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犯罪側寫師1》(3)

第三章《犯罪側寫師1》(3)

Z0003紅酒飄香

1、

紅木書桌,水晶吊燈,足夠裝下幾千本書的書架,施華洛世奇的水晶茶几和上面放着的法國羅曼尼·康帝紅酒,還有身下的真皮沙發,對面藤椅上坐着的那個穿着OL制服,黑色長筒絲襪黑色尖頭高跟鞋,正捧著一本書看得認真的長發披肩的女人……

鄭岩面無表情地翻了個身,望着白色的天花板開始發獃。

這個畫面倒是很熟悉,但絕對不是他家。他家的陳設很簡單,一張床,一個衣櫃,一台筆記本電腦,客廳里還有一個沙發和一台電視,廚房裏只有一台冰箱,洗手間里多了一台洗衣機。

杜麗認為簡單的陳設有利於他的恢復,越是簡單的環境越能減少他胡亂聯想的幾率。

羅曼尼·康帝也不是他這種人能喝得起的,那個牌子的紅酒根本不零售,市場價大概在十萬塊一瓶左右,而且沒有相熟的人,很難搞到手。他能認識這個牌子,全拜愛喝紅酒的杜麗所賜。

但他現在要擔心的不是這個,而是又做了一個噩夢。

他記得很清楚,明明在家裏睡覺,那張並不怎麼舒服的單人床總是在他翻身的時候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那聲音是他的信標之一,提醒他還在家裏。

但是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坐在一把特殊的椅子上,手正放在一個頭骨上。椅子的扶手就是由這個頭骨做成的,順着那個頭骨向後,是一整條脊椎,然後是那個人的雙腿跪在地上,雙臂撐在地上,構成了椅子的一邊。

鄭岩又把目光移向另一邊,一模一樣的姿勢,一模一樣的骨頭。

這個發現讓他悚然一驚,想要站起身,卻發現被束縛在了椅子上,他這才注意到,自己正坐在一個人的懷裏,真正的懷裏。椅子的靠背也是一個人,鄭岩整個人都陷入了他的身體里,被他的肋骨環抱着。雙腿也被另外那兩具骸骨用肋骨鎖在了懷裏……

鄭岩用力搖了搖頭,讓自己從回憶中清醒過來,抓過茶几上的紅酒杯一飲而盡。

「十萬塊一瓶的紅酒,拜託你有點品酒的基本常識。」杜麗放下手裏的書,無奈地看着鄭岩。

「抱歉。」嘴裏說着抱歉,鄭岩卻一點表達歉意的意思也沒有,又倒了一杯紅酒,一飲而盡。

「這是什麼地方?我怎麼會在這裏?」一連三杯之後,他才問道。

「我的辦公室,至於你為什麼會在這裏,這也是我想問的問題。我一早上到這裏的時候,就看到你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睡著了。」杜麗看着鄭岩,特意加重了語氣說,「只穿內褲。」

鄭岩低下頭看了一眼,暗自鬆了口氣,並沒有杜麗說的那麼可怕,身上好歹還蓋着東西。

「那是我放在辦公室的毯子。」鄭岩的一舉一動都在杜麗的監視之下,她絲毫沒有為他保留一點自尊心的意思,戲謔道,「不相信我的話,你可以掀開看看。」

「算了。」鄭岩放棄了反抗的意圖,「我還是沒搞明白怎麼會在這裏。」

「我怎麼知道?一整個上午,我不得不推掉原定的安排,作為一個心理醫生,這樣做對病人來說是很沒有職業道德的體現。」杜麗沒好氣地說道。

「我好像做了一個夢。」鄭岩揉了揉太陽穴,那裏一鼓一鼓的,讓他感到腦袋像要炸開了一樣,「一個很奇怪的夢,夢見我坐在一把由人骨做成的椅子裏。」

「現在告訴我時間,你是誰,以及你在什麼地方。」

「現在是北京時間上午11點30分,我是鄭岩,我在杜麗醫生的辦公室。」鄭岩看了一眼掛在牆上的鐘,說道。

「看來你現在是清醒的。」杜麗點了點頭,「你最後一次完成共情的時候,沒說過這樣的話。」

鄭岩靠在沙發里,「我沒覺得自己在共情,只是依照現場的線索和對那個人的理解找到了那些東西。」

「這和你是否主動無關,一旦你意識到在猜測別人時,就應該提醒自己清醒過來。現在來說說做完那個夢之後發生了什麼。」

「我不知道。」鄭岩搖了搖頭,「完全不記得了。好像是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燈塔,然後,就去追了。」

「看來你把我這裏當成了燈塔。」杜麗搖頭苦笑,「讓你進入別人的主觀世界很容易,走出來卻很難,所以我的意見是你最好還是遠離那些案發現場。」

「我們都知道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廚師長』一天沒有抓到,我就必須堅持下去。」鄭岩看着杜麗,「讓我遠離案發現場,還不如你給我開點葯,讓我不再夢遊。」

「還是送你回家更靠譜。」杜麗嘆了口氣,「沒有那種葯,就是有,我也不會給你開,那會對你的大腦造成損傷。」

「看來有一件事我們的意見是一致的。」鄭岩笑了笑,「我的大腦不能有損傷,我們還要靠它抓住『廚師長』。」

這句話剛說完,辦公室的門就被砸響了。來人顯然很急,顧不上任何禮節。

「希望我沒有猜錯,杜醫生,告訴我鄭岩就在這裏,我現在沒時間安排人去找他。」

杜麗起身打開門,看到唐賀功正站在門外,秦玲跟在他身後,懷裏抱着一袋衣服。

「你猜得沒錯,頭兒,雖然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總之,我現在的確在這裏。」鄭岩抬起手打了個招呼,「還有,你沒忘了把我的衣服帶過來吧?」

「看來我來得好像不是時候。」唐賀功向裏面看了看,對鄭岩吼道,「讓你的好事見鬼去吧,給你五分鐘穿好衣服,我們有事要做了。」

說完,他從秦玲的手裏接過衣服扔了進去,然後,根本不管冷著臉的杜麗和紅著臉的秦玲,自顧自地點上了一支煙。

「別用那種眼神看着我。」唐賀功看着杜麗,「打他的電話沒人接,去他家也沒人,所有的衣服都在,手機扔在床頭,我只能想到他是因為某種原因來找你了,而且是光着腳就走了。」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就是因為那個笑話了。」

