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起去跑步吧

第6章 一起去跑步吧

第6章一起去跑步吧

一夜輾轉,終於在藥效發揮后漸漸鎮定下來。少有的,白夜居然比自己平時醒來的時間晚了一點。他張開眼睛,有片刻怔忡。胃已經不痛了,只是頭還有些昏昏沉沉地難過。他靠在床頭,瞥見柜子上放着一個保溫杯。粉紅色的,上面還畫了兩隻小豬嬉戲的場面。

這樣幼稚可笑的生活用品,跟這裏的氣氛格格不入,只能是那個女人帶來的。他看着杯子笑了一下。伸手拿過來打開瓶蓋,水蒸氣氤氳而上,潤濕了他的眼睛。蹙起眉頭喝一口,有一點點燙,有一點點甜。

他想起自己小的時候,也曾被這樣溫柔的相待,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你太過分了!」朱麗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那天在火車包廂里她當着白憶遲的面一股腦地將手邊的衣服都摔在他眼前,是他從未見過的憤怒。

「小夜,你要記得,她是你的嫂嫂,不管你們以前發生過什麼,這一點都不會改變,也無從改變。你和她,你們兩個都要學會接受自己現在的身份。現在這樣,不顧家族利益的幼稚行為,不要再出現第二次。」

這是白蕭然的聲音,他的這位哥哥比他要大上將近二十歲。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依然是平靜而堅毅的,就像跟朱麗葉有一段剪不斷理還亂的感情的並不是他的親弟弟。

「是我先遇見她的。」白憶遲,哥哥白蕭然同前妻的兒子,白家的長孫。如果不是他不學無術沒有能力接管公司,白夜大概並無機會真正認識他父親這邊的家人。還是可以跟着母親在南非的草原上,過着一種自由自在的生活。

曾經,白憶遲作為白家下一代唯一的孩子,被無限縱容,無限嬌寵。即便是被白夜呵護備至的妹妹白雨都沒有像他這樣被寵到無法無天。然而,他回歸白家,打破了這種平衡。這種家族利益之間的牽扯,就像是大自然的生態平衡,稍有改動,即會引起軒然大波。如今隨着時間的過去,白憶遲的所作所為令白夜厭惡至極,特別是他對顏舞的態度。令白夜討厭。

白夜將水喝乾凈,慢慢地扣上蓋子。微微嘆息,當初說要招一個助理,莊嚴便笑話他是要新娘養成,如今卻一語成讖,他不知道自己對她已經有這樣的佔有慾了。

轉念想到顏舞傻傻的樣子,白夜驀然地彎起唇角。

起身洗漱,出門。走下樓梯時正聽到麗薩在說話:「如果你還是擔心,可以上去看看他。」說完轉身正瞧見白夜現身,立即笑道,「你看我說的沒錯吧,他好像已經完全好了。」

沙發的轉角部分在樓梯的正下方,所以顏舞所站立的位置正巧是白夜視線範圍的盲點,她似乎靜默了幾分鐘,才走出來,站在樓梯下仰視他,見他一身打扮似乎又有些驚訝:「你這是……要去跑步?」

白夜「嗯」了一聲,慢慢地走下樓,徑直朝着門口走去。

「不休息一天嗎,臉色好像還是很差。」他都要邁出大門,她又在後面追了兩步揚聲問到。

他轉頭揚眉看她,外面的陽光如碎金灑在她的臉上,並不十分美,但是眼中有對他十足十的關心。

「一起跑嗎?」他略微沉默了一下,忽然說。

這顯然是一個邀請。

顏舞皺着眉毛瞅着他,彷彿沒聽懂他的話。

倒是麗薩開了口:「你就陪他跑一下嘛,萬一他在途中不慎昏倒呢?」

麗薩將這句話說得一本正經,可偏偏讓人覺得更加曖昧。

白夜壓迫性的眼神再次發揮了作用,顏舞無可拒絕,只好說:「那我上去換一件衣服。」

等顏舞換好衣服,硬著頭皮下來時,白夜正立在廊下若有所思地看着遠方,脊背挺直,像是高大的水杉,只是身影略顯冷清。

上千公頃的面積,廣袤無邊,腳下是結實的土地,因為昨晚的雨,泥土還沒有完全乾透,有些被車輪軋出的突出的車痕踩上去之後會有種軟軟的質感。但跑起來的姿態也可以有另一種形容——一腳深一腳淺。

