭一看,半截子袖都擺進了秋葵湯里,尷尬不已,「哎呀」一聲,連忙退下去,由宮娥擦拭。

蔣皇后蔑笑,皇帝見她笑,這才望過去,不緊不慢:「皇后,賢妃說的屬實嗎。」

尊重從來不缺,可見一面還得憑著一攤子事,打著別人的名號。

蔣皇后不知該喜還是哀,頷首道:「謝女史進宮,於法於情,都是該由臣妾來管,旁人斷無插手餘地。臣妾本來已經安排女史來圖華宮就職,賢妃突然想要人,於理不合。但賢妃說她找太后要了旨,臣妾不敢不從,如今就看皇上的意思了,皇上若說給,臣妾再不會違逆,馬上放人。」

都審完了,這還不輪到自己?謝福兒抖寒。

果然,墀階上的人朝頭點地、背朝天的人傳話過來:「謝女史,你有什麼話想說?」

能有什麼話好說?您愛把我給誰就給誰唄!謝福兒見皇后和賢妃刷一聲望過來,腳板子發麻,吐不出來字。

氣氛僵持下來。

皇帝揉揉鼻樑,表情凝重:「你們啊你們,一個女史到哪個宮殿當差罷了,這點兒小事鬧得水嘩啦,叫朕頭痛得很。」

蔣皇后也轉向酈賢妃:「這不是叫皇上難做人么,還麻煩到太后那兒去說情要人。」

酈賢妃不甘心被責,憤憤脫口:「明明是皇上叫妾——」

話沒說完,皇帝龍顏驟變:「朕教你好的一樣沒學!皇后說的有什麼問題?該罰!回去禁足,不得允可不許出你的殿!」

蔣皇后和謝福兒聽賢妃那半截話,臉色變了,難不成是皇帝攛掇酈賢妃去找陳太后索人?

酈賢妃意識到說錯話,幸虧腦子還沒生鏽,將錯攬上身,繼續囁嚅:「……皇上叫妾妃去找皇后請旨,是妾妃不好,越了級,跑去找了母后,妾妃領罰——」

皇帝大人有大量,擺擺手:「得了。」略一沉:「女史留下,你倆退下。朕再行裁決分配。」

酈賢妃差點捅了蜂窩,這會子正心跳如鼓,巴不得,趕緊開溜。

蔣皇后難得見一次皇帝,實在不願這麼快挪腳,磨蹭了兩下,才交代秦恭使在外等著,後腳告退了。

大殿空去,索然寂清。胥不驕見情形,打發了宮人離場,隨後也閉門而出。

謝福兒半天不見反應,抬頭偷望。

座上天子褪下沉重色,雙臂枕後腦,放鬆了許多:「起身吧,老熟人了。」

謝福兒耳朵發燒,又雜著嗡鳴,緩緩站起,聽皇帝問:「你願意跟誰?」

謝福兒想著剛才皇后和賢妃前後離開前,瞄向自己的警告眼光,真心實意道:「由不得奴婢願意,全聽皇上做主。」

皇帝也豪爽:「朕准你的決定權。總算相識一場,朕是個有良心的,就當賜你個好待遇。」

謝福兒也懶得腹誹他的良心,振振:「聖上這不是要逼死奴婢嗎?……棄權可、不、可、以!」

兩邊都大,選誰都沒好果子吃。

一個驕橫,一個心深。

跟著皇后應該穩當,可一進宮見著酈賢妃為小事殺罰宮人,這貨也是個睚眥必報的,得罪了她,今後難得安穩,瞧蔣皇后那不食人間煙火的孤高樣子,遇著什麼事也不見得會幫自己。

這皇帝,太奸了,袒護寵妃,又不願得罪皇后,更不能不聽老媽的話,末了推到自己這兒?當人二傻啊!沒門!

謝福兒氣鼓。

皇帝濃眉收緊了:「棄權?不成。」

板子不嵌肉里不知疼,謝福兒不識好歹,繼續軟趴趴地逃避現實:「奴婢覺得頭有點兒暈……」

皇帝森森然:「來朕腿上躺一躺?」

謝福兒立刻直了脊樑,被他弄得都快崩潰了,大聲申訴:「皇上,您替奴婢拿主意吧!別玩奴婢了,玩死奴婢這麼個小貓小狗,對您來說也不會有什麼成就感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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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氣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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