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犯罪側寫師1》(2)

第二章《犯罪側寫師1》(2)

Z0002人骨餐具

1、

雖然鄭岩會游泳,但是在這個時候卻一點用都沒有。他有一種錯覺,眼前的海浪猶如巨型海嘯,即便一座小島也會被它夷為平地。

為了不遺失目標,鄭岩必須睜大眼睛,一步步走向遠處若隱若現的燈光。直至雙腳踩空,他還得堅持把頭露出水面。

短短几天而已,那棟田園別墅就已經被一整片海水包圍了,沒有一條出路,也沒有船,他要走過去,就只能依靠雙腳和雙手。

於是,他在一個大浪中陷入了窒息,然後清醒了過來。

他從被子裏探出了頭,瞪着眼睛望着天花板,現在是凌晨兩點,和失眠比起來,噩夢對他而言更加煎熬。就這麼待到天亮也是個不錯的選擇,他想。

然而,很快,困意便無法遏制地襲來。那東西,早知道聽杜麗的勸告只吃一片就好了。這是他失去意識前的最後的想法。

那個人看起來很眼熟,但是鄭岩看不清他的臉,他好像躲在一片迷霧裏,整張臉都是虛化的。不過這個環境對於鄭岩來說一點都不陌生,那張方形的餐桌,銀制的燭台,整齊擺放的七個盤子,和專門為了吃西餐而準備的禮服……

這是Z0001案兇手的家,但是兇手現在已經死了。

不,他還活着,至少還有一點點意識。鄭岩並沒有直接殺了他,而是一點一點從他的頭骨里取出腦子,做好了一份再去取下一份,而且小心翼翼地不去損壞重要的神經系統。這樣,至少在最開始的時候,他是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腦子在鄭岩的精心烹制下成為一道道美食的。

還有最後一道菜。

鄭岩拿下爐灶上的平底鍋,那裏面是滾燙的熱油,走到那個人的身後——他已經徹底失去了行動的能力,大概已經死了。

於是,他不慌不忙地將熱油淋在了他的頭骨里,一陣陣異香瞬間飄滿了房間。那人的四肢無意識地抽動了幾下。

「用餐愉快。」鄭岩說道,「傳統吃猴腦就是這種做法,可惜你已經不能再叫出聲了,否則聽着你凄慘的叫聲,用銀勺一點點挖出你的腦子吃下去,那才是最高的享受。」

鄭岩把手上的油在圍裙上擦凈,脫下了圍裙,在那個人的對面坐了下來,圍上了餐巾。然後,他覺得不太對勁,那個人面容終於清晰了,是杜婧。

「你找到了嗎?」她問他。

杜麗坐在沙發里,身上還穿着睡衣。天沒亮的時候,震耳欲聾的敲門聲就把她吵醒了,是鄭岩,他也一樣穿着睡衣。

杜麗將他讓進了書房,給他倒了一杯葡萄酒,順便放了點鎮定的葯在裏面。

鄭岩一口喝光了高腳杯里的葡萄酒,然後說道:「在現場我只聞到了自己的味道。」

剛剛醒過來,大腦還沒有完全恢復活動的杜麗完全不能理解鄭岩想要表達的意思,「什麼?」

「Z0001案,兇手被害的現場,我只聞到了我的味道。」

「鄭岩,那個案子已經過去快一個月了,你沒必要糾結在這件事情上。」杜麗終於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知道我不是第一次做這個夢,我沒法不去想這件事。」鄭岩苦笑了一下,「我現在也不知道那個人到底是不是我殺的。」

「你不是兇手,這一點我們都很清楚,當時你和我們在一起。」

「如果你們騙了我呢?」鄭岩看着杜麗,「那個夢太真實,真實到我能清楚地『看』到我都做了什麼,每一個細節都沒有漏掉,如果我不是兇手,我知道的似乎太多了點,包括我讓他看着自己的腦子被做成食物。」

「鄭岩,我們治療的前提就是你必須完全信任我。」

「我知道。」

「我不會騙你。」

「我知道。」

「那我告訴你,你不是兇手,你只是太過專註於這件事。你知道你的能力,越是回憶那些細節,你越會把自己當成兇手。你的局長讓你必須抓到『廚師長』,這件事對你不公平,你可以不用去想。」

「不是我在想這件事,而是在回憶,回憶我做過的事情。」

「但那確實不是你做的,你是鄭岩,公安部刑偵局特別顧問,Z小組犯罪行為側寫師,你不是殺人惡魔。」

「我沒法說服自己,太真實了,你懂嗎?太真實!我在現場就是那樣做的。」

「是兇手!」

「好吧好吧,兇手在現場就是那樣做的。」

「但那對破案沒什麼意義,我現在覺得讓你重回Z小組是個錯誤。」杜麗搖了搖頭,「我實在不明白,為什麼唐賀功一定要讓你參與辦案,只要他一句話,他幾乎可以調動全國的警力為他服務,要抓到兇手對於他來說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

「因為你不明白一件事。」鄭岩突然苦笑了一下,「需要Z小組去辦理的案子是不能用常理來推斷的。兇手大多是精神變態者,常規的辦案手段根本沒用,我們找不到他們的作案動機,很多情況下,從相關人的知情者那裏也得不到任何線索,甚至兇手本人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些什麼,所以得在得到的所有證據的基礎上推測,重新構建他的思維模式,試着發現案件背後的規律。」

「而擁有這個能力的人——」鄭岩靠在椅子裏,眼睛看着天花板,手無意識地搖晃着已經空了的酒杯,「從目前來看,只有我能做到,否則也不會把我從那個鬼地方弄出來了。」

「然後你就要去追蹤,最後找到他?」杜麗搖了搖頭,「但是你們都沒有想過,如果你追蹤了這個瘋子——無論他是什麼類型,到最後,他可能會像廚師長那樣對付你。這才是我最擔心的事情。」

