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錯過

第95章 錯過

東邱邊界上的一處密林,行駛著一隊人馬,皆是紫衣紫冠的年輕男女,幹練端肅。

接到長公主密令前往東邱來調查羽華遺女的夜楚雲,因為上原的瘟疫被阻隔許久,此時才進入東邱地界。

「你是說,上原的疫病流溯門都有參與?」馬車內,夜楚雲小聲的問依雲道。

依雲點了點頭,「聽說是個年輕漂亮的姑娘率先站出來,險些……」

夜楚雲心裡哆嗦了一下,「是卿兒?真是,她不知從哪學的三腳貓的醫術,給我看看還行,這是瘟疫,她怎麼敢……」

依雲面無表情,「可若不是她,上原會是滅頂之災,或者不止……」

夜楚雲停頓了下,「那她現在如何?可無恙?」

「上原之困已解,據說是一個騎著神鳥的人帶來了『醫澤』郎之渙,解救了眾人……」

夜楚雲眼裡有一絲落寞,他是期望紫月寒能護沈青安全,可是他此時心裡越來越不安,嘴裡喃喃道,「不懼生死去救她,真的只是出於……道義么?」

依雲望了他一眼,抿了嘴沒回答。

「依雲,避開眼線,向流溯門遞封密信,我想知道她是否安好。若可以,我想約她在上原見一面……我想問問……」

「可我們已經耽擱許久……」

「無妨,再帶些點心,她愛吃薈姨做的……」

夜楚雲幽幽的住了口,支著胳膊無力的垂下頭,沖著依雲擺了擺手。

紫月寒服用七重解藥后的第三日,感覺到眼睛有些溫熱和濕潤感,甚至午時望向天空時,已經有隱隱約約的光斑透進來。

人都是這樣,越是接近驚喜,越是安撫自己要平心靜氣。紫月寒如今越發的安靜,暫失的功力沒有讓他心慌,他反而放空一切,入定打坐通通拋到了腦後。

他常常在梧桐樹下站著發獃,有時候一發獃就是一個時辰。

院門外又響起了熟悉的腳步,他回過神來,沈青拿著藥箱走了進來。

紫月寒聽見她來到跟前,坐了下來,順手解掉了自己的白紗,倒像是習慣了一般。沈青最近主動包攬了給他敷藥的事情,且日日過來陪他聊天。

「山後師父種了許多的金菊,開的正好,金燦燦的可好看了。」

「昨日山門跑來一隻鹿,應該是被獵戶傷了腿,肚子里好似還有小崽,師姐給它送到桃園裡了,等它生產再放它離去。」

「今日陰天,晚上沒星星可以看了……」

沈青件件的說著,他緊緊的盯了她,雖然只是一縷模糊的光影,他仍看的甘之如飴。沈青熟練的拿起葯糊和白絹,見他望著自己,問道,「今天可有感覺?」

紫月寒唬了一跳,低了低頭,放在膝蓋上的手指彎了彎,說道,「沒有。」

沈青拿東西的手一下子停住了,往前走了兩步,彎腰仔細盯著紫月寒的眸子看著,雖說裡面還是沒有焦距,可是看起來晶瑩溫潤,清澈非常。

沈青歪著頭自言自語道,「前輩明明說,會一日比一日好的,已經快六日了,怎麼會沒有感覺呢?難道是我葯抓的不對……這老頭子,越發的躲懶,只知道賴在藥房里喝酒……」

沈青離紫月寒的臉很近,她的鼻息和身上的味道讓紫月寒的心劇烈的跳動著,可能是從未撒過謊,所以他面上有些微紅,喘息聲略略凌亂。

沈青聞了聞熬好的葯糊,疑惑的說道,「這都對的呀。不行,我得去找他,醉眼朦朧的寫錯字怎麼辦……」

紫月寒心裡一緊,忙的補充道,「雖然沒感覺到光,但是……好像……輕鬆了許多……沒那麼乾澀了……」

「那便是對的!前輩說了,『火祟』的燥熱感會逐漸消失,眼周經絡逐一恢復……這葯還是見效的,可能是你拖太久了,恢復起來慢一些……」

沈青臉上重新露出了笑容,拿出東西,把冰涼的葯糊細心的抹在兩片白絹上,敷在他的雙眼處,令紫月寒自己用手扶住,她又拿了長長的絹紗繞過他的頭纏了幾圈。

紫月寒按住葯紗,忽然囁嚅道,「我臉上是不是還有淤痕……很難看?」

她踮起腳,細心的把他頭髮往外理,動作卻慢了下來,安慰他道,「那些葯均有毒性,留下些痕迹正常,等你內力恢復,一一逼出去就好了。」

沈青手指無意擦過他額間一片紅印,聲音低了些,「一點兒……都不醜……」

氣氛莫名的寂靜,紫月寒側耳聽著,貪婪於這種親密的接觸。

沈青看著他隨意披著的頭髮,忽然開口,「你自己……不方便,我……我幫你束髮吧?」

紫月寒喉結不自覺的動了動,心裡好似淌過一股熱熱的涓流,強作鎮定,

「那……有勞了。」

沈青轉到了他的身後,伸手捧起了他如瀑的頭髮,從懷裡掏出了一個純白象牙的梳子,那可是師父送她及笄的禮物,她素日捨不得用,這幾日卻日日揣在懷裡。

密齒入發,觸膚生涼。沈青手法輕柔,點點理順。紫月寒心裡的狂風化作溪流,身體由緊繃到完全放鬆。

自從娘親去世后,除了風遲風語,沒有人為他梳過頭髮。而今感受到這般被珍重,他突然覺得人生最好的滋味兒,恰似這般,怎能讓人不沉淪其中?

