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曹氏血兔死狗烹
龍丘城,西城門。
韓冰倒卧在城門旁的牆根處,對著天空中的月亮,直直的發獃。
彎彎的月亮高高掛在空中,旁邊是點點繁星。
涼爽的夜風吹過,四周圍一片安詳,好像還能聽到什麼蟲子的鳴叫。
他終究沒有能夠找到沈華的蹤影。在沈華甩開他的那一刻,他就已經知道了。
可他還是徒勞的追了上去。
其實,人這一輩子,做的許多事情,都只是徒勞的一部分。
比如雷羿,比如鍾蕭,比如曹雲,比如柳瑩霜,比如很多人。
比如他自己。
有人說,人這一輩子,其實是一個圓,忙碌了一輩子,終究還是回歸到原點。而有些人,連最開始的那個原點都沒有回去,就已經死了。
人們將這種人叫做可悲。
「咱…咱娘說,咱這樣的,能娶…娶個媳婦兒,就挺好的啦…」
「娘,嗯,嗯,咱笨,咱好久沒見你了,咱其實挺想你的。」
這是阿貓和阿狗死前的遺言。
他們都只是想回到那個原點,可他們最終也沒能夠回的去。
「王八蛋!」
韓冰狠狠的罵著,彷彿胸中有一團什麼東西,怎麼也吐不出來。
「就他媽知道,咱娘!咱娘!」
說著,韓冰狠狠的朝地上啐了一口。
「你們知不知道,你們的娘,早已經死了,已經死了!你們就這麼傻了吧唧的每天念叨來念叨去。你以為,就這麼著就能讓你們的娘開心啦?放屁!蠢豬!你們他媽知不知道,你們的娘,根本就不想你們。真正想你們的...」
韓冰就這麼一個人神神叨叨的坐在城根下罵著,淚水順著他的臉龐流下。
「是他媽大爺我啊!!!」
罵著罵著,韓冰忽然又沉默了下來。他的眼睛,直勾勾的望著夜空。
「公子,你是個好人。」
韓冰的鼻尖,彷彿又聞到了那一股淡雅的清香,幽幽香蘭。
「對不起。」
這是一句憋在韓冰心中很久的話。如今,卻只能對著自己自言自語。
韓冰就這麼一個人,罵著,笑著,沉默著,像個瘋子一樣。
直到,他的眼前漸漸模糊,也不知是倦意,還是淚眼朦朧。
恍惚間,一道白影飄過,站在他的面前。
「哎呀呀,我一直以為,這天底下,只有你,才有這一顆真正自由的心。可我真的沒想到,在這美麗的夜空下,你也有你的憔悴,你也有你的憂傷。」
慕容瑾蹲在韓冰的身旁,饒有興緻的看著眼前的男子。
「看來,這天底下,還真是沒有真正的自由呢。」
韓冰認清楚來人,急忙在臉上胡亂抹了一把,皺著眉頭罵道:「娘個西皮的,你咋和一女鬼一樣飄來飄去的,大爺我正睡覺,突然冒出來是要嚇死我不成?」
「哦,若真是那樣,我將表示十二分的道歉。」
慕容瑾擺了擺手,臉上依舊是那迷人的微笑。
「不過,看起來,你是做了一個不太愉快的夢吶,呵呵。將噩夢說出來,自然也就不那麼可怕了,這是我從小就學會的一個道理。」
「噩夢你個頭!」韓冰不滿的側過臉去,不再理睬。
可今天的慕容瑾,卻不知在韓冰身上發現了什麼有趣之處,直接在其身邊蹲坐下來。也學著韓冰的樣子,獃獃的望著天。
「哎,你今天是吃了哪根蔥啊?大爺我睡覺你咋也過來打擾?閑的蛋疼是咋著?」首先憋不住的是韓冰。
慕容瑾撲哧一聲樂了,他扭頭看著韓冰,卻不開口說話。
這一來,倒是把韓冰看得渾身不自在。
「大爺我不說你就不走是吧?」
「......」
「哎呀大爺我算是服了你了,你想知道就他媽告訴你好了。反正那死猴子跟你也算是有點淵源。」
說著,韓冰清了清喉嚨,面朝慕容瑾坐下。
「咱今天這麼鬱悶,還不是因為咱覺得咱自己傻嘛。你說說,大爺我原來就一直想不通,到底是誰把咱那隻死猴子弄成那副德性。然後大爺我就去找那白鬍子老頭兒,結果白鬍子老頭兒一說,大爺我就明白了。不過明白是明白了,可心裏面卻真是憋著難受啊。」
「哦?」慕容瑾淺笑道,「我那慈祥的義父都說了些什麼?」
「你那慈祥...慈你個頭啊!其實也不用那白鬍子老頭跟咱說,咱其實早應該想到的。雖然咱在燕州待的時間不長,不過有頭有臉的人物倒是見了不少。那死猴子雖然笨,不過身手還算是馬馬虎虎。能整死他的,你算一個。你弟弟鍾徹,就是那個每天和傻子一樣縮在袍子里的羽人,他算一個。再有,就是那個死胖子長老了。叫什麼,陳斯是吧。」
「呵呵,那你是如何知道,不是我的呢?」慕容瑾問道。
「這他媽不廢話么,那死猴子還算正常人的時候,你才多大?白鬍子老頭能叫一個小屁孩兒去收拾一個恁強大的敵國細作么?那羽人也肯定不是,被那羽人盯上,死的比掐死只螞蟻還快,哪能像死猴子一樣半死不活的。剩下的,就只有那死胖子了。你說咱咋就早沒想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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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韓冰惱悔的搖了搖頭,似乎有些不甘心。
慕容瑾仍舊微笑著看著他,卻不說話,眼睛和眉梢都彎彎的。
「唉你啥眼神兒啊,咋本大爺就不能關心下咱家的猴子啦?老頭兒現在要卸磨殺驢,讓死胖子和猴子自相殘殺。要是本大爺早能知道這一點...能早知道這一點的話......」
說到這裡,韓冰的瞳孔陡然間放大,他再也說不下去了。
慕容瑾似笑非笑。
「娘個西皮的!白鬍子老頭兒要卸磨殺驢!!!」
說著,韓冰陡然間站起,怔怔的望向城中的方向。
「呵呵呵」,慕容瑾緩緩站起身,輕輕拍了拍韓冰的肩頭,「任時光飛逝,流水年華。當你剛才在這裡黯然神傷之時,這個世界之上,已經發生了許許多多有趣的事情。」
韓冰卻再也聽不進別人的話語,他一邊懊悔當初沒有跟著曹雲一起進城,一邊奮力的想向城中跑去看個究竟。可當他剛要有所動作之時,肩頭上,卻傳來一股沛然大力,壓得他無法動彈!