這樣的天氣,氣溫適宜。因為昨日的大雨,今天空氣更是格外的好,有泥土的芳香,當然還有植物清新的味道。一切都很完美,就是這麼跑在他身邊有種無形的壓力。他們一路並肩從門前的梧桐大道跑出去,慢慢地環繞着山路一路小跑,天上的雲如用心鋪陳的白毯,朝着他們行進的方向,一路迤邐而去,眼前的植物從土黃到暗綠,層層疊疊,含煙帶翠。

顏舞由於平時疏於鍛煉,很快就上氣不接下氣,跟白夜拉開了一段距離。終於他們經過一棵樹,顏舞實在是扛不住了,停在原地掐住腰喊道:「能……不能休息一下。」她的喉嚨很乾,連着鼻腔的那部分還有些痒痒。

孰料白夜頭也沒回,只撂下兩個冷硬的字:「不能。」

又想到他昨天的樣子,近乎撒嬌地對自己說「冷,要暖暖」。

真是兩面人啊!只不過即便這樣,如此的冷硬同巴黎的那個白夜還是不同的,在不斷流逝的時間裏,關於他的印象在她心裏一點一點的柔軟。想起不日前莊嚴才問過她的話,如今也不得不承認,他真是一個讓別人忍不住想去探究的人。

顏舞無法腹誹兩句還是只得耐著性子,拖着兩條灌了鉛的腿使勁地往前趕,拖拖拉拉地跟上。

腳步輕盈的白夜偶爾會原地踏步等着她。

真的,原以為他有什麼話會同她說,哪怕是感謝什麼的。但誰知他真的就是跑步,不夾雜任何多餘的感情或話語。

一點失望,一點放心。

等跑回去的時候,白夜在門口做伸展運動,並且示意她一起做,面部表情嚴肅認真。之前以為他的冷漠是裝出來的,現在發現不是這樣。他並非一個時刻在意別人印象的人,甚至有很大的一部分時間都活在十分自我的世界裏,也許有什麼心事讓他覺得憂鬱或者不快才會反應在面貌上。

顏舞跑回來,已經費勁了全身的力氣,哪裏還能做拉伸,整個人站都站不穩只抱着廊下的柱子不撒手,彷彿對這繁複的羅馬柱式有多熱愛似的。

「今天回來得好快。」莊嚴適時走出來笑嘻嘻地看着兩人。

顏舞累得說不出話,給了他一個白眼作為回應。

他也不介意,只是抬抬下巴示意白夜回頭看遠處,顏舞頭暈眼花,沒看到他們的動作,鬆開柱子改為靠着主子,面朝牆面,準備往裏走。就聽到「汪汪」兩聲,Vic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竄到她眼前,見到了熟人,它似乎很開心,大尾巴搖起一陣旋風,立起來就往顏舞身上撲,怎奈獻媚地對象不感冒,只覺得毛骨悚然,「啊」地尖叫出聲,只尖叫到一半,忽然被人打橫抱了起來,顏舞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本能反應,伸出雙臂環住那人的脖子。

「Vic。」白夜抱着顏舞轉了一圈只叫了狗狗的名字,隱隱地含着警告的意味。

大狗撲了個空,也聽懂了白夜的意思,半坐下來,「哼唧」一聲,眼角朝下,水汪汪的一雙眼睛很委屈地看着眼前姿勢親昵的兩個人。那眼神彷彿在說:「人家也想要抱抱嘛……」

這樣的大場面自然吸引了許多人,等顏舞半緩過神往下面看時,Vic倒是沒那麼可怕,可怕的是它身後那幾個人的目光。

朱麗葉、白憶遲,當然還有白蕭然。那兩個人……是在他們跑步的時候到的嗎?

當然還有嫌場面不夠亂的,比如莊嚴,響亮的口哨聲響徹天際。他和白夜清楚得很,礦產的生意沒做成,這兩個人八成是被白蕭然招來跟白夜對質的。

此時認不清形勢的麗薩,只雙手交握在胸前星星眼做夢幻狀對着那兩個主角大叫:「公主抱好浪漫。」

聽到這聲讚歎,她才後知後覺發現自己居然就這樣被白夜抱在懷裏,他的呼吸似乎就在耳際,顏舞的頭忽然有些暈乎乎的,不知如何應對。

白夜倒是非常鎮定,不疾不徐地將她放下來,又拽了她的手腕微微向後扯,整個人擋在她的身前。接着就在那麼多人的注視下他走過去,蹲下,微笑着點了點Vic濕漉漉的黑鼻子:「Vic,這個人只有我可以撲倒,明白嗎?」

