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街上流行人來瘋(1)

1.街上流行人來瘋(1)

顛倒,是常會生的事,不足為奇。

昨天的真理,今天的謬誤,往日的毒草,如今的香花,這種經過一段時間沉澱以後,所作出的重新判斷,我們稱之為還歷史本來的面目。

但這也不容易,事後說起來總是輕巧的,可過程本身,卻決不輕鬆。有時候,明明白白知道那是錯的,可由於這樣和那樣的原因,你得認為那是「對」的,這當然很糟糕,但我們大家差不多都領教過。當其時也,也許你的良知,使你不甘隨大流說違心的話,做違心的事,但你決不會,也不敢逆錯誤潮流而動,錚錚而,擲地有聲,說那是鹿,而不是馬。拍案而起的勇敢者不是沒有,但為數一定很少。於是,沉默的大多數唯有等待一途,人們會抱着這樣一個信念,哪怕要等好多好多年,哪怕已經蓋棺論定,板上釘釘,總會有那麼一天,該顛倒的,終究要顛倒過來的。

這大概就是人類的長處了,也是與動物的區別所在。否則,人類失去了這份自我完善的能力,這世界也許早就沉淪,也無進化可了。

但也不是所有的顛倒,都應該顛倒過來,那些不該顛倒的顛倒,譬如,就人而,人鬼顛倒,人妖顛倒;就事而,是非顛倒,黑白顛倒,如果也顛倒過來的話,就要弄得老百姓莫知所從了。近年來,魯迅先生忽然被狗血噴頭,周作人忽然被香火供奉,就是文壇上的一份最大的顛倒。最初,實行者還有些「猶抱琵琶半遮面」,邇來,則明火執仗,為周作人鳴冤叫屈,至於糞土魯迅,則成一股甚囂塵上的風氣。

任何一個具有正常思維能力的人,對周氏兄弟,一個大大縮水,一文不名;一個金身重塑,供奉廟堂的現象,都會匪夷所思的。一個貶值掉價,一個行飈升,鬥士被辱罵,漢奸最光榮,這世界究竟怎麼啦?也真是令人嗟嘆世之詭薄,人心之險惡。對於最起碼的公正或公道的認知,度量衡競能失准到這樣差勁的程度,也不知道這個社會吃錯了什麼葯?

最近,我讀了一篇《且看罵魯迅的狂人》的文章,給我一點啟。此文刊於1999年1月29日的《羊城晚報》的《書趣》版,作者署名為閔良臣。他在文章中這樣寫道:「1998年11月20日南京某報登出頭條新聞,其中就有幾位所謂『天才』的狂人,對魯迅口出狂,大放厥詞。這個說:『魯迅是塊老石頭……他的反動性也不證自明。對於今天的寫作而魯迅也確無教育意義。』那個說:『我們根本不看老一輩的作品,他們到我們這裏已經死亡。』」

在這篇文章里,作者用郁達夫《懷魯迅》的一句話,來回敬那些表高見的勇士,實在是意味深長的。「沒有偉大的人物出現的民族,是世界上最可憐的生物之群;有了偉大的人物,而不知擁護、愛戴、崇仰的國家,是沒有希望的奴隸之邦。」

如果將郁達夫這番話,反其意而用之,那就是:一個出漢奸,出許多漢奸的民族,說是「世界上最可憐的生物之群」,大約是不會錯的。而出了漢奸,還要加以「擁護、愛戴、崇仰的國家」(假如是這樣的話),以此類推,說是「沒有希望的奴隸之邦」,也不算為過。

閔先生的文章中還寫道:「有人說:『魯迅小說絕對比不上郁達夫,他的雜文誰都可以寫……』更有人說:『魯迅在文學上的成就與他的地位不相稱。他的大多數作品一般作家都能達到。以魯迅來衡量文學,標準太低,影響了中國文學的展。在我們這個圈子裏,魯迅早已是個過去的話題。』」

看到這裏,我不禁想起十年「文革」期間,郭沫若先生一時興起,寫的一部享「譽」華夏,風行神州的《李白與杜甫》了。當時,他之所以要把詩仙與詩聖拉到一塊來比,不遺餘力地推崇李白,百般揄揚,想盡辦法地埋汰杜甫,奚落備至,說白了,那是專為一位特定讀者而寫,具有強烈的政治目的。但如今把郁達夫的小說評為a+,而將魯迅的小說評為b-的勇士,該不至於抱有郭老的宏圖大志,有投桃報李之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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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雅村言(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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