「那一點都不好笑。」

「當然,但是每次有大事的時候我都習慣用這種方式來緩解壓力。如果你覺得不合適的話……」唐賀功吸了一口煙,把還剩下的半支煙掐滅,扔進了垃圾桶,「那也沒用,我下次還是會這樣的。」

「說吧,頭兒,這次又是什麼案子?」鄭岩從辦公室出來的時候,已經換好了一半的衣服,因為唐賀功忘了把他的鞋帶過來,他只能穿着杜麗放在辦公室里的拖鞋——一雙女式拖鞋。

不過這個怪異的裝扮現在可沒有人去在意。

「今天早上三點鐘左右,環衛工人發現了一個全身赤裸的女孩兒躺在路邊,全身冰涼,只剩下一口氣了。」唐賀功邊走邊說,「轄區的警察趕到了現場,把這個女孩兒送往醫院,還沒到一半就咽氣了。」

「聽起來這和我們沒什麼關係。」杜麗說道。

「別急着下定論。」唐賀功看了一眼杜麗,「有幾個疑點,第一,這個女孩兒的腹腔被人打開了一個小孔,裏面流出來的液體經過鑒定是紅酒——完全沒有消化過的紅酒。這有點奇怪,如果是喝下去的話,就算馬上死亡,多多少少也應該有消化的痕迹。」

「第二,這個女孩兒大約在一周前失蹤。轄區的警察之所以把這個案子上報,是因為他們在現場沒找到別的線索,而媒體已經介入,如果不能在短時間內破案的話,會有很大的麻煩。」

「但這好像也不是我們Z小組的工作。」杜麗依然是一副難以理解的表情,「我們不是只接大案要案,最主要的是變態連環殺手的案子嗎?」

「你說得沒錯。」唐賀功點了點頭,「我也問過局長這個問題,他給了我一份資料,在這個轄區里,16年內失蹤了9個人,都是女性,這9個女性有着非常相似的地方,雖然從小孩兒到大學生都有,但是這些人長得都很像,局長現在懷疑這是同一個人做的案子。」

「那個人在用這些人釀酒。」鄭岩突然停住了腳步,「他把這些女孩兒當成是釀酒的容器,這個容器逃跑了。」

「不,不是逃跑。」唐賀功搖了搖頭,「是被拋棄,轄區警察在現場發現了有車輛使用的痕迹,起初以為是強姦之後的殺人拋屍,但是,如果你的猜測沒錯的話,她是因為某種原因被兇手拋棄了。」

2、

「你……你怎麼知道的?」秦玲看看手裏的試管,又看看鄭岩,臉上震驚的神色難以掩飾。

到轄區警局之後,秦玲便着手對女孩兒的屍體進行了解剖檢驗,除了腹部的一個傷口外,在這具女屍的身上發現了多處擦傷,那是她被從車上拋下時造成的。

但這些傷口均不是致命傷。真正致死的原因連唐賀功都不敢相信,她是酒精中毒而死,從她未完全凝固的血液中檢測出酒精含量高達5%,而當人體內血液中酒精含量達到0.5%時,就已經是致死量了。

「她是怎麼做到的?」唐賀功看着秦玲。

「不知道。」秦玲搖了搖頭,「除非是注射,但那會在瞬間就致人死亡,在她身上我也沒發現有注射留下的針孔。」

「在胃裏。」一直看着女孩兒的屍體沒有說話的鄭岩突然將一根手指順着她腹部的小孔伸了進去,然後拔出來,放進嘴裏舔了舔,閉着眼睛想了想,說道,「我說過,她只是個容器,釀酒的容器。」

這句話他之前在車上就已經說過一次,那時候雖然唐賀功表現出了震驚的神色,但秦玲卻並沒有把這句話放在心上。在她的思維里,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人會做出那樣瘋狂的舉動。

但是,當她把從女孩兒胃中提取出的液體進行化驗分析后,已經不得不承認鄭岩的判斷了。

儘管這不是鄭岩第一次做出這種準確的判斷,但是,在之前的案子中,他要麼到過現場,要麼進行了共情,像這次這樣,僅僅通過幾句根本沒什麼信息的案情介紹就做出這樣的判斷,是秦玲從未見過的。

在那些液體中,秦玲提取了大量的酒精還有葡萄的殘渣以及釀酒專用的催化劑。

怪異的是,在這個女孩兒的口腔和食道里沒有檢測到任何酒精的成分,紅酒是怎樣進入女孩兒的腹中的,成了本案最大的謎團。

「我不知道。」鄭岩用力搖頭,因為痛苦的緣故,臉上的肌肉糾結在一起,表情格外猙獰。

「有時候我寧願自己的想法是錯誤的。」他坐在椅子裏,雙肘撐在膝蓋上,雙手捂住了臉,「一旦我的猜測是正確的,那意味着我們必須要和一個根本無法猜測心思的瘋子打交道。」

「可是……」秦玲看着躺在解剖台上的年輕女孩兒,「這些東西是怎麼放進去的?絕對不是喝下去的。」

「是這裏。」鄭岩指了指女孩兒腹部的小孔,「這兒原來應該有一個類似水龍頭的裝置,兇手就是通過這個孔,把原料放進去,然後等酒釀好后,再通過這個水龍頭放出來。」

鄭岩的猜測提醒了秦玲,馬上從那個部位提取了組織樣本,放到了顯微鏡和分析儀中,大概半個小時之後,她臉色鐵青地回來了。

「你又猜對了。」她說,「我發現了一些不屬於人體組織的東西,分析后,我認為是某種化學物質,水龍頭上常用的那種,這個兇手……」

她抿著嘴唇,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

鄭岩沒有說話,站到了那具屍體前。現在他得找出更多的線索來抓住這個變態,說不定已經準備對新的目標下手了。

「她真漂亮,不是嗎?」他繞着屍體轉了一圈,回頭看着Z小組的其他人說道,「她的身高足有一米七,這是很多女孩兒夢寐以求的身高,身材也很勻稱,該凹的地方凹,該凸的地方凸。」

