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咫尺天涯

第2章 咫尺天涯

第2章咫尺天涯

06

年紀越大,睡意也越來越少,近幾年莫景銘不到早上六點就怎麼也睡不着了,這些天住在醫院裏更是如此。

莫語涵進門時,發現他正要下床,特護不在房間內,她不由得皺眉。莫景銘似乎沒有察覺到女兒、女婿的到來,往床邊又挪了挪。莫語涵急忙過去攙扶他。

見到女兒的莫景銘臉上立刻溢滿了笑容:「今天怎麼這麼早就過來了?」

待看到莫語涵身後的傅逸生后,莫景銘又有些訝異:「逸生今天不用去公司嗎?」

傅逸生走到病床前,將莫景銘扶坐到床邊:「晚點過去沒關係,最近公司比較忙,許久沒來看您了。」

莫景銘笑着擺擺手:「你忙你的,我這裏沒什麼關係,不用總想着跑過來。」

莫語涵低頭為爸爸穿好鞋子,嘟嘟囔囔有些不滿:「逸生都好幾天沒來了,要我說您比公司重要多了。」

替莫景銘穿好鞋子,莫語涵又笑着仰起臉:「再說了,我們來陪您您不高興嗎?」

莫景銘拍了拍寶貝女兒的手背:「高興!高興!一見到我的寶貝閨女我這病都好一大半了。」

莫語涵笑嘻嘻地挽起父親的手臂:「帶您到外間走動走動。」

無商不奸,莫景銘的一生正可以用來詮釋這幾個字。在外人眼裏,莫景銘是個名副其實的老狐狸,他對利益的嗅覺彷彿與生俱來,年輕時白手起家,憑藉着一點天賦以及不算差的運氣,生意越做越大。年過半百之時,歸屬於銘泰旗下的產業已經涉足各個領域,而莫景銘的大名也伴隨着一個商界傳奇的誕生變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與所有事業有成的男人一樣,莫景銘的身邊從不缺女人,但也從未有過一個女人能在他身邊停留太久。他的妻子只有一個,那就是早在二十六年前就撒手人寰的亡妻,莫語涵的母親謝欣語。

當年聽說有了莫語涵時,年輕的莫景銘別提多開心了,可是這種喜悅只持續到莫語涵出生的那刻。雖然當時的醫療水平非常有限,但誰也沒想到女兒的出生,會要了母親的命。

所以,在莫景銘眼裏女兒是珍貴無比的,除了與常人一般的父愛,還有一個原因便是,她出生的代價實在太大了。

「下個月語涵就二十六歲了。」每當這個日子到來時莫景銘的情緒都會非常低落,但是這一次他竟然很釋然,想到亡妻,他不由得欣慰,她在等着他吧。

提到自己的生日,莫語涵也不由得惆悵起來,她看着突然沉默下來的父親,依稀猜得到他此刻的感觸。

她拉着父親的手臂,故意不滿地說:「您這一病,公司里的事情一下子都讓逸生攬了,他最近都忙得沒空陪我了,所以您要趕快好起來!」

莫景銘看了看正在撒嬌的女兒,又看了看她身邊略微訕訕的傅逸生,不禁朗聲笑了起來:「我聽出來了,果然是姑娘大了心也向外了,為了自己的老公都算計到自己生病的老爸身上了,你倒是心疼逸生啊……我這顆老心啊,又要發病了。」

「凈說些不吉利的話。放心吧,我有預感您這心臟好著呢!這回一定好利索了!」

莫景銘微笑着看了看莫語涵,又看向傅逸生,輕輕地嘆了口氣。

傅逸生意識到莫景銘或許有話要說,上前一步,離他更近些:「爸。」

莫景銘點了點頭:「回首過往這些年,我莫景銘也算個有福之人,可是眼下唯一的遺憾就是還沒有看到我的外孫降世啊!」

誰知莫景銘的一句話卻在莫語涵的心中掀起了狂風巨浪。突感眼鼻發酸,莫語涵微微別過頭。她知道,這突如其來的情緒既是為了父親,也是為了自己。

傅逸生將這父女倆的神情看在眼裏,突然覺得自己這幾天對他們似乎都殘忍了點。

所以這天晚上,當莫語涵幾近懇求地說想要個孩子時,他沒有再拒絕。

可是這麼做究竟是對是錯,兩個人都不確定。

第二天莫語涵一起床就接到了周恆的電話,約她晚上六點談銘泰股份的事情。

廣茂大廈頂樓,S市有名的西餐廳里,莫語涵與周恆面對面坐着。

「據說在銘泰的五年裏傅逸生除了工作上的事情跟其他人私交很少?」

「沒錯,是這樣,就連爸爸有時也說傅逸生有能力,只是對同事、下屬太冷漠嚴苛,不懂得籠絡人心。」

「但是很奇怪,據我這段時間的調查,有不少老傢伙很買他的賬啊,似乎有力挺他的意思。」

「或許是欣賞他的工作能力……」

周恆笑着搖搖頭:「不管那些老傢伙是出於什麼原因,總之我們現在遇到阻礙了。」

莫語涵有些氣餒:「那怎麼辦?」

見莫語涵這副憔悴的模樣,周恆有些心疼,也不願意說太多讓她擔心,更多的事情還是由他來為她解決吧。

「公司的事情一時半會兒也解決不了,你也別太操心了,我會一直幫你盯着。我們眼下能做的也只是趁着他的威望還沒在公司建立起來前狠狠地打壓他。」

莫語涵點點頭,心裏閃過一絲猶豫,選擇周恆來幫助自己對付傅逸生究竟是對是錯?可很快她就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這個時候周恆是唯一願意幫助她又不求回報的人,她卻還在懷疑他。再次對上周恆的視線時,她突然覺得心裏全然不是滋味。

