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爭女

15爭女

那天早上,兩派又在鑾殿廝罵,弗翷王體力不支,當場厥倒,被人抬到內堂。

太醫進內幃查證,出來告訴太后和群臣,弗翷王因黃河一役,患了風濕,這病雖不至死,日常生活卻會大大受影響,也會隨年紀加重,到了晚年,極有可能癱瘓。

陳太后一聽,深深覺得對不起這兒子,堅定決心,垂簾放出話來:

「……麟奴尚小,未經儲君磨鍊,陡然御極恐怕難堪大任。

六郎沉穩,有豐富戰爭施政經驗,且為抗擊匈奴一戰,險命喪異地,居功甚偉,可代先帝控管社稷……」

弗翷王排行老六。

謝福兒當時聽謝夫人講到這裡,第一感覺就是,這皇帝可真會裝!

老寒腿又不是腦梗塞,暈個什麼勁?暈就暈吧,還暈在這節骨眼的場合……

說得漂亮,代為控管,趙光義也說給他哥趙匡胤代理江山,翹辮子后還給他侄子,後來還了嗎?

還是還了,拖到了重重重孫子南宋的趙構,實在是不孕不育,快要國破家亡才將爛攤子給了趙匡胤的七世孫!這不是坑他大哥么。

不管是不是裝,弗翷王高瓚的目的,達成了。

彼時,仍有死硬派不松嘴,陳太后發怒:「六郎已落下終身不治之症,逮不準哪日就得長卧在床,你們這群老驢囚騾還有什麼不信任的?非要摧殘死老身剩下的獨苗血脈?」

這樣一來,大局定下。

弗翷王承祧后,畢竟不是順勢繼承,為了叫不平之人偃旗息鼓和爭取人心,將侄子高長寬過繼到膝下,立為嗣子,就儲君位,又將在藩地王府生的一名親生骨肉封到邊境,給了不高不低的爵位,頒下旨意,永不許入京半步,以此來彰顯自己遵照母命,這個天下,只是代為控管,始終是要還給兄長那一脈。

隨後,又叫胥不驕放出話來,一切謹照孝昭帝舊制,另外,為了表陛下之城,仿堯舜禹時代之舉,轉立孝昭帝寡后蔣氏為新任皇后。

新帝事都做全,這才叫反對聲慢慢消弭下去。

這也是酈賢妃為什麼憎恨蔣皇后的緣故。

有這樣的背景,蔣后一日還活著,酈賢妃又怎麼越得過去。

若這位酈氏賢妃是個娘家無功沒勛的,也沒這麼窩火,偏偏其人兄長酈仕開是掌管全**政大權的大司馬,兩名侄子分別是二品大將軍與將軍,酈氏本人又是高瓚原先封地的潛邸側妃,被安置在外地的小藩王也是她膝下所出。

正妃早逝,她一路伴聖至此,萬事俱備,本是該當皇后的命,卻只得屈居人下,怎麼能不怨。

一言以辟之,如今這皇家,皇帝是小叔,皇后是大嫂,太子是侄子。

亂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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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謝福兒隨秦恭使去了圖華宮,面見蔣皇后。

天氣無風輕陽,蔣皇后搬到殿外的水榭小亭內曬太陽,面貌一如初見威儀,穿得卻比群芳薈要隨意,通身正紅襜褕,頭點一根寶藍累絲金鳳釵,慵偎在美人靠上把持書細琢,把盞弄茗,比起在眾人面前的矜肅,如今更像個嫻雅溫婉的貴婦,只聽傳謝女史來了,才放下書卷,坐挺了身子,叫手邊宮人給謝福兒交代圖華宮書室文房的細節。

