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犯罪側寫師1》(1)

第一章《犯罪側寫師1》(1)

Z0001食腦之徒

1、

「老師,到了。」

警用塗裝的帕傑羅越野車駛過了哨卡,在鐵門前停了下來。秦玲吁了一口氣,鬆開了方向盤,手心已經滿是汗水。作為刑警學院的應屆畢業生,第一次出任務就是公安部刑偵局直接安排,來到了這個讓警方內部都聞之色變的地方,她沒法不緊張。

「嗯。」後座的唐賀功應了一聲,睜開了一直閉着的雙眼,看了一眼車外。

「公安部變態心理研究中心」白底黑字的牌匾散發着莊嚴的肅穆,再加上門口荷槍實彈的警衛,將所有想要一探究竟的人拒之於門外。

這怪不得任何人。這個研究中心陰暗而冰冷,在公安系統內部,還有一個代號——6號監獄。所有關押在這裏的被研究者無一不是我們知道但卻不能說的兇手。

舉兩個簡單的例子吧。這裏有一個兇手割掉了被害人的頭,給他換上了一隻貓頭鷹的腦袋,因為貓頭鷹的頭可以旋轉270度,加上它眼睛本身的視角,可以做到360度的視野,兇手想讓人也如此;還有一個兇手把人腦放進了電腦的主機,因為兇手認為電腦的計算速度雖然更快,但是它總缺乏了人的智能……

因為這些人被鑒定為有嚴重的精神疾病,作案時部分或全部失去自控能力,根據我國相關法律法規規定,不能對他們採取刑事處罰,但若任由他們回歸社會,勢必會造成難以想像的後果。因此,公安部才斥巨資在這個偏僻的角落裏修建了這個監獄,並對外聲稱,這裏是公安部指定的精神疾病康復中心。

名義上,它還是我國犯罪心理和犯罪行為研究基地。

上面提到的那兩個案子,其兇殘程度在6號監獄里只能排在中級。

秦玲和唐賀功要找的人就在這裏,和那群瘋子一樣,被關押在這裏的另一個瘋子。

半個月前,S市高新園區某企業老總被人殺死在辦公室里。兇手將辦公桌佈置成了一張餐桌,被害人就坐在餐桌的一頭,穿着整潔的西服,圍着白色的餐巾,左手持叉,右手持刀,一副正在進餐的樣子。

餐桌的另一頭也擺放着全套的餐具,但並沒有人坐在那裏。

警方從餐盤的殘留物中提取到了被害人的DNA,進一步屍檢證實,餐盤中的食物很有可能就是被害人的腦子。

但在接下來的調查中,警方卻沒有發現任何與嫌疑人有關的線索。

鑒於兇手殘忍的行為,警方將此案上報了公安部刑事偵查局,請求組建專案組指導工作。

接到報告后,刑偵局長關在辦公室里抽了一個小時的煙,最終決定暫不組建專案組,而是撥通了一個電話。

「老唐,我需要你的Z小組。」

「除非你能讓他回來。」

「他對你就那麼重要?」

「對,沒有他,我什麼也做不了。」

局長沉默了。

上任伊始,為了能夠最大化地利用警方的優勢資源,指導重特大案件的偵破工作,改革以往專案組均為抽調各地精英力量臨時組建,使命完成後便就地解散的諸多弊端,局長親自挑選了三個人組建了刑偵局史上第一個常態特勤小組,這就是Z小組。

組長是時任犯罪行為分析科科長、犯罪行為分析專家唐賀功;組員杜婧,那一屆刑事警察學院最優秀的法醫和痕迹學畢業生;組員鄭岩,曾在美國留學深造,拒絕了美國聯邦調查局的招募而回到國內的犯罪行為側寫師。

Z小組成立后,馬不停蹄地行走於全國各地,接連破獲困擾當地警方多年的重特大案件,也因此有了「大案剋星」的美譽。杜婧被譽為天才法醫,很多痕迹學專家需要借用儀器檢測才能得出的結論,她往往看一眼便知結果;鄭岩更是被稱為「能夠進入罪犯腦子的人」,他的精準側寫讓警方對犯罪嫌疑人的尋找變成了按圖索驥,他對現場的重建和對犯罪嫌疑人心理的分析就連兇手都感到恐懼。

然而,這種好景僅僅維繫了不到三年,就在杜婧和鄭岩準備步入婚姻殿堂的時候,一起重特大案件打亂了他們的計劃。

那是一起連環開膛殺人案,在刑偵局內部,他們稱這個兇手為「廚師」。

「廚師」以24~30歲的年輕女性為目標,對她們實施局部麻醉后,將其內臟取出置於被害人手中,然後,當着被害人的面吃掉她們的子宮。最後,「廚師」會將混合著各種調料的熱油淋在她們的內臟上。

這是公安部向案發地的警方發出的通告。

那是Z小組承辦的最後一起案子,鄭岩精準地分析出了兇手的作案模式,杜婧也成功地找到了兇手遺留在現場的一滴血跡。然而,在隨後的案件中,「廚師」的作案手法卻不斷提升,再沒給Z小組留下任何線索。就在「廚師」最後一次作案,鄭岩完成了側寫,杜婧上前準備提取痕迹時,鄭岩卻突然說出了這樣一句話,「我就是這樣殺了她們。」

隨後,他利用兇手遺落在現場的作案工具對杜婧進行了襲擊,用與「廚師」完全相同的手法殺害了杜婧。

因為鄭岩在進行側寫的時候要求除了杜婧外,其他人禁止靠近,當唐賀功發覺異常,闖入現場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清醒過來的鄭岩看着眼前血腥的一幕完全不敢相信,他衝到一邊,不停地嘔吐。

那一天,他反覆念叨著「他是故意留下這些東西的,他知道我,他比我更了解我」。

當時,公安部犯罪心理特別顧問、美國FBI犯罪心理特邀分析專家,曾第一個指出鄭岩可能會在某個時段迷失的變態心理學專家顧維親自完成了對鄭岩的鑒定,認為鄭岩患有嚴重的偏執型臆想症,案發當時,他並不具備控制自己行為的能力。這份鑒定結果一經公佈,公眾的質疑便接二連三地襲來,「警方竟用瘋子破案」「一個瘋子警察究竟能給我們帶來什麼」「我們還能相信警方能保護民眾嗎」等等媒體報道讓局長迫於壓力,解散了Z小組,將鄭岩關進了6號監獄,組長唐賀功被清退。就連顧維都被迫辭去了公安部顧問的職務。

