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四十七章

48第四十七章

謝謙之的眼眸里只剩下一望無際的無奈與溫柔,如若是在上一世,哪怕就這樣被他看一眼,她或許什麼都願意為他做。可惜這終歸不是上一世了,她也不再是那個不解世事的少女了。

靖安冷冷揚唇,抹去臉上的淚痕,動作遲緩卻堅定,整理好自己的儀態,才緩緩回頭。

她以從未有過的角度,俯視著這張無比熟悉的容顏。眼中滿是滄桑疲倦,卻再不見一絲動容,宛如洞悉了一切:「謝謙之,縱然刀在我手,你會任我宰割嗎?縱然刀在我手,也未必是傷人而是傷己,你接下來是不是要這樣警告我。」

「不要把你的愛當做籌碼,因為你這樣的人,永遠不會為任何事情牽絆腳步。你只是篤定了我不會傷你而已。我固然不是你的對手,可還沒愚蠢到連這一點都看不清。」

女子的眼神清亮,謝謙之卻久遠的沉默了下去,靖安比自己想象的要活得透徹的多。

「是,我無法承諾你心裡想的事情,也不會更改自己要走的每一步路。」他臉色坦蕩,眼神堅定,只是聲音里莫名的多了些歉意,手指有些躁動的輕敲著扶手。

靖安長出一口氣,手在身側一直是緊攥成拳的狀態,她從來都不是多麼聰敏的人,她只是很了解,甚至比他自己更了解這個人而已,她只是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不願去看而已,她只是怕戳到他的痛處而選擇視若無睹。

「我知道,或許從一開始就已經相信,謝謙之確實不是個東西,但也不是可以輕易能把心儀說出口的人。至少在那八年裡,我一次都沒聽到過,所以我更覺得悲哀。」靖安扯開嘴角笑了笑,望著謝謙之的眼神滿滿的都是惡意的悲憫。

那是他最厭惡的眼神,謝謙之本能的挺直了脊樑,他尚不習慣這種事情超出掌控的感覺,卻也還是安靜的聽她說下去。有些憋在心裡的事情他們或許只有在彼此面前才能傾吐乾淨。

「謝謙之,我一直在想,當初你若有一點點在意我,結果是不是就沒有那麼慘烈。後來我想明白了,不會,別說一點點在意,便當真是愛上了,也不會改變什麼。」

「當初,你說你和王婉兩情相悅,可你眼睜睜的看著王婉嫁給了阿顏,你說王婉是被逼的,可事實呢。我不明白,承認了又能怎麼樣了,世道如此又不是人的罪過。就算她王婉另擇良木,我靖安也從來沒有因為我愛著的人是個殘廢,是個庶子而覺得這有多丟人。」

謝謙之發覺自己竟支離破碎的組不出一句話,心頭堵的慌。豈止,當初滿城風雨,她是矛頭所指,張揚的恨不得將愛慕昭告天下一般。

「後來我問你,公子你心中是否已有心儀之人,你是怎麼答我的?你和王婉被我撞見時,你又是怎麼跟我說的。」靖安聲音平和,竟聽不出多少怨恨,只是疲倦非常。

「所以謝謙之,即便有無數的力量在推著你走向這條路,但所有的決定都是你自己做的。人的本性是趨利避害,你只是更愛你自己,只愛你自己而已。」

「那又如何?」終於,在這樣犀利的言辭下,謝謙之褪去了溫和的面具,他放鬆脊背靠在椅子上,微眯著眼睛注視著她,溫潤的湛藍竟穿出恣意疏狂的感覺,笑問一聲,無論謝謙之究竟是什麼樣子的,他終究是愛上靖安了,不是嗎?否則,她怎麼會有機會在這裡咄咄逼人。

靖安像是沒聽到一樣,依舊自顧自的說著自己的話:「即便大殿里的場景重演無數遍,即便你知道我最後會一死了之,你也還是會站在王婉那邊,無關乎你有多愛她,也無關乎你有多恨我,利益而已。」

說完最後四個字,靖安慢慢俯□來,一字一頓的說:「你說這有多悲哀。」

她正視的那雙眼睛里終於有了所謂的「痛苦」的情緒,靖安突兀的笑了:「你根本不知道什麼是愛人,如果知道,那條路是兩個人一起走的!不是你說,我就必須歡天喜地的接受,心甘情願的跟隨的!」

她兩手撐在輪椅上,在他耳邊細語,姿態親密。可她直視他的雙眼,卻如同冬日山頂化不開的寒冰,一句句刺骨生寒。

「還有!謝謙之,你不用擔心,我永遠都不會向你求助了。就在大殿里被王婉生生從阿顏屍體前架出去的時候,我發誓這樣的羞辱不會有第二次,就算是死我也絕不會再向你求助了!你儘管放心。」

