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南非的紅酒莊園

第5章 南非的紅酒莊園

第5章南非的紅酒莊園

這個似乎已經遠離她世界的人重新出現,讓顏舞有瞬間的失神。這一次他的長發一絲不苟地束在身後,穿了緊窄的白色西裝,裏面搭銀灰色的襯衫,更是俊俏逼人。

「都準備好了嗎?」他神采飛揚地問。

朱麗葉笑了笑,眼波劃過顏舞的臉,並未作答。

略微沉默后,今晚的隆重裝扮是為了什麼,顏舞瞬間明白真相。也許真的有人對朱麗葉有所託付,但那人絕對不會是莊嚴。

華麗燈光的映襯下,顏舞的表情獃滯,有種上當受騙的感覺。雖然不知他的動機,卻對這樣欺騙的手段想當然的厭惡至極。

白憶遲顯然毫無覺察,大模大樣地走進來到她的身邊穿了一圈,點頭品評道:「人靠衣裝,這麼打扮一下,果然還是不一樣的。」他說着轉向朱麗葉,「謝謝你啦。」接着又很得意地瞧著顏舞的眼睛大聲宣佈,「今晚你是我的舞伴。與其做白夜的小跟班,不如做我的『女朋友』,還有免費的置裝費。」

並沒有問她的意見,完全的自作主張。

羞愧和怒氣突如其來地同時上涌,是顏舞自己也沒有料到的。

她怎麼會沒想到呢?這樣如灰姑娘變身一般的惡作劇,絕不可能是白夜的主意。

顏舞沒有說話,她快速地打量了白憶遲一下,他頭髮梳得光溜溜的,負着手站在她的眼前,眼神里還是那樣不可一世的神色,白色的禮服穿在他的身上更襯得他像是一隻驕傲的孔雀。

「喂,你去哪裏?」白憶遲看到她頓住之後,開始轉身緩緩地向洗手間走去,忍不住叫道。

「洗臉。」顏舞冷冰冰地回答。

「不是剛化好妝嗎?」白憶遲上前兩步扯住她的手腕,有些不可思議地看着她。

顏舞笑了笑,眼光掠過朱麗葉的臉,垂頭用力撥開他的鉗制:「我不知道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我沒有義務為你化妝。」

她以為這樣說白憶遲就會放開她,可是她錯了。她的話就像是一粒火星滴落在乾枯的草原上,剎那間在白憶遲的心上燎起了一片草原,只見他勾起唇角冷笑了一聲,又緊緊地抓住她的手腕一把把她帶到了自己的眼前。

他的眼睛近在咫尺,她甚至可以數得出他睫毛的數量。

白憶遲的心裏想的卻是另外一件事。

呵,這個女人。可以用金錢買下的女人,就是白夜的品位?

就是她么?就是她了。

在白夜的辦公桌上厚厚的一疊資料都是關於這個平凡的女人。因為太過平凡,他便偏要看一看,他是怎樣的在乎。

白憶遲想到這裏,氣勢更盛。

他的火氣很大,顏舞完全可以感受得到,他的眼裏閃爍著的複雜神色,讓人覺得瑟瑟發抖,他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咬緊牙關吐出,惡狠狠地不留餘地:「你以為是什麼?你以為是白夜替你安排了這一切?別做夢了,你問問你自己。」他說到這裏停了一下,眼光從顏舞的臉上轉移到了朱麗葉的方向,之後又很快地看回來,一字一頓咬牙切齒地問:「你、也、配、嗎?」