鄭岩沉默了,舉起杯子放到嘴邊,完全沒意識到酒杯已經空了,「並不是每個瘋子都有那種天賦,雖然到現在為止,我還不知道他到底用了什麼手段。」

「他完整地保留了犯罪所需的一切條件,一旦你進入共情,你就可以完整地復原案發的全部過程,每一個細節,因為他留給了你足夠多的暗示,除了關於他自己的一切。這也是我反對你頻繁地使用這個能力的原因,只要他想,他隨時可以讓你再犯錯。」

「所以我說他是個天才,他比我更了解我。」鄭岩突然愣了一下,「你這樣一說的話,關於那個人的線索似乎又多了一些,他知道我,他了解我,他清楚我的能力,也明白我的能力會給我帶來什麼,這意味着什麼?」

「他可能在你身邊。」杜麗嘆了口氣,「雖然我不願意這麼說。」

「至少他能接觸到我所接觸的東西,甚至我不能接觸到的,他也能接觸到。這對於我們來說是非常重要的線索。」

「可他是個瘋子。」杜麗想了想,「也可能是個天才,如果他不引誘你繼續犯錯,或者,他還是像以前一樣不給你留下任何線索,你還是抓不到他,甚至你有任何異常舉動的話,他可能會比你先動手。」

「我好奇的是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他是精神變態者,這就意味着常規的辦案手段對他根本沒用,你們找不到他的作案動機,很多情況下,從相關的知情者那裏也得不到任何線索,甚至『廚師長』本人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些什麼,所以你得在得到的所有證據的基礎上推測,重新構建他的思維模式,試着發現案件背後的規律。」

這是鄭岩剛剛說過的話,現在,杜麗只是修改了其中幾個措辭便還給了他。

「你贏了。」鄭岩笑了一下,然後換上了一副嚴肅的神情,「我該怎麼做?」

「我知道這樣做不對,這完全違背了一個醫生的職業道德。」杜麗猶豫了一下,「讓你繼續陷在這個案子裏會給你帶來麻煩甚至是危險,但是……」

「我答應過你,我一定會親手抓住『廚師長』,為我自己,也為了……小婧。」鄭岩看着杜麗,「我必須親手抓到他,我要給那件事情所有的當事人一個交代,這是我願意重新啟用那個讓我噩夢不斷的能力的根本原因。如果我只想自己過得好一點,隨便做什麼都行,留在6號監獄里一輩子對我來說沒什麼。」

「還記得你的房子嗎?」杜麗走到書桌邊,重新給鄭岩倒了一杯葡萄酒,「你內心深處的那棟房子。」

「當然。」鄭岩點了點頭,「但是它現在變了,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樣子,一個我不想接受的樣子。」

「因為你最近頻繁使用那個能力,它讓你的頭腦變得越來越混亂,除了那個燈塔,你還需要一個信標。」

「什麼信標?」

「現實中的信標。」杜麗靠在書桌上,雙臂抱在了胸前,「你要提醒自己活在現實世界裏,而不是你想像的世界中。」

鄭岩有些不解地看着杜麗,不明白她想要說的是什麼。

「一個很簡單的辦法,你要建立一個屬於你自己的意識。」

「你這樣說讓我覺得我好像沒有自己的意識一樣。」

「你有,但是很多時候你和兇手的意識弄混了。」杜麗輕啜了一口葡萄酒,「我需要你在每次完成共情之後準確地說出當下所處的時間、地點和你的名字,之前你已經這樣做過了,我們現在更加細化。你必須清楚,那之前你所感受到的一切並不是你的行為,而是兇手的。」

「可它來源於我的大腦。」

「它來源於兇手的思維,你只是在自己的大腦中對它做了一個鏡像。」

「我儘力。」鄭岩舉起酒杯,向杜麗示意了一下。

然後,他們的談話便被突如其來的電話鈴聲打斷了。

「杜醫生,我希望鄭岩現在和你在一起。」唐賀功低沉的聲音傳了過來,「有個棘手的案子,現在我們得準備出發了。」

「他確實在我這兒,不過你們最好給他帶套衣服過來。」杜麗看了一眼坐在沙發上的鄭岩,對着話筒問道,「這次又是什麼案子?」。

「骨雕。」唐賀功咬了咬牙,「W市,有人用人骨做骨雕,餐具的骨雕,兇手用那玩意吃飯。」

2、

「別用那種眼神看着我。」看到杜麗陰沉着臉,唐賀功苦笑着搖了搖頭,「我保證今後儘可能不用鄭岩的那個特殊能力。」

「你的保證沒有任何實質的意義。」杜麗冷哼了一聲,上了車。

「這次不一樣,我保證不會用到他,帶上他純粹是以防萬一。」

「我該像他們一樣叫你一聲頭兒,還是像鄭岩那樣叫你一聲唐老鴨?」杜麗換上了一副笑臉,「唐老鴨,你已經害死我姐姐了,這事我不可能忘了。現在,我不覺得這次和以前有什麼不一樣,你這樣說只會讓我覺得結果可能會更糟糕。」

「我這麼說是有理由的。」唐賀功有些尷尬,但還是硬著頭皮說道,「這次我們去的不是案發現場。」

這句話終於讓杜麗臉上的表情放鬆了不少,也露出了願意聽下去的意思。

「這事已經過去一周了。」唐賀功想了想,說道,「報案者是一條狗。」

「一條狗?」這一次,就連秦玲和鄭岩都露出了好奇的表情。

「對,就是一條狗。」唐賀功點了點頭,「大概半個月前,一條流浪狗在W市一個公園的樹下挖出了幾塊骨頭,這畜生大概覺得那是挺不錯的禮物,就把那些骨頭送給了自己的女朋友。很不巧,它的女朋友是一條退役的警犬,在當地的派出所看大門。警犬是一種很警覺的物種,就算退役了,它的某些能力還在,它把那些骨頭叼給了主人。當地派出所的所長開始只是覺得驚悚,因為那幾塊骨頭被做成了雕塑,而且是餐具!對了,第一塊骨頭是一把餐刀——怎麼看也覺得夠驚悚,但也並沒什麼奇怪的,骨雕藝術在很多少數民族都有。」

