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遺忘(一)(4)

4.遺忘(一)(4)

我把改過的文字以及剛加上去的部分註釋,打印出來,拿給侯后毅看了。他未置可否,這讓我心裏沒底。這一份先放到我這裏,侯后毅說着,把我的文章鎖進了他的抽屜。他還說,文章讓他看着就行了,就不要給別人看了。

侯后毅顯然是話中有話。我曾經寫過一篇文章,叫做《息壤考》,寫完后寄給了總部在紐約,世界上最權威的歷史學研究雜誌。這個世紀的下半葉,最權威的東西基本上都在美國。中國有一個大學問家叫季羨林,有一個很叫好的說法,叫做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20世紀是美國人的世紀,下個世紀就成了中國人的。他的話剛一出口,很多人就忙作一團,忙着為他老人家尋找論據。人多力量大,據說找到不少。我這個人很少看報,所以沒有去親眼看到他們找出的論據。現在已經到了21世紀,雖說江山輪流坐,但這一次是不是該由中國人坐,我還真有點拿不準。我把文章寄,就是因為,這一行當的江山,至今還是由那裏的人坐着,別人誰都別想伸爪子。時間已經過去了半年,我等得着急,就寫了一封信前去詢問。那邊的人倒是不擺臭架子,很快就給我了一份電子郵件:據說這個世紀有可能是中國人的,所以我們得給自己找點退路;你的文章在侯后毅手裏,他是我們聘請的編輯,我們需請他過目。一讀稿件,我就高興得蹦了起來,太好了,侯后毅的爪子已經伸了進去,只要侯后毅說句話,我就可以在嶺―上露面了。能在仍上露面,無疑是鯉魚跳龍門。我高興得屁顛顛的,去找了侯后毅,侯后毅卻潑了我一盆涼水。他先問我,你覺得寫得怎麼樣?我說:還行啊,我做了很多筆記,總算是功夫不負有心人。他又問:你幹嗎寄那麼遠呢?我說:那裏稿酬高,我肚裏缺油,想掙筆錢,改善一下伙食。再說了,我也想和他們建立起聯繫,因為他們領導新潮流。最後,我求侯后毅,趕快簽個意見寄走吧,別耽誤他們稿。侯后毅說:你的文章寫得不錯,但還沒有到那個份上,還得認真修改。我說:那您就給我挑挑毛病吧。侯后毅說他已經考證出來了,所謂的息壤就是現在的大米。息壤可以自己生長,大米用水一泡,體積就可以增加幾倍,也就是說,濕過水的大米也可以生長。他還舉了一例,說1998年長江大水,幾可與禹時的大水相比,但卻只用了幾個月,

就鎖住了江龍。鎖住江龍的關鍵一步,是治住管涌。而對付管涌最厲害的一手,就是往管涌處傾倒大米。由此可見,禹在世的時候,祖國大地已是稻米飄香,一片豐收景象。

侯后毅說:這是我的研究成果,你要是真想鯉魚跳龍門,當然可以拿去一用。我聽了很高興,又蹦了起來,昏昏然有如上了雲端,說我一定把這加上去。但侯后毅又說:你怎麼能加呢,你的材料從哪裏來的呢?這篇文章我還沒有寫,所以你就沒有辦法引經據典,而不引經據典,你的話就是空穴來風。最近,我的身體越來越糟,不準備動筆,所以,你的大作還是先放一放吧。他還說,要揚研究生的三大傳統:先密切聯繫導師,其次再密切聯繫美國;不但要做表揚和自我表揚,還要做批評和自我批評;既要理論聯繫實際,又要理論聯繫實踐。這三大傳統我早已耳熟能詳,但他又如此鄭重地向我重申一遍,我不能不牢記於心。

侯后毅去見了嫦娥

像往常一樣,早上我去了侯后毅家裏,但沒有見到他。半年多來,這是他第一次離開家門。看來嫦娥讓他吃的那點不死葯,確實起了作用。查出前列腺癌之前,他白天都呆在辦公室。學校圖書館逸夫樓的後面,有一幢小樓,是蘇聯專家援建的。二樓正對着廁所的那一間,就是他的辦公室。我第一次領着曲平見侯后毅,就是在這裏。那是在夏天,臭氣從門縫裏鑽進來,嗆得人直想嘔吐。而房間里鋪的地毯,簡直就像是隔夜的尿片,那股臊味,總是微微地刺激著人的胃囊。

現在,我敲了敲門,裏面沒有動靜。那門上安的是暗鎖,所以我無法斷定他在還是不在。我在門口等了一會兒,想他會不會蹲在廁所里。我從羅宓那裏得知,他之所以要把辦公室安排在這裏,是因為他本人見廁所就親。患上前列腺癌之前,他就有尿頻症,腸胃功能也很操蛋,每天都要拉稀。物質第一性,意識第二性,物質決定意識,意識又對物質有能動作用。也就是說,尿頻和拉稀決定了他喜歡廁所,而這種喜歡又反過來起了作用,讓他更加尿頻,讓他不但改不了拉稀的臭毛病,而且還要拉得更勤,拉得更稀。尿頻症和前列腺癌有什麼關聯,我沒有考證過,但憑直覺,我想這兩者之間應該有隱秘的聯繫。這會兒,我佯裝撒尿進了廁所,可是裏面沒有人。大病未愈的侯后毅能跑到哪裏去呢?後來,我才想到,他是抱病去見嫌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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