隨着他這麼說,唐賀功的目光在秦玲和杜麗之間來回打轉,這個舉動讓杜麗感到很不滿,她很想脫下高跟鞋狠狠地砸唐賀功的腦袋。

但是秦玲好像並不在意,她一直盯着那具女屍,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皮膚真白。我猜,如果她活着的時候,皮膚一定是粉嫩的顏色,女孩子最喜歡的那種膚色,看她的臉。」鄭岩將手放在眼前,擺出了取景器的姿勢,「這絕對是一張完美的臉,我想很多公司會願意請她當模特的。」

「如果是我的話,我一定不會忍心傷害她的,這樣的一個女孩子,算是校花級的了吧?」他看了一眼秦玲,「你們兩個是完全不同的風格,你太清純了,她更成熟一些。」

他又將目光轉向了杜麗,臉上露出了一抹笑容,「你們兩個比較像,不過,她比你更有優勢,她年輕,而且充滿活力。」

「總之,她是個完美的女孩兒。」在杜麗發火之前,鄭岩終於及時將話題引到了重點,「兇手在選擇目標的時候有嚴格的要求,甚至是苛刻,這個女孩兒必須優秀,只有最優質的女孩兒才能釀出最優質的紅酒。」

「可是,她為什麼被拋棄了呢?」秦玲問出了自己的疑惑。

「一定有什麼地方出了問題。」鄭岩閉起了眼睛,雙手沿着女孩兒赤裸的腳慢慢向上撫摸,冰涼的感覺刺激着他的神經,這讓他看得更加清晰。

「小腿健美有力,她平時一定很愛運動,喜歡運動的女孩兒卻能有如此白皙的皮膚,確實很讓人嫉妒。」

「資料顯示,她練過體操。」聽到鄭岩這樣說,唐賀功翻了翻手裏的資料,說道。

「所以身上一點多餘的贅肉都沒有。」鄭岩的手繼續向上攀升著,當他的手來到女孩兒的腰部時,停了下來,眉頭緊緊地皺在了一起,隨後,輕輕搖了搖頭,手繼續向上,撫上了她形狀完美的乳房,睜開了眼睛。

「有什麼發現?」唐賀功問道。

「手感不錯,是真的。」鄭岩笑了一下,看到秦玲紅得要滴出血來的臉和杜麗想要殺人的目光時,他才收起了笑容,「她有男朋友嗎?」

「沒有。」唐賀功依舊翻看着那份資料,「她今年大四,成績優異,年年都是獎學金獲得者,人際關係非常簡單,似乎除了學習和運動之外,她沒有別的愛好。她生活條件不錯,算是個富二代,很熱衷公益事業,打算畢業後去西部支教,她家裏也很支持她。家裏人很注意她的安全,她不住學校,每天早晚由專門的司機接送,一個禮拜之前,來接她的司機沒接到人,起初以為是遭到綁架,所以報了警,但是直到我們發現她的屍體前,家裏一直沒接到綁匪的電話。學校的人形容這個女孩兒是身體和心靈都純潔得像一張白紙一樣的人,就連晚回家五分鐘都會向家裏打電話報告的那種。」

「真是這樣?」鄭岩再次皺緊了眉頭,看了看秦玲,「她生前是否和人發生過性關係?」

「處女膜雖然是陳舊性破裂,但是……」秦玲想了想,「我覺得不像是性生活造成的,如果是性生活造成的處女膜破裂,痕迹應該是從中心部向四周呈放射狀延伸,但是她這個看起來更像是運動造成的,底部還比較完整。」

「我想也是這樣。」鄭岩點了點頭,「我剛才就在想這個問題,能讓兇手拋棄這麼一個完美容器的原因可能就在一些不為人注意的地方,我檢查過她的乳房,沒有任何問題。」

「但是兇手可能不這麼認為。」杜麗雙臂環抱在胸前,「或許他最初也覺得這女孩沒問題,但是一個意外讓他發現她已經不是處女,這對他來說是無法忍受的,所以決定拋棄這個作品。」

「有這種可能。」鄭岩再次點了點頭。

「看起來,兇手是處女座,不是嗎?」唐賀功若有所思地說道,「只有處女座才會在意這種細節。」

「頭兒,如果你仔細看過我和秦玲的資料你就會發現我們兩個都是處女座。」杜麗翻了個白眼,「在我們面前黑處女座對於你來說絕對不是個明智的選擇。」

「好吧,你們兩個是處女座的奇葩。」唐賀功笑了一下,「接下來呢?我想知道兇手有什麼信息,我們只有三天的時間,三天內破案。」

「部里說的?」鄭岩驚訝地看着唐賀功。

「對,我告訴局長那是扯淡,他告訴我滾蛋,所以……」唐賀功深吸了一口氣,「我需要儘可能多的線索,至少一個大概的調查範圍。」

「這不難。」鄭岩想了想,「首先,兇手會釀酒,有可能他有個酒窖;他還有輛車,失敗品應該不止這一個,而且之前那些損壞的容器也需要處理。所以,他家境應該不錯,有一定的社會地位,經常出入和紅酒有關的活動,外表看起來可能是個謙謙君子。他是個釀酒師,以釀造某種紅酒聞名,這種酒的出現在16年前,限量供應,或者,只是內部品嘗交流。」

「除了釀酒師這個職業之外,你沒給我什麼有用的信息。」唐賀功揉了揉額頭。

「不,是非常有名的釀酒師,至少在他們那個圈子裏,他很有名望,應該在50歲左右。」鄭岩糾正道。

「或許,他還有個孩子,女孩兒,今年24歲左右。」杜麗突然說道。

3、

「為什麼這麼說?」唐賀功看着杜麗,問道。秦玲更是一臉的不解,只有鄭岩此刻的臉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啊——」看到杜麗的目光在自己和屍體之間不斷地游移,秦玲突然驚叫了一聲,「我懂了!」