她沒想到白憶遲會說這樣的話。而他話中那些隱約的含義竟叫她覺得如此難堪。

顏舞想反駁,但是又不知道該怎樣開口。她心裏悶悶的,又有種鈍鈍的難受。

這種感覺,太糟糕了。她不知道白憶遲為什麼會忽然這麼說,並且出現在這裏。

「夠熱鬧的。」

白憶遲剛剛進來沒有關門,恰逢那兩個人瞧見了這一幕。

莊嚴一進門便揚聲調笑,他的語調在這樣的一個氛圍內顯得十分突兀。

屋子裏的人看向門外時各自沉默起來。

「放開她。」白夜打從進門,眼睛就盯着白憶遲捉住顏舞的手,沉下嘴角看着他。

白憶遲還未說話,站在一邊看戲的朱麗葉倒是先開了口:「人家小情人的事,你那麼上心做什麼?」

白夜蹙眉不語。

朱麗葉冷地同他對視。

列車的車廂因此也更加逼仄起來,似有核彈可以隨時被引爆。

一個人給另一個人化妝,很容易把另一個人畫成自己。

就比如現在顏舞的樣子跟朱麗葉會有某種程度的相似。

白夜隱隱感覺到那種挑釁。她是故意的。

但他不明白朱麗葉到底在做什麼。如果愛他,便不該選擇他的哥哥,如果不愛,則可以選擇對他放手。然而她太貪心了,內心的天平上沒有什麼準備失去的東西,她,什麼都想要。

「我說,放開她。」白夜不去看朱麗葉,而是再次轉向白憶遲。

孰料朱麗葉聞言側身走動兩步,擋在了白憶遲的前面。以這樣的行動,來表達自己的立場。

「既然這樣,今天倒不如把話講清楚。」朱麗葉不咸不淡地開口,「今晚的事是小遲拜託我來做的,白夜,搶自己侄子的女朋友,不是太合適吧?」

事實上朱麗葉很少這樣會情緒失控,只是他的那種表情,那種微妙的關切以及維護的表情,讓她內傷。

她說完話,仰臉同他對視,室內又是一陣讓人坐立不安的安靜。

最後還是莊嚴嗤笑一聲,不客氣地開口:「朱麗葉,這又關你什麼事?」

朱麗葉剜了他一眼,又看白夜,眼神中是毫不退讓的堅定。

「是我先認識她的。」白憶遲說着還拉過顏舞的手在手背很響亮地吻了上去。

手背上的痕迹非常明顯,讓顏舞覺得臟,她使勁地想把手扯出來,未果。

白夜的唇抿成一條直線,隨即扔下一顆重磅炸彈:「白憶遲,這是未來你的小嬸嬸。這一點,你最好仔細認清楚。」

此話一出,在場所有人都傻眼了,顏舞更一懵。

「怪不得,白夜你……」白憶遲先是一怔,復又一笑。之前的猜測,這一刻全部證實,「今晚只是想確認一下……原來,真的是這樣啊……」他幽幽的,不懷好意地說。

「小遲,放開她。」朱麗葉聽了這話,臉色發白,身子在發抖,看上去搖搖欲墜。

「我不……」

白憶遲還沒說完,白夜已經上前一步勾住顏舞的腰,將她攏入自己的懷裏,以一種保護者的姿態維護着她:「如果說時間的先後,」他緩緩地道,「你比我遲了很久。」

白夜說出這句話時,自己也怔了怔,他沒有想到,白憶遲對顏舞所做的事情會讓自己這麼介意。白憶遲吻上她手的同時,他竟然隱隱地覺得嫉妒。

對於顏舞而言,白夜的這個動作太突然了,比他剛才的話還要讓人頭暈目眩。

顏舞在他的懷中,抬頭看着他下頜冷厲的線條,詞窮。

「你們先走。」白夜自己好像也被自己的動作驚到,很顯然他的意識已經先於他的理智而執行了這個動作,等他冷靜下來,很快將顏舞推向莊嚴。

莊嚴嘆息一聲推著偶人一般的顏舞出去,把門輕輕地帶上。

剛才那一幕,太刺激了。

顏舞許久找不回自己的聲音。

「朱麗葉說你拜託她來的,我才沒懷疑。」等回到包房坐定,抱住莊嚴幫她倒熱水時,顏舞才想到要解釋一下。

「怎麼可能。」莊嚴答,「我躲她都來不及。」

顏舞唔了一聲,忽然想到白夜的話,喝了口水,又被燙到了舌頭。

想到「小嬸嬸」這個稱呼,她莫名地又抖了一下。應該是為了化解尷尬才這麼說的吧。不然也不會這麼快的就解決掉那兩個難纏的人。顏舞自我安慰著,又覺得臉紅心跳,胸中無法平復起伏的情緒。

還來不及細想,門「咔噠」一聲響動,是白夜。

臉上又是一陣潮熱,顏舞竟然不敢看向他的方向,只垂頭瞧着他的鞋子以此判斷他走動的方位。

好像沒人想要解釋剛才的事。大家都裝作忘記了一般,默契地不提。

「你們準備一下,」白夜面色平靜地對他們說,「再過一個小時我們下車。」

「啊?」莊嚴吃了一驚反射性地問,「那生意怎麼辦?」

「讓給他們談。」白夜說完又補充一句,安慰莊嚴似的,「都是一家人,沒什麼爭的必要。誰談下來都一樣。這種事,你看到她上車就應該預料得到。」

莊嚴很顯然並不這麼想,他「嘶嘶」地抽冷氣:「白夜你瘋了嗎?三年的心血,你和我還有整個在開普敦的團隊,你現在因為她就這樣放棄?說起來,」莊嚴不由地瞟了一眼顏舞,隱去了一些話后又說,「你即便是護短也不必這樣吧。朱麗葉不會對她怎麼樣的!」

