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第四十六章

47第四十六章

那個一向清貴的公子就這樣低下了頭顱,坦誠了所有:「謙之愛慕靖安公主,自知身有殘疾不堪匹配公主,卻也不想耽誤她人一生,故而只能辜負家父苦心。」

四下寂靜,只聽得屏息之聲,眾人或是詫異、或是不屑、或是玩味的目光都聚集在那人挺直的脊樑上。

剛剛坐下的謝相像是陡然反應過來,來不及看帝王神色,便急忙跪伏下來,以頭觸地:「犬子無禮,口出狂言,冒犯靖安公主,懇請陛下恕罪!」

「謝弘!謝弘!」方才還在鬨笑著的一群人此時都看向謝弘,神情里不無擔心。

王顯低聲厲喝了兩聲,謝弘好似才剛剛回過神來,一見當前情境,由不得他多想就三步並做兩步的走向前去,一掀袍角,低頭請罪,只是緊皺的眉頭,鐵青的臉色還是泄露了他的心緒。

王儉沒想到謝謙之一開口就把事情推到了不能再壞的地步,或者說他從未想過以謝謙之的心性會把這件事在大庭廣眾之下攤開了說。他這個學生是什麼樣的人,溫潤謙遜之下是拒人千里之外的疏離,敏感而倨傲。而今日之後,妄論其他,光是滿城風雨便是怎樣的折辱啊。

當真是情字誤人,卻不知情是從何而起,亦不知他心悅之人的心意了,王儉不禁看向一直都沒有動靜的靖安。

靖安臉色煞白,恍如魂飛九天一般。那一句話猶如驚雷般在她耳邊迴響,餘聲未散。

謝謙之,你怎麼能?你怎麼敢……隔了那麼漫長的歲月之後,物是人非之後,你怎麼還敢在我面前把一句愛慕說出口。

她一小步、一小步的向前挪動,痴痴的望著那人的背影側顏。

心一下一下的在胸膛里不安的跳動著,嘈雜遠去,她好像都能聽到心跳的聲音,眼睛微微發酸,像是滿心的委屈都想要宣洩出來一樣。

「皇姐,皇姐!」一隻橫出的胳膊陡然抓住了她的手腕,用了十成十的力氣。

「阿顏。」靖安一抬眼就對上他青白交加的臉色,和近乎不安的神情,於是就這樣生生停下了邁出了一半的腳步。瘋了嗎,就因為他的一句話,瘋了嗎你!

看到女子臉上滿是懊惱,楚顏的臉色卻沒有半分好轉,心底深埋的陰鬱就這樣不受控制將他整個人淹沒,握著她的手沒有一點鬆動,反而逐漸加大了氣力。

幾乎就在聽到那句話的時候,皇姐眼裡就再沒有其他人了,就這樣一步一步的離開了他身邊,她望著謝謙之的神情,讓他恨不得把那雙明眸挖下來,或者讓那個人永遠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看著我,只看著我,就那麼難嗎?你說過我才是你最在意的人!

謝謙之!如同遷怒般,少年望向謝謙之的目光鋒利如刀,而就在此時,那個一向不動聲色的溫潤公子竟也直直回過頭來,帶著些輕諷的眼神毫不猶豫的與他四目相接。

帝王冷眼看著那二人,彷彿絲毫感受不到那眼神下的暗流洶湧。

謝相縱是心急如焚,卻也一句求情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而謝弘,謝弘單膝跪地像是木頭人一樣獃滯了,明明來的時候還感覺是屬於自己的人,是一天比一天更喜歡的人,是好不容易做好準備想要走過一生的人……可是現在,竟有了種局外人的感覺。

他始終注視著靖安,可是她,那樣的目光讓他想騙自己都難。他想起自己說喜歡她時的情景,杏花未放,天邊只有陰翳的雲,黑沉沉的壓的人心中喘不上氣,而她連瞬間的歡喜都沒有,就一字一句的告訴他。