這可是老闆的老闆,大老闆。謝福兒怎麼敢怠慢?俯拜大禮過後,耳朵豎得像兔子,將宮人每句交代都聽了個實,飛快過腦子后,斟字酌句、掏心挖肺地好生作答。

階下少女身穿司籍司的蓮青色曲裾深衣,款式通緊窄曳地,油汪烏烏的垂雲髻沉厚厚地落在肩上,眉黛目漆,頰粉腮隆,盈盈而立。

有光華而不自知的純懵美,會叫雄性血沸氣騰,也會催使雄性扯開嫩肉鮮皮,吮其香汁瓊津。

更有那滿頭的黑雲藻絲,放下來,該過了臀腰罷……難怪太子長寬一眼相中,若這女孩成東宮之主,來日再攢些風情,又是個寵冠後宮的冶艷尤物。

蔣皇后失神,高家男人嬖寵頭髮濃豐的女子,前面幾代的天子,後宮憐寵的夫人,容姿各不一樣,卻都有一頭如雲及地秀髮,每走兩步,發隨臀曳,隨風盈動,需要由宮娥捧住。

她忍不住輕贊一聲:「多好的頭髮啊。」

心腹宮娥彎下腰:「皇后何嘗不是?宮中嬪妃與夫人無人可及。」

是啊,自己何嘗不也是養了一頭漂亮好發?嬌細如貴綢,不用染熏,長期持帶花香。

蔣皇后心情明亮了一些,手觸髮髻:「頭髮長得再好又怎樣,皇上對著椒風宮那人都比本宮多。」

宮娥是圖華宮得寵的紅人,也深曉皇后懷怨,順著皇后心意:「那位跳舞的酈氏跟她兄長大司馬酈仕開一樣,低戶出身,最大的優點無非就是溜須拍馬,太后皇上都是人上人,沒見過市井小民,自然覺得新鮮好玩。輪姿色,酈氏不過一頭水鄉狐狸,窄額錐臉,一副短壽相,不登大雅之堂,當年若不是酈仕開用妹妹搏取仕途,進獻給了王府,哪輪得著這舞娘作威福?就算能討得男子一時喜歡,發疏毛稀也是個大硬傷!那頭髮怎麼也長不密,每回大宴需要富麗髮式,都靠義髻裝點……不是奴婢嘴巴惡毒,奴婢看啊,再過幾年,只怕那頭髮就得掉光,光憑這一點,如何也成不了聖上心中的第一美人。」

蔣皇后唇角微微一動,再沒說什麼,眼光又落到謝福兒那邊,思緒繼續牽動。

上一任夫婿孝昭帝最愛的就是閨幃內握著自己髮絲,細細琢玩,情興濃時,更栽進自己豐秀美麗的發里,且親吻,且纏綿,多次呢贊:「朕願溺斃在御妻的汪洋發海,九死無悔……」

那些年是何等蒙受夫婿寵愛……逝者不可追,如今再沒惜花之人。

蔣皇后眼眶一濡,心底舊音在吶:夫君……你言而無信。淚濕眼底,吞落肚中。

半會蔣皇后拉回飄忽心緒,見宮人訓話停下,立刻擺正了情緒,陡然開口:「昨天是盧太姬給你驗身?」

盧太姬是皇帝的人,既是太姬出面,那就是皇帝的意思。

蔣皇后從昨日拿到宮人帶回的驗身結果,就心存疑惑。

謝福兒進宮當女史,是來日進養德殿、當太子妃的途徑,這事歸屬中宮管,皇帝怎麼會臨時插了一腳?憑著跟皇帝眼下相敬如冰的關係,也不好直面去問。

清涼殿之後,皇帝那邊又是再難見一面了。

謝福兒聽皇后突然問話,戰兢:「是。」

蔣皇后眉一結:「盧太姬為什麼來親自為你驗身?」

謝福兒鼻尖滲出細汗:「回皇后的話,奴婢不知。」

蔣皇后逮著她面色有異,窮追不捨:「太姬對你說過什麼?」

謝福兒匍地細語:「太姬帶了奴婢進室,照著程序體察完畢就出來了,並沒說什麼。」

蔣皇后本想觀察她動靜,見她也是懵懵懂懂,便收起問話,正要囑身邊宮人替自己再交代幾句,殿外有人來稟:「賢妃來給皇后請安了。」

那厲嘴宮娥嘴一嗤:「嘁,鐵匠家的又來了。」

酈賢妃的兄長,如今的大司馬酈仕開當年正是打鐵發家。

蔣皇後面色巋然不動,叫人迎請。

酈賢妃被宮人攙著進來園內,身後兩步之遙跟著蕭充媛,依舊一副小媳婦兒的寒矜模樣。

兩人上階行過禮,酈賢妃望一眼階下的謝女史,轉向皇后笑:「姐姐。」

一喊姐姐准沒好事。

蔣皇后慵形已變成了迎戰狀態,端了手中琺琅白釉盞,沿著底圈把玩,並不直視面前人:「來了。」也不叫人看座,更不提差人斟茶送風。

這空有其名的寡婦,霸了后位就罷了,還霸了人家夫君。

當初孝昭帝在北地駕崩,又被人勸填補景隆帝的后位,虧這蔣氏還哭哭啼啼說今生惟有孝昭帝一名夫君,結髮至死,絕不另嫁,更不會嫁給夫婿的兄弟,立志為孝昭帝守節到底……最後呢?還不是半推半就地嫁了!

別說是硬逼的沒法子!牛不喝水不能強摁頭,若真有決心,剪掉頭髮、毀掉容貌、以死明志都行,不過是戀棧榮華風光,守不了寡,對景隆帝年富力強的風姿動了心罷了!