「局長,沒什麼事的話,我就睡了。現在可是半夜十二點,明天一早還和人約了廣場舞呢。」電話那頭傳來了唐賀功略顯疲憊的聲音,打斷了局長的回憶。

「等等。」局長舔了舔乾澀的嘴唇,想從煙盒裏抽出一支煙,卻發現那裏空空如也。他只好從煙灰缸里翻出一截煙蒂,點燃之後,慢騰騰地說道:「除了這個,我什麼條件都能答應你。」

「這個是先決條件,你要是不答應,我什麼工作也不會做,也做不了。」沉默了一下,唐賀功接着說道,「局長,我已經五十歲了,從我入行那天就跟着你,你知道我不怕冒險,我怕的是最後我接手的案子成為懸案。」

局長再一次陷入了沉默,就在唐賀功以為一切到此為止的時候,局長說話了。

「好,你還要誰,我現在就給你調,但是你必須給我保證,這個案子必須給我破了。」

唐賀功輕笑了一聲,「我還要秦玲。」

「秦玲?」局長感到莫名其妙,他從沒聽說過這個人。

「去刑警學院調吧,她的人事關係應該還沒被調走,明早八點,我到你的辦公室。」唐賀功說道,「對了,我記得你辦公桌最下層的抽屜里通常會放一條沒拆封的煙。」隨後,他掛斷了電話。

局長被唐賀功最後這句話弄愣了,他打開抽屜,果然如唐賀功所說,那裏靜靜地躺着一條煙。

第二天一早,當唐賀功準時來到刑偵局長的辦公室時,一個穿着修身牛仔褲,留着精幹短髮的女孩兒正蜷縮在沙發上睡着。局長也是雙眼通紅。

「你要的人我給你找來了。」他指了指沙發上的女孩兒,對唐賀功說道。

唐賀功笑了笑,「另一個人呢?Z小組沒有他,你給我配再多的人也沒有用。」

「那個人你要親自去領。」局長拿出了一張紙遞到了唐賀功的面前,「所有的文件我都給你準備好了。」

唐賀功沒有說話,伸手想拿過那張紙,卻發現局長根本沒有鬆手的意思。

「老唐。」局長直視着唐賀功的眼睛,「你要答應我,如果6號的院長認為他不應該出來,就當昨天晚上我們沒有通過電話。」

「我明白。」唐賀功鄭重地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地收起了那張紙,走到了沙發邊,叫醒了秦玲。

「唐老師?」秦玲有些驚訝地看着唐賀功,「這次,是和您一起?」

「對,而且,以後不要叫我老師,叫我組長。」

「是,組長。」秦玲乾脆利落地行了個禮。

兩個人一前一後向門外走去。

「老唐。」就在他們即將走出辦公室的時候,刑偵局長突然叫道,「記住,你們不能以刑偵局的名義出現,對外只能宣稱是顧問,而且是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才可以公開自己的身份。」

2、

「你們要見那個人?」護士仔細檢查了唐賀功的介紹信和證件,臉上的神情沒有絲毫放鬆,反倒更加凝重。

那個叫鄭岩的人自從被送入6號監獄以來,就成為了大家口中最常談論的話題。

他和這裏所有被監禁的人都不同。他能夠打理好生活,每天衣着整齊,頭髮梳理得分毫不亂,就連鬍子都小心地颳得非常乾淨。也從來沒有像其他人那樣有過精神失常,讓醫生護士手忙腳亂的時候。他在該吃藥的時候吃藥,該休息的時候休息,剩下的大部分時間都在看書。他的監室里幾乎一大半的空間都放滿了書,從文學藝術到各類專業書籍,五花八門,甚至連汽車修理和菜譜這種書都有。

然而,他也是整個6號監獄被看管得最嚴密的人,門前始終有兩名荷槍實彈的武警把守,監控探頭24小時對他進行監控,要進入他的房間,需要四個人的密碼才能打開那扇厚重的鐵門。

院長不止一次警告過他們,鄭岩是整個監獄里最殘忍的人,他可以用手邊的任何東西作為武器對人進行襲擊,包括他的言語。在他入獄的五年多時間裏,只有兩個人敢和他面對面,一個是他的主治醫生杜麗,另一個就是院長。

這樣一個人,在入獄六年後,終於迎來了他的第一個探視者。

護士忍不住仔細打量着眼前的這兩個人,那個老者帶着和煦的笑容,但是他的目光卻好像能夠看穿一切,讓她渾身不舒服。

那個叫秦玲的,顯然還是個小女孩兒,她的身體有些微微發抖,那是緊張,奇怪的是,她的目光卻很沉穩。

不,不是緊張,好像是興奮?對,是面對即將到來的某些事情的興奮。

「對不起,我的許可權不夠,要見那個人,必須經過主治醫生和院長的認可才行。」護士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說道。

唐賀功依舊保持着微笑,說:「我不光是要見他,還要把他接走。」

這句話讓那個護士大吃一驚。

「讓他們過去吧。」就在她猶豫着怎麼辦的時候,6號監獄的獄長——當然,他對外的稱呼是院長,從辦公室里走了出來,他的右手用力掐著鼻樑,另一隻手裏拿着金絲眼鏡,問道:「唐老鴨,我接到電話了,這樣做……真的沒問題嗎?」

「那是你們應該去判斷的事情,至於我,只知道這個案子沒有他的話,我不能接。還有……」他看了一眼正強忍着笑的秦玲和那個護士,「別當着外人那麼叫我,小四眼!」

「我這是平光鏡。」院長揚了揚眼鏡,對護士說道,「去叫杜麗醫生過來。」

五分鐘后,院長辦公室。

一個穿着OL制服,黑色絲襪,腳踩高跟鞋的長發女孩兒走了進來,她看起來大概二十八九歲的樣子,但是臉上卻透著和她的年紀極不相符的鎮靜和冷漠。

「我來介紹一下,這兩位是公安部派過來的,Z小組的唐賀功組長和秦玲法醫,這位——」院長指了指杜麗,「是我們這裏的精英,鄭岩的主治醫生杜麗。」

唐賀功站起身,向杜麗伸出了手,然而杜麗卻冷冷地看着他,雙手仍然插在口袋裏,「我還有另外一個身份。」

唐賀功不解地看着她,等着她說下去。

「杜婧是我姐姐。」

辦公室里的氣氛一下子僵住了,就連唐賀功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一個人,整天面對自己的仇人,卻什麼都不能做,你知道那有多痛苦吧?」杜麗笑了笑,濃黑如墨的瞳仁氤氳了一層水汽,「所以如果你們要把他接走,我沒有任何意見。」