「問題出在一周后,那條流浪狗送來的新禮物里包括了一個飯碗,用人的頭骨做成的飯碗,這個所長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馬上組織警力,在那條警犬的帶領下又挖出了更多的人骨餐具。五套,刀叉筷子飯碗湯匙算是一套,不多不少五套餐具。」

「當地的法醫做了初步的鑒定,骨頭的主人死亡時間應該在一年左右,初步判斷這是一起殺人案,他們走訪了轄區內的人,也向市局做了通報,但是找不到屍源,所有殺人案里最麻煩的就是找不到屍源。」

「為什麼判斷是殺人案?屍體如果要白骨化的話,三個月的時間就足夠了,完全有可能是正常死亡啊。」秦玲問道。

「因為那些骨頭被處理過,有砍削的痕迹,還有煮過的痕迹,這些都讓當地法醫聯想到殺人分屍,但是因為肌體組織缺失,他們也沒辦法判定到底是不是殺人案。」

「所以,就上報了部里?」鄭岩插嘴問道。

「五個腦袋,如果是殺人案,就是一場特大兇殺案,當地警方不敢隱瞞,咱們局長請教過專家,也認為應該是連環殺人,這才讓我們去鑒定一下。」

「這可不是什麼簡單的事,還有別的線索嗎?」杜麗皺了皺眉。

「沒有。」唐賀功搖了搖頭,「他們判斷,那些骨頭在地里埋了至少半年以上。剩下的得我們到場之後再看能不能有什麼新發現。」

抵達W市的第二天一早,唐賀功和鄭岩就來到了W市公安局的鑒定室。杜麗和秦玲正和衣而卧,她們把幾把椅子排在了一起,充作了是床。這是杜麗的主意,按照秦玲的風格,她會直接把解剖台當成床。

前一天晚上,她們兩個人在這裏忙碌了一夜。

唐賀功上前叫醒她們,順便把早餐遞了過去。

「W市的特色美食,驢肉火燒。」他先咬了一口,臉上露出了享受的表情,「天上龍肉,地上驢肉,名不虛傳。你們整晚沒睡,研究出什麼來了?」

「五個不同的人,在一個月之內相繼死亡,都是被人殺死的,然後分屍。」秦玲攏了攏額前的劉海兒,一邊咬着火燒,一邊說道,「兇手的手法不怎麼樣,不懂人體結構,很多刀都砍在了最堅硬的骨頭上,唔,看這裏。」她直接抓起了一根骨頭,「這上面有摩擦的痕迹,我打賭,兇手在銷毀罪證這事上也不怎麼懂,這應該是剔肉的時候留下的,而且是在沒有煮熟的情況下就進行的剔肉。」

「也許是沒有條件。」鄭岩突然說道。

秦玲看了一眼鄭岩,「我不覺得是沒有條件,瘋子的行為模式是不能用常理推測的,也許他只是喜歡這樣。唔,對不起,我不是說你。」她向鄭岩笑了笑。

「還有什麼?」鄭岩問道,儘可能讓自己看起來若無其事。

「還是手法的問題。」秦玲吐了吐舌頭,「兇手在將骨頭製作成餐具的時候,好像沒有趁手的工具,手法非常粗糙,這上面的擦痕非常嚴重,比如這個地方。」她指著一把叉子的頭部說道,「叉頭這幾個齒的形成,開始我以為是斷裂造成的,但是所有的叉子都是這樣,我才想大概就是這種做法,因為沒有合適的工具,所以就用別的東西硬砸出來的,之後也沒有用專業的工具打磨過。不過奇怪的是,這上面的一些比較新鮮的花紋,卻又明顯是用刻刀這類專業的工具刻上去的,這更符合一個骨雕藝術家的風格。」

鄭岩和唐賀功才注意到,在每一件人骨餐具上,都雕刻着一副畫像,五套餐具,分別被刻上了五個不同人物的畫像。然而因為骨頭不規則的曲線使得這些畫像難以辨認。

「難道不是同一個人完成的?」鄭岩皺了皺眉。

「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秦玲點了點頭,「有一個人殺了這些人,然後將他們的骨頭做成了餐具。另外一個人無意中發現了這些餐具,就在那上面做出了標記。」

「你們記得變態連環殺人案的特點嗎?」唐賀功突然插嘴問道。

「作案手法相同?」秦玲有些猶豫地說道。

「那只是從表面上來看。」鄭岩笑了笑,「變態連環殺人案最大的特點是兇手作案是存在一定規律的,有些殺手還會在案發現場留下獨家標記。頭兒,你是覺得?」

「只是有這個想法,但是不太確定。」唐賀功拿起了一塊骨頭,放在眼前仔細地打量著,「兇手的獨家標記應該是唯一併且統一的,但是你看這些畫像,雖然具有標記性的特點,但是又不完全是。」

「這也是一種規律。」鄭岩接過那塊骨頭,「別忘了『廚師長』從來不會帶走相同的人體部位。我認為,這個案子裏也是這樣,只不過兇手畫的不是自己,可能是他非常重要的人,也可能是用這種方式在紀念這些人。我傾向於兇手和這些器具的製作者是同一個人,只是分別在不同的地方完成的這些工作,在案發現場,他可能不具備某些條件。等等,頭兒,你看這裏是怎麼回事?」