「靖安!」那種不可掌控的感覺在心中無盡的蔓延著,最終蔓延成從未有過的恐懼。

他篤定了靖安的固執與情深,也掌控著她內心的懦弱與逃避。她前生唯一一次絕烈,與其說是恨,不如是負罪感,無法向他報復又無法面對楚顏的負罪感,他篤定了靖安還愛著他。

「靖安!」見她起身,他近乎失態的去抓她放在輪椅兩側上的手。

「刺啦!」布帛裂開的聲音乾脆清爽。

像是沒了知覺一般,謝謙之愣愣的看著還染著鮮血的匕首,刀刃鋒利,鮮血溫熱,血光中倒映出他猙獰的面孔。

他彎彎嘴角,眼神危險,冷笑出聲:「你竟帶了匕首!」

靖安歪歪頭,亦是一笑:「既是見你,我怎敢掉以輕心。」

現實就這樣鮮血淋漓的攤開在他面前,愛意、依賴、信任,早在他一次次推開她的時候被消磨的差不多了。

靖安瞥了眼他血流不止的手掌,眉梢微挑,提醒道:「狀元郎,選試還沒考呢,手這會兒廢了可不行啊!」

謝謙之腦子裡名叫理智的那根弦像是突然崩掉了一樣,一片空白,他就著那隻手握緊了刀刃,死死的盯住了靖安,一點點向她逼近,直到呼吸可聞:「怎麼不往我身上捅,或者是……」

他強拉著她的手,戳到左胸上,正是前世她為他擋劍,今生他傷著的地方。

「還是再往下一點點,直接了結後患呢,你不是早就捨棄了,早就恨不得我死去嗎!」

交握的雙手裡,他溫熱的血液沿著兩人交握的軌跡,濺上衣袍,一點一點,靖安的手剋制不住的顫抖。心跳得快瘋了,她倔強的不肯挪開視線。

「啪」靖安放在輪椅另一側的一隻手陡然發力,狠狠向後推一下,借力從謝謙之手中抽出匕首,隔得那麼近,血差點濺到了她臉上。

不去看他此時的狼狽模樣,靖安慢條斯理的說道:「謝謙之,你說的,刀,現在在我手裡了,順從還是反抗那是你的事情,怎麼宰割那是我的事情!」

綉著雲紋的裙角漸漸消失在他的視線里,謝謙之眼眸中倒映出點點血色,冷硬非常。

巧兒百無聊賴的站在樹下,心裡半是好奇半是焦急,公主怎麼呆了這麼久還沒出來。呆的久了,索性就數起了落花來,一朵,兩朵!三朵,四朵……風來時漫天花落,整個眼睛里都是花的影子。

這哪裡是什麼「亂花漸欲迷人眼」,分明是「亂花漸欲迷人心」才對!