「小杜。」院長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在這裏,首先你是一名醫生。」

「我知道。」杜麗不置可否,「如果僅僅是從『杜婧妹妹』這個身份,我巴不得他一輩子都關在這裏。但是作為一個醫生,我認為他入院之初確實有嚴重的偏執型臆想症,但是現在恢復良好,已經可以出院了。」

「呵呵,小姑娘,你知道他是什麼人?」唐賀功突然笑了。

「我知道,他是殺害我姐姐的兇手,我恨不得親手殺了他。」

「那你也應該知道,他是在什麼情況下殺害了你姐姐和我帶他出去要做的是什麼事,所以,你要為自己的判斷負責。」

「我可以為我的判斷負責。」杜麗說着,從懷裏的文件夾中拿出了一份報告,「這是最近一次的治療記錄。」

院長接過了那份報告,看了一眼,再次掐住了鼻樑,說:「小杜,根據這份報告,我認為他依然陷入某種臆想之中,你做出讓他出院的結論,恐怕並不合適。」

「如果你是說他幻想有一座立於曠野中的房子,在晚上的時候他會打開所有的燈,然後站在遠處,看着房子像大海上的一艘船那些內容,我認為這和臆想症無關,相反,我認為他成功地找到了脫離臆想的辦法。治療中,我能意識到,在那種環境下他能感到安全。他給自己設立了一個燈塔,讓自己不會迷失,這證明他現在有強烈的自我認知的意識,這比那些沒有燈塔的人更安全。」

院長放下了那份報告,靜靜地看着杜麗,片刻后才將目光轉向了唐賀功,「我還是覺得他現在並不適合恢復工作。」

「問問顧教授,還有,給我安排一下,我想和鄭岩談談。」

院長皺了皺眉,撥通了一個電話,恭敬地問候之後,說出了唐賀功的要求,隨後極不情願地點了點頭。

「我帶你們去見他。」他說。

「顧教授同意了?」唐賀功問道。

「他的意見和小杜一樣。」院長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鄭岩的監室位於6號監獄的最上層,是採光最好,房門最結實,也是那層樓唯一的監室。院長、杜麗、兩名看守分別輸入了四組密碼之後,那扇厚重的氣動門才緩緩打開。

唐賀功走進去的時候,鄭岩正安靜地坐在床邊,手裏捧著一本英文原版書。唐賀功不知道他看的是什麼,但是那本書已經翻了三分之一。

可是他整整等了五分鐘,鄭岩卻根本沒有翻動手中的書頁。

「他的腦子裏沒有文字的概念,他看到的只是一幅幅的畫面,每一個字都要轉換成畫面才能被他的大腦接受,所以這本《百年孤獨》他看了整整一年。」杜麗說道,又回過頭,對身後的兩名警衛說道,「你們出去吧,他現在沒有危險。」

「和那個無關。」唐賀功搖了搖頭,「他是在品味『百年孤獨』這四個字。」

「頭兒,你知道為什麼你的外號叫唐老鴨嗎?聒噪,而且總說些沒用的廢話,我以為這些年你應該有點長進了,沒想到你還是和以前一樣,總自以為是地說些莫名其妙的話。」鄭岩合起了書,臉上帶着微笑,看着唐賀功,「雖然你偶爾也有蒙對的時候。」

唐賀功的臉漲得通紅,「我也沒想到你還記得那個外號,這種讓人不愉快的事,你就不能忘掉嗎?」

「不愉快只是對於你而言,但是我很開心。」鄭岩向跟在唐賀功身後的杜麗和秦玲做了個鬼臉,然後才一本正經地說道,「怎麼?局長是準備把我從這裏弄出去,給公眾一個交代?」

「把你弄出去是事實,給公眾一個交代也的確是他的目的,不過和你想的不一樣,你先看看這個。」

他將從局長那裏拿來的照片遞到了鄭岩的面前。鄭岩深吸了一口氣才接過了那張照片,臉上的表情卻沒有任何變化,半晌之後,他才吐出了一句話,「這是第幾個?」

「第七個。十年內的第七個。」

「看來麻煩不小。」鄭岩皺了皺眉,「能提供更多的資料嗎?」

「當然,你現在刑滿釋放了。」唐賀功站起身,「從現在起,你的身份是公安部刑事偵查局特別顧問——和我們一樣。」

「我只是隨口問問,好像還沒同意。」鄭岩忍不住笑了出來。

「你有拒絕的權利?」唐賀功也笑了,隨即換上了嚴肅的表情,「你進入這裏之後的第四年,『廚師』再次出手,連殺三人,然後銷聲匿跡,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一年之後,他會再次殺人,那是你的機會。」

鄭岩臉上的笑容消失不見,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杜麗,又看了看站在唐賀功身邊始終不敢和自己對視的女孩兒,「我要顧問組再加一個人。」

「誰?」

「她。」鄭岩指了指杜麗。

「我沒興趣。」杜麗冷冷地說道。

「你會有興趣的。」鄭岩看着杜麗,說道,「我再說一次,小婧是我殺的,我從來沒有否認過,但是,她也不是我殺的,如果你想報仇,就加入顧問組,我保證,一定會抓到真正的兇手。」

杜麗看着鄭岩,她從沒有見過他如此認真的表情,眼底好似有一團火苗在燃燒一般。她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這就對了。」鄭岩摸了摸鼻子,「我可不敢保證什麼時候會陷入那種混亂的狀態,那時候如果你不在,我沒法保證會做出什麼來。」

「什麼意思?」唐賀功和秦玲幾乎同時問道,只有杜麗一臉平靜。

「意思就是,長久以來,我時常以為自己是他,以至於我經常忘了自己是誰,直到我找到了自己的燈塔。」

他說着,伸手推開了監室的門,站在門邊的秦玲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放心,他現在知道自己要做什麼。」杜麗笑了笑,「那麼,唐組長,今後請多關照。」

