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中午續

「演藝中心都開業大半年了，我還是第一次站在這個舞台上。」沈沖站在嘉嘉演藝中心主劇場的舞台上，搓了搓手，調侃道：「據說這裏是台北最難上的枱子，比立法院的那個主席台還難上……」

台下爆發一陣鬨笑和掌聲。

這個主劇場可以容納將近1700名觀眾，是目前台灣乃至整個東南亞最大最好的專業室內表演場所，每次演出，不管是電影首映、舞台劇、音樂劇或者傳統戲劇，上座率都保持在8成以上，不過現在，台下稀稀疏疏的總共只坐了四十多個人——他們不是觀眾，而是東方魅力台灣分公司以及關聯公司的所有員工。

沈沖大中午的從圓山飯店跑到演藝中心，是要開一場東方魅力台灣分公司的年會，一是給最近半年備受台灣政府打壓蹂躪的旗下員工打氣鼓勁，二是準備趁著籌辦電視台的契機，把在台灣投資的電影、音樂、雜誌、劇團整合起來，從各自為政變成一個有機的整體。

他明天要去新竹，後天要回香港，等佳藝電視音樂台開播之後又要去美國，開年會的事，只能忙裏偷閒，放在中午休息時間做，不然拖下去，就只能等到明年了，一寸光陰一寸金，他可不想讓那些才華橫溢的電影人或者音樂人荒廢整個1980年……

「真是不好意思，大中午的把各位叫到這裏來開會，尤其是今天還這麼熱。」沈沖先例行公事道了個歉，然後開始說正事：「今天把大家召集過來，名義上是開年會，事實上不是，我今天是來罵人的。」

「開年會的目的，是總結過去，展望未來，但是各位想想，你們有什麼好總結的？我從去年四月份開始投資，到現在已經一年半了，你們做出來的成績，用十根手指頭都能數的過來！」

「唱片？滾石4張，飛碟5張，天水樂集1張，而且還沒做完……」天水樂集是金像獎過後，李壽全、李建復和蔡琴等音樂人組建的獨立音樂工作室，沈沖同樣是金主，他抬手點了點坐在角落的那一圈人，然後繼續數落道：「電影？還是去年拍的那兩部；雜誌？銷量還不如只有台灣四分之一人口的香港；舞台劇，來來回回都是以前排練過的舊劇，新劇只有一個《荷珠新配》，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是去年就開始醞釀的作品。」

「別告訴我藝術需要時間去思考和提煉，你們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金士傑在思考的時候，李立群，你在幹什麼？羅大佑在提煉的時候，侯德健，你在幹什麼？侯孝賢……算了，電影我都懶得說了。」

他財大氣粗，捨得花錢，又有先知先覺的優勢，因此雖然不怎麼來台灣，卻把台灣80年代初幾乎所有的流行文化名人都網羅到了自家旗下，拿人手短，吃人嘴軟，這群後世歌迷戲迷們耳熟能詳的大腕名人，全都被他訓的面紅耳赤，彷彿小綿羊一樣乖覺。

「生活太安逸了，工作就被生活所累，你們啊，個個都是欠調教，必須得有人在後面用鞭子抽，才會想到去幹活，藝術也是一門工作，只不過是靠天賦工作的，你們都是難得的人才，別荒廢天賦。」沈沖用拇指頂了頂自己的胸口，惡聲惡氣的說道：「我現在明明白白的告訴各位，從今天開始，我就是那個鞭子，不把你們抽的屁滾尿流，決不罷休！」

「我知道玩文化的人很清高，很有傲骨，而且喜歡隨心所欲，不愛約束，我這樣講話，你們肯定很反感，有的人或許想一走了之，要走現在就走，我不收違約金。」沈沖指了指門口，做了個無所謂的表情，冷麵冷口的說道：「我可以很自信的告訴各位，你們所有人加起來，拼了老命干一輩子，能給公司帶來的利潤，都未必有我一年、一個月、甚至今天早上砸出去的錢多，古人學成文武藝，貨於帝王家，現在沒有帝王了，你們的才華，只能賣給像我這樣的資本家，所以，別太驕傲！我沒有你們有才華，我也沒有帝王的權勢，但我能讓你們餓肚子。」

全場默然，氣氛壓抑。

「我投資建了那麼好的錄音室，又投資建了這麼大的舞台，不是為了顯擺有錢，要顯擺，我會去紐約、巴黎或者東京，在那些地方得到的讚譽和滿足感，百倍於台北！我之所以這麼做，只不過是想聽到或者看到一些好的藝術作品……」

「賺錢，你們不行，藝術，我不行。」沈沖感覺大棒已經揮的差不多了，於是化用《開國大典》裏蔣介石的一句經典台詞，總結了炮轟，然後輕嘆了口氣，放緩語氣，說道：「越缺什麼，越想要什麼，這是至理名言，我是個滿身銅臭的商人，沒什麼文化，只能做些附庸風雅的勾當來妝點門面，各位，親愛的各位，你們多多努力，把我這張臭臉裝裱的好看一點，OK？我還要靠它泡妞的！」

台下傳出幾聲沒心沒肺的輕笑，但很快收斂了。

「好了，過去已經總結完了，現在開始展望未來。」沈沖鼓了兩下手掌，提振一下場內氣氛，然後說道：「以前的種種，就當過眼雲煙，不再提了，從今天開始，東方魅力台灣電影分公司改組成東方魅力集團台灣分部，以後電影、音樂、雜誌、劇團，都納入到一個體系中來，統一管理，統一規劃，並加強和香港總部的互補和互動……」

