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彭斯夫人（三）
莉迪亞在舞會上幾乎沒跳幾隻舞，她的時間都用來和幾位身份不凡,頗有名望的年長夫人們做交流了。
有皮特先生的親自介紹,外加德布爾夫人與沃爾特夫人在一旁美言引薦,大家對威克姆夫人的印象都十分之好，即便不好也要看皮特先生和那兩位夫人的面子做出覺得她不錯的樣子來,因此人人都和藹禮貌，笑臉相迎。
馬其頓夫人和坦普爾勛爵夫人兩位甚至還在過後又分別單獨過來和莉迪亞聊了二十分鐘之久。
貝內特太太放棄了一貫的荒腔無調，只顧和盧卡斯太太吹噓自己的最可愛的小女兒莉迪亞是多麼的聰明討喜,人見人愛。
而在盧卡斯太太一方,雖然心裏一貫對貝內特家兩個小女兒非常的不以為然，但禁不住事實擺在眼前：遠道而來的幾位貴客對別人都淡然矜持，唯獨對威克姆夫人青睞不已，挨着個地去和她笑語密談,連自己最近那位見識不凡的客人彭斯夫人也對她表露出了少有的關注和讚賞。
這讓盧卡斯太太在深深疑惑之餘不由得要懷疑是不是莉迪亞真的有什麼過人之處，只不過自己這些人長居鄉下，眼光不足，因此沒能看出來。
莉迪亞在斟詞酌句地和坦普爾勛爵夫人交換了一番對倫敦最近流行劇目《山盟海誓》和《老祖母》的見解后，雙方客客氣氣，微笑分手。
莉迪亞看着坦普爾勛爵夫人擺動着寬大裙幅，走向古爾丁先生，輕舒口氣，看看時間，舞會已經過去了大半，自己今晚的任務差不多是完成了。
「威克姆夫人，你今晚真是迷人極了。」身材高大的彭斯太太靈活地繞過大廳里站着說話的幾堆人來到莉迪亞面前。
莉迪亞覺得這位才認識沒多久的夫人好像是對自己很有好感，每次見面都十分熱情，於是微笑回答，「謝謝你的誇獎，不過我真是不敢當，今晚到現在也只有兩位男士請我跳了舞。」
彭斯夫人很親熱地拍拍她的手，「那是因為你在忙着和人說話，他們沒機會請你。」
正巧馬拉德小姐遠遠地瞅過來，和莉迪亞碰個眼神，莉迪亞沖她點點頭，示意一切順利，她便也點點頭。
彭斯夫人看在眼裏，笑道，「我剛到赫特福德郡，聽說馬拉德小姐和你成為很好的朋友時還不太敢相信呢，馬拉德小姐是出了名的有個性，從來都喜歡獨來獨往。還記得那會兒有一位霍華德先生追求她，想向她求婚，追得太緊了，她一個不耐煩竟然就躲到了查塔姆伯爵家裏，一連躲了兩個月。唉，說實話，那時候我們都挺看好霍華德先生，所以很替她惋惜。」
「有這樣的事？」莉迪亞頓時被勾起了興趣，「是什麼樣的人想向洛伊斯求婚？」
「我的腳有些酸，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坐到那邊歇一會。」彭斯夫人建議，「我可以慢慢講給你聽，那都是好幾年前的事兒了。說起來，我知道不少皮特先生和馬拉德小姐從前有意思的事情，可惜在這裏只能和你講講。」
她這個提議提得恰是時候，莉迪亞這時正想鬆快鬆快，聽聽朋友馬拉德小姐從前的趣事是再好不過的選擇，於是很愉快的和彭斯夫人走到一旁，找個舒服的位置坐下攀談起來。
彭斯夫人非常健談，說話也很有分寸，把馬拉德小姐的那位追求者描述得形象生動，而馬拉德小姐當時那種避之不及，有點狼狽的狀態也講得惟妙惟肖，不得罪人，只覺十分有趣。
莉迪亞聽得津津有味，最後忍不住笑起來，「彭斯夫人，和你交談真是件再愉快不過的事情，等你離開時，這附近的所有人家都會捨不得你走的。」
彭斯太太人長得高大，性格也爽快，聽了這話就很大方地回道，「嗯，我也是，我這人最愛交朋友，能和性格相投的人在一起是生平一大快樂，和朋友們分手的時候也會很捨不得。不過不要緊，我經常會邀請朋友回去做客，然後再應邀到她們的家裏，這樣一來一往，不但能經常旅行出門見見市面，親愛的朋友們也能經常相聚。」