「我去下洗手間。」

「小心!」

莫語涵猛然起身,卻冷不防撞上了正端著餐盤上菜的服務員。整盤子菜被掀翻在地,菜汁濺了莫語涵一身。所幸只是沙拉不是熱菜,她沒有受傷,只不過身上那件衣服遭了殃。

周恆無奈:「樓下有服裝店,我陪你去挑一件換上吧。」

傅逸生被一個新項目投標的事情擾得很頭痛,本來項目金額不大,無須由他出馬,可是這次的合作對銘泰很重要,更何況傅逸生剛剛上位,做出一些顯著的成績還是必要的。他必須打起十二分精神來打理這件事。

今天他與對方負責人已是第二次碰面了。訂好的餐廳在8樓,傅逸生有不輕的恐高症,所以他一般會選擇扶梯,而非觀光電梯。這一點,他親近的下屬都知道。

被幾個銘泰的經理簇擁著,那客戶倒是很好脾氣地隨着傅逸生一層層地乘坐扶梯上樓。傅逸生和那客戶一同走在一行人的最前面,藏青色的手工襯衫配了條深紫色的領帶,他整個人被暗色籠罩着,更顯氣勢逼人。他目不斜視,面上波瀾不驚,實則對周遭的一切都保留着十分敏銳的洞察力。所以當那抹嬌小的身影躍入他的視野后,不等她消失,他就已牢牢地將其鎖定。

「你們先上去吧,我一會兒就來。」

頂着身後數人詫異的目光,傅逸生大步流星地走進了一家女式衣店。

07

因為從小養成的習慣,莫語涵對穿什麼一向很挑剔。此時她正有些不耐煩地掃著導購推薦的「新款」,就是沒有一件中意的。見這情形周恆也有點不知所措,畢竟離開五年了,她現在喜歡什麼款式他真有點摸不準。

傅逸生進門時就看到周恆和莫語涵兩個人歪著頭靠得很近地站在貨架前,似乎是在打量導購推薦的衣服。他眉頭微微一皺,很快移開了視線,在店內環視了一圈后,目光鎖定在一件並不起眼的緋色大衣上。

「給我一件M號的。」

他的聲音不高,不遠處的莫語涵和周恆根本沒有注意到這邊。這邊的導購也只當他是買來送人的,正打算為他包起來,他卻直接拿過大衣走向莫語涵。

當人走到跟前,莫語涵才注意到,抬頭一看,竟然是傅逸生。她朝他身後看了看,竟然沒有跟着人。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而且,臉色看上去好像不太好……

傅逸生一眼就看到莫語涵身上的菜汁,也大約猜到了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只不過,周恆怎麼也在?

傅逸生把手裏的大衣遞給莫語涵:「去試試。」

莫語涵接過大衣看了一眼,顏色還不錯,就順着導購指引的方向去了試衣間。

直到莫語涵的身影消失在試衣間門后,傅逸生才再度開口:「什麼時候回來的?」

問話時,他的目光依舊鎖定在試衣間門上,並不去看周恆,周恆卻早就習慣他這樣,笑了笑說:「前不久。怎麼,語涵沒跟你說?」

傅逸生面上沒什麼變化,心裏卻忍不住回想——莫語涵這種有點什麼事兒都要跟他啰唆好多次的人,對周恆回國這件事卻真的隻字未提……還有,她最近的變化跟這事兒有沒有關係?

周恆瞥了眼傅逸生的神色,繼續笑着說:「不過語涵倒是跟我說了。」

傅逸生這才挑眉看他一眼,像是詢問。

周恆說:「聽說你們過得並不好。」

傅逸生面色一凜,半晌,冷冷地說道:「看來你是嫌上次輸得還不夠慘?」

「上次?上次語涵選擇你那是她當時太年輕,一根筋,現在不一樣了,過了幾年算不上幸福的婚姻生活,她也大約了解什麼樣的人更適合她了。」周恆想到莫語涵對傅逸生失望的態度,雖然不清楚她為什麼要離婚,但是能讓她下這個決心,無疑是傅逸生辜負了她。

傅逸生?負一生!這名字可真貼切。

「是嗎?」傅逸生說,「這次又賭什麼?再輸了可不是去國外待五年那麼簡單了。」

「我那是為了語涵……」

周恆還想再說點什麼,卻見莫語涵已經換好衣服走出了試衣間。

在這一瞬間傅逸生的表情在不知不覺中變得柔和了許多,神色中的一絲不甚清晰的得意一閃而過。

說什麼合不合適?習慣和了解就是合適。

莫語涵看了眼鏡中的自己,說不上這衣服哪裏好,可一看就像是自己的衣服,但是剛才它掛在那裏她卻看都沒看一眼,款式實在是太普通了。但是傅逸生就是知道,這件適合她,她是不是該高興呢?

「就這件吧。」傅逸生對着鏡子中的莫語涵說,並不是徵詢的口吻,說着他已經走到前台刷了卡。

「我還有事,先走一步。」離開前,他看到周恆,猶豫了一下又回頭囑咐她,「你早點回家。」

他好像很忙,但是這麼忙還能抽空來幫她挑件衣服,是不是說明她在他心中還是有些地位的呢?

想到此,莫語涵自嘲地笑了笑,事到如今,她還要替他、替他們找繼續在一起的理由嗎?