鄭岩突然指著骨頭上一個微小的痕迹問道。

「這是?」唐賀功接過那塊骨頭,仔細地看了看,臉上震驚的神色愈發明顯。

「是咬痕。」秦玲點了點頭,「昨天晚上的又一個重大發現,所有的骨頭上都留下這種咬痕。初步判斷,留下這些咬痕的是同一個人,所以我才判斷這些人都是被殺害的,留下這些痕迹的可能就是兇手。」

「骨頭是被人啃過之後才做成的餐具?」唐賀功突然笑了出來,「鄭岩,我們打個賭,這又是一個食人魔,而且和之前我們接觸的食人魔吃人是為了追求轟動性不一樣,這傢伙是真心把他們當成食物的。」

「我認同你的推測。」一直沒有發言的杜麗終於站了出來,說,「而且我覺得,這些餐具的實用性要遠高於藝術性,兇手對人體有強烈的使用慾望。」

「每一個部分都不能浪費,否則就是謀殺了。」鄭岩閉起了眼睛,突然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什麼?」所有人都不解地看着他。

「我說了什麼?」鄭岩睜開了眼睛,有些迷茫地看着大家,「我不太確定,但是如果我的確說過什麼的話,那應該和兇手有關,我好像抓住了他一點想法,但是很模糊。」

「線索不多,證據缺失,你能靈光閃現抓住一點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現在我們得把這些信息匯總起來。」看着鄭岩一臉的沮喪,唐賀功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是很快他就發現,目前所有線索的匯總對於案子的偵破並沒有實質性的幫助。

「還是要先尋找屍源。」他嘆了口氣,「不過要擴大範圍,看看有沒有丟失的屍體,說不定這個食人魔用的是偷來的屍體,而不是殺人。」

「我覺得不會。」鄭岩搖了搖頭,「作為一個食人魔,他更偏愛自己動手,他享受的不僅僅是那種獨特的美味,更有製作美食的過程。他認為,這是他的愛好給他的最好的饋贈。」

「我想到了另外一個辦法。」唐賀功看着鑒定室的玻璃窗外正對着的一塊白板說道,那上面是所有執勤警員的照片和介紹,「兇手既然在骨頭上做出了標記,除了證明屬於他的作品之外,或許還有另外的意義。」

「標記出這些骨頭所屬的主人。」

鄭岩和唐賀功對視了一眼,笑了。

3、

W市公安局從當地大學的美術系請來一位教授,對人骨餐具上的素描像進行了復原。這是個枯燥且繁瑣的工作,但那個留着長發的中年畫家還是在兩個小時內就完成了第一幅素描像的復原。

那是一幅非常寫實的畫像,只不過因為骨頭特殊的構造和形狀,只能用簡單的線條來勾勒,這才讓完全不懂藝術的警方難以下手。

負責本案的刑警隊長在看到那副素描像后,說:「這個人看起來很眼熟。」然後撥通了一個內線電話,「檔案室,我需要調一份檔案,一年前的那份七人失蹤的報告,對,就是擅自組織戶外運動的那個案子。對了,幫我聯繫一下Y市公安局的檔案室,我要那份同樣的檔案,有個案子需要他們協助。」

他掛斷了電話,說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個畫像的人可能是一年前失蹤的一支戶外探險隊里的成員。」

「你確定?」唐賀功問道。

「不太確定,等會兒看到檔案就知道了。」刑警隊長靠在椅子裏,「說起來,那也是一件大事,七個人出去探險,最後只回來了一個,為了找到這些人,當地還犧牲了兩名武警戰士。」

他剛說到這兒,辦公室的門就被敲響了,檔案室管理員把相關資料送了過來,說:「Y市那邊回復說只能發傳真件,如果只是想了解情況的話,建議我們直接和他們負責那個案子的人通電話。」

「我知道了。」刑警隊長接過了那份檔案,「稍後我會和他們聯繫的。」

刑警隊長打開檔案袋,從裏面拿出了幾張照片鋪到了桌子上,臉上露出了驚喜的神色,「還真被我猜中了,你們也來看看,是不是這個人?」

他將一張照片和那張素描像遞到了唐賀功的面前,Z小組的人圍了上來,看了一會兒后,點了點頭。

「其他那幾個素描可能也都是這裏的人,我覺得這個案子越來越有意思了。」鄭岩若有所思地說道。

很快,他的猜測就得到了證實。

被打斷工作的美術教授有些不滿,卻忍不住嘖嘖稱讚,「我認為,在那上面作畫的人是個天才,幾乎沒有錯誤的地方,他的每一筆都非常精準,我甚至懷疑,那是由機器完成的,如果不是有幾筆因為畫布材質的問題出現偏差的話。」

「是刀,那個人用的是刀,你說的畫布,是死人的骨頭。」秦玲在一邊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我真希望能和這個人見上一面。」教授顯然並沒有聽到秦玲的話,居然對這個變態殺人犯表示了崇拜之情。

「那人可能是個殺人犯,而且是個食人魔。」杜麗好意說道。

「藝術是平等的,梵高在活着的時候也被人當成是瘋子。」教授毫不在意地反擊道。

「搞藝術的人果然都是瘋子。」杜麗無奈地搖了搖頭。

「教授,請你看看這個,剩下的那幾幅素描有沒有可能就是這幾個人。」唐賀功將那幾張照片遞給了教授,打斷了他有點瘋狂的臆想。

這讓他感到更加不滿,但還是仔細看了看那些照片,又對照了那些骨頭上的素描,然後才露出了一點凝重的神色,說:「雖然不能100%確定,但我有90%的把握認為,這些畫作就是以這幾個人為原型的。」