「謝弘,你不合適。」

靖安看著緊握著自己的那隻手,平復下心情,鼓足了勇氣轉過身去。質問的話都到了嘴邊,卻正撞見那人的目光,黑沉沉的宛如一湖池水,溫柔得彷彿可以把人溺斃。

這一次,換我先說出口了,靖安。

他嘴角上揚,竟真心的笑出來了,宛如春風化骨。

如果愛是賦予了另一個人傷害你的權利,那這一生,我把刀放在你手上了,靖安。

價值連城的貢緞,花樣繁複的羅裙被肆意的丟棄在床榻下,宮人們跪了一地,躲在被子里的小祖宗卻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娘娘!您可算是回來了。」好似看到救星一般,掌事姑姑急忙上前。

王貴妃一腳踏進寢宮,看見滿地羅裙,眉眼一橫,卻又忍不住嘆息,怎麼一個兩個都非要和謝家扯上關係呢。

「母妃!怎麼樣了!」楚雲聽到聲音,把被子一掀,竟是連鞋都顧不上穿就奔了過來。

王貴妃連聲喚道「慢點」,這小丫頭也不聽,只是滿面焦急的看著自己母親,緊揪的著衣袖透露出少女些許的羞澀與不安。

「雲兒!」王貴妃看了身後人一眼,宮人們都恭敬退下后,這才領著楚雲到了床前。

楚雲一顆心七上八下,也顧不上許多,又追問道:「母妃,你快說啊。」

王貴妃頗有些躊躇,不知道怎麼開口,照直說,怕給了楚雲不該有的希望,狠狠心吧,看著少女哭得紅腫腫的眼睛,又狠不下心。

她這麼一猶豫,楚雲卻是誤會了,慢慢蜷縮起身子,聲音里已帶上哭腔:「難不成,難不成父皇他已經把靖安配給謝弘了!」

王貴妃聽她這麼說話,本有些惱,但見她哽咽得不行的樣子又覺得心疼,便寬慰道:「還沒呢,本不想與你說的,今日謝家的庶子,就是與王婉退婚的那個,竟公然說愛慕靖安,將杏林春宴攪合的不成樣子。」

「什麼!一個庶子,竟然敢這麼說!」楚顏滿是不可置信的偏過頭來,一時間連淚水都忘了掉。

「還不止呢,他連他父親替他求婚,請你父皇保媒的美意都拒絕了。這回謝家的顏面算是丟乾淨了,這還是風波初起,一個庶子點的金科頭名,背後就夠人說閑話的了。如今選試還沒過,就鬧出這樣的事情,不知道多少人會拿這位狀元公的德行說事了。」

王貴妃不無嘆息,只是看著女兒越發發亮的眼睛,急忙又問道:「你在想什麼?」

楚雲撇撇嘴,挑眉道:「女兒只是想,靖安姐姐還沒定下來,就鬧得兄弟不合了,這麼一來,父皇怎麼樣也不會把靖安姐姐嫁到謝家吧。」

「聖意難測,你給我收收你那點小心思,不然回頭傷心的可是你自己。」

楚雲低頭應了聲「哦」,又問道:「那後來呢,事情鬧得這麼大,杏林春宴怎麼收場的啊。」

「後來是你三哥哥來了,還有久駐西北的衛家少主,這才解了圍。」見楚雲竟是一副「便宜她了」的神色,王貴妃只能搖搖頭,又勸道。

「雲兒,朝上門當戶對的就那麼幾家,這事雖鬧得大,可只要陛下說無事,眾人也不過當個癩□□想吃天鵝肉的笑話看。至於婚後,不過是個庶子,遠遠的外派打發了就是了,久了還有誰會記得。」

