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 三十五 章

36第 三十五 章

朱家的現任主母宋氏是個再大方端莊不過的婦人,處事細緻周到。下人傳話時,宋氏正與朱初珍閑話家常,聽聞靖安到了,整理衣著,這才和僕婦們一起去院子里接駕。

「公主殿下萬安!」宋氏恭敬跪拜,面上儘是親和笑意。

「舅母快請起。」靖安三步並做兩步的上前扶了她起來,這才回頭與朱初珍打了招呼。

「母親方才還在念叨,怎麼今日不見公主隨著太子殿下過來,可巧妹妹這會兒就來了。」朱初珍扶著宋氏,亦是笑道。

下人們重新上了茶點,屋子裡僕婦雖多,卻是有條不紊毫無喧嘩吵鬧之感。

「我才從外祖那裡過來,本以為舅母今日事忙,還想尋表姐來著。恰好遇見大舅舅,就讓人送我來此了,怎麼今年舅母竟有功夫和表姐在這裡閑話家常起來?」靖安抬眼笑道。

宋氏和朱初珍對視而笑,看靖安仍是一副不解模樣,宋氏這才道:「公主真是貴人多忘事啊,珅兒年初才娶的新婦,今日有她在外周旋,我也輕鬆許多。怎麼公主竟給忘了呢?」

「這事我可得告訴珅弟,想來當初的禮金是做不得數的,得找你這個表妹啊再要上一份才行。」朱初珍剝了個橘子給靖安,滿眼的笑意。

「好姐姐,你可饒了靖安這一回吧。」靖安連連告饒道。

正說著話,宋氏身邊掌事的僕婦掀簾進來稟報道:「夫人,姑娘們都到了。」

「讓她們都進來吧。」宋氏揚聲道,又回頭握了握靖安的手。

「打去年冬起,珍兒下面幾個適齡的妹妹就都嫁了,剩下幾個年紀小的也6續說了親事,今日來的呀是是五姑娘、六姑娘和八姑娘。」

靖安笑著應了,進來的三個小姑娘都面生得緊,怯怯的在靖安面前跪成一排,行禮問安。朱初珍在一旁細語,這幾個姑娘都是側室所出,年紀最大的五姑娘也不過十三而已。靖安吩咐身後的巧兒一人給了個荷包,三個小姑娘低聲道了謝又讓僕婦領出去了。

「怎麼不見初華表妹?」朱初華,朱家的七姑娘,朱初珍的胞妹,與八姑娘一般都不過七歲稚齡,只虛長了八姑娘幾個月而已,是近年來兒孫中最得外祖寵愛的一個。

「難為殿下還想著那野丫頭,她最是喜歡熱鬧,一早就纏著她嫂子在前面呢。」宋氏一臉的寵溺無奈。

「真是眼看著姑娘們都大了,這才知道歲月不饒人啊,想當年得娘娘懿旨進宮探望時,公主尚在襁褓之中,如今已出落得娉婷大方了。皇後娘娘是個有福氣的呀。」宋氏拍拍靖安的手,婦人的手掌溫熱。

可是母后她卻去的那樣早,哪裡算的上有福氣呢。

靖安長嘆了口氣才道:「怎及得上舅母呢,表哥娶了新婦,表姐又嫁了良人,還有個小初華承歡膝下,日子和和美美的。」

想到宮裡那些見不得人的彎彎道道,又想起三皇子府前些日子才入了新人,宋氏也是無奈:「唉,還沒問過殿下的身子,可都好全了,我只聽著珍兒給我報了幾回信,你外祖和舅舅們可都擔心著呢。」

「大抵是無礙了。」靖安笑著低下頭,朱初珍的神情有些微的凝滯。

「趕巧我前些日子才去為公主求了個平安符,珍兒你去我房中的柜子里取一下。」

「平安符?」靖安微微遲疑道。

「是呢,城外大寶寺的高僧慧明雲遊歸來,這些日子前去燒香拜佛的人不知多了多少呢。這大師倒也確有神通之處,那日我還未登門,符咒便已送到我手中,還言說不日定有貴人親自來取。上回七夕入宮舅母明明想著帶著,結果什麼都帶了,偏偏就少了這一樣,今日見了公主,才知道他所言非虛了。」

