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中午

在1980年，美元還是很值錢的，目前全球市值最高的公司是IBM，市值還不到400億美元，甚至不如20年後的比爾-蓋茨個人資產多，要知道微軟在1999年成為世界第一的時候，市值高達6000多億美元。

如果把投資規模用公務員級別來類比的話，五年十億美元，平均一年兩億，放在21世紀，只能算市級水平，而且還不是北上廣這樣的一線城市，但放在1980年，卻是國家級的大手筆，而台灣盤子小，只是省級單位，因此參與談判的人員規格很高，「行政院長」孫運璇為首，李國鼎為輔，聯合了「經濟部」「財政部」「科技部」以及新竹科技工業園籌委會的主要負責人，陣容強大，很是嚇人。

會議地點設在圓山大飯店，不過並不在其標誌性的中國宮殿式大廈里，而是在後方的一棟比較低調的建築中舉行，這裏曾經是宋美齡成立並主持的「台北圓山聯誼會」活動場所，圓山聯誼會和21世紀的頂級私人俱樂部差不多，成員幾乎囊括了台灣所有的高官政要以及名媛貴婦，每一位成員都有特定的編號，比如蔣家的大兒媳婦徐乃錦是H0008號，「台北市長」李****是H0041號，「新聞局長」******是H0050號，不過蔣介石去世后，宋美齡去了紐約隱居，這裏就不如以前熱鬧喧囂了。

「孫院長。」

「沈先生，請。」

早上八點整，在幾十位中外記者的攝影機和照相機見證下，穿着T恤的沈沖和穿着正裝的孫運璇含笑握手，然後帶着各自人馬進入了會場，短暫的禮儀寒暄之後，就開始了閉門會商。

談判涉及面很廣，從工廠選址、交通建設、水電保障等基礎設施到稅收優惠、出口補貼、人才培訓等配套政策，雙方唇槍舌劍，明爭暗鬥，對台灣官員來說，每爭取到一條有利條款，就多了一條耀眼的政績，對投資團隊來說，每搞定一條優惠條件，就多了一份高額的獎金。

沈沖坐在己方中間，拿着一支鉛筆，要麼發獃，要麼埋頭在筆記本上寫寫畫畫，哪怕吵的再凶，也很少發言，而一旦發言，就直接蠻不講理的用「黃金大鎚」砸人。

「如果我能讓蘋果公司把部分產能放在台灣，這個條款能不能通融？」

他擁有蘋果公司三成以上的股份，早已超過喬布斯，成為第一大股東，蘋果公司是矽谷科技創新的標誌性企業，而且IPO在即，影響力和實力突飛猛進，備受媒體和業界追捧，被認為是下一個IBM，如果能把部分生產線引進台灣，好處多多，此言一出，立刻擊潰了台方人員的堅持……

「如果我在10億美元之外，另外成立一個不少於5000萬美元的創業基金，投資和扶持台灣本土高科技公司作為補償，如何？」

台方又退讓了……

「黃金大鎚」來無蹤，去無影，有時候是兵家必爭的關鍵條款，有時候是無關緊要的細枝末節，毫無邏輯可言，簡直是把談判當過家家，弄得孫運璇和李國鼎等人摸不著頭腦，來回幾次之後，台灣那些人乾脆不管什麼條款，都要努力爭一爭，但很可惜，他們覺悟的有點晚了，還沒爭幾分鐘，沈沖把筆記本一合，提議道：「孫院長，已經十一點了，早上就到這裏吧，我們先休息休息，下午再繼續。」

沈沖是客，他不想談了，孫運璇也不好堅持，點頭贊同，他揮了揮手，示意下屬收拾文件，然後軟軟的靠在椅背上休息，叉着手苦笑道：「沈先生，你不按常理出牌，讓我們很難做啊。」

孫運璇曾在美國進修，李國鼎是劍橋高材生，與會的其他官員也大都有留學背景，沈沖這邊也基本都是老外，因此剛才談判用的全是英語，現在說起了中文，顯然是和沈沖套近乎，探口風。

「我這人性子急，沒什麼談判的本事，在來台北之前，Trip屢次勸我在談判時不要說話。」沈沖指了指坐在他旁邊的瘦高個子的美國人，自嘲道：「我剛才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被你們敲了不少竹杠。」

