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煎熬

第94章 煎熬

郎之渙嘆了口氣,幽幽的打開了藥盒,裡面是七枚剛剛淬鍊好的藥丸,以及一些外敷的的藥膏,「這些年,沒一個人把你當做一個普普通通的人看待。你真的想過後果?」

紫月寒苦笑,竟在郎之渙面前低了頭,認下了,「我只想醫好眼睛,不論何種代價。」

「所以,你也非她不可了。」

「莫說是她,連我自己也是懸著心吶。我若把你毀了,我也準備隱匿江湖了。」

調笑完紫月寒,郎之渙的口氣凝重了許多,「你想好了嗎?也許那真的是二選一。興許可以再等等……」

紫月寒深知沈青即將面臨的深淵,他不想等。他沒了內力,還有兄長,還有紫月門。

紫月寒面無表情的向他伸出了手,「剛才已經選過了。」

「那可是你修鍊了近二十年年的修為,若廢了,一朝墜地,武厲除名……還得連累我……」

郎之渙一邊嘀嘀咕咕的一邊把藥丸遞在了他手上。

「榜上那些人,不得為了第一,把人腦袋打成狗腦袋。」

「還有我們家丫頭,面相清苦,你以後不論好了廢了,都莫要辜負她。」

……

「嗯?葯……葯呢?」

紫月寒一臉驚異,吞咽的喉結動了動,「那不是……吃的嗎?」

郎之渙跳了起來,「那藥性極其複雜,遊走經脈互有衝撞……你總得聽我講完,我教你如何應對……」

紫月寒在一旁的椅子上徐徐的坐了下來,擺了擺手,「經脈遊走,沒人比我更熟悉……」

郎之渙被噎了,訥訥的點了點頭,「好像說的也對。」

沒多久,一股子猛烈的疼自丹田而上,遊走周天,紫月寒握著椅背的手忽然一緊,手背上面青筋凸起,紅色的流毒滾沸,涌動不止。

郎之渙忙的走到他面前,「行葯期間,不要強行用內力與它抗衡,多加順從和馴服,與之相融……」

紫月寒沒有說話,很快疼痛漸緩,襲來的是冰入骨髓的寒冷。靈力滯緩,寸寸經絡驟然回縮,彷彿河流被冰凍。

紫陽無相至剛至陽,他不敢貿然相抗,只能任由那刺骨的冰侵蝕五官,凍傷了皮肉,連呼出的氣息都帶了涼氣。

最終取而代之的才是火祟的毒,強烈的灼燒感融化「冰川」,在他的體內燒成了颶風,從腹部一直竄到心臟、肺腑、五官,最終匯於眼睛,猶如烈火炙烤,又像有千針穿刺,他眼前的黑暗變成一片白熾,亮的比黑暗還要可怕。隨後白光里又出現了千萬火影,似烈火焚燒,連骨頭都要被烤成骨頭渣。

極痛、極寒、極熱……

已經快要把他生生撕成幾片。眼看半炷香燃燼,他竟咬緊了牙關沒有吭聲。

沈青一直跑到了逍遙台上,才氣喘吁吁的坐到了老松樹下,捂緊了雙眼。韓子默走到了她的身後,「別擔心,這是屬於他的歷練,他會熬過去的。」

「若不是因為我……」

韓子默輕笑道,「可我覺得這一趟,他很有收穫,宛若新生。」

痛苦維持了近一炷香的時間,對紫月寒卻漫長如年。汗水濕透了他的髮絲,待所有苦楚褪去,他才鬆了口,往後靠在了椅背上。

痛苦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好些印記,有被凍傷的青,有被灼傷的紅,還有被席捲一空的體力。