這個話題太敏感,她心中一動,看向白夜,只覺得他眼角眉梢都帶着淡淡的倦意,像是大病一場。

「我再說一遍,白家的生意,誰做都一樣。」白夜的眼睛眯起來,像是一隻疲憊的獵豹。

莊嚴張嘴還想說什麼,白夜卻先擺了擺手打斷,又看向顏舞,「你也去收拾一下,」他又認真地看了她的臉,兩道眉毛都糾結在一起,十分乾脆地吩咐,「把妝卸掉。」

顏舞乖乖地應了,可心裏卻還是在發慌,沒著沒落的。走路都像踩在雲上,忐忑不安。

一小時后,專列真的就停在一個沒有人煙的地方,等着他們下車,接着又鳴笛呼嘯而去。曠野中,只留下顏舞和莊嚴一左一右地站在白夜的身邊,望着茫茫大地發獃。之前以為會見到的一切,衣香雲鬢、酒綠燈紅,紙醉金迷霎時間就變成了一片荒蕪。

不過荒原上並不暗,相反的,今晚的月亮很大很圓,又因為璀璨星河的映照,這裏匯聚著分外柔和的光。

有點點冷,顏舞微不可見地抖了一下,白夜居然發現了,再一次脫下衣服塞給她。

這回真的是塞,不留任何拒絕餘地的,一句話也沒有。

顏舞低下頭,故意忽略莊嚴投來的奇怪的目光。故作尋常,默默地展開衣服披上,頓時覺得溫暖了很多。大概是因為並不嗜煙,他的衣服不會有那種奇怪的味道,這樣真好。顏舞想到這裏,脖子往衣服里縮了縮,唇角躊躇了兩下瞟了一眼白夜。那人佇立在風裏紋絲不動,每一處的輪廓猶如精雕細琢過,沒有任何死角可言。

此時此刻,白憶遲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他就那麼打開天窗說亮話地問她說「你配嗎」。

想到此處,又覺得冷了幾分。

顏舞搖搖頭,決定忘掉剛才的鬧劇。

「會有人來的。」也許是看到了她的動作,白夜默默地吐出這幾個字。

如果這也算是一種解釋……

顏舞抿著唇角,想笑又不太敢。

三個人里,只有莊嚴坐在行李箱上整個人有些垂頭喪氣。

顏舞沒見過這樣的他。

白夜話音剛落,只聽莊嚴仰頭對天哀嚎:「白夜,我恨你。你知不知道那是好多錢啊好多錢啊好多錢啊啊啊啊啊,我恨你……」

這麼多次的重複,讓顏舞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結果又得了莊嚴一記怨懟的眼神。

「等回了巴黎我會讓人把工時的費用打到你的戶頭。」此刻白夜的表情看不太清晰,卻能讓人感覺他回答的語氣有點好笑,有點柔軟,又有點不耐煩,總之多了些人味兒。在裏面。顏舞覺得奇怪,反而是在這樣空曠無人的地方,他會比較像是一個人。