得了便宜還要立牌坊的賤婦,虛偽至極的高位榆木,幸虧不受君寵,不然還不知得意到哪兒去了,卻還總是瞧不起自己身份,什麼人!

酈賢妃暗咄一聲,邁步上前,也不說那些虛情假意的客套話了:「妾身今天來找皇後有事。」

無事不登三寶殿,來都來了,怎會沒事?蔣皇后就等著她自己說,懶得主動問。

酈賢妃見她那悠哉樣,火苗子一竄,臉上和善如常:「嬪妾昨日伴母后遊園時,與母后商議了一下,母后說了,不如先將謝女史調到椒風宮理事。」

本來是直接找皇帝要謝福兒,誰想皇帝說後宮份屬中宮管,自己不方便界越,酈賢妃想想也是,敬重蔣皇后是這皇上的人生準則,何況一個女史的分配小事,皇帝也實在不便主動屈尊去料理,本來也就算了,不料皇帝一個爆栗敲上她頭,看似輕描淡寫地拋下一句話:

「愛妃這豬腦子,可以去找太后哇。」

這才提醒了賢妃,又萬萬沒想到皇帝這樣幫自己,感動無以復加,嬌脆滴滴:「還是陛下最疼妾妃!」

得了太后的旨和皇帝的背後暗中指導,酈賢妃今天來要人,底氣足得很。

不會是來搶人來了吧?

謝福兒頭埋得低低,有股子看好戲的興奮。

任她們去打去殺罷,勝者為王,誰贏了就抱誰的大腿,別殃及自己就成。

大有可能是未來太子妃的女孩,誰會不想拿去跟前養著調著拉攏?這是個面子問題。

蔣皇后早知酈賢妃不甘寶落別家,沒料動作這樣迅速,回敬:「賢妃不說,本宮倒是不記得你那兒還需要司籍司的人呢。」

話一出口,圖華宮的宮人以袖掩口。

一市井土女,舞姬出身,打鐵家出來的,認識幾個字已算不錯,還學人附庸風雅。

整個椒風宮的書房形若擺設,蔣皇后就不信她真的踏進去翻過裡面的書!還好意思來搶人。

酈賢妃見這皇后的臉,也怠於裝腔作調,恨極,聲音拔高了兩分:「這可是太后答應下來的!」

跟婆婆搞好關係就是腰杆子挺得直,連皇后都能不放在眼裡。

謝福兒見蔣皇后輕執茶蓋,掠過盞口:「太后可沒下旨到本宮這頭。司籍司的人歸本宮差遣,若外頭隨便哪個不知所謂的人闖來要人,本宮就給了,別人知道,還以為本宮第一天當皇后呢!」

酈賢妃臉色微慍,頂住一口氣:「皇后這意思是說太后的口諭不算數,要太後下一道明旨,亦或是直接叫嬪妾將太后老人家給請來?」

蔣后不屑:「勞煩太后做什麼!賢妃日日承歡太后膝下,只恨自己不是太后珠冠衣靴上的瓔珞流蘇,不能半刻不離,如今要個新宮人還要太后親來費精神,不是言行不一!」見酈賢妃氣哽,又看謝福兒一眼:「再說了,人家也不一定願意過去椒風宮。」

謝福兒一個咯噔,這皇后不是給自己牽火引子嗎!

果不其然,酈賢妃在蔣皇后那邊討不到便宜,直直就盯住謝福兒:「謝女史,你可願意來本宮這邊?」

蔣皇后也看過來,倒沒酈賢妃那樣凌冽的眼光,卻也是深邃難測。

樂極生悲不外如此。

說想去,得罪皇后,說不想去,得罪賢妃。說既想待在圖華宮,又願去椒風宮,恨不得將自己剖成兩半?!兩面派下場最悲慘啦!

娘親說過,這兩個人,一個名位高,得皇帝敬重,幾乎是扳不倒的泰山。

一個情意重,得皇帝寵信,還有個實權在握的哥哥……

謝福兒腦子發嗡,半會兒才吐:「但憑貴人定奪。」

這話說得含糊。貴人?這宮裡,要說貴人,處處都是,但真正的貴人,卻只有一個。

少女臨到危殆處的一句話,叫蔣皇后思緒一轉,主動朝酈賢妃開了口,總算解除了謝福兒的困境:「賢妃若想要人,你我直接帶著謝女史去找皇上做主。皇上說給人,本宮絕不說二。」

酈賢妃賭上一口氣,就等她這話:「去就去。」

去、去哪兒?一個雷劈過來,謝福兒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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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氣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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