「你懂了?可我還是不懂。」唐賀功一臉的莫名其妙。

「因為你上學的時候一定是個不聽話的學生。」杜麗不肯放過任何可以打擊唐賀功的機會。

「你這話倒是不錯,我上學的時候可不是什麼好學生,調皮搗蛋,嚴重偏科,不過這和你說的那些有什麼關係?」

「因為你不了解這個人。」秦玲看着安靜地躺在解剖台上的女孩兒,「麗麗姐剛才給了我一個提示,我想我知道在她失蹤當天都發生了什麼。」

「你怎麼會知道?」唐賀功驚訝地看着秦玲。

「我覺得她知道的可能真的比我知道的還多。」鄭岩微微一笑,「雖然我能推測出兇手的作案模式,但是被害人的想法,我到現在還沒嘗試理解過。唔,說不定以後可以成為我的一個研究方向。」

「因為她和我一樣。」秦玲站在解剖台前,學着鄭岩閉起了眼睛。

「老師你說過她在學校的表現,麗麗姐又一直看着我,所以我想起一個人,那個人和這個女孩兒很像。」

「誰?」

「我。」秦玲鄭重地說道,「老師你不覺得她和我很像嗎?」

「你這麼一說……」唐賀功看了看解剖台上的女孩兒,「雖然你們倆的長相完全沒有相似的地方,但你們倆的性格確實很像,乖巧、聽話、心地善良、成績優異……」

「最重要的是,無論有什麼事,我們都會跟家裏說。」秦玲若有所思地說道,「老師你看,她身上沒有反抗的痕迹,所以,那天她應該是自願跟某個人離開的,而且,帶她走的是個女孩兒,因為如果是男人的話,她一定會告訴家裏。」

「那個女孩兒跟她很熟,關係可能還很親近,如果請她做什麼事,這件事一定要保密的話,我猜她會同意的。兇手就是抓住了這個漏洞,把她騙走的。」秦玲肯定地說道。

「也有可能是一個女性釀酒師,在這所學校里任職,可能是她的老師。」唐賀功摩挲著佈滿鬍渣的下巴。

「但是,在本市沒有女性釀酒師,那所大學也沒有開設相關的課程。」杜麗毫不客氣地說道。

「你好像什麼都知道。」唐賀功笑了一下。

然而杜麗卻突然安靜了下來,唐賀功和鄭岩訝異地看着她,卻看到她正咬緊了嘴唇。

「你沒事吧?」唐賀功不解地問道。

「我沒事。」杜麗深吸了一口氣,「我喜歡紅酒,也經常參加一些活動,所以本市沒有女性釀酒師這一點我很清楚,我曾經是那所大學的客座講師,有沒有相關的課程我也很清楚。」

「原來如此,那這個女孩兒呢?你認識?」唐賀功隨口問道。

「不。」杜麗搖了搖頭,「第一次見到。」

「好吧,我這就把相關的推斷告訴轄區的警察,鄭岩,你還有什麼補充的?」

「卷宗,我需要卷宗,我要知道所有可能與此案相關的失蹤人員資料,頭兒,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他看着唐賀功,臉上露出了慘然的神色,「別問我為什麼,如果我知道為什麼,能夠進行共情的就不止我一個人了。」

唐賀功愣了一下,馬上掏出了電話,「十分鐘,老大,我只有十分鐘,我需要那些全部的資料。」

「別忘了你現在在哪裏,找我來要檔案完全是浪費時間。」電話那頭的咆哮讓鄭岩都忍不住向後側了側身。

「都是你們。」唐賀功掛斷了電話,惱怒地說道,「那些檔案就在這裏,跟我走。」

看到Z小組的人風風火火地闖進了檔案室,管理員甚至忘了核查他們的身份。當唐賀功開始在檔案架上翻動的時候,他才匆匆忙忙地趕了過來。

「你們要找什麼?」

「和那個女孩兒相關的所有檔案,以前失蹤的那些人的檔案,我全都要,馬上,立刻,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了。」唐賀功頭也不抬地說道。

「沒有進行過統一的整理,因為沒法判斷是同一個人做的。」管理員為難地說道。

「本市所有小學、初中、高中、大學失蹤的女孩兒檔案,我要那些。」鄭岩說道。

管理員恍然大悟,走到另一個架子前,從上面抱下了一摞資料,說:「全都在這裏。你們誰來跟我登記?」

「沒時間。」唐賀功吼道,一把搶過了那些檔案,塞到了鄭岩的懷裏,「就在這裏看。」

鄭岩將那些檔案打開,鋪在地上,點點頭說:「沒錯,就是這些。你看,河東區的一所小學在6年內有3名女學生失蹤,一所中學3年內有2名女學生失蹤,一所高中3年內有2名女學生失蹤,最後是這所大學,4年內也有2名女學生失蹤,包括現在我們發現的這個。這些都是懸案,16年9人失蹤,都集中在這片區域,根據犯罪地圖學的理論,兇手的主要活動範圍就在這個區域內,這片區域裏的、家裏有個女孩兒的釀酒師,他平均大約每兩年做一次案。」

系列犯罪的發生,往往圍繞兇手的主要活動地點進行,然後向外擴張,通過對已知案件案發地點的分析,框定出一個範圍圓心,這個圓心往往就是嫌疑人的主要活動地帶。這就是犯罪地圖學的基礎理論。

犯罪地圖學的應用早在一百多年前的1900年就已經開始,經過一百多年的發展,早已經成為了一門成熟的學科,在國外,和犯罪心理畫像一樣,也是一門熱門學科。

可惜,在國內,犯罪地圖學和犯罪心理畫像一樣,只是處於起步階段,大部分一線警察對這兩種學科依然持懷疑態度。

但Z小組不同,任何先進的偵破手段在引入之初都會先經過Z小組的認證,甚至很多超前理念都是由他們引入的。對於犯罪地圖學,雖然依然在實踐摸索階段,但唐賀功對此已經不像其他人那麼質疑了。

「我想,應該以這個小學為主。」鄭岩指著一份檔案說道,「兇手不可能捨近求遠地送孩子到別處去上學。這裏是什麼地方?」

「富人聚居區。」唐賀功冷笑了一下,「光鮮的皮囊之下包裹着一顆腐爛的心啊。你們等著,我這就讓他們去排查這個區域,看來,可能沒那麼順利。」他說着,匆匆走出了檔案室。

鄭岩卻沒有動,他的目光依舊在那些檔案上移動着,嘴裏念念有詞,「容貌清秀,成績優異,那幾個孩子長得很像,這幾個也是,他有一個嚴格的選人標準,是以某個人為樣板進行選擇的。」