風把他的頭髮吹亂,他轉臉從暗處看過來,顏舞趕緊垂下頭去。

「喂,我說,你怎麼老看着白夜,麻煩你現在也用你那種崇拜中帶有治癒的小眼神來安慰我受傷的小心靈一下行不行?」莊嚴像個孩子繼續不滿地抱怨。

顏舞心裏「咯噔」一下,還好白夜對他的話置若罔聞。她立刻說:「我只是想研究一下他說的是不是真的,到現在還沒人來的跡象,我怕今晚我們三個會成為野獸的腹中餐。」

莊嚴嘿嘿一笑:「那也得先吃你,我們兩個大老爺們,也嚼不動啊。」他說着還看向白夜尋找支援,「夜,你說對不對?」

顏舞瞪了莊嚴一眼,莊嚴得意洋洋地挑眉。

一陣風聲吹過,接着是巨大的轟鳴聲,顏舞抬頭,璀璨的夜空中一家直升機正朝着他們的方向飛來。

白夜轉身朝着直升機的方向做了個手勢,他的眼睛掠過顏舞又回到原處,才有些意興闌珊地說:「她能有什麼好吃,柴火妞兒。」

「喂!」顏舞沒想到他真的會介面,還這樣噎人,氣得一句話也頂不上來。倒是莊嚴捧腹大笑起來,結果因為動得太厲害,屁股底下坐的箱子一斜翻到下去,他整個人差點翻倒在地。

顏舞當即拍手稱快,冷哼扔下「活該」二字,落井下石。

這是她第一次坐直升機,同大飛機的感覺非常不同,風在耳邊呼嘯,時間久了被吹得有些頭疼,耳朵也因為噪音的關係,不太舒服。

莊嚴倒是很歡喜,似乎忘了那筆好生意,無聲地看看她又打手勢指了指下面。

顏舞順着他的手指往下看去,這片廣袤的土地竟然比夜色還要深沉。

飛行四十分鐘,他們在一個莊園降落,一片漆黑的大地上,只有這裏有光。直升機放下他們飛走,莊嚴在凌亂的旋風中告訴她,這是一間葡萄酒莊園。

「原來這裏也產紅酒嗎?」新鮮感讓顏舞忘記了之前的尷尬。

「當然,能生產好紅酒的並不只是法國和意大利,南非的葡萄酒也別具特色,在開普敦的周圍可是散佈着大大小小星羅棋佈的酒庄,哎呀,我說了也白說,反正你很快就會見識到了。」莊嚴搶先回答她。

「那這裏也是……」顏舞說到一半停住。

莊嚴點點頭爽朗地笑出聲來:「當然啦,這麼好的生意我們白夜怎麼可能不摻上一腳。夜,你說對不對。」他快走了兩步,搭上白夜的肩頭。

走在他們前面的白夜,今晚不知怎麼,那背影瞧上去居然有幾分落寞。儘管這個詞用來形容他極不合稱。他終究沒有說話,進了酒庄的大房子便順着樓梯上去了,頗有些輕車熟路。顏舞跟他出來久了,對他這種狀態也就習慣了,見怪不怪。

很快的有管家模樣的婦人招呼一個高大帥氣的白人青年幫她跟莊嚴將行李扛上樓,她謝過人家時,莊嚴也已徑自上樓,顏舞匆匆忙忙也跟着走上去。

等到房間只有她一個人時,顏舞才鬆了口氣,大呼著倒在柔軟的床上再也起不來。在床上輾轉想着剛才的事,白夜的一舉一動,他的眼神,以及他刻意說的話和做出的事……無論理智怎麼喊「STOP」,還是無法停止。最後想着想着竟就穿着牛仔褲睡了起來。睡到半夜覺得冷,她睜眼去看床頭的表,已經是凌晨三點鐘。牛仔褲箍在身上十分難受,她躺着慢慢地脫了,翻了身想繼續睡,頭卻有些昏昏沉沉地難受。她坐起來,想給自己找點熱水喝,在房間里轉了一圈卻只有冷的瓶裝礦泉水,打開喝了兩口凍得直哆嗦。

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她衝進洗浴間查看,「大姨媽」正點光臨。因為出門匆忙,她已經完全忘記了「大姨媽」的存在,一時間手足無措,快速脫衣洗澡完畢后只能將捲紙捲起來厚厚地墊在下面,可這終究不是辦法。

哀嚎……

肚子開始有些微微地痛了,有寒氣由內而外散發出來。這裏,一定會有廚房吧,哪怕是煮點熱水喝也是好的。顏舞打定主意,穿好了睡衣,輕手輕腳地出門走下樓。

下面只亮了少數照明的燈,提供微弱的照明,顏舞打了個哈欠,在房間內繞了一圈,發現這是聯排的三棟房子打通了室內的佈局跟別處的有些不同。

她穿過客廳,又穿過一個有些像是書房的地方才抵達餐廳。

廚房的燈似乎也是亮着的。

顏舞走過去,居然看到白夜正坐在燈下,手中握著長長的玻璃杯冒着氤氳的霧氣,他正一口一口地啜飲。腳下還趴着一隻巨大的灰白相間的古代牧羊犬。顏舞頭皮發麻,下意識地退後兩步,仔細看他,不由地有片刻怔忡。白夜的坐姿似乎永遠是這樣的,脊背挺直,非常正統,即便是在這樣的時間,獨自一人,還是保持着這樣的姿態。真不是尋常人家可以教導得出。