慧明和尚,靖安微微愣了下,她最不信的就是鬼神之事,在經歷了這樣一場重生之後,心中也不免信上幾分了。從朱初珍手中接過黃色的符紙,靖安隨手打開,待看到上面的硃筆字跡時臉色忽的一變。

「說起來五日後還要去寺中還願呢,也不知是否還能見一見慧明大師。」宋氏看了眼坐在一旁的朱初珍,心中不免憂慮,珍兒嫁給三皇子都兩年了還是一無所出,眼看著皇子府的新人是越來越多,她這做母親的也不免著急啊。

「聽舅母這樣一說,靖安也想去見見這位高僧呢,不如五日後靖安陪舅母一起去看看吧。」黃色的符紙在她手中握得死緊,如果細細看的話甚至能發現靖安的手都在微微的顫抖。

「這……」宋氏與朱初珍不免面面相覷,靖安可是從來不信這些的呀。

「若是公主能說服陛下允公主前往的話,我自然願意陪公主一同去的。」宋氏想了想還是應道。

「只是一點,便是父皇應允了,公主也要多帶些禁衛軍一同前去。」

「表姐放心,靖安知道了。」她隨口答道,心神全落到紙上硃筆的八個字上。

那符紙上分明寫著「是生非生,是死非死。」

月明星稀,白凄凄的月光為山巒殿宇鋪上了一層銀霜,山尖上有幾點寒星閃耀,夜風微涼。

裙擺搖曳,靖安一步一步踏上台階,即便是裹緊了披風還是能感覺得到這夜晚的寒涼,就像她此時冰冷一片的心一樣。是生非生,是死非死,那宛如鮮血寫就的八個字還不斷的浮現在她的腦海中。那個叫慧明的和尚是知道了她的秘密嗎?他寫出這樣的東西引自己過去又是想要做些什麼呢?是死非死如果指的是她的重生,那是生非生指的又是什麼呢,是她現在的處境嗎?

靖安滿腹心事,只覺得兩條腿像是灌了鉛似的越走越慢,倚著欄杆嘆息聲不知不覺就溢出喉嚨。在那恍然如夢的前生里,她是看不慣那些動不動就唉聲嘆氣的女子,覺得是矯情做作,可是真到了自己愁緒滿懷的時候才知道有些事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的。

靖安只覺得自己像是被困在了一個怪圈裡,她知道的無力改變,她能改變的卻躊躇不前,她恐懼的是既知的結局和未知的改變,她恨的人卻不知前塵。

直到走到芳華殿前,靖安抬頭才發現整個芳華殿燈火通明,宮人們一片緘默。

「殿下回來了,陛下來了許久了。」芳華殿的掌事嬤嬤上前道。

什麼?靖安訝然抬頭,隨即神色一緊,不會是太醫院發現日誌丟失直接稟告父皇了吧,這樣一想她心中也不免忐忑起來。

「靖安見過父皇。」映荷堂中,帝王身著常服,神情閑適的靠著窗而坐。

靖安接過宮人手中新上的熱茶給帝王換上,這才開口道:「父皇怎麼這會兒來了,找靖安有什麼事嗎?」

「聽說你今日去你外祖家賀壽身子不適,晚宴都沒留下,我傳了御醫,一會兒就到。」帝王看著她此刻寡白的臉色,神情也不是太好看,原以為身子不適只是託詞,如今看來卻不像了。他以前總擔心阿羲心思太過單純,不解世事會讓人利用,如今不知怎麼的卻覺得阿羲她心思太重,這眉梢眼角,滿滿的都是化不開的清愁。原來的阿羲驕傲,明烈似火,如今的她卻總讓自己覺得畏首畏尾,思慮太重啊。