導購員把莫語涵換下來的衣服包好遞給她,她擺了擺手說:「幫我丟掉吧。」

說完她回頭看周恆,發現他正微微皺着眉頭若有所思,她問:「怎麼了?」

周恆抬起頭看她,笑了一下說:「沒什麼,我只是在想,你是怎麼忍他這麼些年的?」

莫語涵愣了一下,苦澀地笑了笑,是啊,其實外人都看得出來,他對她算不上多好。

告別了周恆,莫語涵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醫院。到了后卻發現莫景銘已經睡下了,她沒想打擾他,只是在床邊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夜風漸起,吹得窗前乾枯的樹枝左右搖曳,吹得窗子發出悶悶的聲響。

特護是個三十幾歲的大姐,她朝窗外看了一眼,對沙發上發獃的莫語涵說:「莫小姐,我看一會兒要下雪了,要不您先回去吧?這裏有我呢。」

莫語涵來時天氣就已轉陰,這時窗外風聲呼嘯,更顯得屋內靜謐得讓人發慌。她突然很想叫醒父親,他太靜了,靜得讓她不安。

她忍不住伸出手去,然而還不等她觸碰到莫景銘,他就像是有感應一般不適地輕哼了一聲。

她這才收回手,看來是她最近太焦慮了。

她輕嘆一聲站起身來:「這裏就交給你了,明天我會再安排一個特護,這樣你也可以輕鬆一點。」

「謝謝莫小姐,您慢走。」

回到家時房間裏面依舊沒有燈光,想到傅逸生在廣茂大廈出現應該是晚上有應酬,她一邊換鞋一邊摸索著牆上的開關,找了半天沒找到,索性也不開燈了,赤着腳走進去。

她摸黑推開了卧室門,就著稀薄的月光,發現床上好像有什麼東西動了動。

床上的人聽到聲音坐了起來:「怎麼進門也不開燈?」

這還是近兩年裏傅逸生第一次回來得比她早。莫語涵打開卧室的燈,正看到他穿着睡衣,頭髮有些凌亂地坐在床上,微微皺着眉,眼睛半眯著,顯然是剛被吵醒。

「吵醒你了?」

他看了眼牆上的掛鐘,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莫語涵沒有留意到他語氣中的不滿,無力地坐到床上:「剛才去了趟醫院,看到爸那樣子,我真是……」

傅逸生望了她片刻,再開口時語氣已溫和許多:「你別想太多,爸會挺過去的。」

其實早在半個月前,醫生就已經通知了莫語涵和傅逸生,讓他們做好準備。莫景銘的情況非常不理想,他的體質很差,手術成功的概率極低,不得已只能放棄手術採用藥物治療,治療了半個月,情況不但沒有好轉,反而出現了嚴重的心衰現象,更令人頭痛的是,他對藥物的過敏反應非常嚴重。

「如果挺不過去呢?」莫語涵回望傅逸生,這是她最不願意麵對卻又不得不面對的現實。如果莫景銘真的挺不過去呢?那她該怎麼辦?銘泰又該怎麼辦?而到時候傅逸生又會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如果真是那樣,我們也無法改變什麼。今天你也累了,早點休息吧。」

兩人誰也沒再提起周恆,但是彼此都知道,因為周恆的出現,因為莫景銘的身體每況愈下,兩人的婚姻變得越來越岌岌可危了。

08

莫景銘將一個小盒子遞到莫語涵面前,莫語涵怔怔地接過。

這是一個首飾盒,鏤空銀質的外觀設計十分古樸典雅。盒蓋已經發灰,看上去年代久遠,但仍泛著不夠勻稱的金屬光澤,一看就是常被擦拭。

莫語涵眼眶有些酸脹,微微顫抖地打開盒蓋,大紅色的絨質內里上安詳地躺着一副耳墜子,款式老舊但看得出下足了成本,金燦燦鵪鶉蛋大小的黃色底盤中鑲著抹瑩潤、水滴狀的綠。

這東西莫語涵在家裏見過,被父親視若珍寶。

「這是我送給你媽的第一份生日禮物,那時候就覺得女人都該有耳朵眼兒,沒想到她竟然沒有……呵,後來她還特意為了這副耳墜子打了耳朵眼兒。」說這話時,莫景銘一臉幸福的笑容,眼睛微微眯著,越過莫語涵的肩膀,眼神定格在空中一處虛無的點上,像是穿過這二十多年又看到了昔日的情景。

莫語涵立刻明白了父親的意思,她把首飾盒推回父親面前:「媽媽的遺物還是您留着吧。」

莫景銘輕輕搖了搖頭,表情變得很淡然,而這份淡然讓人覺得凄涼。沒有人會想到意氣風發的莫景銘也會露出這樣的神情。

「我都聽說了,逸生把公司打理得井井有條,所以你以前不缺錢,以後也不會缺錢,花錢買得到的東西你都不會缺,所以……」

說這話時,莫景銘的神情中多了幾分得意,顯然是對傅逸生十分放心的。可是這些話聽在莫語涵的耳朵里,卻無比心酸。她不想父親再說下去,叫了聲「爸」打斷了他。

莫景銘只當女兒是害羞了,拍了拍她的手背笑着說:「好了,我不說了。明天是你的生日,這副耳墜子就當爸爸送你的生日禮物吧。」

這份母親的遺物被父親收藏了這麼多年卻在這個時候被拿出來,其後的深意是什麼莫語涵不敢想。她一手捧著銀盒子,一手輕輕地摩挲著盒子的邊沿,漸漸地盒子的形狀在視線中越來越模糊……

「不早了,早點回去吧。」莫景銘不再看莫語涵,目光移向窗外,「明天不用過來了,讓逸生好好陪你過個生日。」

家裏和想像中一樣,仍是漆黑一片,傅逸生還沒有回來。在沙發上呆坐了片刻,莫語涵拿出手機撥通傅逸生的電話。

電話過了許久才被接通,傳來了冷冷的一聲:「喂?」

莫語涵猶豫了一下,問:「還在公司加班嗎?」

「嗯。有事?」

「沒有,就是問你什麼時候回來。」

「不確定,不用等我,你早點休息。」

「好。」

毫無感情的幾句對白……事實上過去的每一次都差不多。

莫語涵仰躺到身後的床上,一歪頭正好能就著稀薄的月光看到牆上的那張婚紗照。距離那時候才過去多久……明天他會記得她的生日嗎?