她主動向唐賀功伸出了手。

3、

「兇手是和平進入現場的,現場沒有打鬥的痕迹,也沒有脅迫的痕迹。被害人的死因是窒息,這一點S市警方的判斷沒有任何問題。」秦玲翻看着從S市公安局拿來的檔案,說道,「兇手用鈍器擊碎了被害人的喉軟骨,壓迫氣管,導致被害人無法呼吸,進而死亡,我認為,兇器是拳頭或者是肘部。」

「這塊痕迹很可疑。」她指著照片上,辦公室門邊地毯上的一塊壓痕說道,「很像法醫的工具箱,但不應該是我們的人留下的,法醫不會把自己的工具箱隨意放在案發現場污染現場痕迹,我猜測,兇手應該隨身攜帶着一個工具箱。」

「我只是覺得奇怪。」鄭岩皺着眉,目光看向了照片上一個不為人注意的角落,是大廈走廊的一頭,「那個是攝像頭吧?有監控的話這個案子應該並不難。」

「什麼也沒拍到,案發那個時間段,大廈的監控設備突然出了故障。」唐賀功說。

「保安也什麼都沒看到?」

「沒有,據說這期間保安有兩次樓層巡視,兇手應該就是趁著這個時間溜進來作案,然後又溜出去的。」

「好吧。」鄭岩又看了一眼那些照片,深吸了一口氣,閉起了眼睛。

我是敲門進去的,雖然之前沒有預約,主人對我的到來多少有些意外,但他還是很熱情地迎接了我。我們聊得非常愉快,不過後來他開始頻繁看錶,他接下來可能有個重要的約會,意識到這一點,我便提出告辭。

他並沒有挽留我,將我送到了門邊。他對我毫無戒備。

趁他不注意,我用拳頭對準了他的喉嚨用力一擊。隨即,他的臉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想要大喊,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身體也倒了下去。

我轉身出門,將之前放在外面的工具箱拿了進來,沒過多久,他就沒有動靜了。

我先脫下了他的衣服,我不想和一個渾身是血的人共進晚餐。

然後,我找出工具,撬開他的顱骨,將他的大腦取出來分成兩份,放進餐盤裏,再把他的頭骨復原,擦掉血跡,給他穿好衣服,圍好餐巾。

對,你才是這裏的主人,如果你沒有準備好的話,我是不能先動手的,那不是一個紳士應該的禮儀。

「用餐愉快。」我說,這可是最原汁原味的美食,為了保持食材的最佳味道,我沒有進行任何加工,這是世界上最香甜的味道。

「這就是兇手殺人食腦的全部過程。」鄭岩睜開了眼睛,看着圍在他面前,等着他說出分析的唐賀功、杜麗和秦玲。

「死者和兇手認識,可能不是很熟,但平時有過來往;兇手熟悉這裏的環境,包括保安的巡邏時間,也熟悉死者的作息時間,這次作案並不是臨時起意,他已經觀察了很久,也準備好了所需要的全部工具;他和死者之間的身份地位略有差距,現場佈置成這樣,是他有意為之,他想要和死者平起平坐。」

想了想,鄭岩繼續說道:「兇手在殺人的時候很冷靜,每一個動作都乾脆利落,兇手的目標……」他看了一眼照片裏帶血的餐盤,「就是他的腦子。」

「兇手就是大廈里的人,可能就是他公司的人,社會地位偏低,有可能就是個普通白領?」唐賀功問道。

「不是。」鄭岩搖了搖頭,「他認為自己應該和死者平起平坐,所以,他並不是一般的白領,至少是精英,又或者,他在這裏有一家公司。」

他看了看死者的衣着,「兇手很在意用餐的氣氛,這是標準的西餐,餐具和禮儀都很講究,說明他受過良好的西方教育,兇手要麼是個外國人,要麼曾經在國外留學很長時間,他認為自己是個紳士。」

「好。」唐賀功轉頭對秦玲說道,「把這些分析傳達給S市警方,通知他們,準備好那具屍體。」

「他要他的腦子幹什麼?」

秦玲站在解剖台前,看着解剖台上的屍體,眉頭緊鎖。她左手握著一杯豆腐腦,嘴裏叼著吸管,說話的間隙用力吸上幾口,然後往嘴裏塞進去一個小籠包。

「現在來看,還不知道。」鄭岩將橡膠手套拉開,突然間鬆手,橡膠反彈發出「啪」的一聲,他想藉此提醒秦玲現在正在做的事情。但是秦玲絲毫不在意,不急不緩地喝完了豆腐腦,吞掉最後一個小籠包,隨手將杯子和膠袋扔進了垃圾桶。

「有其他的發現嗎?」鄭岩翻看着秦玲的筆記本,發現兇手仔細地清理過現場的痕迹,沒有留下任何的指紋和唇紋,就連刀和叉子也小心擦拭過。

「兇手有全套的工具和非常精湛的手法。」秦玲頓了頓,「比我的手法還精湛,看這裏。」她戴好手套,將死者被揭開的頭骨向兩旁分開,鄭岩這才發現,兇手並沒有完全摘掉死者的頭骨,只是將頭骨向兩邊打開,方便取出裏面的腦髓。

「切口光滑整齊,完全是沿着頭骨的縫隙下刀的,這樣在把頭骨放回去的時候,只需要用生物黏合劑,從外表來看就像沒有傷痕一樣——當然這是正常的醫學處理,不過兇手用的不是生物黏合劑。」

「那是什麼?」

「一種很普通的黏合劑,502膠水,一般的超市裏就有。」秦玲合上了死者的頭骨,「很顯然,兇手沒有能力搞到生物黏合劑。」

「也許是覺得那個東西可有可無,畢竟他的重點不在這裏。」鄭岩說道。

「可能。」秦玲點了點頭,「他在做所有這些事情的時候都是在不剃髮的前提下進行的,這至少說明,他對人體的骨骼結構了如指掌,尤其是頭部。」

「外科醫生?」

「神經外科,哦,就是腦外科,臨床經驗非常豐富的腦外科醫生,至少以前是,技術非常高超。所以,兇手的年齡不小,至少在45周歲以上,因為這種技術沒有十幾二十年的磨練和幾百幾千次的開顱手術根本出不來。」