「這已經足夠了。」唐賀功收回了照片,真誠地對教授說道,「非常感謝您的幫助,我會安排人送您回去的。」

「不用復原了?」教授愣了一下,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

「是的,您的工作已經結束了,接下來就是我們的工作了。」唐賀功看了一眼W市公安局的刑警隊長,示意他將這個教授送走。

「真是個好消息。」教授絲毫沒有要離開的意思,雖然這樣說着,但臉上一點也看不出開心,反而有點難以啟齒,「那幾塊骨頭,能送給我做個紀念嗎?那是我見過的最有才華的作品。」

「不行,那是被害人的骨頭,你不能拿走。」W市的刑警隊長大驚失色,連忙說道。

「就一塊,就一塊怎麼樣?」教授苦苦哀求道。

這個舉動讓W市公安局的人尷尬不已,還是唐賀功毫不客氣地將他推出了辦公室,同時轉身對W市公安局的刑警隊長說:「我需要你幫我做幾件事,聯繫這些人的家屬,提取DNA樣本,我要徵用你們的實驗室,三個小時內,實驗室所有工作都停下來,全力協助我們,我要在最短的時間內看到結果。」說到這裏,他又將頭轉向了秦玲,「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必須從這些骨頭上提取出完整的DNA樣本,我知道這很難,兇手可能對那些骨頭可能進行過特殊的處理,DNA有可能已經降解,但是我叫你來Z小組,你要乾的就不是一般人都能幹得了的事。」

「我知道。」秦玲二話不說,轉身拎起工具箱,走進了鑒定室。

唐賀功這才在辦公室里的沙發上坐了下來,點了一支煙,問道:「你們之前從沒想過可能會是這幾個人嗎?」

「怎麼可能想到?」刑警隊長嘆了口氣,「他們從我的轄區離開,在Y市失蹤,我們怎麼會想到他們的骨頭有一天會在我這裏出現?」

「還有點時間。」鄭岩看了一眼表,「我想給Y市公安局打個電話,詳細了解一下那件事情的經過。」

大概一年前,W市的七名驢友組成了一支戶外探險隊,目標是300公裏外的Y市,那裏的一段山脈有類似原始森林的地貌。探險隊並不是毫無準備,也不像一般的驢友那樣自由散漫,到達Y市之後,他們向當地的派出所進行了登記備案。

但是他們所做到的也只是僅此而已。

當時正值雨季,氣象部門通報,在未來兩到三天內,當地可能會迎來一場強降雨,而在接下來的一個月之內,當地都可能處於陰雨連綿的天氣里。所以,Y市警方對他們的行動進行了勸阻,這幾個人聽從了警方的建議,決定取消行動。

然而,三天後,W市警方卻接到了報警,這七名驢友的家人稱與他們失去了聯繫。W市警方了解了情況之後,迅速將相關信息向Y市警方進行了通報。

直到此時,Y市警方才知道,那幾名驢友並沒有接受警方的建議,而是擅自進山了。

當時,暴雨已經下了一天一夜,氣候情況極端複雜,山上的情況也沒人清楚,一旦他們迷路,或者準備措施不充分的話,很有可能會釀成慘劇。

Y市公安局在第一時間調集了所能動用的警力進山搜索,根據他們在派出所登記的路線進行尋找,但是一無所獲,暴雨衝掉了他們留下的所有痕迹。

搜救行動持續了整整三天,在第三天的時候,搜救隊接到了暫時撤離的指令,地質局認為在當時那種情況下當地很有可能會發生大規模的地質災害。

就在搜救隊撤離的時候,泥石流爆發了,兩名只有18歲的武警戰士躲避不及,永遠留在了山裏。

「你知道我是什麼感覺嗎?」在電話里,Y市公安局負責那次搜救行動的負責人沖着鄭岩吼道,「我們辛辛苦苦培養出來的戰士,保衛人民生命財產安全的戰士,就為了這幾個混蛋的胡鬧丟掉了性命,真他媽的不值!他們既然這麼愛作死,那就讓他們去死好了,何必要搭上我的戰士?他們的命是命,戰士的命就不是命?他們死在保衛人民生命財產安全上,死在救災前線上,那是他們死得其所!可那些人是什麼?他們就是嫌生活太安逸了,嫌命太長了,給自己找點麻煩!可惜我那兩個戰士,當年都只有18歲,到現在還沒找到屍體,每次面對他們的家人,我都覺得我應該扒下自己這身警服,因為我沒有保護好他們,我不配做一名警察。」

「後來呢?」等負責人的情緒平復了下來,鄭岩才繼續問道。

「雨停了之後,我們又搜索了大概一個月,還是沒有發現任何線索,因為那場泥石流,我們判斷這幾個人可能和我那兩個戰士一樣,不知道被衝到了什麼地方,埋在了地下,因此停止了搜索。」

「可是我聽說有個倖存者?」

「對,確實很讓人意外。」負責人苦笑了一下,「停止搜索大概一個月之後,一個衣衫襤褸的女人到派出所報案,說自己就是那支探險隊里的一員,和其他人走散了,好不容易才逃出來,請求我們幫助。她當時的樣子真的很慘,身上的衣服幾乎成了碎布條,蓬頭垢面,精神也有點恍惚,整個人和她留在派出所的登記照片完全不一致,瘦得已經脫相了,最慘的是,她只剩一條胳膊。」

「哪只胳膊?」

電話那頭愣了一下,負責人大概沒想到鄭岩會這麼問,下意識地回答道:「是右邊的。」

「謝謝,我明白了。」鄭岩說着,掛斷了電話,他現在大概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還有些東西需要確認,他得找到證據。那些證據可能還在那個人家裏。

「確實有這麼一個人。」W市公安局負責此案的刑警隊長聽到鄭岩問起這個人,點了點頭,「不過,那就是個瘋子,可能是兇手嗎?」

「還不確定,她現在怎麼樣?」

「據說不太好。」刑警隊長想了想,「有個人可能知道,我們局的一個刑警,他一直在跟着那個案子,當初還是他和那個瘋子的家人一起去Y市把她接回來的。」

「當時是我和她家裏的人去Y市接她回來的,但是接回來之後,不管我們怎麼問,對於旅行途中的事她隻字不提,心理醫生說這叫什麼來着?」那個刑警聽明白了鄭岩的疑問,想了想,說道。