如此露骨的表白,帶來了更長時間的寂靜。

真的沒料到他會說這樣的話,這樣一副漫不經心的表情,可是話的內容卻十分誘人。

面前的人們似乎瞬時變成了無形的壓力,壓得顏舞喘不過氣來。

在他說話后心思就飄忽了那麼一瞬間,但很快地又認清了形勢,關於那個「做戲要做全套」的說法,大約真的就被白夜嚴格的貫徹執行了吧。尤其是在朱麗葉的面前,他們之間的戀情便是真的無可挽回了,所以白夜才以這樣移情般的形式來告訴對方。

「我去喝口水。」顏舞最先說了句話,紅著臉走開,為了讓大家覺得自然,她盡量地放慢腳步,但是禁不住自己心猿意馬,背影從後面看完全是歪七扭八,更顯得奇怪。

她這一去廚房,竟然再也不敢出來。期間莊嚴進來了一趟,是給Vic弄食物。大概也知道顏舞不好意思,並未提及剛才門口發生的事。只是在倒弄狗糧的時候順口聊起了Vic的名字。

「Vic原本是一隻被拋棄的小狗。下雨的夜裏匍匐在路邊,說起這件事,夜有時候真的不像是人類,那樣漆黑的晚上,只有我們的車燈是亮的,還能看到路邊那個奄奄一息的小不點,讓我停車。」

「是的,當晚我也記得,他們帶他回來的情形。」麗薩跟着進來聽到這話點點頭,說起來也是滔滔不絕,「你現在看着它那麼大,真不會明白他還有那麼小的時候,應該還沒有斷奶,被帶來的時候看上去真的救不活了。只有白夜似乎並不想放棄,小狗不會吃藥,就用針管往他嘴巴裏面打進去,為了幫Vic取暖,整個放進自己的胸口,就像是個袋鼠媽媽,帶着在屋子裏轉來轉去,甚至還跟人開電話會議。那麼樣一個講究到有些潔癖的人,真沒想到會為一隻小狗做到那種地步。」

「對啊,連我這個狗狗愛好者都不得不自慚形穢。好笑的是,大家晚上無聊,坐在一起幫狗狗想名字。什麼樣花哨的都有,夜卻堅持用了這個。」

「那是為什麼呢?」顏舞順手幫着麗薩做一點事,聽到這裏忍不住問。也不知是從何時起,對於白夜的一切變得敏感而好奇。從理智上來說,自己當然不應該這麼做,自己對於白夜的心思每天在改變,到現在她已經隱隱已經覺得不對。她別無他法,這種時候必須要控制自己的感情才比較好。然而結果,還是身不由己的想知道更多。

「因為他那段時間正在讀雨果的《笑面人》,他固執地覺得,作者的名字念起來順口又流暢,拿來做狗狗的名字很不錯。」莊嚴說到這裏笑了一聲對麗薩道,「這句幾乎原話,我沒記錯哦?」

麗薩也跟着笑起來:「是啊,如果真的讓那位大文豪聽到,不知該做何感想,怕是要從墳墓里跳出來同他理論。」

說到這裏,三個人都大笑出聲。

這種軼事聽上去,還真的像是白夜的作為,在某些小細節上霸道、固執到無可匹敵的程度。顏舞的心裏有種酸酸軟軟的感受。

「那時候我就在想,以後能跟白夜在一起的女人,一定會是個動物控吧,他那麼狂熱地喜歡動物。最起碼也要像我這樣。」莊嚴說着目光掃過顏舞故意嘆了那麼一聲,「可惜啊,這種事本就是可遇不可求的,不是么。」他說完,又同麗薩交換了一個會心的眼神。

這樣的話,顏舞就當做自己沒有聽到。因為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不如自動忽略。想一想,自己對於白夜的非分之想,裏面也有這兩個人有意無意的推波助瀾。她跟白夜……雖然現在看來,似乎了解了一部分的他跟他的生活。但是嚴格說起來,還是兩個世界的人。關於他和他背後那個看上去神秘又強大的家族,當然還有朱麗葉……