但願會吧。

投標的事情搞得傅逸生焦頭爛額,幾個版本的方案他都不是很滿意。今天技術部又送上來一個版本,他一不留神就看到很晚,再抬起頭時發現外間除了秘書小林和兩個負責技術方案的人已經沒有其他人了,而小林也時不時地朝他這邊看過來,看樣子也是等的時間太長了。他直接給小林撥了個電話,讓他們下班,方案明天再討論。

接到赦令幾個人便馬不停蹄地離開了。

打發走了所有人,傅逸生疲憊地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不知不覺中竟然睡著了。

他再醒來是因為一種奇怪的氣味,準確地說是香味。桌子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杯茶,此時正煙霧裊裊,芳香瀰漫。而房間里也多了一個人,是譚晶晶。

傅逸生看了眼牆上的掛鐘,其實他也就睡了幾分鐘而已。

「還沒下班?」他隨口問了句。

「嗯,我在看他們做的標書,還有些問題。」

「投標的事兒也沒那麼着急,有什麼事明天上班處理吧。你也早點下班吧。」

「好。」譚晶晶應着,目光卻瞥了眼那桌上的茶。

「等一下。」傅逸生也想起這杯茶,「這是什麼?」

「我自己配的茶,可以緩解疲勞,您試試。」

傅逸生點點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味道還不錯:「謝謝。」

譚晶晶笑了笑,大著膽子說:「既然投標的事兒沒那麼着急,那您也早點下班吧,畢竟比工作更重要的是身體。」

他隨口應了一聲,低頭繼續看方案。

譚晶晶出了門,卻沒有聽話地下班,而是走到電腦前,隨便點開個《掃雷》,百無聊賴地玩了起來。

等傅逸生再從辦公室出來時,已經將近午夜了。他本來以為公司沒有其他人在了,可剛走到電梯間,就見譚晶晶在等電梯。

「傅總。」

傅逸生微微皺眉:「不是讓你早點下班嗎?」

譚晶晶笑:「您不是也沒下班嗎?」

聽她這麼說,他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在他的印象里,他這個助理好像擅長服從和執行他的要求,而且在他看來,她也只需要做這些,並不需要任何個性。可是今天的她好像很不一樣。

「那不一樣。」傅逸生說。

「怎麼不一樣?」

「你開車了嗎?」

譚晶晶搖頭:「我不會開車。」

「那有人來接你?」

譚晶晶笑:「怎麼可能?」

「這就是不一樣——你一個女孩子這麼晚了一個人回家不安全。」

「沒什麼不安全的,以前我也經常加班到這麼晚。」

傅逸生不由得又看了眼譚晶晶:「有必要這麼拼嗎?」

這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

譚晶晶毫不猶豫地說:「當然有。」

傅逸生沒有再問她的「必要」是什麼,事實上,如果他不是莫景銘的女婿,而是自己在努力,恐怕也就是譚晶晶這樣。

此時正好電梯門打開,傅逸生率先走了進去,直接按了地下一層,而譚晶晶要去按一層時,他說:「我送你回去。」

傅逸生忙了一天,此時已經很累了,但是既然讓他遇上了,他也不好讓譚晶晶大半夜一個人打車回去。不過在送她回家的路上,他卻忍不住琢磨是不是有必要出台一項「晚上九點以後禁止女員工留在公司」的規定。

「我上次見到莫小姐了,很漂亮。」

傅逸生思緒被打斷,頓了一下才明白她口中的「莫小姐」是莫語涵。

他笑了一下,禮貌性地說了聲「謝謝」。

譚晶晶又問:「我之前聽說莫總有個S大畢業的高才生女兒,還以為畢業後會來公司上班,結果沒有。那她是有別的工作嗎?」

「嗯?哦,她不上班。」

「這樣啊。那她平時都做些什麼?」

傅逸生皺眉想了一下,一天除去吃飯、睡覺還有12個小時,一年365天,除去一百多天的假期,一年還剩下三千多個小時,如果不工作,這三千多個小時用來做什麼呢?傅逸生突然發現自己被問住了。

「你好像很關心我太太?」他瞥了眼副駕駛位置上的譚晶晶。

離開工作場合,譚晶晶笑起來也如她這個年紀的女孩一樣,天真爛漫。

「沒有,就是……挺羨慕她的。」

「羨慕?」

「對啊,羨慕她漂亮,羨慕她有個好老爸,也羨慕……」她聲音低了下去,「也羨慕她有個好老公。」

傅逸生突然意識到自己今天的周到體諒好像是個錯誤,畢竟老闆就是老闆而已。好在譚晶晶家的小區就在眼前了。

他把車子靠邊停下:「到了,明天見。」

譚晶晶戀戀不捨地下了車,也道了聲「明天見」。

不知不覺中莫語涵竟然睡著了,她做了一個夢,在夢裏,傅逸生又一次迎娶了她……

婚紗店送來的婚紗並不是莫語涵先前挑選好的那一款,但是時間已經來不及,傅逸生已經到了樓下。她望了眼窗外那個有些不耐煩的身影,匆匆穿上了婚紗卻發現長發仍散亂地披在肩頭,她還想梳梳頭,傅逸生的催促電話卻已經打了過來。她不得已放下梳子,她知道如若不立刻出現在他面前,他很有可能隨時消失。

沒有鞭炮聲,沒有親朋的簇擁,莫語涵提着裙擺向樓下狂奔,腳底傳來的一陣陣涼意才讓她驚覺自己竟然忘了穿鞋,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當她扯著笑容出現在傅逸生面前時,他沒有一個新郎看到新娘時該有的寵溺笑容,他的神色間仍保持着些許不耐煩。

不一刻,天氣陡變,黑壓壓的雲層毫無預兆地蓋在了頭頂,兩人周身的環境也不再是莫語涵熟悉的小區,而是一個人影都見不到的荒野。莫語涵下意識地去拉傅逸生,可是看似近在眼前的傅逸生她卻怎麼也觸碰不到。而他的身影也越來越模糊……