「創傷后應激障礙。」杜麗在一邊說道。

「對,就是這個,總之,從她回來之後到現在,一句話都沒說過。至少我不知道她說過什麼。」

「一定是受到了非常嚴重的生命威脅才會這樣。」杜麗點了點頭,突然想起了什麼,問道,「對了,她回來后吃肉嗎?」

「吃肉?」這名警察不解地看着杜麗,不光是他,就連刑警隊長、唐賀功和秦玲也都不解地看着她,只有鄭岩點了點頭。

「這我可不知道,誰會關注這些事啊。」刑警搖了搖頭。

「我猜她現在是素食。」鄭岩看了一眼杜麗,又將目光轉回到了那名刑警的身上,「最後一個問題,她之前是從事什麼職業的?」

「是個大學的美術老師,不過出事之後就一直被她家裏人關在家裏了。」

「是習慣用右手作畫,對嗎?」

「你怎麼知道?」警察露出了驚訝的神情。

「猜的,謝謝你。」鄭岩向唐賀功點了點頭,「有必要去她家一趟,就算她什麼都不說,我大概也能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4、

鄭岩在那扇緊鎖的房門前走來走去,皮鞋堅硬的後跟敲在地面上,嗒嗒聲讓唐賀功和杜麗感到一陣陣頭疼。

那個把倖存者從Y市接回來的刑警只說對了一半,她的確被封閉了起來,但不是她的家人把她關了起來,而是她把自己隔離在了這個世界之外。

「我不確定她是不是願意見你們,因為我都不確定她是不是願意見我。」一個六十多歲,但身體看上去還不錯的老人說道。他就是那個倖存者的父親。

「從那個地方回來之後,她就是這個狀態,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不見任何人,不說一句話,所有的日常生活都在屋裏解決。」

「但是我們必須見到她,和她談談。」唐賀功一點退讓的意思都沒有。

「我也很想和我女兒談談。」老人嘆了口氣,「如果她願意的話。」

說完,老人拿出鑰匙打開了房門,走了進去,然後就是現在,半個小時已經過去了。房間的隔音很好,鄭岩把耳朵貼在門上也沒法聽清裏面的人在說些什麼。

就這樣又過了半個小時,鄭岩忍不住掏出杜麗開給他的葯,也沒有喝水,就灌了兩片下去,這才感覺好了些。那扇緊閉的門也終於打開了。老人疲憊不堪地點了點頭,「她同意見你們一面,但是只能有一個人去。」

這件事情落在了鄭岩的身上。

他站在門前,理了理衣服,深吸了一口氣,拎起包,推門走了進去。

在之後很長一段日子裏,他都覺得這絕對是個錯誤的決定,他寧可從沒有和這個倖存者談過話,更沒有進入過她的房間。

對於她房間的佈置,鄭岩花費了一些心思才找到一個合適的詞來描述,那就是詭異。

整個房間里沒有大燈,窗戶也是封死的,唯一的光源是書桌上的一盞枱燈,燈罩卻是一個頭骨,燈座是一隻手,燈光是冰冷的青色。

災難的倖存者坐在床上,穿着睡衣,披頭散髮,臉色因為長久不見日光顯得無比蒼白,殘存的手裏緊緊地抱着一個抱枕。

「別問我,是她自己的決定。」送鄭岩進來的老人苦笑了一下,「突然有一天就給了我一份圖紙,讓我必須採購原材料,然後她自己動手,把房間改造成了現在這樣,好了,你們談。」

說完,老人逃出了這間屋子。對,就是逃走的,雖然看起來他的腳步很平穩,但是鄭岩還是能看出他走出房間的時候,緊繃着的肩膀驟然放鬆了下來。

他不喜歡來這裏,絕對不喜歡。鄭岩想。

「你想要知道什麼?」倖存者慢慢地轉過了頭,問道。大概是很久不說話的原因,她的語調聽起來很怪異,聲音也有些嘶啞,就像銹住了一樣。

她不歡迎我,但她一定會對我說些什麼。

鄭岩做出了這樣的判斷,因為他從她的眼神中看出了抗拒和猶豫。

「我需要給這些人一個交代。」他看着她,然後把那些骨頭從隨身的包里拿出來,整齊地擺在她的面前,「我相信你也是這樣想的。」

女人挑了挑眉角,看着鄭岩,「你從哪裏得到了他們?」

「這個你應該更清楚。」

「我不知道。」女人搖了搖頭,「他們丟了,丟了很久了,我一直想找到他們。」

鄭岩愣了一下,她承認是自己製作了這些東西,但是她把他們弄丟了又是怎麼回事?真像秦玲說的那樣,這個案子裏還有另外一個人?

「如果你能告訴我發生了什麼,我可以做主把他們還給你。」

「沒那個必要,他們應該回家。」女人搖了搖頭,「他們早就應該回家,是我自私地將他們留在了身邊。我會告訴你發生了什麼,但是請你幫我把他們送回家,用一個體面的方式。」

「我會的。」鄭岩點了點頭。

等他再次從那個房間里走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他突然有一種再世為人的感覺,並不僅僅因為終於從那個環境中脫離了出來,還因為他聽到了一個以前只在小說中才能看到的故事。

那次進山之後的第二天,探險隊就迷路了,他們發現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地圖上標記的路線。原本他們打算撤回山下,暴雨就在這時突然降臨。更讓人恐懼的是,直到這時,大家才知道,隊伍里沒有一個人有過真正的野外生存經驗。