這些碎片層層疊疊地堆積在腦海里,揮之不去。

等莊嚴出去,顏舞問了麗薩才知道她手上做着的是今日中午的甜品。麗薩對於膳食一如既往的精益求精,今天難得主家全到了,便發誓要大展拳腳,並豪邁的決定甜品中除了例行的小蛋糕,還要加入馬卡龍。這種被稱為「少女的酥胸」的甜點原本是人們到巴黎必定要品嘗的美食,今天卻被麗薩「搬」到了遠在非洲的餐桌上。美其名曰是讓那三個人有賓至如歸的感覺,讓他們知道白夜對於酒庄的投資是值得的。

「這是他的個人投資?」顏舞好奇。

「是的,嚴格來說,是他作為朋友幫助我。這裏曾經是我的家,後來因為經營不善差點倒閉,我在外面接到電話時心情非常糟糕,當時大家還在追蹤盜獵者,都是高度緊張的狀態,只有白夜感覺到我的不對,問我原因。我就當找個人傾訴也好,一股腦地全部說了。」麗薩說到這裏頓了頓,「你也許看得出來他並不是個多話的人,讓他出言安慰真的是困難。但是過了不久,我就得到消息,酒庄有人注資,等我回來調查才發現這個人是他。」麗薩嘆了口氣有點鄭重其事的說,「這樣的男人,無論是作為愛人還是朋友,都是值得信任的,不是嗎?」

顏舞努了努嘴,慢慢地點了點頭,接着又心慌意亂地轉移話題:「教我怎麼做這個好不好?」

「沒問題。」麗薩很爽快地答應。

因為麗薩做得馬卡龍是一口一個的那種,所以她先手把手的教了顏舞怎麼做,杏仁脫皮,與糖粉混合,要研磨的很細膩才能做出表面很光滑的馬卡龍,諸如此類,解說的非常詳細。

等到第一批的馬卡龍做成后,連顏舞都驚嘆於眼前的一切覺得不似出自自己之手。完美的色澤和形狀,實在讓人不得不對麗薩膜拜。她糾結的心情也因為這樣被分散了很多,第二批製作之時,麗薩要忙其他的食物,只在顏舞的身邊稍作指點,重任自然託付給她。因為平時打工太多的關係,顏舞對此的悟性也不算是太差,很快的在麗薩的悉心指導下,完全自己動手做出了一批。不過到底是手生,形狀、火候,和具體材料的調配程度都跟第一批的有很大差別。這對於一個新手來說本也就是正常現象,但是卻因為有了第一批的對比,變得讓人難以直視。

「我的這個就不要讓人看了吧……」顏舞端詳了半天,有些喪氣地對麗薩說。大概沒有人想吃這樣的馬卡龍,更何況是給那些人吃,他們看上去可是一個比一個挑剔的人物啊。還有白夜……

「這個當然不行了,第一是浪費,第二,」麗薩笑眯眯地湊過來對她說,「這可是你親手做的甜品哦,難道你都不想讓你心愛的人品嘗嗎?」說完還對她眨眨眼睛。

顏舞的頭腦力更是「嗡」地響了一聲。不說這個其實還好,說起來心裏才真的滿滿都是淚。這種東西端到那幾位的眼前不就是等著被人吐槽么。更何況是白夜……雖然他也許心眼很好沒錯了,但是在領教了他的毒舌後,大概只有麗薩才會覺得那人對這個世界只抱有簡單的善意吧。

看着顏舞苦笑,麗薩覺得奇怪:「怎麼你不開心嗎?」

「也不是啦,」顏舞以一種難得的近乎慈祥的眼神看她說,「只是覺得你很……天真。」

中午用餐時,人的確比昨天多,可場面卻反而更加冷清。

白夜本來話就不多,白蕭然更不必說。白憶遲以前倒是很能講,只是種種波瀾下來,他看顏舞的眼神變得複雜而多變。令顏舞覺得奇怪的是,朱麗葉是坐在白蕭然的身邊而不是白夜那裏。

也許她同他們一家都很熟悉吧。

顏舞幫着麗薩上菜,等到弄得差不多了,只有白夜的身邊還空着一個位置。其實這樣排坐下來,她被指定到那裏也沒什麼特別,可因為今早那樣的局面,此刻落座在他身邊又再次忍不住小鹿亂撞,心神不寧。

白夜倒是並不在意,注意力只被眼前的牛排吸引,眉頭擰在一起,打了個結,並不動刀叉。顏舞很快明白了他的遲疑,略有些臉紅的解釋:「你昨天胃不舒服,所以牛排的話就給你煎得熟了一點。這樣方便消化。」