「如果是你呢?」鄭岩突然問道。

「我?」秦玲愣了一下,搖了搖頭,「我不行,我可以輕鬆地把屍體肢解,但是要做到開顱之後還保留着部分血肉連在一起,我絕對做不到。」

「致命傷是這裏。」她再次搖了搖頭,指了指屍體喉結的位置,「當地警方在這方面的判斷沒錯。一擊致命,兇手用拳頭或者肘部猛力擊打了被害人的喉部,造成被害人喉軟骨碎裂,壓迫了氣管,導致被害人呼吸困難,這種情況大概持續了十到十五分鐘,被害人最終因為窒息死亡。這期間,兇手沒有繼續對被害人施加傷害,所以兇手的身體應該非常強壯,因為一般擊打這個位置容易造成休克,如果造成死亡的話,需要的力量就非常大。」

「他對自己的手法非常自信,不需要第二次傷害。」鄭岩點了點頭,「兇手冷靜得可怕,行兇過程中情緒沒有任何波動,就像在做一件普通的工作一樣。」

隨即,他又皺緊了眉頭,就算是一個瘋子,在殺人的時候也會有情緒上的波動,會有一些無法控制的意外發生,尤其會有一種無法抑制的興奮。可是這個兇手的表現,卻讓他感到一陣刺骨的冰冷。

「除此以外,在死者身上就沒有什麼有價值的線索了,倒是這個,」秦玲指了指放在一邊的餐盤,說,「這裏面殘留了一些很有意思的東西,當地警方沒有提到過。」

「什麼?」

「一種藥物成分。」

「藥物?」

「n-3型多烯脂肪酸乙酯,一種營養物,日常飲食中很難攝取到的腦營養物質。我記得以前有個營養品叫『忘不了』,我上小學的時候還吃過,那東西的主要成分就是這個n-3型多烯脂肪酸乙酯。」

「被害人面前的殘留物里?」

「是案發現場兇手所坐的那個位置的餐盤,以我的推測,兇手可能正在服用某種補充腦營養的營養品。」

「我大概知道兇手為什麼要被害人的腦子了。」

「為什麼?」

「他覺得自己的腦子有問題,迷信民間傳說吃腦補腦,所以去吃別人的腦子。」鄭岩指著自己的頭,說,「這些線索能讓嫌疑人範圍大大縮小。我還得去問問杜醫生有沒有什麼線索。」

聽完了鄭岩的問題,杜麗想了想,說:「如果確實如你所說,兇手的腦子有問題的話,按你的描述,他應該是前延髓額葉大腦皮層和顳極存在較少的灰質。這種病症意味着兇手用於理解他人情感的灰質比正常人要少,缺乏同情心,對恐懼的害怕反應不明顯,也缺乏自我意識的情感,比如內疚或者尷尬等。平時應該很冷漠,很少表現出喜怒哀樂,大多數冷酷型精神病人都有這樣的問題,在這群人中也非常容易出現冷酷型的殺人狂魔。」

「如果根據兇手服用的葯來查找,能不能找到什麼線索?」鄭岩問道。

「n-3型多烯脂肪酸乙酯在營養品中是很常見的一種成分,能改善記憶力,提高思維能力,並不是處方葯,隨便哪個藥房都能買到。從這方面入手,恐怕很難有所發現。」杜麗皺着眉,突然瞪大了眼睛,「我想到了,n-3型多烯脂肪酸乙酯是人體所必需的脂肪酸,通常不會有不良反應。但長期或大量使用,可能會出現出血時間延長、免疫力下降。」

4、

按照鄭岩之前進行的側寫,S市警方對大廈里的人進行了摸排,遺憾的是,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人。

在這棟大廈里工作的人有將近5000人,其中一半有在國外留學的經驗。有公司300餘家,所有的公司老闆都有國外留學的經歷。這個數字是警方之前完全沒有想到的,完全調查並核實這些人的不在場證明將會是個浩大的工程。

「如果能再進一步縮小調查範圍就好了。」S市公安局刑警隊長再次求助唐賀功。

「我想這個消息對你們應該有用。」鄭岩推門走了進來,「那傢伙腦子有問題。」

「顯而易見,腦子沒有問題的人怎麼可能會做下那種變態的案子?」唐賀功說道。

「我指的是生理上的問題,這種生理上的問題導致他的精神也出了問題。」

唐賀功和S市公安局的刑警隊長向前探了探身子,露出了期待的神情。

「這個人年齡在40歲以上,有暴力傾向,但不是那種易怒的人,所以他的暴力表現在對人和事的漠不關心上,比如對生命的漠視,別人覺得很殘忍的事在他看來可能是再平常不過。他應該在醫院進行過腦部的檢查,經常吃補腦的營養品,免疫力可能不太好,所以經常生病,如果不小心弄傷自己的話,傷口癒合的速度會比較慢,但是身體卻很強壯,可能精通搏鬥技巧——不是制服,而是殺人的技巧,如果這個人和別人發生過衝突的話,可能會導致對方重傷。」

「完了?」刑警隊長看着鄭岩,只有這些信息的話,他還是要進行大量的走訪工作。

「目前能得到的就這些。」鄭岩笑了笑,「這已經可以大大縮小調查範圍了,把目前我們掌握的名單剔除掉年齡不合適的那部分送去醫院就可以了。」

「對了。」鄭岩突然拍了拍腦袋,問,「這棟大廈里都是高新產業吧?」

「沒錯。」刑警隊長點了點頭,「都是做動漫和計算機行業的。」

「重點調查那些老闆,要從事這個行業,底層的員工和中層管理人員必須是相關專業的人員,但只有老闆不同,他們只需要投資就可以。」

「為什麼?」

「因為兇手是中途轉行做這個的,在那之前,他可能是個技術精湛的腦外科醫生,那份工作讓他賺了不少錢。後來,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轉行從事了高新產業,或許是他發現了自己腦子的問題,不得不離開手術台。頭兒,」他深吸了一口氣,「我需要之前那些案子的檔案,那裏面應該會有更重要的信息。」

「這不是第一個案子?」刑警隊長不敢置信地看着唐賀功和鄭岩,「但是,我們之前並沒有接手過類似的案子。」

「因為兇手是第一次在你的轄區里作案。這樣一來,就又有了一個調查方向,外來人口,在這裏投資的外來人口。」唐賀功說道。

杜婧就坐在他的對面,還是那身警服,還是那樣的笑容,只是她的臉色無比的蒼白,雙眼空洞無神。

鄭岩感到眼前一陣眩暈,他不知道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裏,他很清楚,六年之前,是他親手剖開了她的胸膛,將她的器官一樣一樣地取了出來。

