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第 3 章

他先是愣怔了幾秒,接着把腿站直了些,同時把手裏的小簿子合上,無措地看着我。

我其實忍得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但我走不動。我心跳快得手腳已經不聽使喚了。

這可是活生生的、十七歲的李遲舒。

過了大概有幾秒——極其漫長的幾秒,他先反應過來,說了聲:「你……你的球。」接着就彎腰要去撿球。

我的身體在這一瞬間覺醒,跨一步過去想先他一步拿球。

隨即一個踉蹌。

李遲舒反應快,撿球的手伸到一半立馬往上一抬扶住了我。

……完蛋。

這可是我老婆。

這可是,正在,暗戀我,的老婆。

萬一他覺得我不帥了怎麼辦。

我心裏亂七八糟,在李遲舒把我扶住的三秒里這個完蛋的想法佔據了我身體最大的空間。

最終在他要把手拿開的那一瞬,我反手抓住他胳膊:「昨晚睡得怎麼樣?」

他又是一愣:「……什麼?」

在帥與不帥之間,我還是更關心李遲舒的身體。

「昨晚睡得怎麼樣?」我的掌心感知着他小臂的溫度,借無理之心行不軌之事,始終牢牢握着他不肯放手,目光也凝在他臉上一動不動,「有沒有耳鳴?有沒有胃疼?」

李遲舒在離世的前兩年,很長一段時間裏,每晚睡覺前都會在床頭放一杯蘇打水。

起先我以為他只是口渴,後來我發覺每個清晨六七點的時候,他總會現在床上輾轉一會兒,接着坐起來喝水。有好幾次,我醒來撞見,都會阻止他,把他手裏的水杯拿走,從客廳給他換一杯溫水。

後來他才告訴我,他那杯子裏裝的是蘇打水。

因為清晨總是胃疼,他覺得在那個關口多喝蘇打水就好,但其實無濟於事。

我察覺不對勁后還問他有沒有別的癥狀。

他沉默一會兒告訴我,在我有事不回家的晚上,他一個人睡覺,會有一點耳鳴。

李遲舒是個習慣把十分痛說成三分的人,如果他真的只是有一點耳鳴,他會告訴我什麼事都沒有。如果他已經耳鳴到會告訴我,那癥狀一定到了非常嚴重的地步。

我那時說要帶他去看醫生,他立馬改口說其實根本不嚴重。

那段時間我忙於手上一個項目的收尾,因為不太放心,所以悄悄在房間安了監控。

原來每個我不在家的日子裏,李遲舒幾乎沒在凌晨四點以前閉上過眼。

他在黑暗中一遍一遍翻來覆去,有時會坐起來,有時躺下去用被子蓋住耳朵,實在受不了會去別的房間走兩圈,回來戴上耳塞。我想這都是他長時間的耳鳴導致的。

一直這樣被折磨到凌晨三四點,他會蜷縮在床上稍微安靜下來——應該是好不容易入眠了。可大概六七點左右,他就再次不安分地醒來,拿起床頭冰涼的蘇打水一口一口地灌進胃裏。

我堅持要帶他去醫院做檢查,一套流程下來,醫生說只是貧血,胃沒有大問題,開了些精神藥物,叫他壓力不要太大。

李遲舒的樣子看起來沒有很意外,只是在踏出醫院那一步轉頭笑着問我:「這下可以把監控拆了吧?」

原來他什麼都知道。

我拗不過他,拆了監控又放心不下,只能每天儘力在深夜加班過後堅持回家守着他睡覺。他雖然沒明說,但我在家的日子裏,李遲舒入睡顯然比一個人時要容易得多。

他是個半點不願意多麻煩別人的人,可那兩個月即便看出了我的疲憊,李遲舒也沒有反覆地拒絕過我回家的行為,我想是因為他的身體狀況真的把他逼到了很需要我的地步。

就在我做好放棄下一個項目專心陪他休養半年的時候,偏偏他又恢復了頭幾年瘋狂工作的生活模式,對我所有放下工作出去散心的勸說都拒之門外,如今想想,說不清是不是故意的。故意不想讓我做出犧牲,所以先我一步在他和工作之間替我做出了選擇。

如果我當初態度再強硬一點,李遲舒會不會晚些離開?

沈抱山,你可真是個蠢貨。

我盯着李遲舒,一本正經要聽他的回答。

他大概覺得我莫名其妙,不動聲色地想把胳膊從我手裏抽走:「沒有。我睡得很好。」

裝得可真像。

還好二十五歲的李遲舒告訴過我他暗戀了沈抱山整個高中時代,不然我還真看不出來。

我一把往前把他逮得更緊:「吃飯了嗎?」

他徹底怔了:「現在,才第三節課。」

「那就是沒吃,」我說,「中午一起吃飯。」

李遲舒猝不及防,估摸是大腦宕機了:「不……不用……」

「你手裏拿的什麼?」我挨着他靠在乒乓桌沿,「給我看看。」

他的思維很聽使喚地跟着我走,把小簿子拿起來:「單詞本。」

我心不在焉翻著:「背幾單元的?」

李遲舒說:「這個不是按單元分的……」

話音未落,那邊蔣馳好死不死又開始嚎:「沈抱山!幹嗎呢!」

李遲舒張望過去。

我裝作沒聽到:「那你背到哪兒了?」

李遲舒又把視線落回我手上的頁碼:「呃……就是……」

蔣馳陰魂不散:「沈抱山!過來啊!」

我把單詞本翻到有摺痕的那一頁,「這兒?」

「不是,」李遲舒說,「還要後邊……」

「沈!抱!山!」

「……」

李遲舒過意不去,又抬臉看向蔣馳那邊。

我閉了閉眼。

……這個老六。

李遲舒欲言又止:「蔣馳……」

我把書放回他手裏,起身往那邊走:「你先背吧。」

走了兩步才想起回頭叮囑:「注意眼睛。」

保護李遲舒要從娃娃抓起,免得這個人二十幾歲就頂着副一千多度的眼鏡。

蔣馳千呼萬喚終於把我喊過去了,一開口就問我:「那人誰啊?」

我把球丟給他:「你嫂子。」

蔣馳:「什麼?」

「李——遲——舒。」我轉過頭對着他,加重語氣,「二十五班的,年級第一,有那麼難認嗎?」

「哦李遲舒啊,」蔣馳拍了拍球,做了個投籃的姿勢,「我沒看清,你說名字我就知道了。我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呢。」

「你聽成什麼了?」

「聽成你說我嫂子,」蔣馳嘿嘿笑,「嚇我一跳。我就說那是個男的嘛。」

我凝視他片刻,思考自己是怎麼跟眼前這傻大個兒做了二十幾年兄弟的。

最後把原因歸結於我們兩家別墅挨得近,關係從穿開襠褲起就註定了,實在沒辦法。

「今兒說好晚上去你家地下室打球啊。」

「不行。」

蔣馳:「為什麼?」

我哪能知道為什麼,但我肯定要跟李遲舒待一起。

「……我家籃球場爸要用。」我隨便編了個理由,「改天。」

「你爸怎麼老這樣。」蔣馳嘟囔,「那明天?」

「再說吧。」

打球前我又朝李遲舒的位置瞄了一眼,正對上他默背單詞時無意間掃過來的目光。

「眼睛。」我用唇語對他說完這倆字,又用手比了比。

也不知道他看沒看懂,只是慌慌忙忙躲開了我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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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故新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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