莫語涵開始驚慌,張開雙臂在空中胡亂撲,但是留在她懷中的始終是沒有熱度的空氣。

莫語涵從夢中驚醒時,才發現自己的半個身子露在了被子外面。腳底冰冷,難怪她會夢到沒有穿鞋。她不禁失笑,朝着身後縮了縮,一股暖氣正一點點地包圍住她。她伸手去摸,正碰上傅逸生沒有被睡衣遮蓋嚴實的腰后肌膚。

原來他已經回來了。

莫語涵翻過身,面前寬大的背影正擋住她頭頂稀薄的月光。她周身的冷氣還沒有散盡,她向著傅逸生的方向靠了靠,以與他同樣的姿態蜷縮著。

相較於交頸而卧相擁入眠,他們夫妻二人似乎更常是眼下這個狀態。

人家都說從入睡的姿勢可以看出夫妻二人的感情狀況,莫語涵常常覺得這不無道理,至少他們就是典型的例子,兩人的姿勢就彷彿他總是在馬不停蹄地趕路,而她則是亦步亦趨地踩着他的腳印追趕着。

她以為自己會習慣,可是沒想到這麼快就覺得累了。

第二天莫語涵醒來時大床上只剩她一個人,床單上留有的凹痕已非常清淺,看來傅逸生是早早就出門了。

她將手機開機,緊接着進來一條短訊,是顧琴琴:「生日快樂語涵,我一定是最早給你祝福的嗬嗬嗬!」

莫語涵看了下短訊的發送時間,昨晚零點,她不禁笑了,心情也隨之好了。她起床洗漱,化妝打扮,畢竟是生日,無論有沒有人約,都要美美的才行。

09

除了結婚紀念日和傅逸生的生日,就屬這一天讓莫語涵上心。

她將這個時節的衣服全部翻了出來,在衣帽間里堆成了小山的形狀。她一套套地比在身前,對着鏡子打量自己,挑出幾套還算滿意的又穿上身比對,歷經了兩個多小時的精挑細選才選中最滿意的一套,接着又是挑選首飾和鞋……

一切準備就緒后,她才意識到,自己竟然在等待,等著傅逸生來招呼她,去吃飯、去看電影,或者去其他任何地方。而人一旦有了期待,就會變得患得患失。

一直等到下午,她都沒有等到一個電話或者一條短訊。快到晚飯時,門鈴終於響了。

「是莫語涵小姐嗎?請簽下單。」

是一捧玫瑰,難道他有事忙不過來?她失落中隱約冒出些許安慰。

可是緊接着,電話就響了,是周恆。

「生日快樂,語涵。花收到了嗎?」

莫語涵看了眼手中的玫瑰,恍然大悟:「是你?」

她這明顯失望的口氣,周恆似乎早有預料。他也不生氣,笑着揭穿她:「怎麼,不是傅逸生失望了?」

心思被戳穿,但莫語涵並不想承認:「我就是有點意外。謝謝你的花。」

「我在去你家的路上了。」

「什麼?」

周恆笑了:「如果……傅逸生今天沒空,你願意把今晚的時間借給我嗎?」

莫語涵看了眼窗外暗淡的天色,看來傅逸生真的已經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而玻璃窗上映出的她精緻的妝容和隆重的穿戴,此時看來就像笑話一般。

半晌,莫語涵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啊,晚上有約了,改天,改天請你吃飯。」

「真的有約了?和誰?傅逸生?」

「不然呢?」

周恆的聲音聽上去明顯有點挫敗:「好吧,我只好約別的妹子了。」

她笑了笑:「嗯,不過還是謝謝你。」

「謝什麼?花嗎?」

「謝謝你記得我的生日。」

畢竟這麼多年了,不是所有人都能記得這一天有什麼不同。

一整天,她沒吃什麼東西,倒不是刻意作踐自己,只是心裏有了事兒好像也就不餓了。她仍舊穿戴整齊地端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看了什麼節目她已經不記得了,她只清楚地感覺到時間在流逝,就像她手裏握不住的那絲希望一樣……直到掛鐘上的時針和分針再一次同時指向「12」,傅逸生還是沒有回來。

她過了一個沒有他的生日,從早上醒來一直到這一天結束,她沒有收到他的一點信息,這一次她是徹徹底底被遺忘了。

桌上的玫瑰花像是周恆諷刺的笑臉,莫語涵有些懊惱,將那捧玫瑰一根根地抽出,隨手插在身邊的魚缸里。

傅逸生回來的時候正看到莫語涵盛裝坐在沙發上。燈光打在她瑩潤的臉上,讓她的五官看上去更加立體深邃,精緻的妝容和耳垂上熠熠生輝的小鑽石使本就標緻的模樣更多了分嬌媚。看得出莫語涵是精心打扮過的,而且她耳朵上的那副耳墜子也是他去年送給她的,她鮮少佩戴卻極小心地保存着,怎麼今天拿出來了?