他剛想到這裏,就發現眼前的景象正在慢慢變化,杜婧的那身警服似乎出了什麼問題,黑色的暈染正在從胸前慢慢擴大。

「為什麼?」她望着鄭岩的目光終於有了焦點,發出無聲的質問,一個永遠也無法得到答案的質問。

「看出什麼了?」一隻手用力拍在了鄭岩的肩膀上,讓他渾身一個激靈。

鄭岩大口大口地喘氣,視線快速地在四周轉了一圈,看到熟悉的白色牆壁,柔軟的床和三張熟悉的臉孔,這才確認自己還在賓館,剛剛所看到的一切,只是幻覺而已。

真是幻覺嗎?他不太確定,記憶和眼前的案子發生重疊,這是第一次,但他相信,這絕不會是最後一次。

創傷后應激障礙,那件事之後他就知道自己有這個毛病,在6號監獄那幾年,杜麗曾想盡各種辦法讓他脫離這種狀態,但是一直沒有成功,最終只能告誡他遠離任何可能引起這種病症發作的環境。

他在6號監獄的監室里看過的所有書中沒有一本和連環殺人案有關。

他用力搖了搖頭,從口袋裏掏出藥瓶,倒出兩片葯吃了下去,這才覺得好了很多。

羥考酮,杜麗給他開的常備葯,能讓他不那麼興奮的鎮定類藥物,兼有止痛的作用。鄭岩偶爾會感到大腦不受控制地疼痛。那是他大腦的某種病症,但是到現在為止,還沒查出是什麼原因造成了他的這種病症。

弄清了目前的環境,鄭岩開始回憶之前發生的事情,那之前,他又看了一眼表,距離自己第一次看到這些檔案過去了只有十分鐘。

十分鐘之前,部里的資料通過專人送到了他們的手上。加上這次案件的卷宗,鄭岩把七份卷宗攤開在床上,試圖從這七起案子中找到一些能夠對尋找嫌疑人有幫助的線索,但是他卻感到越來越疲憊,每次看到那些照片,他都會從中看到自己正坐在那些被害人的對面,和他們一起共進晚餐。

直到他看到了第六份卷宗。

「女的?」他愣了一下。

「什麼?」站在他旁邊的秦玲也愣了一下,側着頭,瞪着大眼睛看着鄭岩。

「第六個案子,被害人是個女的。」

秦玲將目光轉回那些卷宗,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不顧一切地撲到了床上,將第六份卷宗之外的所有卷宗都挪到了一邊。

「為什麼會是個女的呢?」秦玲手裏拿着那份檔案,跪坐在床上,仰著頭看着杜麗,眼睛裏充滿了不解。

「這說明兇手在選擇目標的時候並不局限於性別,他看重的只有一樣。」杜麗托著下巴,若有所思地說道,「腦子,只要他認為這個人的腦子合適,是男是女對於他來說,並不重要。」

「為什麼我總覺得這裏還有其他的問題?」秦玲皺緊了眉頭。

鄭岩上前一步,拿過了那份卷宗,快速地瀏覽著,隨即,他的身體猛地一震,就此僵在了那裏。

他的記憶到此為止。

但是在杜麗和唐賀功的眼中,卻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他們只看到鄭岩渾身震了一下,就陷入了某種沉思之中。

他手裏拿着的是一張照片,那個女性被害人坐在餐桌的另一邊。卷宗顯示,這個女性被害人30歲,然而看上去要比實際年齡年輕的多。照片上的她,髮髻高高挽起,顯得雍容典雅,身上穿着的是一件黑色的低胸晚禮服,半個酥胸都露在外面。然而,她的臉色也同樣蒼白,雙目緊閉。

她叫秦風,D市某旅行社的老總。

這是杜麗和唐賀功眼中所看到的景象。他們不知道鄭岩到底發現了什麼,直到看到他呼吸開始急促,額頭上流下了豆大的汗珠,整個人都像水洗過一樣,唐賀功才決定打斷他的思考。

「看出什麼來了?」唐賀功又問了一句,「所有受害人的年齡都在25-30歲之間,兇手選擇目標好像很在意這一點,為什麼?」

「年富力強。」鄭岩深吸了一口氣,「人的腦力在22歲左右進入巔峰狀態,到27歲的時候就開始逐漸下滑,意味着我們在漸漸變老,所以,兇手要的是巔峰時期的大腦,他認為這些人的大腦營養最佳。」

「除此之外?」

「這個案子和這些案子無關。」鄭岩揚了揚手裏的卷宗。

唐賀功的臉上突然露出了難看的神色,「的確無關,怎麼會把這份檔案也混了進來?」

「頭兒你好像知道什麼。」鄭岩看着唐賀功。

「這是一起模仿作案,雖然手法很像,但是,被害人的身份並不符合這個系列殺人案兇手選擇目標的標準,她只是一個旅行社的老總。兇手在處理手法上也值得商榷,她衣服上還有血漬,兇手並沒有注意過她的衣服;檔案記載,被害人死前遭遇過性侵,死後雖然被開顱取腦,但是手法非常粗糙,頭骨有很多暴力擊打的痕迹,身上也有被電警棍擊打的痕迹,事後警方在被害人辦公室的電水壺裏發現了殘留的大腦,用水煮過,甚至還放了速食麵調料,有部分殘缺,警方判斷是被兇手吃掉了。他們之前找過我,我告訴過他們,這起案子裏,兇手是利用電警棍擊暈了被害人,隨後對她進行了性侵,事後為了逃避,才故意偽裝成了連環殺人的假象,這才是這起案件的真相,和我們現在處理的這個案子無關,但是因為開顱取腦食腦這個舉動實在太有標誌性,才進行串併案調查的,我記得,我已經建議他們另案處理了。」唐賀功解釋道。

「還不如去查查這個被害人所在辦公地點的保安,說不定會有什麼發現。」鄭岩說道。

「不歸我們管,我們這個案子怎麼辦?」唐賀功只能表示無奈。

「頭兒你剛才的話提醒了我。」杜麗雙手抱在胸前,突然若有所思地說道。

「什麼話?」

「第六個案子的被害人只是個旅行社的老總,這一點很值得我們考慮。」杜麗伸手拿過了那些卷宗,「你們看,除了第六個案子之外,所有被害人都是高新企業的老總,等等。」她頓了一下,又翻看了一下那些卷宗,「確切地說都是計算機行業的老總,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在遇害之前,企業成立時間最長的只有三年。」