「那個樣板就是他的孩子。」杜麗肯定地說道。

「沒錯,那個孩子曾經在這些學校完成了學業,然後,現在又考入了這所大學。」鄭岩的手指點在了那所大學上,「她可能是最後一個受害者。」說完便夾起那份檔案就跑了出去,唐賀功急匆匆趕回來的時候,只看到了鄭岩離開的背影。

「他去幹什麼?」

「我想,他已經知道了兇手。」杜麗皺着眉,「等不及這邊的警方排查了,跟我去那所大學,那裏有非常重要的線索。」

鄭岩的手已經放在了門把手上,另一隻手抓着一塊板磚。

他應該申請配一把槍,那會安全很多,但是對於其他人而言就太危險了。

離開警局之後,鄭岩迅速趕到了那所大學,教務處的人雖然對他的出現並不歡迎,但在看了他的證件之後,還是配合地調出了學生檔案,並很快鎖定了目標。

就是這裏。本市一個慕姓釀酒師的家,一棟花園別墅。鄭岩趕到的時候,一輛廂式貨車就停在院子裏。但是屋子裏空無一人,房門卻沒有上鎖。

他問過杜麗,得知這個慕姓釀酒師有一個酒窖,她曾經有幸參觀過,就在地下室里。據說他有過一個妻子,但是,在孩子生下沒多久就失蹤了。

「爸爸,不要。」

地下室里傳出了抽泣的聲音,那是一個女孩兒,她的聲音中充斥着絕望和哀求,「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求求你,爸爸,不要。」

「不會疼的,女兒,你要乖乖聽話,這是你的榮幸,也是你的命。從你出生的那天起就註定了,我一直捨不得,我一直在尋找你的替代品,可是我失敗了,你看到了嗎?那個婊子,那個賤貨,那是個殘次品,她沒有資格成為上品紅酒的容器。所以,現在輪到你了。」

「不要,爸爸,我不想。」

「別像你媽媽那樣,我可不想你也在毫無知覺的情況下成為容器,你知道嗎?只有在你有知覺,有意識的情況下,你才能分泌出那種特殊的物質,那種物質會讓紅酒成為這世界上最優質的紅酒。」

鄭岩深吸了一口氣,後退了一步,猛地踹開了房門。

那是一個穿着燕尾服的男人,他的手裏拿着一把手術刀,正在消毒。臉上還帶着虔誠的笑容,就像接下來要進行的是一項非常重大的儀式。

當他轉過頭,看到鄭岩的時候,臉上的那種神情還來不及褪下去。

在他的面前,是一個巨大的X型木架,一個全身赤裸的女孩兒被捆綁在了上面,她的臉上滿是驚恐,淚水已經打花了妝容,頭髮也沒有照片上看起來那樣整潔了。

在她腹部的位置,已經被用紅筆畫了一個圈。如果鄭岩再晚來一會兒,那裏或許就要多出一個水龍頭了。那東西現在就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還有一些釀造紅酒的原料,等一下也會一併被放進女孩兒的肚子裏。

男人皺了皺眉,問道:「你是誰?」不等鄭岩回答,又笑了一下,「你是誰都不重要,很高興能有人觀賞我獨一無二的釀酒技術。你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很遺憾,你會把這個秘密帶進棺材的。」

他轉動着手裏鋒利的手術刀,目光像鷹一樣盯着鄭岩。

「相信我,你沒有勝算。」他舔了舔嘴唇,「乖乖看着比較好,否則,我會慢慢折磨你的,雖然我很不喜歡這樣。我是個釀酒師,不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她是你女兒!」鄭岩小心地戒備着,儘可能不去說那些會刺激到他的話。

「她只是我用來釀酒的容器,她,她母親,還有那些女孩兒,都是。」

「你簡直是個禽獸。」鄭岩忍不住咒罵。

「謝謝,我認為這是對我的誇獎。」男人笑了笑,「因為禽獸比人要簡單得多,有時候這些佳釀給人品嘗簡直就是浪費。」

「放開她。」鄭岩攥緊了磚頭。

「對不起,我不能。」

就在這時,地下室里再次闖進來一個人,伴隨着一聲讓鄭岩感到耳鳴的槍響。

「頭兒,沒人告訴過你,不要在別人的耳朵邊開槍嗎?」鄭岩慘笑了一下,一縷鮮紅的血液從他的耳孔中慢慢淌了出來。

4、

鄭岩頂着雨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

他不敢回家。家裏那張床不能帶給他一絲的溫暖,只有潮濕的冰冷和孤獨,以及洶湧而來的恐懼。

他脫離這個社會太久了,在這樣的雨夜,他甚至不知道該去哪兒。找杜麗喝上一杯本來是個不錯的選擇,然後她會給他安排一個舒服的地方好好睡上一覺。但是,鄭岩受不了她沒完沒了地嘮叨那些事。

尤其是在他耳朵剛剛好的時候。

不算他殺死杜婧那次,這是第一次,有人真實地死在了他的面前。儘管那件事情距離現在已經過去一周了,可是,只要他一閉上眼睛,耳邊就會響起那聲震破耳膜的槍響,然後,就是那個釀酒師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胸口,看着一團血漬在胸前蔓延。

他不甘心地揮舞着手裏的手術刀,向鄭岩衝出了幾步之後才轟然倒地,手已經抓在了鄭岩的腳踝上。再向前五步,那把手術刀就會插進鄭岩的胸膛,然後隨着他的倒地,鋒利的刀鋒會徹底劃開鄭岩的胸膛。

有時候那個人會變成杜婧,有時候會變成其他的什麼人,總之,那些人對於他來說都不是什麼太愉快的回憶。

那樣死了就好了,死了就可以見到杜婧,兩個人就可以在一起,現在的苟延殘喘,簡直就是一種折磨。他經常忍不住這樣想。

轉過一個彎,鄭岩悚然一驚,他又來到了案發現場。他已經不記得這是第幾次了,每次放空思想,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走來走去的時候,最後都會來到這個地方,那個釀酒師的家。