看着莫語涵神情專註地盯着電視機,傅逸生心中突然生出一股不太好的預感,當魚缸壁上齊齊靠放着的一排玫瑰映入眼帘時,這種感覺開始迅速擴大。

傅逸生自己都沒察覺到自己的眉頭皺了起來:「怎麼還沒睡?」

莫語涵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過電視:「跟朋友出去玩了,剛回來。」

「跟誰出去玩到這麼晚?」緊接着他又補充道,「太晚回來不安全。」

「一年也就這麼一次。」

傅逸生望了莫語涵幾秒,腦中雜亂翻滾著的許多念頭讓他煩躁不安,或許是最近太累了思緒才會不受控制天馬行空地編織著各種莫須有的場景,看來他急需休息一下。

待傅逸生走向浴室時,莫語涵才看向他。剛才那些看似關心的話語在她看來都是無關痛癢的,他對她始終是關心太少,才會對她那隨便扯出來的謊話深信不疑。

傅逸生洗好澡出來時,莫語涵已經梳洗完躺在了床上,一聲不吭。今天的她實在有些不尋常,他心頭壓着疑惑,卻沒有問出口。

然而當他關掉燈上了床,她卻突然開口:「今天是我的生日,不,應該說是昨天。」

傅逸生不由得鬆了口氣,他還當發生了什麼大事,原來就是因為這個。半晌,他側過身子將身邊的人拉入懷中。

莫語涵一點點地被她迷戀已久的氣息吞噬著,傅逸生隱隱發燙的堅實胸膛讓她長久提着的心臟穩穩地落回原處。

一整天沒有吃飯、休息,莫語涵的理智也隨着她的體力一點點渙散,當她徹底放鬆下來的這一刻,她也徹底被他周身的溫度融化了,神志尚清醒時的那些凜冽想法都已背離了她,完完全全掙脫了她的掌控。

莫語涵鼻子一酸,說出的話竟然像是在撒嬌:「以前你都記得的……」

男人多數是吃軟不吃硬的,被突然性情大變的莫語涵不冷不熱地晾了這麼久,這一刻,傅逸生除了有些詫異,竟然還有些久違的感覺。

他的聲音比往日柔和了許多,聲音低沉,也像是只說給她一個人聽:「明天給你補過一個。」

她也不想去想那些了,應了一聲閉上雙眼,下一刻便筋疲力盡地跌入睡夢中。

傅逸生當真把補過莫語涵的生日當成了一回事兒,可是補過的生日終究不是生日了,她早就沒了昨天那種期待的勁頭,就像平日裏一樣,隨便打扮了一下就出了門。

說是過生日,其實也就是吃個飯,再去看場包場電影什麼的,真的讓傅逸生為莫語涵大操大辦他也不會。

不過這一次的生日禮物,傅逸生倒是花了點心思。

點好的飯菜沒有上,一個包裝精細的蛋糕盒大小的禮盒卻被侍者用托盤托著送了上來。莫語涵以為又是什麼首飾,可是看這大小又不像,倒是讓她生出點好奇心來。

她疑惑地拆開包裝,躺在銀色絲質盒子裏的竟然是一雙鞋。淺粉色的皮面在餐廳燈光的照射下折射出細細碎碎的耀眼銀光,皮料很軟,鞋底輕薄,鞋口處還有可愛的褶皺和鑲嵌規整的碎鑽。

「你以前的那些鞋好看是好看,可是總看你穿着不舒服,你個子不矮用不着穿那麼高的跟,以後還是以舒服為主。」

傅逸生的語氣無波無瀾,卻讓莫語涵覺得鼻子發酸。

其實,在認識傅逸生之前她向來都是穿平底鞋的。165公分的身高,肯定算不上矮,但站在傅逸生身邊,她卻剛及他的肩膀,她總覺得自己再高一些就會離他更近一些,看起來也更般配一些,以至於她早就忘了腳會疼。

這麼多年他沒關心過她,此時突然說這些,倒是讓她心裏五味雜陳——無論他是否在意她,她都已經做好了離開的準備不是嗎?

突兀的手機鈴聲打斷了她的思緒,來電顯示上周恆的名字跳動着。她有些猶豫地看了眼傅逸生,傅逸生顯然也看到了周恆的名字,眼神中除了毫不掩飾的不喜歡,還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解,似是在疑惑她為什麼不接電話。

10

莫語涵拿起電話,不太自然地按下了接聽鍵。

電話另一端的周恆很興奮:「語涵,告訴你個好消息,光大那邊我已經聯繫好了,那邊有投資的意向!」

「光大?」

話一出口莫語涵明顯地感受到來自傅逸生探尋的目光,她下意識地捂住電話的話筒,看了眼對面已經又低下頭喝茶的男人,猶豫了一下站起身來離開了餐桌。

「傅逸生這兩天幹得不錯,據我了解董事會那幫老傢伙很買他的賬,尤其是這次那個競標再被他拿下的話那他在董事會裏的地位就更無人能撼動了。所以說想靠召開董事會罷免他,現在還不是時候。先不說你父親那裏會露餡,就是怕他拉攏其他人,最後反而被他將一軍。」

「所以要和光大聯合?」

「嗯,光大楊總那裏跟我透露了一個數,我算了下這筆錢進來后你和你父親以及光大這邊所佔股份就超過60%了,到時候公司的事情傅逸生可就說不上話了。」

莫語涵皺眉想了想:「可是為什麼是光大?據我所知,傅逸生和光大楊總的關係也不錯。」

「這個你放心,我爸和楊總有點交情,而且銘泰還是姓莫,他不聯合你們莫家聯合傅逸生有什麼好處?」

「這事兒不知道他會不會起疑。」

「起不起疑也要看董事會的決定,銘泰不是一直想擴展領域嗎,沒錢怎麼行?」

莫語涵想了片刻,深吸一口氣說:「那好,最近約楊總見一面吧。」

「我也正有此意,這事兒還得動作快點。」

其實周恆的提議是最安全、對銘泰最好的,可是莫語涵不懂自己還在彷徨什麼,或許她已經意識到無論這個事情能不能成功打擊到傅逸生,這都意味着她對他正式宣戰了。而此時,他還全然不知她的小動作和小心思,還會精心地為她挑選生日禮物。

莫語涵回望餐桌旁的傅逸生,這些年他的冷漠她彷彿都忘了,她只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心底竟然泛起一絲愧疚。

回到座位,她努力做出淡定的模樣,整理著心情,想找點話題,傅逸生卻說:「公司里突然出了點事情,我得馬上回去。」

莫語涵愣了一下:「什麼事情這麼急?」

傅逸生歪著頭整了整領帶,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似乎是有些遺憾地看着她:「電影下次看吧,一會兒我叫老郭來接你。」說着他也不等莫語涵再說話,便埋了單離開了餐廳。