「讓父皇擔憂了!」靖安低頭道,帝王卻拍了拍身側的位置示意她過來坐。

「阿羲莫不是還在為婚事惱著父皇,還是擔心父皇為你挑的人不好?」

「沒有的事,父皇的眼光怎麼也比我好。」當初如果選的是父皇挑的那些人,總不會落到那個下場吧。

「那是什麼事讓我家阿羲愁眉不展的,父皇有多久沒聽見你笑了?」

「不是父皇常和我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的。」靖安勉強笑了笑,笑意都不及眼底。

「話是這樣說,可是阿羲啊,你想過沒有,你現在憂慮的事情將來如果真的發生了,那時你就不會憂愁了嗎?」帝王的笑容還是淡淡,他不知道自己的女兒是暗地裡知道了些什麼事,但他總希望無憂無慮的日子她能過得長遠一些。

「而且阿羲,你已經不止是在憂慮了,更是在畏懼,在退縮,猶疑不定戒備萬分。」近乎一針見血的帝王毫不留情的點出了她所有的變化。

「父皇……不是的。」靖安猶自強辯道,可是連嘴唇都在輕顫。

「太醫局向我稟報了日誌的事,阿羲,你在懷疑些什麼呢?」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姐弟會變得那樣親,阿羲竟然會這麼在意那個少年了呢。

「父皇都知道了,那父皇也應該看出了這其中的不對勁吧,宮中有人要害阿顏對不對!」靖安來不及為自己遮掩什麼,就急急忙忙的向帝王稟告。

「阿羲!」帝王的口氣變得頗重,喝止了她接下來的話。

「單憑一本日誌你就開始疑神疑鬼,草木皆兵了嗎?證據呢?」直盯得靖安臉色發白,帝王這才緩和了口氣。

「我知道你是讓上次春宴的事嚇著了,也讓你三皇兄寒了心,可是宮中就是如此,楚顏他就處在風口浪尖的位置上,該是他自己面對的未來你再怎樣憂心也是無用的。」

靖安低著頭,被駁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無法告訴父皇她經歷的一切,她所有的猜測在父皇他們眼裡或許都是疑神疑鬼,她如今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外祖那邊能從藥渣里查出些東西來。

「阿羲,如果有一日……」燈火下,帝王的臉色晦暗不明,口氣充滿了無奈和試探。

「什麼?」靖安抬頭有些緊張的看著他,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

「如果有一日父皇發覺楚顏不適合太子這個位置,廢太子的話,阿羲會很在意嗎?」

「廢……廢太子?」燭台上的蠟燭燈花輕爆,宛如一聲霹靂響在耳邊,靖安的腦海一片空白,父皇他怎麼會有這樣的念頭呢,明明上一世從未提過的啊!廢……廢了阿顏嗎?怎麼可以呢,這怎麼可以呢?

「父皇,是阿顏做錯了什麼事嗎?還是我……我做錯了什麼事?」靖安幾乎是惶恐的問道,父皇於她而言是如同高山一般的依靠,可父皇現在說些什麼啊,是她聽錯了吧。

「只是說說,阿羲啊,父皇老了,想的事也多了,這萬里河山也不是父皇想交給誰就能交給誰的,如果楚顏沒辦法成為萬眾擁護的明君,阿羲覺得父皇是應該換一個人還是以動搖楚家天下為代價將楚顏推上帝位呢。」

「父皇,你有很多個兒子,但阿羲只有這一個弟弟。母家可親是外戚,長幼可親論嫡庶,這也是父皇教我的。」靖安努力的讓自己看起來鎮定些,再鎮定些。

「可是阿羲,別忘了,你首先是個公主啊。」

靖安永遠都忘不了父皇說出最後一句話時近乎無奈的神情,彷彿瞬間蒼老了許多。直到很久以後,她看著父皇纏綿病榻,將一紙詔書交到自己手上,再次說出這句話時。才知曉原來有些責任是必須要背負的,無論你再怎樣的不情願,無論你的心中想的是什麼,有些事情容不得你去做什麼選擇。

更深露重,月光皎潔,拾階而上的少年一身月白常服卻比月華更令人驚艷。

方到芳華殿前,殿門就緩緩打開,楚顏低頭行禮道:「兒臣參見父皇!」

「都什麼時辰了,怎麼還來擾你皇姐。」帝王的臉上尚且帶著余怒,叫楚顏心中微微詫異。

「聽聞皇姐身子不適,這才前來探望。」少年面上還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

「方才宣了御醫,此時怕是已經睡下了。」帝位打量著眼前的少年,他年歲尚小卻已有這樣的姿容,依稀可以想見往後將出落的何等模樣。女子過美近妖,何況是男子呢?自古以來太過出眾的容貌從來都是禍胎,這少年就是憑著這樣一副無辜模樣惑的阿羲為他愁眉不展嗎?