莊嚴好奇,探頭看向白夜的餐盤。

一看果然是與眾不同,於是好事地點評:「我說顏舞,你說的『熟』了一點,是給他直接弄了個全熟么?」

一句話搞得顏舞更加不知所措。也是的,麗薩之前就提醒過她,牛排沒有她那樣的煎法,八成已經是極限了,到了這種程度跟糊了也沒有太大的分別。

「可是,牛肉本來就難以消化,所以弄成這樣的話會對胃比較好。說到底,還是健康比較重要吧。哎?」

在顏舞吞吞吐吐嘗試解釋的同時,白夜竟欣然拿起餐具慢條斯理地吃起來。

朱麗葉和白憶遲就坐在顏舞的對面,她用眼角的餘光也可以看到那兩人手上的動作微微一頓。

「難得這麼挑剔的人也有服軟的時候啊。」莊嚴雖然這麼說,看着白夜的眼神還是添了層耐人尋味的意思。

這回輪到麗薩用那種慈祥的眼光看着顏舞了。

整個就餐的過程,只有這樣的交談而已,餘下的時間大家似乎都忘記了身邊人的存在,吃得靜悄悄的。所謂的貴族做派,顏舞算是見識到了,連餐具碰觸餐盤的聲音都不曾在那四個人的身上出現過。這麼看過去,真的很像是細菌在腐蝕食物,而不是人類聚在一起用餐。她想到這裏忍不住瞥眼看向白夜,這是他們非洲之行中他最安靜的一天。似乎讓人很明顯地感覺到他與這幾位親人之間的格格不入。

上到最後一道甜品時,顏舞忍不住羞紅了臉。為了讓她的「作品」看上去不那麼鮮艷,麗薩用了點小心思,將它們跟第一批的作品交錯著放開。白憶遲似乎看出了有什麼不對,不禁用手上銀質的餐具一下一下地戳著一隻綠色的馬卡龍,語氣不無戲謔:「這種東西大概不是出自你之手吧,麗薩。」

他這麼說着,一雙桃花眼已經挑起來去看顏舞了。

她才想說些什麼,就聽到白蕭然用一種滿含威嚴的嗓音問白憶遲:「小遲,你的禮貌呢?」

很顯然,在白蕭然看來,他剛才的動作是非常粗魯的。

白憶遲顯然很怕他,訕訕地收起了自己的叉子。

「這些是我跟顏舞一起做的哦,我倒是覺得差別並不大呢。第一次接觸馬卡龍就能夠做到這種水準可以說已經相當不錯,當初我啊,都沒有做成功呢。」麗薩善解人意出來打圓場,又看向白夜,特別提示道,「雖然不太喜歡甜品,白夜,今天的馬卡龍你一定要嘗一嘗,我還特別跟顏舞商量過,根據你的口味特別降低了甜度。」

白夜聽了瞭然一笑,眼睛掠過顏舞,說了句「是么」,難得的嗓音略帶溫柔。

他說完就真的拿起一個,而且是不太好看的那個,一口吃了下去。

此時此刻,顏舞的心中有種說不出的複雜感情,看着白夜已經忘我到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正襟危坐。

他細嚼慢咽慣了,吃完了,又慢條斯理的喝了一口紅酒,拭了拭唇角道:「沒想到,這種以人類邏輯無法判定到底是什麼形狀的東西,也算是別有風味。」

果然,還是無法逃脫被毒舌的命運啊。

但即便是這樣,也大約能夠感覺到他的肯定吧,雖然是以這樣特別的形式。

大約因為白蕭然的關係,莊嚴只能竊笑,本想用喝酒來掩飾,卻被嗆了一口。

麗薩也是,眼角眉梢帶着笑意。

顏舞閉了閉眼,簡直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只是在回神時很快的感受到了對面的目光,並很快有種細微的敵意在空氣中散播。

是朱麗葉。等她回視過去,她又移開了目光。

白夜吃得差不多了,轉過臉去看顏舞。其實她並不算是特別漂亮,但臉部的弧線卻非常飽滿,此時她的側顏緋紅,像是被大量的清水稀釋過的薔薇色,眼裏閃著的光有些無奈,有些羞澀,有些小小的委屈,但是更多的是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的堅強。