不過今天不太一樣。

一輛搬家公司的車正停在門邊,幾個穿着工作服的人正把裏面的東西搬出來,裝進車裏。

一個穿着西裝的男人——從他胸前的工作牌鄭岩辨認出,他是房地產經紀人——正在和一對兒看上去40幾歲的中年夫婦討論着什麼。

他走近了幾步才聽清,那對夫婦對房子的報價不太滿意。

「這是獨棟別墅,300平方米,200萬的價格已經很公道了,如果你去買一棟全新的,400萬你也未必能買到手。」房地產經紀人有些氣急敗壞,「如果不是屋主急着出手的話,我絕對不會同意這個價格的。」

「但這房子是凶宅。」那個丈夫好整以暇地說道,「他裏面出過殺人犯,還死過人。」

「哪棟房子裏沒死過人呢?」房地產經紀人對這個理由感到難以接受,但明顯有點心虛。

「可死在這裏的人是被人殺死的。」

「到底是哪個混蛋說的?」房地產經紀人跺了跺腳。

鄭岩不由得苦笑,從兇手在這裏被擊斃的第二天,這棟別墅就徹底成了那些被害人家屬發泄的目標,他們整日聚集在門前焚香燒紙,甚至向裏面扔磚頭瓦塊,就連牆壁上都被潑上了油漆,還有血紅的大字。

殺人償命,兇手……鮮紅的字跡刺眼奪目,擦都擦不掉。

「你們能出多少?」房地產經紀人放棄了掙扎。

「一百萬,不能再多了。」男人隨口說出了一個價格。

「這不行,這差太多了。」他再次跺了跺腳,「一百八十萬,不能再低了。」

「一百萬,多一分都不值。」

「你們簡直是趁火打劫。」

「這房子只值這個價,還是現在,等這件事捅到網上,到時候根本不會有人來買的。」

「我得和我的當事人商量一下。」房地產經紀人說着,向院子裏走去。

鄭岩也跟了過去,他的腳步很輕,那個地產經紀人完全沒有注意到他。也許那些搬家公司的人注意到了,但沒把他放在眼裏。

「喂,你,過來一下。」那個經紀人大聲朝院子裏坐在鞦韆上的女孩兒喊道。

讓鄭岩意外的是,對於這個房地產經紀人的無禮,女孩兒沒有任何的反應。她只是抬起頭,漠然地看着他,絲毫未動。

對這個世界,我只有失望,我沒有活下去的意義,現在的我,只是一具行屍走肉。從女孩兒的臉上,鄭岩讀出了這樣的信息。

所以,我只能用冷漠來掩藏自己的軟弱。

「一個殺人犯的女兒,高傲個什麼勁。」見女孩兒沒有動,經紀人嘟囔著走了過去,「聽着,現在有人要買你的房子,但是只肯給八十萬,你要是同意的話,現在就可以簽合同拿錢,當然,最遲後天,你就必須從這裏離開。」

「可以。」女孩兒想都沒想,就點了點頭。

等那個房地產經紀人離開之後,鄭岩走了過去,在她旁邊的鞦韆上坐了下來。

「你把房子賣了?」他問道。

女孩兒側過頭,看了一眼鄭岩,臉上依舊帶着冰冷的神色,「我不記得你是哪個受害者的家屬,如果想要賠償的話,對不起,我現在沒錢,或者我可以陪你上床,反正不止一個人提出過這樣的要求,我沒有拒絕過,只要別再來煩我。我的初夜值一百萬,現在能摺合二十萬吧。」

鄭岩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兒,那些話從她的嘴裏說出來,就像在說一件與她無關的事。

「快點,你到底想要什麼?我沒那麼多時間。」女孩兒催促道。

「在法院的判決下達之前,沒有人有權利要求你賠償。」

「看來我們是在浪費時間,你和被害人無關,可我也不認識你,和我坐在一起對你沒有任何好處,他們也會把你當成殺人犯的。」女孩兒轉回了頭,看着朦朧的細雨。

鄭岩沒有說話,只是將警官證遞到了她的面前。

「警察?」女孩兒臉上露出了譏諷的笑容,「那件事情結束了,不是嗎?那個人罪有應得,他甚至還想把我也做成那樣,他死多少次都無法彌補他的過錯。」

「可他也是你的父親。」

女孩兒不屑地反駁道:「那又怎麼樣?如果他不是我的父親,我現在也不會這樣。」

鄭岩無言以對。

「對不起,我應該早點來看看你,那樣的話,也許不會發生現在這些事。」過了半晌,鄭岩才吐出了這句話。

「如果你也是被害人的家屬,你和他們不會有任何區別。」

「至少,我會走正常的途徑,而且不會威脅你做任何你不願意做的事情,會做出那種事的人,和人渣沒什麼兩樣。」

「這是我這幾天聽到的最動聽的話,雖然,在他們看來,我和人渣沒什麼兩樣。」女孩兒笑了一下,似乎對這種評價沒有任何的反對,「那麼,警察先生,你來這裏又有什麼事?」

「只是隨便走走,我現在下班了。」鄭岩指了指手腕的手錶,「剛好走到這裏。」

「剛好走到這裏?」

「剛好。」

「我看未必。」女孩兒輕輕搖了搖頭,「你們一定很想知道,我爸爸是怎麼抓住那些女孩兒的,有警察來問過我,他們不認為那些女孩兒會心甘情願地跟他走。」

「我只負責抓住兇手,對別的事情,我沒興趣。」

「可我覺得你很在意。」女孩兒看着鄭岩的眼睛,說道,「我能看出來。」

「好吧,我確實很在意。」鄭岩攤了攤手,笑了一下,「但我現在突然不想知道答案了,我害怕是我想的那個答案。」

「你是個有意思的人。」女孩兒笑了一下,「不過我想你會失望的,我沒參與那些事,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雖然那些人我都認識,和我的關係也不錯。」

「你會釣魚?」鄭岩沒有接她的話,而是問道,「我的同事說你會釣魚。」

「我沒說過這件事。」女孩兒仰著頭,想了想說道。

「秦玲,我們的法醫,她有一雙與眾不同的眼睛,她看到了這個。」鄭岩指了指女孩兒手上的傷痕。

「這樣的傷痕她也有,她是每次解剖完屍體進行縫合的時候,因為有時候會用手扯斷那些細線才留下的,你手上的這個,她猜要麼你會釣魚,要麼你曾經經常替別人做手術,后一種顯然不太可能。」