他掀開放在身後的白色佈景板，指著上面的示意圖，言簡意賅的講解了一下未來公司的組織結構，然後公佈了人事任命：「段鍾沂先生將會擔任東方魅力集團台灣分部的總經理，李遠先生擔任電影部經理，卓伯棠先生擔任雜誌部經理，於遇水先生擔任財務以及固定資產投資部經理，至於滾石、飛碟、天水樂集以及蘭陵劇坊，仍舊保持獨立運作，總部不干涉日常運營，但會審計財務細目。」

段鍾沂曾在中影任職，又辦過雜誌，對電影、音樂和出版業都很懂行，在台灣有很廣的社交圈，前世曾把滾石建設成最大的華語唱片公司，很有經營能力，是擔任總經理的不二人選。

李遠，筆名小野，是台灣70年代著名暢銷作家，1979年赴美求學，但很快輟學返台，進了中影擔任製片企劃部副經理兼企劃組長，然後被沈沖挖到了東方魅力，接替張愛嘉擔任台灣分公司經理，此人在歷史上是台灣新電影運動的旗手之一，《光陰的故事》《海灘上的一天》《恐怖分子》等80年代台灣經典電影都是在他的推動下才得以拍攝，其中《恐怖分子》還是他親自編劇的，是楊德昌早期的名作，在台灣電影史上佔據重要地位。

《電影時代》的總編本來是邱剛健，但他被台灣政府屢次刁難弄的心灰意冷，在七月份以專心寫劇本為理由辭職了，職位由卓伯棠接任，至於名字諧音很吉利的於遇水，則是從東方魅力的雜務秘書處外派過來的無名氏，名人要招募，有能力的路人甲同樣要重視……

人事任命之後，他又拿出一疊厚厚的文件夾，揚了揚，又威脅了一句：「這是今年下半年的工作任務，每個部門、每個人都要完成，要是完不成，別怪我不給面子！」

沈沖一向認為，管理的核心無外乎讓人死心塌地的幹活，而想要達到這個目的，古往今來只有一個法子，那就是威逼利誘，通俗的說就是大棍子和胡蘿蔔一起用，威逼剛才已經用過了，是時候用利誘了。

「好了，過去罵過了，未來定好了，現在來今天年會的最後一項，發點紀念品，紀念東方魅力在台灣正式成立——以前的那一年半，只能算試運營。」

他招了招手，張愛嘉推著一輛平板小推車從幕後走了出來，車上堆著紅白相間，印有東方魅力logo的紙袋子。

張愛嘉把小車推到舞台中央之後，躲在一旁，對着下面吐舌頭做了個害怕的鬼臉，很多人微笑了起來，讓氣氛再度為之一輕。

沈沖拿了一個袋子，打開，從裏面拿出一個方方正正的盒子，掀開，一邊展示一邊說道：「歐米茄，生命的正確時間，各位，時光留不住，畢竟東流去，請多珍惜。」（注）

然後他又從袋子裏拿出一個長方形的盒子，打開，說道：「萬寶龍墨水筆，我們留不住時光，但可以留住記憶和情懷，這是雕琢時光的工具，請多使用……手錶壞了自己去修，這個壞了，再來找我。」

張愛嘉在後麵攤手，搖頭苦笑，做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鄙視他焚琴煮鶴的不浪漫，台下一片笑聲——一來她的表情確實好玩，二來這兩件紀念品都是價值不菲的奢侈品，而且是很符合文人品味的奢侈品，沒有人不愛。

在笑聲中，沈沖開始一個個的發禮品，從段鍾沂開始，到黃韻玲結束，她是年齡最小的員工，還不到16歲。

「謝謝沈總。」

「好好乾，你現在還小，所以剛才我沒罵你，不過不代表以後不會罵你。」

黃韻玲吐了吐舌頭，笑嘻嘻的跳下了舞台，還沒等她重新坐好，沈沖就揮了揮手，宣佈道：「好了，盛大的、團結的、和諧的、美好的、值得紀念的年會圓滿結束，大家解散吧，各回各家，各干各事，好走不送。」

所有人都知道他下午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大家三三兩兩，表情各異的從舞台前走過，說了幾句告辭的話，然後就做鳥獸散，劇場里很快就空了下來。

羅大佑、李宗盛、侯德健、李壽全、梁弘志……

齊豫、蔡琴、李建復、陳淑樺、黃鶯鶯……

侯孝賢、陳坤厚、金士傑、李立群、顧寶明……

看着一張張年輕而又朝氣的臉從面前走過，沈沖恍惚有種閱兵的感覺，雖然這群兵毫無秩序可言——這才是我真正的事業，其餘的不過是開着外掛玩遊戲。

「你剛才怎麼那麼凶？」

「不凶不行。」沈沖曬笑，說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對付文藝人，就要霸王硬上弓。」

「瞎說，他們都很好講話的。」張愛嘉挽着他的手臂，問道：「是不是早上談的不順利？」

「很順利，基本都談妥了，下午不去都行。」沈沖在早上用黃金大鎚把想要的條款都搞定了，下午只打算做個泥塑菩薩擺擺樣子，他打量了一下劇場，然後賊兮兮的調笑道：「你知道嗎，我一直想在這個舞台上干點奇怪的事，比如當初剪綵時……」

「要死呀你！」

註：生命的正確時間（the-right-time-for-life）是歐米茄的經典廣告詞，深入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