「你們看這個。」杜麗這樣分析的時候,秦玲已經打開了筆記本電腦,連通了網絡,輸入了這些企業的信息,「雖然最長的只有三年,但是這些企業無一例外不是在當地小有名氣,差不多是領軍人物的企業。」

「這就不會錯了。」杜麗點了點頭,「這些被害人都非常聰明,無論是在企業的經營上,還是在技術上,都有很強的能力,並不需要有多努力就取得了成功。兇手為什麼會認為吃掉這些人的腦子會讓自己變得更聰明?原因應該就在這裏。他和這些人可能是競爭對手,他很努力,但是他並不成功,長期下來,他會覺得這不公平,會下意識地懷疑自己,所以他會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如這些人聰明,因為那種病,他覺得如果吃掉他們的腦子,會讓自己好一點。」

「計算機,計算機。」鄭岩反覆念叨著這個詞,突然用力握緊了拳頭,「我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了。」

「什麼?」唐賀功看着鄭岩。

「他懂黑客技術,他入侵了大廈的安保系統,藉此騙過了保安,他根本就沒有離開大廈,他一直都等在那裏,作案之後,他又利用保安巡邏的間隙離開了大廈。他有一家企業,是做網絡信息安全的,或許曾經創辦過更多的類似的企業,他很努力,但是業績很糟糕,從這點入手,一定能查到這個人。」

唐賀功沒有說話,只是撥通了S市公安局刑警隊長的電話,將鄭岩的分析轉告他,轉身對大家說:「接下來就是等待,現在的調查範圍已經足夠小,如果這樣他們還是找不到嫌疑人的話,我也無能為力。」

「這樣不是辦法。」過了一會兒,秦玲突然說道,「老師,那個案子我們真的不用管嗎?」

「什麼?」

「第六個案子,我們至少應該通知一下當地的警方。」

「那案子發生在兩年以前,我現在去通知的話,也不知道他們還能找到什麼……不過,確實有必要通知一下,畢竟是在我們的調查中發現的線索。」唐賀功想了想,撥通了部里的電話。

「剩下的事就不需要我們處理了。」他掛斷電話,看了一眼杜麗,「我覺得讓你加入Z小組是個明智的決定,雖然沒有系統,但是你靈光閃現的分析總是能抓住重點。」

「第一,不是你讓我加入Z小組的,作為鄭岩的心理醫生,我只是不想讓他出去后砸了我的牌子;第二,那是基於人的行為模式的基礎心理分析,和你的靈光閃現完全不是一個概念,就和鄭岩一樣,他比別人多的是純粹的感情移入能力和想像力,我比你們多的是心理學的專業素養,僅此而已。」杜麗毫不客氣地說道,讓唐賀功感到尷尬不已。

又過了一會兒,唐賀功的電話響了起來,是S市公安局的來電。連續縮小調查範圍讓他們的工作效率迅速提高,已經鎖定了犯罪嫌疑人,行動組準備和Z小組匯合后就進行抓捕。

「這傢伙還真倒霉,先是在醫院的時候因為一場醫療事故被吊銷了行醫執照,那次事故並不能怪他,手術的成功率本來就不足20%,但是病人家屬不這麼認為。因為以前對計算機信息技術很感興趣,離職之後十年裏創辦過五家網絡信息安全企業,不過都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被迫關閉。」意識到破案已經是近在眼前的事,S市公安局的刑警隊長心情好了不少,話也多了起來。

「各種各樣的原因?」唐賀功皺了皺眉。

「企業機密信息泄露、產品創新滯后、合作單位突然取消合作計劃,最倒霉的是,他被人查過稅,大概是被人舉報。」

「他那種性格,一定得罪了不少人,會被人仇視在所難免。」鄭岩笑了一下,說道。

「我想也是,兩年前他才來到我市,招商引資來的,因為是高新企業,按照市政府的政策,他還拿到了30萬的創業基金補貼。我見過這個人,在市裏開會的時候,確實像你們分析的,行為舉止優雅,很有紳士作風,不過眼睛裏射出來的光總是冷冷的,讓人很難接近,我從來沒想過他竟然會是兇手,你們不會搞錯吧?」刑警隊長不放心地問道。

「會有證據的。」秦玲說道,「他沒有一次性吃掉那些腦子,而是當成原料保存了。」

「什麼意思?」

「就是說,他把那些人腦當成原材料,經過加工之後混進常吃的葯里。」秦玲突然有些緊張,離開解剖台之後,她一直都是這樣,人多的時候,說話會很小聲,剛才說出那些話已經讓她花掉了大把的力氣。

「我對那些疑似營養品的成分進行了分析。」她深吸了一口氣,「發現裏面有大量卵磷脂的成分,雖然一般的營養品中也有這種成分,但是從現場發現的疑似營養品中卵磷脂的含量太高了。我一直沒想明白為什麼,現在我知道了,大腦的主要成分就是蛋白質和脂類,而且主要就是卵磷脂。」

她這樣一說,車裏人的臉色一下子就沉了下來。

「我現在知道他為什麼沒有連續作案了。」鄭岩說道,「我以為他是吃一次補充的營養足夠支撐他很久。他比我想的要聰明的多,把那些人腦進行適當的加工,的確足夠他服用這麼久。」

5、

行動組將破門槌對準了鎖眼,目光看向了刑警隊長。

刑警隊長看了一眼鄭岩和唐賀功,舔了舔嘴唇。這兩個人也配備了一套行動組的裝備,鄭岩很想親手抓住這個變態狂魔,他有一種感覺,這個食人魔和他一直在找的那個人有着某種神秘的聯繫。

這只是單純的一種感覺,沒有任何理由。

他的手心開始不受控制地出汗,這讓他握著槍的手有些打滑。上次握槍,還是六年前的事。

「看好你放在扳機上的手指,我可不希望待會兒你的槍走火。」看到鄭岩的手在顫抖著,刑警隊長嗤笑了一聲,小聲說道。

但是,唐賀功和鄭岩的臉色卻變了變,有些尷尬,甚至,還有點惱怒。這讓刑警隊長有些不知所措。

「我說錯什麼了嗎?」他問道。

「不,你說得沒錯。」不等唐賀功說話,鄭岩就笑了一下,「不過你可以放心,如果真的走火,子彈射進的也是我的腦子。」

對鄭岩的話,刑警隊長完全摸不著頭腦。他豎起了三根手指,一根接一根地落下,當最後一根手指落下的時候,破門槌猛地撞了上去。房門大開的時候,誰也沒有想到,最先衝進去的會是鄭岩,但是,他剛邁進去一步就停了下來,這個突然的舉動讓後續跟進的警察差點撞在他的身上。