「我從10歲那年開始學釣魚。」

「那需要耐心,魚雖然只有七秒的記憶,但是它們很聰明,會在咬鈎前進行試探。」

「那是假的。」女孩兒面無表情地說道,「魚的記憶沒有那麼差,它們可能會有一個月甚至一年以上的記憶。爸爸也跟我說釣魚要有耐心,不過,我沒有那麼好的耐心。」

「他教會了你釣魚?」

「他教了我釣魚,但我一直沒學會。」

「還有呢?」

「就這些。他告訴我要聽話,要有耐心,外面的世界很糟糕,所以一定要留在他身邊。你知道我高考的成績嗎?我可以離開這裏到國外去。但是,他說那樣更糟糕,我必須留在這裏,否則,他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你爸爸的確不可能做到和那些女孩兒接近而不引起警覺,但是我覺得除了有個人在幫他,還有很多別的辦法,比如從背後下手,用氯仿,那玩意不難獲得,以他的人脈,可以很輕易就得到。他選擇的每個目標都有很嚴格的標準,在那之前他一定已經觀察了很久,包括她們的行動軌跡,找到合適的下手時機也不是什麼困難的事。」鄭岩站起了身,「還有,如果還有人騷擾你的話,給我打個電話。」他把名片塞進了女孩兒的手裏,「再見,我該回家了。」

「哦,對了,有件事差點忘了告訴你,你的房子實際賣了100萬,那傢伙坑了你20萬。」已經走出幾步的鄭岩突然停下了腳步,說道,「我會把那20萬給你要回來的。」

「不必了,謝謝,反正那筆錢最後也不會屬於我,他能賺多少是他自己的事兒。」女孩兒依舊坐在鞦韆上,淡淡地說道。

5、

第二天,鄭岩沒有去上班,就算去了也無所事事。在部里,那些人看他的眼神也讓他很不舒服。

雖然鄭岩對於自己是個精神病患者這個事實並不在意,但看着別人臉上寫着「看啊,那個人就是個精神病,我們竟然和他共事」,這就完全是另一碼事了。

何況,Z小組除了唐賀功和秦玲之外,剩餘的兩個人並沒有要求必須到部里打卡報到。他和杜麗似乎也有意無意地被部里忽略了。

他決定到那所大學去看看。昨天晚上和那個女孩兒交流過後,他覺得很不舒服。

那之前,他先找到了轄區的警察,讓他們幫忙追回了被那個房地產經紀人扣下的20萬。

然而,鄭岩走進學校的時候才發現,連那個女孩兒叫什麼都沒記住。他發現自己的記憶力在快速下降,唯一能記得的就是在對兇手進行共情時的細節。

條件反射有時候真是個好東西,那讓他不至於連家都找不到。

鄭岩只好求助學校的教務處。幸運的是,那個接待他的老師還記得他。

事實上,想要忘記鄭岩很難。他當天跟個瘋子沒什麼區別,只帶着一張照片就闖進了教務處,要求這個老師找到和照片上很像但卻不是照片上的那個人。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教務處的學生資料庫可沒有根據照片進行模糊檢索的功能。

幸好,他還提供了其他的資料,這個學生從小學到高中的所有就讀學校。就算這樣,也用掉了足足十分鐘才找到。然後,他不等那份資料打印完,只是顯示出家庭住址的時候,就抓上那張紙跑了出去。

「需要那個學生的全部資料嗎?」那個老師問道。

「這次不是這件事。」鄭岩搖了搖頭,他的眼神有些迷茫,顯然還沒想起眼前的這個老師是誰,不過他很快就鎮定下來,「那孩子現在怎麼樣?」

「不太好。」女教師手裏轉着筆,開始在辦公桌上翻找起來,「我剛收到一封學生們的聯名信。」

「聯名信?」

「是的。」女教師點了點頭,將那封信遞到了鄭岩的面前。

他匆匆看完信,皺起了眉。信的內容很簡單,這些聯名的學生們一致認為應該把那個女生從這所學校驅逐出去,和一個殺人犯的女兒在同一所學校上學,甚至還可能在同一個教室甚至同一間宿舍,這讓他們感到壓力巨大。

「我們不希望成為下一個受害者。」

在正文的最後,他們用紅筆寫上了這句話。

「可她並不是殺人犯。」鄭岩將那封信遞還給女教師,嚴肅地說道。

「我的想法和你一樣,但是……」女教師停頓了一下,「學生們不這樣認為,畢竟在過去的十幾年裏,他的父親一直在殺人,在自己的家裏,如果說她一點都不知情,有點說不過去。」

「你們打算怎麼處理?」鄭岩知道,他已經無法改變什麼了。

「還不知道。」女教師搖了搖頭,「校長的意思是要開會研究下這件事,我們不可能把學生的意見扔到一邊不管,這件事情如果傳出去的話,對我們學校的聲譽也會有很大的影響,最遲一周內,學校就必須做出決定。」

而且,結果一定好不到哪裏去。從她的臉上,鄭岩讀出了她沒有說出的話。

「我想知道最壞的結果會是什麼?總不能因為一件和她無關的事就毀了她的一生。」

「我們會充分考慮這一點的。」女教師仔細思考了一下,「說實話,我很欣賞那孩子,學習很棒,高考的時候有能力去國外留學,留在國內的話也可以去更好的學校,但她的第一志願選擇了我們這所大學,到現在我都不知道為什麼。」