「母妃!你別說了!」楚雲打斷了王貴妃的話,雖然不想往心裡去,可眼淚還是止不住的往下掉,最後終於忍不住撲倒在王貴妃懷裡,哭得肩膀一顫一顫的。

言笑晏晏的宴會,竟多了些粉飾太平的意味。

謝弘獨坐獨飲,酒液打濕衣襟還不自知。張鵬舉、張鵬遠他們也沒了玩笑的心情。

王顯上前拍了拍謝弘的肩膀,把酒壺遞給他:「唉,早知道是這樣我就奪了頭名了。」

謝弘只飲酒,也不搭理他,心裡除了酸澀,只剩下被欺瞞的憤怒。

昨晚,他們對坐飲酒時,他還笑著和他二哥說,他喜歡了,一天比一天更喜歡了。就在方才,他還在猜,二哥心裡那個人,到底是誰。結果,他就像個傻子一樣被耍得團團轉。

二哥什麼都藏得深,可只要是他真正喜歡的,無論是徐徐圖之還是攻城掠地,最後都會屬於他。

謝弘紅著眼睛看向對面謝謙之的位置,他人不知去了哪裡,莫不是此時才覺得無法面對他吧。謝弘將酒壺重重一放,冷笑了聲,兀自垂首。

楚顏應付了眾人的酒,才回身,就發現靖安已不在了,隨手招來一個宮人問了。那宮人也是滿面疑惑,言道方才還在的,不過公主應該帶了巧兒姑娘,不會有事的。

楚顏厭惡的拍拍染上酒香的衣袖,掃視了一周,眼尖的發現謝謙之竟也不在了,慍怒染上了眉眼,手指也不自覺地攥緊,回想起方才那兩人對視的目光,楚顏起身便要離席。

「太子殿下!」一杯酒突兀的出現在他面前。

楚顏早在聽見那聲音的時候便進入戒備狀態,緩緩勾起嘴角,扯出一絲冷笑:「衛陌!」

巧兒守在林外,杏花疏影里,那二人一立一坐的僵持著。

靖安聽到輪椅停下來的聲音,許久,才慢慢轉過身來。他臉上沒有不耐,安靜的像是她以前偷看他睡著時的樣子,眉眼舒展。

「謝謙之,你到底想做什麼!一次又一次,我說的還不夠清楚嗎?你還想把我當成什麼都不懂的小女孩哄嗎?」心快要跳出來了一樣,可是她的臉色卻始終蒼白。

謝謙之只是望著她,彷彿很久沒有好好打量她一樣,出口的卻是前言不搭后語的一句話:「靖安,我還記得你當時應下婚約的樣子,無憂無懼。」

「我對那樁婚事本是厭惡至極的,可看你笑的時候,竟還是生出幾分歡喜。」

「還有意思嗎?謝謙之!我知道我當初有多蠢,不用你說,也不用你現在施捨那幾分歡喜。」靖安垂眼,陡然打斷了他的話。

「靖安,你真不知道嗎,我從一開始就一直在說。」他定定的望著她,然後滑動輪椅,一步步向她逼近。

「說什麼,呵,你以為我會相信嗎,我不信,我一個字都不信!你是謝謙之啊!」

是啊,你是謝謙之啊,你怎麼可以喜歡上靖安,你怎麼可以會做像今天這麼蠢的事情,蠢到連她都知道,最後被非議,被折辱的一定是他自己。

他沉默著,仰視著她,這樣的目光是以前從來沒有的。

因為那雙腿,他只會和她隔著一段距離平視,或者是她蹲下。

「是想靠近,是因為我想靠近你了。」像是猜到了她內心的疑惑,他笑著給出了答案。

她沉默,好像喪失了話語的能力,唯有沉默。

「靖安,對不起,沒保護好那個無憂無懼的你,沒能為你遮風擋雨。」

靖安側過頭,不想再看那雙眼睛,忍了很久,眼圈都有些發熱,眼淚靜悄悄的掉下來。

「你曾經是我丈夫啊,是我的依靠你知道嗎,謝謙之。」她恨得咬牙切齒,卻也只是哽咽出這樣一句話。

「靖安,原來那麼蠢的事我也會做出來啊。」他沒頭沒腦的苦笑了聲,最後只是望著她無奈而認真的說一句。

「靖安,我心悅於你。現在,刀在你手裡了。」他挑眉輕笑,像是渾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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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無德,公子止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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