「你?!」他大瞪著雙睛看著眼前的白衣公子。
慕容瑾卻微笑著搖了搖頭。
「是,你心中所想的沒有差錯,在下確實是奉我慈父的命令,在此地親手了斷一個無辜的生命。」
「不過,奈何我是如此熱愛這天下的生命,和自由,當我看到這世上千絲萬縷的情誼之時,我剛才,做出了一個小小的決定。」
話音未落,韓冰忽然覺得自己的身子似乎飛彈開來,重重地摔在城牆腳下。當他試圖爬起之時,卻猛然間感覺到從後背傳來的冰涼,而他自己,已經牢牢的凍在城牆之上。
「你要來就來個痛快!這是作甚?!」
「呵呵呵,」慕容瑾看了看已經無法動彈的男子,輕輕說道:「這沉雪冰牢的美麗,大概還能維持幾個時辰,賢弟可以在此靜靜觀賞。」
說著,白衣男子微笑著飄身離去,任憑韓冰在身後的破口大罵,響徹雲霄。
......
曹雲靜靜的看著天地間的那一抹墨黑,鋪天蓋地一般。
世間的一切,都彷彿變緩了一般。
手中的槍是如此的沉重,夜梟槍的烏光再也無法與天空中的濃墨爭鋒。
他看到了天空中巨大的羽翼,他看到了那一縷金黃色的長發,他看到了長發下,鍾徹面無表情如同死神一樣的一張臉。
同時,他也看到了那一支銀色的流矢。
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是這樣死去的。
曹雲突然想笑,笑這一切來得太快,自己竟然還沒有來得及去感受。
鮮血迸濺在臉上,用舌尖舔一下,鹹鹹的,帶著些腥味。
鍾徹閃電般的消失在了天邊,和往常一樣。
一個身影擋在曹雲的面前,隨後重重的倒在地上,濺起一片飛紅。
曹雲瞪大眼睛的看著眼前的這一切,他的身體,僵硬了。
倒在血泊中的,是一名裸身的女子。
女子玲瓏玉剔的身體上,只裹了一件單薄透明的紗衣,一張殘破的白紗遮面。
她的心口處,插著一支銀色的箭矢。傷口處,被鮮血染的通紅。
曹雲早已經死過了心,他不相信能夠有今天這一天。
或者說,他曾經幻想過有千萬種可能,但絕不是今天這一個。
他寧願她,已經死了,死在某一個明媚的春天裡。
而不是,在自己的眼前。
「小虎哥...」
一聲沙啞的呼喚,如同夢囈。
曹雲彷彿猛然間驚醒,他用力從身上扯下戰袍,裹在曹霏冰冷的身軀之上。
他的手,平生以來,第一次這麼抖。
「你等下,小虎哥這裡有葯,你先吃下去...」
說著,他丟掉手中的夜梟槍,向懷中使勁摸索著,往日間駕輕就熟的動作,現在每動一下,彷彿都要拼上全力。
面紗下,那一張蒼白的面孔上,浮現出一絲難以察覺的微笑。
「小虎哥,不用了,你留著吧...」
「霏兒...已經滿足了...」
在這一瞬間,曹雲不再是那個夏榮城的少長老,不再是那個鐵血的燕雲統領,不再是那個雷霆萬鈞的上將軍。
他只是他,他是曹雲,曹家的大公子。
「你說什麼傻話呢...呵呵...呵呵呵...葯不就是給人吃的么?對不?」
曹雲臉上,笑得比死人還難看。
曹霏輕輕將手搭在曹雲的手腕上,示意他不要再找,隨後有氣無力的說道:「小虎哥,霏兒臉上的紗,你一會再摘。霏兒有個問題。」
氣若遊絲。
「是什麼?你說?」
「霏兒,還能算是曹家的人么?」
曹雲的身形頓住了,他萬萬沒有想到,曹霏在她生命的最後,問的居然是這樣的一個問題。
他的眼睛,瞪得通紅。
隨後,他重重點了下頭。
曹霏的手,無力的垂了下去,再也沒有了呼吸。
曹雲顫抖著,揭開曹霏的面紗。
一張姣好的面容上,刻滿了傷疤。
那是鋒利的寶劍,才能留下的。
可這一回,曹雲看清了,曹霏在笑,笑得很甜。
曹雲就這麼盯著她,一動不動。彷彿要將她的笑容,牢牢的刻在自己的腦海,記在自己的心中。
隨後,他將那一張白紗,緩緩的蓋在曹霏的臉上。又隨手拾了些牡丹花的花瓣,撒在她的周圍。
那些花瓣,被鮮血染的赤紅。
自始至終,曹雲大瞪著他血紅的雙眼。
沒有留下一滴淚。
「你,永遠,都是曹家之女;吾輩的,親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