是的,她不會說的,她必須留在這裏,如果拒絕的話,沒人知道會發生什麼。

「所以呢?」鄭岩強迫自己保持冷靜。

「我會儘力為她安排好後面的事情,轉學,或者,最好送她到國外去,那對於她來說是個不錯的選擇。」

確實,如果到國外留學的話,就沒有人會知道這些事,等她畢業回來的時候,大家也早就忘了這件事了。

「總之,我會儘力爭取的,學校有一些保送國外留學的名額。」女教師不易察覺地嘆了口氣,事情並沒有想像的那麼簡單。

「謝謝。」鄭岩點了點頭,「我想見見她,現在,可以嗎?」

「我看一下。」女教師從資料庫中調出了一份那個女孩兒的課程表,「她現在正在上課,文科樓302教室,我帶你過去。」

「不,不用,我自己過去就好。」鄭岩連忙拒絕,雖然找到那個教室對於他來說有點費事,但是如果讓這個女教師帶他過去,她一定會把那孩子叫出來,說不定還要告訴正在上課的老師,他是一名警察,那樣就更麻煩了。

從教務處出來,鄭岩先回到了學校的大門口,他記得那裏有一份學校的平面佈局圖,那會告訴他文科樓的位置。雖然找人問一下可能更方便,但是他現在不想和任何陌生人說話。

謝天謝地,這次總算沒有記錯。當看到那幅平面圖的時候,鄭岩長出了一口氣。然後,他在上面找到了文科樓的位置,不禁又有些懊惱,他剛剛和那棟樓擦肩而過。

鄭岩走進了文科樓。文科樓的採光似乎不太好,雖然很清涼,但是也很壓抑,讓他有一種莫名的恐懼感。他只好快步走上了樓梯,然後幾乎一溜小跑着衝上了三樓,看到302教室的時候,才長出了一口氣。

裏面正在上課,一個頭髮花白的老人站在講台上,低着頭,照着講義念着他聽不明白的話。底下的學生們似乎也並不在意,他們根本就沒有聽老師在講課,睡覺或者玩手機,總之,一切看起來都不像是在上課。

引起鄭岩注意的是學生們明顯分成了兩派,一派坐在最前面,聚集在一起,另一派只有一個人,和那一派的學生們中間隔了三行座位,坐在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上,大概她是整個教室里唯一在聽講的人。

是那個女孩兒,鄭岩要找的人。

他打算從後門走進去,但是那扇老舊的木門在他推開的時候卻發出了嘎吱一聲,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回過頭看着鄭岩。這種萬眾矚目的感覺讓他很不舒服,他以最快的速度走到了那個女孩兒的身邊,坐了下來。

「在他們看來,我是殺人兇手,難道你就不害怕?」女孩兒沒有抬頭,低聲說道。

「在他們看來,我就是個精神病,所以,我已經習慣了。」鄭岩笑了笑,看着講台上那個頭髮花白的老師,他應該是個教授。

「我們是一類人?」

「也許。」鄭岩點了點頭,「你只是『可能是幫凶』,而我,曾經殺過人,我親手殺了同事。哦,對了,他們說,那時候我精神病發作了,所以把我關在精神病院裏快六年,我剛出來沒多久。」

「這麼說,我應該請你喝一杯,交流一下怎麼從這種讓人煩躁的感覺中走出來,我快受夠了。」她開始動手收拾東西,鄭岩這才注意到,她剛剛正在寫的是一份申請表,一所國外大學的入學申請,這還不算,她申請的專業竟然是犯罪行為研究。

他們一起從學校出來,攔了輛計程車,回到了女孩兒的家,她暫時還沒從別墅里搬走,看來她打算用完在這裏的最後一天。

女孩兒從包里翻出鑰匙,對於門上那兩個大紅的「兇手」直接忽略。

「來一杯怎麼樣?在這裏的最後一天,這些東西沒法帶走,也沒法賣掉,但我也不想留給那些趁火打劫的混蛋。」女孩兒把包隨手扔在床上,從書架上拿下兩瓶紅酒,遞給鄭岩,「是我自己釀的,完全可以放心。」說完,她自顧自地打開了酒瓶,仰頭灌了一大口,然後才坐在了床上。

鄭岩有些尷尬地接過紅酒,找到開瓶器打開酒瓶,也往嘴裏倒了一口,然後小心翼翼地說:「給你這個。」說話的同時把一張銀行卡遞給了她,「我說過會給你要回那20萬的,密碼是卡號的后六位。」

「謝謝。」女孩兒隨手把那張卡放進了包里,「這恐怕是我最後的財產,所有的東西,能賣的我都賣掉了,錢都給了那些人。」

「準備出國?」鄭岩又灌了一口酒,問道。

「是。」女孩兒點了點頭,「我必須離開這個地方,到一個沒人認識我,也沒人知道這件事的地方。」

「但你現在的情況出國恐怕會有些麻煩。」

「所以,我需要有個人幫我,你行嗎?」她抬起頭看着鄭岩,嘴角帶着一抹微笑,「什麼條件我都可以答應,上床?我知道很多人都希望這樣。」

說着,她開始脫身上本就不多的衣服。

「不。」鄭岩伸手阻止了她,「我只是想知道釣魚之後的事情。」

「釣魚?」女孩兒愣了一下,拍了拍額頭,「你說釣魚啊,我不記得了。」

她皺緊了眉頭,看着手裏的酒瓶,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就像他們離開教室時,那個老教授的顫抖一樣。唯一的區別在於,當他們離開教室的時候,所有人都長出了一口氣,而她的顫抖卻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她艱難地咽了口唾沫,「我……我好像剖開了魚腹,然後把那些材料放進去,再把它們縫起來,養在魚缸里,我……我用它們釀酒……」

她用雙手捂住了臉,開始抽泣,「我那樣做過,我必須那樣做,否則,躺在酒窖里的就是我,你明白嗎?」

她猛地抬起頭,卻發現鄭岩已經躺在床上睡了過去,手裏還抓着紅酒瓶,原本滿滿的一瓶酒,現在已經只剩下三分之一不到了。

「別走這條路,否則,早晚有一天你會像我一樣。」他翻了個身,嘴裏嘟囔著。

「但你是個好人。」女孩兒笑了笑,搖了搖頭,俯下身在他的唇邊輕吻了一下,「你肯為我保守秘密,我希望自己能成為像你一樣的人。」

「記住我,我叫慕雪。」她想了想,苦笑了一下,「你未必能記得住,不過沒關係,我還會回來的,一定,這是我和你的約定。」

她把手搭在了鄭岩的胸前,在他的身邊躺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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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警尋兇手記:滅門、虐殺背後的人性之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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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犯罪側寫師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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