匆忙中,他們找到了一個山洞,總算暫時避開大雨。身上攜帶的乾糧和必備品足夠他們支撐到大雨過後,救援隊進山。然而,新的恐懼接踵而來,他們的通訊設備在深山老林里失去了作用,這意味着,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外面的人才知道他們已經迷失在了原始森林裏。

「這樣不是辦法,我們必須想辦法求救。」探險隊里最年長的人,也是倖存者的男友率先表達了意見,這個意見馬上得到了大家的支持,然而,這項工作也只能等到雨停之後才能進行。

就在這時,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因為淋了雨,這個倖存者發起了高燒,開始昏迷不醒。她最後的意識停留在一陣巨響,所有人都驚愕不已,繼而慌亂的驚叫中。

很久之後她才知道,因為強降雨導致土質疏鬆,山頂的一塊巨石滑落,好巧不巧地堵住了他們藏身的這個山洞。

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是隱約覺得,那時間應該不長,因為她第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她的男朋友告訴她,大家正在努力移開那塊巨石;她第二次睜開眼睛的時候,自己已經被移進了裏面的一個小洞;第三次的時候,她吃到了肉,男朋友告訴她,大家抓到了一條蛇。

然後,她覺得時間過得很慢,慢到每次睜開眼睛都沒有察覺到身體有任何恢復的跡象,慢到那條蛇大家都還沒有吃完。那應該是一條很大很大的蛇,她想。

直到有一天,她發現沒有人給她送飯,她以為大家拋棄她逃生去了,她餓得受不了,掙扎著爬出了山洞,她看到了這個世界上最恐怖的一幕。

所有的人都不在了。他們沒有拋下她獨自逃生,但是,他們卻拋下了她前往了另外一個世界。巨石將洞口封堵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條縫隙,那是唯一的希望之光,但是,他們已經用不上了。

所有的人都已經死了,地上滿是乾涸了的血漬和橫七豎八的骨頭。她的男朋友就坐在那塊巨石下,一條胳膊已經不見,大腿也露出了森森白骨,一把匕首正插在他的大腿上。他的眼睛還停留在她所在的那個小洞上,滿是不舍和絕望。

她在山洞裏找到一塊手錶,這才知道大家被困在這裏整整一個半月了。而他們攜帶的乾糧,僅夠維持五天而已。

這些天,她吃的所謂的蛇肉,其實都來源於他們。到底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也永遠不可能知道了。但她知道,為了讓她能夠活下去,她的男朋友一刀刀地割掉了他們身上的肉,到最後,他只能割掉自己身上的肉,以挽回她的生命。

「沒有希望,雖然每天都能看見希望之光,但是我知道,可能永遠都離不開那個地方了,能和他死在一起,也是一種圓滿。但是,我知道自己不能放棄。」已經說了足夠多的話,這時候,這個倖存者的聲音終於正常了起來,「他希望我能活下去,我覺得自己必須活下去,我吃光了他的肉,火種用完了之後,我就開始生吃,後來,肉也沒有了,我只好去啃他們的骨頭,我覺得唯一幸運的是,那段日子一直在下雨,讓我能夠有水喝,這大概是老天對我的憐憫,讓我堅定了支撐下去的信念。」

她突然咧開嘴看着鄭岩,「看到了嗎?」

「什麼?」

「黑色的牙齒,永遠不會改變的顏色,那是吃人肉造成的。」她嘆了口氣,「在我最終吃掉了自己的一條胳膊的時候,老天大概覺得加諸在我身上的考驗已經足夠了,它降下了一道雷,那塊差點讓我們所有人都葬身在那裏的巨石就那樣沒了。」

「你真幸運。」

「我不這麼覺得,我只感到不幸,我必須背負着這種天底下最恐怖的噩夢一樣的回憶活下去。」她說,「我拿走了所有我能帶上的東西。」

「為什麼是餐具呢?」

「什麼?」

「為什麼要做成餐具呢?」

「因為……你不覺得是他們的供養才讓我活了下來嗎?那是對他們最好的紀念,所以,那段日子,我每天都用手邊的工具慢慢地打磨他們。每一個部分都不能浪費,否則,就是謀殺了。」

鄭岩有一瞬間的走神,這句話他也說過。他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輕咳了一聲,問道:「之所以一直沒有說,是因為害怕別人知道你吃掉了他們嗎?」

「不。」她搖了搖頭,「我活着,但我已經死了,我和他們在一起。」

鄭岩點了點頭,問:「那些畫,又是怎麼回事?」

「那是他們在這個世界上生活的最後的痕迹,我必須知道他們每個人都是誰,我也不能讓別人知道他們是誰。」

鄭岩再次點了點頭,「最後一個問題,其他的殘骸呢?既然要有個交代,總不能只用這些。」

「我不知道,也許還在那裏。」她搖了搖頭,「我只能帶走這些。」

然後,她就重新看着那扇已經封死的窗戶,又回到了自己的世界裏。

鄭岩等了一會兒,知道她不會再說話,這才起身離開。

5、

「我覺得不太對勁。」準備返回總部的前一天晚上,鄭岩突然對杜麗說道,「我說不好是什麼地方,但就是覺得好像還差了點什麼。」

那天從那個倖存者的房間里出來的時候,她的父親也已經交代了一切,那些餐具是他偷偷埋掉的。

從Y市接回她后,這個倖存者就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整天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不見任何人,甚至以死來威脅。

這不是辦法。可是他也不敢刺激女兒,更不敢放任她就那樣把自己關在屋子裏。

他想要了解她的一切,悄無聲息地。

於是,他趁着她熟睡的時候將一台監控器放了進去。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看到了此生最恐怖的一幕。