莫語涵看着對面空了的椅子,想到剛才自己心底那一閃而過的愧疚,覺得無比可笑。

譚晶晶正打算下班,沒想到看到傅逸生去而復返,去關電腦的手又收了回來。

經過她的辦公室時,傅逸生朝裏面看了一眼,譚晶晶立刻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地道了聲「傅總」。傅逸生形式化地點點頭便疾風一樣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其實競標的事情已經接近尾聲,銘泰勝券在握,傅逸生大可不必再像前幾日一樣發瘋般加班。

坐在辦公桌前,他漸漸露出疲憊,想到剛才莫語涵尷尬躲閃的眼神,他心裏閃過一絲陰霾。

他撥了電話給陸浩:「打聽下,光大最近是不是有什麼動作。」

「光大?幹嗎要我問?你跟老楊熟啊,請他喝個花酒什麼都問出來了。」

傅逸生疲憊地揉了揉眉心:「讓你打聽就去打聽,哪那麼多廢話!」

「成成成,總裁大人,小的這就去辦。」

傅逸生嘆了口氣掛上電話,新的標書就擺在他的桌上,他拿過來翻了幾頁,只覺得眼皮沉重。

傅逸生離開后,莫語涵去了醫院。

莫景銘見女兒來了很開心:「昨天生日過得好嗎?」

莫語涵笑着點頭,替莫景銘掖了掖被角:「這兩天又變天了,您要多注意保暖。」

莫景銘笑着擺擺手:「已經是一條腿跨進棺材裏的人,也不在乎早一天晚一天了。」

莫語涵最不愛聽父親說這些喪氣話,再加上來之前剛被傅逸生晾在餐廳,滿腔委屈的情緒正無處發泄,她低着頭,眼眶很快就變得通紅。

莫景銘見狀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急忙轉移話題:「逸生怎麼沒和你一起來啊?」

聽到傅逸生的名字,莫語涵的眼淚便再也存不住了,吧嗒吧嗒正打在莫景銘的手背上。莫景銘這才看出來,莫語涵的情緒多半來自傅逸生。他語重心長地開口勸慰:「小夫妻鬧矛盾是常有的事情,以後爸爸不在了陪你共度餘生的就只有逸生了。」

莫景銘嘆了口氣:「他那麼忙也是為了銘泰和你,你要多體諒啊。」

莫語涵不想跟父親討論太多這個話題,正好想到周恆那個電話,莫語涵試探著問莫景銘:「銘泰現在在傳統的服裝領域已經做到頭了,之前不是一直在說拓展化妝品市場的事情嗎?但是投入很大,所以董事會一直沒有決心做這個。最近我聽一些諮詢公司說有公司願意投錢,就問問您的意見。」

莫景銘狐疑地看着女兒:「你什麼時候對公司的事情這麼上心了?」

「還不是因為您?您要是不生病我也沒那8%的股份,現在公司有個大事小事他們總問我意見,我想不上心都難。」

莫景銘哈哈大笑:「公司的事情你想管就管,不想管就全部交給逸生。不過你說拓展領域的事情我也早有想法,但還是要徵求一下董事會其他人的意思,畢竟這筆錢進來大家的份額都會縮水。」

莫語涵點了點頭:「這事肯定是要上會的,我就是先問問您的意見,您同意了這事兒也就基本能定了。」

從醫院出來時,莫語涵的心情前所未有地矛盾。父親說得對,除了他老人家她最親的人就是傅逸生了。她晃了晃拎在手裏的鞋盒,或許傅逸生心中也不是完全沒有她,或許他並沒有打算過離開她,或許……她可以嘗試着原諒他不甚純良的初衷。

莫語涵撥通了傅逸生的電話:「還在加班?」

傅逸生聽着電話另一端有些空曠還有些嘈雜的聲音,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看來她不在家。半晌,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什麼時候回家?」

傅逸生看了眼手機,陸浩那邊還沒有回信,他頓了頓說:「估計會很晚,你先休息吧。」

又是這樣,莫語涵頹然地掛了電話。

司機老郭替她拉開車門:「小姐,咱是回家嗎?」

莫語涵看了眼時間,晚上九點剛過,於是說:「去銘泰吧。」

傅逸生剛掛斷莫語涵的電話,陸浩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光大那邊還真有點小動作。」

「怎麼說?」傅逸生問。

「我找了老楊的助理,他什麼也沒說,但看那支支吾吾的樣兒就猜出來了。」

光大到底要幹什麼呢?傅逸生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說:「回頭幫我約他一下,我要見面了解下情況。」

「我說什麼來着,早說讓你請老楊喝個花酒就什麼都有了!訂哪?丹露?」

兩人正說着話,傅逸生突然聽到身後有腳步聲,一回頭竟然是譚晶晶。她手裏端著一杯咖啡,不知是什麼時候進來的,但顯然被傅逸生這一系列的反應嚇了一跳,正站在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傅逸生看着譚晶晶,開口卻是對電話另一邊的陸浩說:「換個乾淨的地方,訂好告訴我。掛了。」

掛斷電話,他坐回座位上瞥了眼譚晶晶,她今天穿了身修身毛衣裙,輕輕薄薄地裹在身上,身材曲線一覽無餘,而且領口開得還有點低。他不由得皺眉,他以前沒觀察過他的這個助理,她以前就是這種風格嗎?