「他死了。」鄭岩說,「我們晚了一步。」

唐賀功撥開擋在前面的警察走了進去,拳頭用力砸在了門上,發出了「哐」的一聲巨響,「那混蛋又走在了我們的前面。」

「還不確定就是他。」

「除了他,還有誰這麼喜歡和我們對着干?」唐賀功看着鄭岩,恨恨地說道,「這裏交給你了,或多或少給我點東西,我不相信兇手不會留下任何線索。」

鄭岩沒有答話,目光投向了屋裏,確切說,是餐廳的方向。

那是一張方形的餐桌,餐桌上鋪着一塊枱布,正中央放着一座銀色的燭台,上面插了白色的蠟燭,此刻已經燃掉了一半。從蠟燭的長度和粗度判斷,兇手作案至少在一個小時之前,那時候警方剛剛查到這個人的相關資料,甚至還沒做好抓捕的準備。

餐桌的一邊,坐着一個男人,也就是此案的嫌疑人。他穿着西裝,脖子上圍着餐巾,和之前案發現場一樣的餐盤、刀叉就擺在他的面前,一共有七份,每個餐盤裏都放着一點食物——是他的腦子。

但是,殺了嫌疑人的兇手對食物的研究顯然比嫌疑人高深得多,他用了七種不同的手法來烹調,清蒸、紅燒、油炸等等。這麼推算,他並不是在一個小時之前作案,而是在一個小時前完成了作案。

在一番檢查之後,警方沒有發現兇手留下的任何線索,所有可能檢測的痕迹都被小心地清除了,為了避免空氣中殘留的體味給警方提供線索,兇手甚至在臨走前噴灑了香水。

「所以,我什麼也沒發現。」鄭岩懊惱地說道,「他就像個幽靈,知道我們的一舉一動,不,他知道的比我們知道的要多得多,他很清楚我們下一步會做什麼,所以才能搶在我們前面殺人。」

對於Z小組來說,這是個不幸的消息,但是對於S市公安局來說,他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警方徹底搜查了這個人的家。雖然已經四十多歲,根據記錄他已經結婚,但是在S市卻是獨居。從冰箱的冷藏箱裏,警方發現了他還沒來得及處理的腦組織。

書房裏有一台簡易的加工機器,能夠將這些已經風乾的腦組織碾成粉末,然後裝進那些營養品膠囊中。

在他書房的書架上,放着那套工具箱,和Z小組的判斷一樣,那裏有全套的工具,可以輕易地開顱取腦。書架上有一大半書是計算機信息安全方面的,另一小半則是人體結構和腦營養補充方面的學術書籍,還有一些基本搏鬥技巧的書。

書房的角落裏還放着一台跑步機。

兩天後,Z小組和S市公安局完成了關於Z0001案相關資料的交接工作,準備啟程返回總部,這時候,部里傳來了一條捷報。

因為秦玲的堅持,唐賀功將連環殺人案卷宗中第六個被害人的檔案疑點進行了彙報,當地警方在接到指示后迅速展開了調查,很快就鎖定了目標嫌疑人,雖然還沒有證據,但是當警察找到嫌疑人的時候,他馬上就崩潰了,並交代了全部的作案細節。

「有意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對這種結果,唐賀功做出了這樣的評價。

他沒法開心起來,那雙看不見的手在Z小組重組之後的第一個案子裏就給他們來了個下馬威,「大案剋星」在這個人的面前就像是無頭蒼蠅一樣。

「真的就一點線索都找不到嗎?」唐賀功不死心地問道,「他了解我們正在參與的案子,熟悉我們的手法和進度,這些難道還不夠嗎?」

鄭岩看着車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象,裝作漠不關心地說道:「你所說的,除了我們自己就是當地的警方,你是想我們懷疑自己嗎?」

「要不是整天和你們在一起的話,我的確會有這種懷疑。」唐賀功靠在座椅里,「因為你不在的時候,他也沒有出現過。」

鄭岩愣了一下,陷入了沉思之中。

「你們說的到底是誰?」杜麗忍不住問道。

「『廚師長』。」鄭岩連眼睛都沒有睜開就說道。

「『廚師長』?」秦玲和杜麗同時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這件事,早晚要告訴你們。」唐賀功嘆了口氣,「『廚師長』是另一個殺手的代號,它來源於『殺手廚師』,一直是Z小組的秘密,從沒對外公開過,因為我們沒有掌握這個人的任何線索。在偵查『廚師』的案子裏,鄭岩發現了『廚師長』的蹤跡,『廚師』做下的所有案子只是單純地開膛取齣子宮,然後吃掉。但是每次當我們趕到現場的時候,杜婧,也就是你姐姐,」他看了一眼杜麗,說道,「都會發現現場已經被人動過,包括之後澆上的熱油,死者手上捧著自己的臟器,這些,都是另一個人所為。我們本來已經將系列殺人案的兇手命名為『廚師』,後來不得不再加上一個『廚師長』。這個人在動過現場之後有一個習慣,會隨機帶走死者身上的某樣組織,這一次他帶走了死者的生殖器。」

「我到現在還不知道,最後給我下了那個圈套的人是『廚師』還是『廚師長』。」鄭岩嘆了口氣。

「是誰都不重要。」唐賀功靠坐在椅子裏,雙手揉着太陽穴,「我最擔心的是,『廚師長』就是沖着我們Z小組而來。我們第一次發現他,就是Z小組成立之後,Z小組解散之後,他也銷聲匿跡了。」

「或許只是巧合?」鄭岩猶豫了一下,「除了發現死者缺失部分身體組織外,我們暫時沒有發現這些案子有任何相同的地方,而且,那些缺失的身體組織也並非完全相同。實際上,沒有一次是相同的,所以,認定為是同一個人作案,我總覺得有些太牽強。」

但是,沒有人接他的話,在聽聞了「廚師長」的事後,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種異樣的安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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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警尋兇手記:滅門、虐殺背後的人性之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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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犯罪側寫師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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