「那感情好，」莉迪亞讚賞，「可惜我就沒這個條件，我總不能自己做主，隨便就往我父親家邀人。」
「這不要緊，」彭斯夫人善解人意地安慰她，「你這麼可愛，自然會有很多朋友主動請你去做客的，說實話，我都想請你和我一起回去了。只是看到這麼多夫人都對你青睞，我怕輪不到呢。不過說起來我有個小優勢，那就是你如果去我家做客，就有機會參觀查塔姆伯爵在薩默塞特郡美麗的莊園，天啊，那是我見過最美麗宏大的莊園，種有莫爾谷種杏樹和最珍貴的歐石楠。」
莉迪亞一笑，覺得彭斯夫人真是圓滑會說話，對自己這麼個沒甚值得攀附的人也要這樣客氣，正想謙虛幾句，就看到羅伯特走過來找她。
彭斯夫人立刻站起來，「我看到盧卡斯太太在朝我招手，我過去看看。」
羅伯特等彭斯夫人走開后就低聲告訴莉迪亞，查塔姆伯爵在樓上書房，她如果方便的話就請她上去一趟。
莉迪亞立刻起身跟着羅伯特上了樓，心裏無端端的對自己現在才想起來查塔姆伯爵一晚都沒有出現產生了點內疚的情緒。
查塔姆伯爵走到哪兒都是眾人的焦點，只有他去冷落別人的可能，今晚不願露面純屬對樓下那場舞會不感興趣。
這附近沒有值得他去費心結交的人，所以平日裏都深居簡出懶得和周邊住戶打交道，自然也就更不願去舞會上拋頭露面，原想安安靜靜地看會兒書就去睡覺，誰知樓下大廳里嘈雜的聲音太大，根本別想早睡，於是就起意找他的年輕朋友上來聊聊天。
把羅伯特派下去沒一會兒莉迪亞就上來了，一進門便露出一個很溫婉的大笑容，「伯爵閣下，你幹嘛自己在這裏？」
查塔姆伯爵坐在寬大的書桌後面，抬頭看着莉迪亞淡淡笑了一下，對這個問題是笑而不答。他的臉有些背光，這就使人模模糊糊地從他臉上看不出年紀，只能看清那精美的五官。
莉迪亞一直認為他和兒子皮特先生長得不太像，這樣看起來，就發現兩人的五官其實還是很相似的，只不過皮特先生面目深邃，偏於硬朗；而他父親則更優雅，也更漂亮些，富於藝術上的美感。
沉默一會兒之後還是伯爵閣下先開了口，「你站在那裏不吭聲，盯着我看什麼？」
「我在想我們現在該找個什麼話題來聊聊，」莉迪亞走進去。她和查塔姆伯爵相處時沒有任何私心雜念，比和沃爾特太太在一起還單純。在莉迪亞看來，她和查塔姆伯爵雖然年齡身份都相差懸殊，但是很合得來，相處十分愉快，所以會經常在一起。因此說話也直截了當，想到什麼，只要不是冒犯人的話就會直說。
「你難道忘記了是我派羅伯特把你叫上來的？直接問問找你幹什麼不就好了。」查塔姆伯爵笑她自己找事。
「好吧，那請問伯爵閣下找我有什麼事？請儘管說，我十分樂意為您效勞。」
「沒事，」查塔姆伯爵靠進椅子裏，有些慵懶的意味，「我只是晚上坐着無聊，下面又太吵，想休息都不行，所以找你上來陪我坐坐。」
莉迪亞看看牆上的鐘錶，已經晚上十點多了，不由蹙眉，「你一晚上都坐在書房看書？這對身體不好。」
「那又怎麼樣，」查塔姆伯爵興味索然，「我這個年紀身體好些或者差些也沒什麼大區別。」
莉迪亞非常不贊成地看他，「你這樣一個受過良好教育，多才多藝，懂得享受生活，也非常有條件享受生活的人怎麼能說這樣的話！太不知珍惜自己的好條件了！」
查塔姆伯爵有點驚訝，「你在教訓我？我兒子也不敢這樣！」
莉迪亞心想那是因為你兒子要繼承你的財產，所以不敢得罪你，我可沒這個顧慮，我又不圖你什麼。側耳聽聽，樓下的舞會接近尾聲，已經開始奏起歡快的蘇格蘭小調，好讓大家跳跳歡快的蘇格蘭鄉間舞提提神，「伯爵閣下，起來活動一下吧，跳場蘇格蘭舞應該是個不錯的選擇。」
伯爵閣下更驚訝了，「夫人，你在邀請我跳舞？」
莉迪亞一直都覺得蘇格蘭鄉間舞在社交場合跳沒有其它舞那樣會讓舞伴間有纏綿親熱的氣氛，而更像是一種集體健身操，她就是想把悶坐了一晚上的伯爵閣下拉起來活動活動，所以邀請起來毫無壓力。