「既然如此,那兒臣就先行告退了。」帝王的目光寒徹骨髓,少年眼中極快的劃過一絲不愉,原來還是有那麼多的阻礙啊,至少現在,他還是父皇手中的一枚棋子,只是父皇他終於開始意識到這枚棋子已經不再是可有可無了,想用鋒利的刀就要做好傷手的準備。

「等等!」帝王突然開口叫住了他「你皇姐五日後要去大寶寺禮佛,這幾日不要來擾她。」

「禮佛?」楚顏遲疑道「那當日……」

「有朱謝兩家作陪,毋庸,你專心課業就是。」

「是,兒臣知道了!」少年的嘴角微微勾起,父皇還真打算抬舉謝家呢,想娶他皇姐也要看謝家有沒有那個本事,有沒有那個命!

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馬上的男子身著藏藍色窄袖直裾,紫色腰封,打扮的乾淨利落,一手握著韁繩,一手橫在腰間的劍上,神氣非常。

謝家鮮少有這樣大陣仗的出遊,過往的行人不免駐足觀望。

輕騎開道,丫鬟家僕侍立兩側。

這其中格外引人注意的莫過於輪椅上那單薄消瘦的身影,一件青衫,眉目如畫,臉上是略顯病弱的蒼白,不時掩唇發出一陣低咳。

「二哥!「謝弘驅馬上前,有些詫異的看著謝謙之憔悴的臉色,聽下人回報說數日前一場秋雨,二哥染了風寒,閉門不出,連朱家太爺的大壽都未曾前往。現下他看著謝謙之的臉色,這哪裡像是染了風寒,分明是大病初癒的狀態。

「二哥的病不是還沒好嗎,怎麼經得起奔波勞累?」謝弘想也不想的就開口說道。

「無妨。」謝謙之清清淡淡的駁了一句,抬頭看向馬背上的謝弘,男兒揚眉挑劍,意氣風發,他的手掌輕輕摩挲著扶手上的紋理,嘴角的笑容微微發苦。

他都說了無妨,謝弘也不好多說什麼,爽朗笑道:「也是,整日悶在屋子裡也夠難受的了,若是換了我,估計是一天都呆不下去的。」

「弘兒!」耳邊突然傳來一聲喚,謝弘頓時垮了臉,將鞭子丟給一旁的小廝,一個翻身就躍下馬背,動作瀟洒利落,大步流星的走上台階。

「此去你可要萬般小心,切不可再出上次那樣的亂子了,知道嗎!」謝相最不放心的就是這個老三了,反覆叮囑了數遍,直聽得謝弘連連告饒。

「老爺放心,這不還有我盯著的嗎,絕不會出什麼亂子的。」謝夫人瞪了眼不斷向她求救的謝弘,無奈的再次妥協。

謝相點點頭,這才看見一旁的謝謙之,疑惑問道:「謙之不是病了嗎?況且聖上說一切從簡,想來朱家去的也只是幾個嫡系血脈。」

「哦,這事還沒來得及告訴老爺,謙之與我說快到亡母三年祭日,想去大寶寺立個長明燈。我想著他一片孝心,也就允了,這也不是什麼大事。老爺若是不放心,到時我囑咐聲就是了。」謝夫人面上一派親和。

「既是如此就隨他吧。」

七月二十四,林寒澗肅,只有前行的車馬不時驚起飛鳥撲簌。大寶寺上下一片肅靜,全沒了平日里的香火繚繞,人聲鼎沸。

公主的車駕在大寶寺前停下,車簾下劃過裙子瑰麗的一角,她的眼裡倒映出這滄桑巍峨的寺廟,她的身影卻也倒映在那青衫男子沉寂如水的眼中,他久久的凝望著她,卻也只能這樣遠遠的凝望著她。

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一切的改變都從這裡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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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無德,公子止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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