一直仔細觀察他反應的郎之渙心生感嘆,他一直覺得這些名門大派里,多是些名聲在外循規蹈矩、實則畏首畏尾患得患失之徒,而紫月寒其人,倒也是個例外。

他一直拿著沒敢喝的酒葫蘆終於動了一下,他貓下腰低著頭,緊緊的盯著紫月寒泛紅的瞳孔。

「我沒事,不會砸了你的招牌。」紫月寒沉默了一會,有氣無力的揶揄他。

郎之渙這才放下了心,擦了擦頭上的汗,在他眼睛周圍敷了厚厚的一層草藥,嘀咕道,

「這種燒痛感會一日比一日猛烈,七日之後,若疼痛驟減,說明復明有望。」

紫月寒站了起來,他有些脫力,身體禁不住晃了一下,猶豫的問道,「我此時,是不是很狼狽?」

郎之渙看著他不太勻凈的臉色和通紅的眼睛,點了點頭,「是不太……好看……」

紫月寒默然的點了點頭,「這七日我來此,你想辦法把青兒支開,她多思,我怕她會難過……」

郎之渙翻了他一眼,咽了口酒,算是答應了,又囑咐道,「這幾日你內力會有些混亂,或者暫失,不必驚慌,以你的天賦,我相信會一點點復原……」

「等我好了,請你喝最好的梨花白。」紫月寒擺了擺手,慢吞吞的往門外而去。

他很疲倦,心裡卻很輕鬆。他輕輕的昂頭,嗅著風裡的味道,從懷裡拿出了那枚果子放進了嘴裡。

一抹甜味瞬間包裹了他的味蕾,果然,甜食會消彌掉很多疼痛,也會讓人有更多的希望。

接下來的六日,郎之渙的藥量越來越大,紫月寒所承受的痛苦也越來越強,最後一一匯聚雙眼,他甚至感覺到眼睛似乎已經被熔化了。

如他所願,沈青沒有出現。可如郎之渙所說,他的內力暫失,五官不明,連步伐都沉重了許多。

他不知道的是,他每次來去,沈青都一直悄悄跟著。陪他熬過一炷香,陪他走回雲舒院,看他身上淤青斑斑,看著他摸索著去倒水,看他在房間里磕磕絆絆,看著他失神發獃,看著他和衣而眠……

沈青從來沒覺得七日會這般漫長,長的快要穿透了她的一生。

就這樣,這種煎熬終於持續到了第八日。

再一劑溫和的化解湯藥下去,紫月寒竟覺得雙眼略濕,有了點復甦的感覺。郎之渙滿臉期待的盯著他,看著他瞳中的紅色略淡,眼珠轉動,激動的一拍大腿,笑道,

「我就說嘛,我堂堂『醫澤』怎麼能折在你這裡……」

說罷,他忍不住用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若我所料不錯,餘毒會漸漸溶解,黑斑塊塊消失,你就能看見了……」

紫月寒驚喜的雙手交錯,急急的問道,「那要幾日?」

郎之渙一邊熟練的幫他敷上藥包紮好,一邊說道,「怎麼?這般著急,快則三五日,慢則十幾日吧。」

紫月寒面上露出了如釋重負的微笑,他都記不清上次有這種情緒是幾歲,連離開藥房的腳步都變得輕盈了許多。

躲在角落裡的沈青,頂著熬紅的雙眼和烏青的眼圈走了過來,提著的心終於放下。

郎之渙「咕咚咕咚」灌了幾口酒,瞅著她的樣子,笑道,「毅力能克服許多人輕易做不到的事,這人確實可堪託付,丫頭眼光不錯。」

沈青悻悻的說道,「可他的內力還沒回來……」

「急不得,慢慢來,刻入骨髓的東西豈是說沒就沒的。」

「我欠他的,怎麼還都還不清。若他一直在江南……」

「丫頭,這是他自己的選擇和劫數,興許他自己甘之如飴。即便他人回了江南,魂也回不去了。那時候,江南已經近在咫尺,聽聞了上原疫病,他捨棄自身回來,難道只是靠責任和道義嗎?」

「他已經……到江南了?」

「只隔了一座山吧,我見他之時,他臉色倦怠,風塵僕僕,應該是在路上奔波了許久。聽聞上原出了事,他求我先封他穴位,說是能拖多久就多久。那時我覺得他竟心懷天下,此時倒明白了,他還心懷了一個人。」

「後來,到了上原找到你,他寸步不離的守著你,不時的來問我你有沒有事。他一個瞎子,照顧別人,可想而知,弄得多狼狽……」

「前輩,可不可以讓我再看看那骨蝶?」沈青突然說道。

「骨蝶有劇毒,丫頭,我還不知如何解蠱……」

「或許,我知道。」

郎之渙看著沈青眼裡的倔強,鬼使神差的拿出那個幽暗的匣子。一打開,裡面的骨蝶扇動翅膀,彷彿喚醒了上面每一條「白骨」。

沈青雖然記不清,可是她藏在門后曾見過姑姑「施法」的身影。

沈青拿起案上一把砭刀,劃過了自己的手掌,頓時湧出幾滴血,她攥緊了拳,任那血滴上了骨蝶細如毛髮的觸角。

骨蝶忽然弓背,把那血滴盡數吸盡,翅子條條骨形化作鮮紅,繼而迸發出縷縷紅光。

沈青感覺心尖一抽,彷彿有一縷精血隨著自己的胳膊往外涌動,她白皙的皮膚下,鼓動著圓圓一團,似是不甘似是痛苦,一直被召喚至她的傷口處。

鮮血涌動,滾落出一隻黑黢黢豆子大小的無腳蟲。它彷彿還未感知到外界,便徑直掉入白骨蝶的觸角下,化為食物。

骨蝶翅子輕顫,飽食般的陷入睡眠。

沈青長呼了口氣,扯過一團白絹纏上了手掌,急匆匆的往外跑去。她想去照顧他,沒有顧忌的靠近他。

郎之渙愣愣的看著跑遠的沈青,恍惚中好似看見了另一個人影,喃喃道,

「丫頭,你……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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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青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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