是為什麼要聘請她呢,連他自己也不太清楚,當初的那個廣告,就像是一場叛逆的玩笑。有一次莊嚴同他聊起未婚妻的人選,他很明確地表示並不想犧牲自己的愛情來換取其他的大家族的支持,莊嚴順口就說,不如你自己乾脆培養一個放在身邊當助理。

一個玩笑,他並未當真,當初也真的是單純地就想要招聘一個助理。然而大約就是一次又一次被她眼裏總會不時出現的這種倔強和堅強打動,他才決定錄取這個沒有經驗的女孩。這樣的顏舞像是植物一樣,有着一種堅韌的生命力,即便承受這非一般的壓力也還是不放棄,她終有一天會攀上最高處開出絢麗的花朵來。

這時從開始坐在首席的位置不曾開口的白蕭然放下了手中的餐具結束了用餐,慢吞吞地擦拭唇角后對白夜緩緩地道:「你在這裏待得已經夠久了,這種環境很顯然不太符合你的身份和地位,沒什麼事的話還是儘快地回英國去,公司還有很多事等着你去處理。另外瑪格麗特如果不夠滿意,可以讓人另從我們家族的旁支挑選合適的助理。」

周圍又一次靜了下來,顏舞隱隱地覺得,這句話的後半句是單單針對她的存在而說的。

一片靜默后,就聽到白夜以一種冷靜的沒有任何感情的聲音道:「我今年上半年可能都不會回去。」

這樣平淡的一句話卻像是對着權威的拒絕。

白蕭然聞言,唇角很快沉了下去。

「那麼就下半年儘快回來。」白蕭然說完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意思是這件事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必須立刻敲定下來。

所有的人都停下手中的動作看向他,他卻只同白夜的眼神交錯而過。等他人走遠了,在座的各位神態各異的看着白夜,他卻像是沒事的人一般一口一口的啜飲紅酒。

接着朱麗葉也站了起來,接着是白憶遲。他們兩個用餐比較慢,根本只吃到一半就離席了。也許是以此來表達一種不滿,或者不屑。

麗薩精心準備的聚餐就在這樣尷尬的情況下草草結束,顏舞看着眼前的東西忽然有些食不下咽。

最後顏舞幫麗薩收拾好殘局出來,看到白夜同莊嚴兩個人還在陽光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走近了可以聽到他們的交談聲,不是中文或是法文,而是英語。她這才意識到,白夜講出的英文那種特有的強調是出自哪裏。

考慮到白夜的胃脆弱,她又走回廚房為兩人泡了紅茶端出去。

莊嚴似乎剛結束了同白夜的談話,回頭看見她立刻站起來拍拍她的肩:「我去忙一下,你們聊。」

雖然額外的話什麼也沒講,她卻還是從他的語言和動作里感受到一種類似於朋友般的支持。

兩杯紅茶,如果倒掉一杯也太可惜了,顏舞順勢在白夜的身邊坐了下來喝。

她才坐好了,便聽白夜狀似不經意地說:「剛才的事不要放在心上。」

顏舞訝然,很快明白他在安慰自己:「沒事。只是,我現在好像有點明白,瑪格麗特她對我為何有些排斥了。」顏舞低下頭,尷尬地笑着說。

聽白蕭然的語氣,瑪格麗特應該是他特別為白夜選配的助理。

他看了她一眼,又側過頭去看着外面耀眼的日光,許久后才慢慢地道:「如你所見,我們的家庭非常的特別,關於你能否在我的身邊做事這一點,如果硬要解釋,可以說這個家族在我以前還從未有過公開招聘的先例。身邊所有跟隨的人都同我們的家族有着或多或少的關係。所以我這樣做就算是……」

白夜說到這裏微微的蹙眉,似乎非常用力的在想一個適合的詞來形容。

「違規操作?」

沒想到她會用這個詞,但是貌似也算是合適,他的表情並未有絲毫的變化,但是眼底卻分明浮動着笑意,自然而然的端起紅茶抿了一口道:「確實是,違規操作。會讓人覺得我在培植親信。」

這個人啊,你越是跟他熟悉,便會發現他並不是自己當初所想的那種樣子。

從開始去應聘第一次見到他,顏舞從沒想過如今自己會坐在他身邊,聽着他耐心地並且善意地同自己解釋這一切,總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有種異樣的認真而妥帖的情緒從體內升起,此時此刻,心裏靜悄悄的,只聽得見自己的心跳,別無雜念,只是覺得同他這樣並肩坐着,雖然是隔着一張小桌子,但也,十分美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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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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