「怎麼不敲門?」他問。

「敲了,您沒聽見。」

傅逸生微微一愣,嘆了口氣,抬手看時間,都晚上九點多了。他示意譚晶晶把咖啡放下:「怎麼還沒下班?」

「您不也是嗎?」

他冷笑一聲:「你跟我比?」

「為什麼不行?」

「我不是說公司女員工加班不得超過晚上九點嗎?」

譚晶晶皺眉想了想:「有嗎?」

傅逸生這才意識到,上次之後他就把這事兒忘了,可能到現在也沒來得及佈置下去。

他立刻打電話給老郭:「在哪?」

「傅總?我和小姐在一起。」

「她還沒回家?」

莫語涵聽到打電話的是傅逸生,連忙示意老郭確認他是不是還在公司。

老郭領會精神隨口嗯了一聲,然後立刻問:「您在公司?」

得到肯定的答案傅逸生心裏更亂了,莫語涵這種宅女最近是怎麼了,這麼晚了還在外面閑逛!他煩躁地掛斷電話。

抬頭髮現譚晶晶還在自己面前,標書顯然看不下去了,他說:「事情做完了嗎?」

譚晶晶立刻說:「本來打算把咖啡送過來就下班的。」

傅逸生看了眼面前的咖啡,站起身來:「不喝了,走吧,我送你。」

到了銘泰大廈樓下,莫語涵看到傅逸生的車正停在大廈門口,就讓老郭先回去,她已經打定主意,不管傅逸生今天要忙到多晚,她都會等他,或許他們應該敞開心扉好好談一談,這樣一來這場婚姻說不準還有轉機。

正在這時,莫語涵看到有人從大廈裏面出來,辦公樓的燈光將那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長。她一眼就認出那是傅逸生,可正當她打算迎上去時,卻又看到他身後走出一人來,高挑的身材,齊肩的長發,白皙的側臉在微弱燈光的映射下顯得有幾分清冷。

那不是傅逸生的那個助理嗎?

莫語涵看着譚晶晶大大方方輕車熟路地上了傅逸生的車,低下頭系安全帶的工夫還不忘跟他說說笑笑。不知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傅逸生竟然也笑了。儘管那笑容不甚明朗,但是這幾乎是她第一次看到他跟別的女人如此親近。

他們要去哪?工作?這個時間了,不應該。那女孩為什麼會上傅逸生的車?順道送她回家?這完全不像傅逸生會做的事情……至少對普通人,他不會這麼周到,更何況公司還有老郭。

車燈以一個完美的弧度掃過莫語涵,光線亮得刺眼,可就在她抬手遮擋的一瞬間,車子已載着那兩個人呼嘯著拐入車道。

望着他們絕塵而去的方向,莫語涵突然後悔今晚的婦人之仁。她腦子裏突然冒出個可怕的念頭,這段日子,傅逸生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難道除了工作還有別的原因?

她又想到在他辦公室外聽到的那些話……心一點點往下沉……

或許傅逸生並不是生性冷漠,也不是不善表達,他只是不愛她,而一旦讓他遇到一個能讓他心動的女人,他那些關於愛情的智慧就會突然迸發出來。

莫語涵低頭瞥了眼手上的生日禮物,不禁自嘲地笑了,他傅逸生也不過是個普通人,也會因為做了虧心事而施些小恩小惠來安撫她這個暫時的「原配」。

這一次莫語涵沒有哭。或許堅強的人本不是天生堅強的,而是承受過某種錐心的傷痛后,其他的傷害再不能輕易地侵襲她了。

不想就這樣回那個冷冷清清的家,莫語涵撥通了周恆的電話。

「語涵?」

「現在有空嗎?」

周恆看了看錶,發現已經晚上十點多了:「有,不過這麼晚了……你不在家嗎?傅逸生呢?」

莫語涵沒有回答他:「我在外面,你方不方便出來?」

周恆大咧咧地笑了:「我有什麼不方便的?又沒有老婆或者女朋友拴着我……你在哪?我去找你。」

「銘泰樓下。」

莫語涵從來不會主動約他,也不會這麼晚還不回家。然而不出意外的話,她會這麼做又是為了傅逸生。

待周恆草草地換好衣服出門上了車,才發現腳上還穿着居家的拖鞋,不過沒時間再回去換了,這麼晚了,她一定是一個人等在銘泰樓下的。

好在路上很暢通,周恆很快就到了銘泰。而他到時正看到莫語涵坐在枯萎蕭瑟的花園邊上,像迷路的小鹿一樣,一雙黑亮的眼睛不住地望向自己駛來的方向。

車子穩穩地停在莫語涵面前,一雙棉質男式拖鞋便映入她的眼帘。

莫語涵仰起頭,對着有些「凌亂」但依舊倜儻的周恆扯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怎麼鞋都不換就跑出來了?」

周恆訕訕地撓了撓腦後的頭髮:「這不是急着來見莫大小姐嗎?」

莫語涵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繞過車頭去拉副駕駛位置的車門。

周恆看了眼躺在腳邊的精緻鞋盒,問:「你的東西不要了?」

「那不是我的。」說話間她已經坐進車內。

周恆看了一眼,也就沒管,上車后問莫語涵:「送你回家?」

「我要是想回家叫你出來幹什麼?去看夜場電影吧,聽說最近有幾部還不錯。」

車子停在第一個紅綠燈前,周恆回望了一眼銘泰大廈。樓頂上沒有一點燈光,看來傅逸生確實不在那。

他似無意地問:「怎麼大半夜跑這來了?」

「嗯,本來想看看傅逸生下班沒有,來了才發現他已經回去了,我又很想看電影,就順便問問你。」

周恆摸摸鼻子扯出一個笑容,這樣的莫語涵太不尋常,他察覺到她有心事,但是她為自己的心壘砌了厚厚的圍牆,一般人別想靠近。

看夜場電影的多數是處於熱戀中激情難耐的小情侶,莫語涵他們身邊就有一對,嘖嘖的親吻聲和曖昧的喘息聲一陣高過一陣,有時甚至能壓過電影中主人公的對話聲音。

周恆玩味地笑道:「這幫傻子,電影院裏都有紅外線攝像頭,多黑都看得見,他們以為別人看不見呢。」

說着他抬頭去看身邊的莫語涵,卻發現她正專註地盯着大屏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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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咫尺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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