他的女兒,災難中唯一的倖存者,從床下拖出了一個箱子,從裏面拿出了一件件的餐具,由人骨做成的餐具——這很好辨認,因為裏面有幾個頭骨。

然後,她坐在書桌前,用一把刻刀,用那隻殘存的右手,在那上面用力地刻着什麼。

他幾乎想馬上就衝進去奪下那些會讓人噩夢連連的東西,可是,他的女兒卻沉浸其中,不吃不喝地工作著,臉上的神情是他從未見過的莊重與虔誠。

他沒有去打擾她,他不太敢去,她手裏可拿着一把刀。

而且,他大概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女兒在失蹤的那兩個月里都做了什麼。

這件事情必須要解決掉,被人發現的話,一切就都完了。

他在監控器前看了五天,她就在書桌前不吃不睡地做了五天,五天之後,她終於完成了手裏的工作,然後,一下子暈倒在地。

這給了這個父親足夠的時間。他先將自己的女兒送進了醫院治療,然後重新回到她的房間,看着那五套餐具——不,現在應該叫藝術品了,女兒的意思他很明白。

那上面是五個不同的素描畫像,他不知道代表的都是哪些人,但是肯定和那些失蹤的人有關,他不能讓警察發現這些東西。

趁著女兒在醫院休養的時機,他把那些東西拿了出去,在市區另一頭的公園,樹林最裏面的地方把它們埋了下去。

這下可闖了大禍,他完全沒想到那些東西對她意味着什麼。起初,她從醫院回到家的時候,什麼都沒有說,他以為她忘了自己做過什麼。

但是第二天,他就發現她不見了,他四處尋找,報警,貼尋人啟事。但她還是杳無音訊,直到第七天,當他疲憊不堪地回到家的時候,看見她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臉色陰沉,她的面前放着一張圖紙,對自己房間的改造圖,下面還列出了一份清單。

不用說話他也知道,那些東西,他必須幫她買回來。

再後來,就有了她現在的房間。

「可是剩下那些骨頭到什麼地方去了?」

這就是鄭岩感到奇怪的地方,W市公安局派出了警察匯合了Y市公安局的人,按照倖存者的指示找到了那個山洞並進行了搜查,那裏的確有人生活過的痕迹,甚至還有一些殘存的衣物和包裹,但是卻始終沒有找到那些剩餘的骨頭——那個倖存者說過,她只帶走了一部分。

或許是被山裏的野獸叼走了。W市公安局的人這樣認為,但是Y市公安局卻不這麼想,雖然是深山老林,但那林子裏根本沒有那種大型的野獸。

第二天一早,Z小組謝絕了W市公安局準備招待一下的好意,決定啟程離開,然而這個時候大家發現,鄭岩不見了。

「他昨天晚上沒和我在一起。」看着唐賀功疑惑的眼神,杜麗不滿地說道,「我不是他的保姆,沒必要去盯着他的一舉一動。」

「我知道,杜醫生,可是,大概也只有你知道他可能會去了哪裏。」

「我不知道。」杜麗苦笑了一下,「如果他夢遊,恐怕他都不知道自己去了哪裏。」

「這下麻煩了。」唐賀功的臉色變了變。

「但是如果他不是夢遊的話,我想起一個地方,他可能在那裏。」杜麗深吸了一口氣,說道。

「什麼地方?」

「那個女人的家。」杜麗看着唐賀功,說道,「還有些問題困擾着他,我猜他極有可能是去找答案了。」

杜麗對鄭岩的了解幫了Z小組的大忙。等他們趕到那個倖存者的家時,鄭岩正在那裏,就站在她的卧室門前。

他看了一眼急匆匆走過來的唐賀功等人,突然伸出手,阻止了他們繼續向前。然後,他走進了房間。

現在,這裏依然只有他一個人,他先走到了書架前,那上面沒擺放什麼書,僅有的幾本也是他看不懂的外文。他也不需要看懂。他更關注的是另一樣東西,一個地球儀,但是地球儀的支架卻是一隻古銅色的手臂。

看起來是銅質的,他想拿起那個大概要費點力氣,於是做好了準備伸出了手,然而手上傳來的重量讓他悚然一驚,和銅比起來,那玩意居然很輕。

他想到了點東西,用力把它摔在了地下。那不是銅,甚至不是任何金屬,沒有一種金屬會這麼容易就被摔斷。

斷口處露出的是白色的東西和中空的管子。他俯下身撿了起來,然後用力咽了口唾沫。

是骨頭。真正的人手臂的臂骨,只不過被偽裝成了銅質的藝術品。

「每一個部分都不能浪費,否則就是謀殺了。」他想起了這句他和她都說過的話,眼睛開始在房間里尋找。

那個枱燈,他上前扯下了頭骨造型的燈罩,用力摔在了牆上,還有那個手骨型的燈座,也一併被他用力摔在了牆上。

是骨頭。真正的人的頭骨和手骨。

沒錯,他們都在這裏。她和他們在一起。她沒有食言,她一直都在履行着這個承諾。

這些肯定不夠。

他要繼續尋找,對了,書桌腿,那是四條人腿的形狀。他用力掀翻了桌子,然後掰斷了那些桌腿,和他預料的一樣。

還有什麼?一定還有。他發瘋一般在屋子裏尋找著,書架上的那隻鷹的模型,那雙眼睛太大了;維納斯的雕塑,她的比例太不協調了,竟然還是平胸;那個畫架,邊框太寬了;那把刻刀,手柄太細了,竟然還是手指的形狀……

當守在外面的唐賀功等人終於聽到裏面傳來的窸窸窣窣的聲音破門而入時,剛好看到鄭岩正站在床前,手裏抓着那個抱枕,猛地用力,抱枕被他撕成了兩半,從裏面紛紛揚揚飄灑出來的,並不是棉絮,而是一縷縷黑色的頭髮。

「她說過,她和他們在一起。」鄭岩站在那裏,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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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警尋兇手記:滅門、虐殺背後的人性之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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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犯罪側寫師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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