「我知道這有點不合常規，由女人提出邀舞不太合適，不過我認為總用這些刻板的規矩約束自己，生活就未免太無趣了，在無傷大雅的情況下偶爾破例一次感覺也不錯，」調皮地眨眨眼，「不知道伯爵閣下有沒有在睡前跳個舞的興緻呢？就在書房跳吧，這裏的空地足夠大了。」
查塔姆伯爵收起驚訝的表情，站起身來，「我剛才確實沒有這個興緻，不過現在有了。」從桌子後面繞出來，站在莉迪亞對面，優雅地鞠了一躬，「請吧，威克姆夫人。」
兩人相視一笑，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開心的意味。
半個小時之後。莉迪亞踏着有點虛飄的腳步，扶著樓梯扶手盡量穩住身形朝大廳走去。
也許該多鍛煉多運動的人是她才對，這個認知頗為打擊人。要知道，她算貝內特家五個女兒中活潑好動的了，竟然差點跟不上查塔姆伯爵的舞步！當然，這其中也不乏伯爵閣下後來心情好有意逗弄她，忽然合著節拍跳了一組華麗繁瑣讓人眼花繚亂的舞步的關係。
舞跳得這麼好竟然對舞會沒了興緻，真是浪費！莉迪亞暗自搖頭。
回到大廳后，莉迪亞陪着母親和盧卡斯太太待了一會兒，耐心聽她們談論彭斯夫人如何如何有見識，如何如何受大家喜歡。這話主要是盧卡斯太太在講，使勁吹噓自家的遠親，貝內特太太少見的比較沉默，不像往常那樣愛發言，這才讓盧卡斯太太有機會一直說下去。
莉迪亞因為對彭斯夫人的印象也不錯，所以能夠不動聲色地一邊聽一邊休息，原以為就可以這樣待到舞會結束，不想最後兩曲舞時她的姐夫達西先生走過來請她。
達西先生難得邀請誰跳舞，一般只請親朋好友，有時是禮貌問題，還有時大概就是他有話想和對方說，所以莉迪亞即便腿軟也立刻接受了邀請。
她站在舞池裏才發現伊麗莎白怎麼都找不到了。
「莉齊擔心簡一個人在家孤單，所以舞會開到一半時就和賓利一起提前回去了，」達西先生解釋，「本想和你說一聲，卻沒找到你人，你剛才上哪兒去了？」
「簡一定很高興，」莉迪亞歪歪頭，「姐妹中簡和莉齊的感情最好，有時我們都會羨慕。」
「她們兩個年紀離得最近，脾性也相投，最重要是兩人身為姐姐都穩重理智，從不會做出沒有輕重給家裏惹麻煩的事情，不但如此還要一起關心照顧家人。」達西先生意有所指，不過說話態度和藹，並不惹人煩。
莉迪亞聳聳肩，坦然笑着承認，「我知道我以前因為不懂事給家裏惹了不少麻煩，不但連累得父母姐姐操心，連你這個姐夫都跟着奔波受累，不過我現在已經謹慎多了，放心吧，保證不會再惹事的。」
達西先生頷首，「聽你這麼說可真讓人欣慰，我也不是古板刻薄的人，當然不會總揪著從前的事情不放，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我其實是覺得眼前的事情有點奇怪，趁著現在有空就問問你，我的姨媽和那幾位夫人是怎麼回事？她們怎麼像是約好了要來給你捧場一樣？」
莉迪亞一笑，達西先生聰明細心果然是比自己家裏的人都精明些，於是就把事情簡單解釋給他聽。
那一邊，馬拉德小姐端著酒杯打趣自己的表弟，「喬治，你難道認為今晚的舞會不成功嗎？為什麼一臉不爽快的樣子，奇怪了，我剛才看你還好好的。」
皮特先生撇嘴，「我沒有不爽快，洛伊斯，只是有點鬱悶自己的動作慢了一步。」他好不容易應付完古爾丁先生和斯蒂爾先生一唱一和的長篇大論，想過去請莉迪亞跳最後一曲舞的時候卻發現已經被人捷足先登。
馬拉德小姐捂嘴笑，「不是你動作慢，是那兩位先生話實在太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