正想著,花影里忽然出現女子踉踉蹌蹌的身形,巧兒一驚,忙迎了上去:「公主!」

胳膊被巧兒架住,靖安有了扶持,蒼白的臉色也才好了一些,巧兒握緊了靖安的手,只覺得冰冷非常,惶急到:「公主怎麼了,出什麼事了,要不要叫人過來啊!」

「住口!」靖安厲喝道,話音方落,匕首便「噹啷」一聲從袖子里墜落。

「血?血啊!」巧兒嚇了一跳,急忙望向靖安,見她臉色雖然難看卻沒什麼受傷的痕迹,難道是!巧兒陡然看向那條小路,快要哭出來一般。

「無事!意外而已,走了。」靖安定了定神,也懶得再去撿地上那把匕首,巧兒雖半信半疑卻不敢違抗她的命令,只得扶著她一步一步慢慢向前走去。

酒宴將近尾聲,楚顏看了眼身側的空位,臉色越發難看。

吳總管從后繞行,匆匆而來,低聲回稟道:「陛下。」

「怎麼了。」帝王應了聲,無波無瀾,倒也看不出動怒的痕迹。

「前面侍衛來報,說公主殿下玉體不適,先行回宮了。」

帝王皺眉,回頭問道:「身子不適,來的時候不還好好的。」

「侍衛說,公主走的時候由巧兒攙扶著,臉色確實寡白難看,許是寒意未去,公主又有舊疾。」

帝王聽罷,掃了楚顏一眼,更是厭惡:「宣太醫過去瞧瞧,今兒就散了吧。」

「是!」吳總管領命,眾臣起身,恭送聖駕。

謝相遠遠的落在人後,鄭易的臉色也很是難看,謝相賠禮的話都到了嘴邊上,他卻只衝謝相一拱手就先行走了,謝相耳根一陣通紅。

謙之從來都是進退有度,最讓他省心,如今一出事就是名傳京都的大事!謝相到了王儉跟前,拱手道:「犬子魯莽,鬧出今日這等荒唐事,讓太傅見笑了。」

王儉是謙之的恩師,德高望重,當初也是他力排眾議,謙之才有機會參加會試。如今選試在即,鬧出這等事來,只怕今日之後,風言風語便不得太平,稍有差錯,怕是連選試都無法參加,他如今避著嫌,還等王儉多說說話才行啊。

王儉忙拱手還了禮,言道:「謝相毋庸,陛下並未苛責,想來也無大事。依老夫看來,謙之那裡會更麻煩。」

謝相心中頓時一沉,若當真是動了真心,那真真是禍事一樁啊。

「那也由不得他,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謝相肅容冷聲道。

「那孩子的性子,謝相比我清楚,不生執念還好,一念生……」王儉想起當初授課時的情境。

那日說到「一念無明生三細,境界為緣長六粗。」

「因看不透人世的虛妄,而生出貪、嗔、痴、又因迷戀紅塵繁華而執著六相從而生出無盡煩惱。」

「老師,那若是執念生呢?」

「求不得最苦,何苦來哉!」

正值黃昏,他半張臉隱在黑暗裡,另外一半則鍍著夕陽的餘暉,看著隱隱有些驚心動魄的魔性,說出口的話儼然便是今生最大的執念了。

「既是一念生……便不死不休。」

「一念生便不死不休。」王儉如今想起,都不禁搖頭嘆氣。

謝相回過神來,一時也是無話。

「爹。」謝弘不知在身後站了多久,謝相聞聲問道何事。

「我隨王顯他們出去一趟,晚飯就不回去陪娘用了。」

「知道了!你去吧,莫要惹事!」

「兒子今日就是捅破天去,恐怕也沒有二哥的事大吧。」謝弘雙手合抱在胸前,一副弔兒郎當的樣子,可是目光卻冷冷的盯著才推著輪椅而來的,看起來分外狼狽的謝謙之。

「你說是吧,二哥~。」也不多說,起身便走。

謝相心裡不無失望,招手喚了書言過來,也不看謝謙之,只嚴肅道:「隨我回去!」

芳華殿里,太醫剛走,朱皇后便來了。

「這是怎麼了,我怎麼聽太醫說是驚著了。」朱皇后揮推了宮人,靖安剛撐起身子就被她扶住,母女依偎在榻前。

靖安笑了笑,臉色已好了很多:「無事,母后別聽他們小題大做。」

「那就好,我以為是被今日之事給嚇著了呢。」朱皇后意有所指。

「呵,看來是傳遍了。」靖安苦笑了聲,她那麼努力的撇清關係,結果還是被扯到了一起。

「那阿羲,喜不喜歡那個謝二公子呢?」

靖安喃喃了句什麼,就埋首在朱皇后懷裡了。

「怎麼了,還是有其他人,說出來母后替你做主!」朱皇后輕拍她的背,笑道。

「母后你的大智慧啊,就別用在這些事上了,我一定挑個稱心如意的還不行嗎?你就別瞎操心了。」靖安蹭了蹭,她有些想睡了。

昨晚想了一夜母后的話,今天是真的累了。

「阿羲啊,不沉嗎?」那些發簪沉甸甸的壓在手心裡,朱皇后伸手抹去靖安臉上的妝,嚴妝下,她面容蒼白,眼角依稀有淚光。

「母后,我若是與人為敵,想放下前緣,各行其道,兩不相干,他卻不肯那該如何?」

似是而非的含糊話語里,朱皇后依稀知道了些她逃避的緣由,不曾點破,只說道。

「兩國交惡,一國望和,其該如何?」

「避?割城賠款,俯首稱臣,歲歲納貢,年年來朝。」

「戰,唯有戰,即使沒有勝利的機率,也一定要有直面的勇氣。輕裝上陣,破釜沉舟。未戰言敗只會是屈辱,沒有實力讓別人把你放到對等的位置上,那麼只會成為附庸。」

朱皇后挑了幾朵絹花簪在靖安發上。笑道:「這才襯我的阿羲嘛,要那些又沉又老氣的簪子做什麼!」

早起,雲翳厚重,不多時,金烏破雲而出,雲霞四散,萬物沐春輝。

戰,唯有一戰,輕裝上陣,破釜沉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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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無德,公子止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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