沈青經常幫師父梳頭,沒多久便幫他束好了玉冠。許是怕冠歪了,她又轉去前面看看,轉了轉冠上的玉簪,才心滿意足的點了點頭,

「好了。」

於紫月寒而言,沈青像是一劑良藥,療愈著他的孤僻和陰冷。他是她的守護神,可她是他的歸處。

「走吧,去吃飯。」沈青收拾好東西,隨口招呼他。

他一句話不說,順從的跟上她的腳步。

……

吃完午飯,韓子默單獨把兩個人留了留。

他從袖子里掏出一封信,表情變得很凝重,「早上,山下有人送來了一封密信,來自……莫邪宮少宮主夜楚雲。」

聽見「夜楚雲」三個字,紫月寒和沈青齊齊抬起了頭。

「倒也沒說什麼,就是聽聞上原疫病,寫信來詢問流溯門是否安好。另外,還有些吃食和小物件……」

沈青垂下了眼皮揣在袖子里的手微微顫抖。

韓子默又補充道,「他……尤其問及六兒……」

「師父自行回復就好了,我好得很!」沈青冰冷的打斷了韓子默。

傷疤難忘,他們不止是陌路。沈青模糊的記憶里,濃煙廢墟中,那個讓他快跑的男孩子好像叫「雲兒」。

她已經不想去問清楚,因為知曉莫邪宮亦是兇手時,裡面的每一個人都只會是仇敵。

曾經那些素麵不識的偶遇和似是而非的萌動,此時看起來分外可笑。

「既已知曉身份,前路種種一筆抹盡。不管他是否別有用心,再見也只能是,敵人。關於他的一切,我都不想再聽!」沈青攥緊了拳頭,掠過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轉身走了出去。

「你怎麼看?」韓子默看向一直沒有吭聲的紫月寒。

「不論他何種意圖,我都不允許,他繼續接近青兒。」紫月寒說的擲地有聲,看似淡然的出了門,可是他的心綳的厲害。

他從未了解過夜楚雲跟沈青的那段相遇。

他想把那個人徹底從沈青的腦海里抹除,連恨都不行。

紫月寒正胡思亂想,一旁秋霜和十四手拉手準備去習字。聽見秋霜的聲音,紫月寒面上浮現一抹笑。

此前路途耽擱,流溯門錯過了仲秋節,眼看又要十五月圓,韓子默吩咐程江和奕歡籌備著,若紫月寒的眼睛能復明,喜上加喜,大家一起吃個團圓宴順道祝賀。

沈青沉浸在紫月寒能復明的希冀中,跟著師兄師姐布置忙活。以往都是她在講,他在聽,可她想讓他看見的第一刻,便喜歡上這裡。

已經在山下等了三天的夜楚雲,身影落寞的站在白石橋上,望著河面上偶爾路過的船隻幽幽的出著神。

上原不過才恢復生氣月余,那些失去親人的痛苦和疫病帶來的陰霾還未散去,所以到處還透著些沉悶和壓抑。

他送出的信和精心挑來的東西都被原封不動的退回,甚至未有隻言片語。可他還是不願放棄,眼線眾多,他不敢擅自去流溯門,只想在這兒再等等。

「師妹,這些東西我自己來買就好了,你偷偷跟我下山,不安全。」程江看著身旁的沈青說道。

沈青穿的嚴實,臉上半遮半掩,「我想親自挑些絹花,江南秀麗,咱們不能太落下乘……」

程江覷了她一眼,譏笑,「滿心滿眼裡都是他,日後去了江南,還願回來嗎?」

沈青停下了腳步,「師兄,你說什麼呢?我的心裡,師父和流溯門,永遠都是第一位。」

「好好好,師兄信你!」

「師兄,你怎麼又偷偷買了瑪瑙手鐲……」沈青偷笑。

程江憨厚的臉上浮起一抹紅暈,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我看她戴瑪瑙,好看……」

沈青笑著搖了搖頭,情之一事,有些人是開悟晚,一旦幡醒,怕是拉都拉不住。

他們腳步不停,遠遠的掠過白石橋。程江指了指說道,「第一次下山時,那裡多熱鬧……」

沈青順著他的話語看去,橋上淡霧朦朧,好似有個頎長的人影立在上頭。

沈青不知道那信和物件已經送過幾遭,只是覺得自己定然不甚清醒,竟想起了那個人。

「師兄,咱們快些回去,師父發現該擔心了。」沈青心慌意亂的收回目光,催促程江。

二人加快腳步,趁著夜色未臨,著急的往山上趕去。

白石橋上,依雲看著夜楚雲寂寥的背影,過來勸道,「主子,我們該回去了。」

夜楚雲垂下了頭,拍了拍橋墩,苦笑,「在她的心裡,我便是這般不堪?連見一面都不肯……」

「這一路坎坷,說不准她身體沒有恢復……」

「呵……她到底還是放不下對莫邪宮的成見,甚至從未信過我……」

夜楚雲雙手垂下,失落的走下橋面,與另一個方向的二人越行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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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青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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