他在嘴唇上一劃，做了個拉鏈封口的動作，然後用英語道歉：「Trip，我很抱歉，下午不會再說話了。」

這個人，名叫Trip-Hawkins，畢業於斯坦福大學，有MBA學位，本來是蘋果公司的銷售經理，五月份被沈沖的「慧眼」無意中看到了，於是就挖到動視遊戲擔任CEO，因為在記憶里，這傢伙在1982年從蘋果離職，創辦了一家電子遊戲公司，這家公司後來成為動視最大的競爭對手，同時也是世界上最大的電子遊戲公司之一，它的英文名叫做Electronic-Arts，中文名叫做電子藝界……

在新加坡的投資方向是晶片設計和研發，而在台灣投資的方向是硬件製造和代工，作為動視的CEO，Trip-Hawkins的意見很重要，因此特意飛到台灣參加了談判，對於沈沖的抱歉，他只是聳了聳肩，做了個美國人常見的無奈表情，但什麼都沒說，一來這是既定的談判策略，事先早有溝通，二來沈沖是動視的創始人，擁有80%以上的股份，而且還是《俄羅斯方塊》《泡泡龍》《吃豆人》等超級賣座遊戲的創意設計師，在公司里聲望極高，雖然平時住在香港，不怎麼干涉公司的日常管理，但在戰略規劃上擁有一言九鼎的權威，他這個CEO在談判時並無主導權。

再說如果只是造遊戲機，完全用不着10億美元，這次談判，更像是在討論一個全方位的電子產業投資計劃……

「孫院長，李老。」在走出會議室的時候，沈沖扯了扯自己的黑色T恤衫，對孫運璇和李國鼎表達了歉意：「我穿成這樣，並非對貴方不尊重，只是想要表達一種企業理念，高科技是新生事物，要朝氣蓬勃，不拘一格才好，如果太過規矩，被傳統的條條框框束縛，對創新不利。」

「沈先生原來另有苦心，我還以為是耐不住台灣的高溫呢。」李國鼎擺了擺手，調侃道：「別說穿T恤，就算是光着膀子來，我們也會把沈先生奉為上賓。」

「如果沈先生能多開幾次金口，那就更好了。」

在一片應景的笑聲中，沈沖婉拒了孫運璇客套的招待邀請，帶着己方人馬去了早已預定好的餐廳。

上個世紀50年代，台北建築設施落伍，沒有一家五星級飯店，蔣介石感到接待外賓尤其是外國政要很不方便，於是在1952年開始建設由著名建築設計師楊卓成設計的圓山飯店，斷斷續續建了20多年，直到1973年才完全建成。

圓山飯店不僅外觀採用了中式風格，內部也極具中國傳統風情，七彩畫梁、宮燈懸空，丹朱塗柱，紅木為椅，盆景奇石、書畫古董隨處可見，古色古香，韻味典雅，而且整個飯店通體上下，從門窗、樑柱到壁畫、天花板，隨處可見活靈活現的飛龍圖案，因此被媒體戲稱為「龍宮」，而沈沖他們中午就餐的地點，就在圓山飯店最著名的餐廳金龍廳，那裏曾經是蔣介石和宋美齡待客的地方，可同時宴請三十人。

圓山大飯店的經營單位為台灣敦睦聯誼會，這是一個以私人名義捐款成立的財團法人，但實際上屬於「交通部」管轄，所有捐款人均為台灣黨政要員，因為與政府關係特殊，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這裏都是台灣當局對外的國際招待場所，一般民眾很難入住，沈沖第一次來台北的時候，還是靠張愛嘉幫忙才進去的。

「我認為在稅收和融資成本方面，還有進一步壓縮對手的空間……」

「如果要我們提供高級員工培訓的話，台灣方面應該提供退稅或者財政補貼……」

「Trip，按照這套方案在台灣生產Game-boy，成本能降低多少？」

為了給會談創造良好的環境，早上在媒體面前走個過場之後，就禁止記者入內了，飯店裏很清靜，沈沖一行人沒有受到任何騷擾，在熱烈的討論和溝通中，安安穩穩的吃完了午餐。

下午的談判三點鐘才開始，午餐過後，其餘人等都回房休息去了，而沈沖卻離開了圓山飯店，直奔嘉嘉演藝中心——他不是色急去幽會偷情，而是另有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