如此畫面近在眼前,卻總覺得好像隔了相異的時空。

「餓了?」這一次倒是白夜先發現她。

她怔怔看着他漂亮的眼睛,心裏忽悠一下,才微微臉紅躊躇,指指爐灶:「想喝點熱水。」

她說着又看看白夜腳下的古代牧羊犬。不看還好,這一看那隻巨大的毛茸茸的大狗狗忽然站了起來,嚇得顏舞「啊」了一聲,趕緊又後退了一步。

「Vic,sitdown。」白夜說着英文指令,順勢伸手拍了拍狗頭。

狗狗大概覺得自己被誤會了,婉轉而哀怨地「嗯」了一聲,但還是乖乖坐下了,蓬鬆的毛毛下,一雙眼睛飽含期望的望着顏舞。

嗯,這麼大,又是毛茸茸的,還是……有點……可怕……

雖然連獅子也見識過了……但是……顏舞努力地吞咽口水。

「我只想喝點熱水。」顏舞儘可能大地繞開了那隻叫Vic的大狗。去拿桌上的水壺想要燒水,卻發現裏面是滿的,她訝異地「咦」了一聲。

「可以直接喝。」白夜淡淡地說,「是熱的。」

忽然就想到了在列車上莊嚴遞給她的水也是熱的。在國外很少能喝到熱的開水,除非有人特意要這麼做。

顏舞回頭看他爾後獃獃地「哦」了一聲,拿起旁邊的杯子也給自己倒了一杯。

廚房的佈置很樸素,原木質地的柜子,金屬的水槽,齊全的設備。中間放着一張小桌子,兩張凳子,白夜坐在一邊,顏舞倒好了水,站在原地躊躇,不知道是該坐在他對面還是直接拿着水上樓的好。

「坐。」

很好,白夜替她決定了。

顏舞從善如流,走過去坐在他的對面,桌子不大,她跟白夜離得很近。凌晨的白夜少了日間會給人的壓迫感,多了些柔軟的氣韻。他的手指握著玻璃杯上下摩挲著,依舊很沉默。本來睡了一覺后也不怎麼想火車上發生的事了,但此刻坐在他面前還是不由自主的走神,他到底是怎麼想的呢?同朱麗葉之間就真的不可能了?畢竟他當着大家的面說出那樣的話,實在是太容易讓人誤會,並且是非常深的誤會。然而明知道不可能,還是會瞎想,因為私底下仍然覺得他不像是一個會用這種事開玩笑的人。

顏舞只顧著沉思,已經完全忘記了那個令她害怕的生物的存在。Vic在白夜的命令下很老實地趴了一會兒,此時又很熱情地站了起來,如一個毛絨絨的大玩具繞着顏舞轉了一圈,在她的腳上聞了聞,又在她的腿上蹭了蹭,十分親昵。

這個舉動當然嚇壞了顏舞,Vic明明是在撒嬌,卻讓她覺得毛骨悚然,臉部的表情已然變形,費了很大的勁壓抑自己才沒有叫出聲來。

「它並不比獅子更可怕。」白夜忽然開口,語氣里儘是揶揄。

這算是……一種安慰么?老闆你,還真是另類呢……

「因為,我小時候被狗咬過。」顏舞顫著聲音,雙腿往上抬,整個人都縮在椅子上,乾巴巴地解釋。

「為什麼?」他揮揮手示意Vic過去他身邊,之後居然配合著問下去。

很久沒去想這件事了,她在燈光下眯着眼睛仔細的回想了一下:「看到兩隻狗打架,想阻止來着,結果兩隻手被各咬了一口。」

他的目光定格在她的手上。

其實只是尋常的注目而已,不過是因為她說的話,可就是因為這樣的目光,叫她的手也不知道該怎麼放,只好去抱杯子,結果被華麗麗地燙了一下。

「沒有疤痕。」白夜似乎察覺了她的尷尬,一副鑒定完畢的表情。

「很久以前的事,現在肯定沒有啦,我的細胞分裂比較旺盛么。」她笑了笑,把手放在腿上,又是一陣沉默。腦海里車上的畫面又一次襲來。

朱麗葉跟他的對視,讓人透不過氣來。

自己再一次被利用了吧,就像他們剛來時,在小飛機上那樣。

這個念頭叫她莫名的失落。

白夜喝了一口水,燈光下的他看起來非常溫和。

「其實戀人之間若有問題的話,應該多溝通……」她嘗試着卻表達,卻不明白自己為什麼一定要提起這件事。

她剛睡起來,有點衣冠不整。領口往下拉得厲害,露出胸前一大片白皙的肌膚。

白夜不動聲色地將視線轉移到別的地方去。

「想化解尷尬,也不一定非要用這樣詞不達意的安慰。」他慢慢地說,語氣是軟的,眼裏似乎有笑意。

「呃……」這樣被拆穿,顏舞的臉更熱了,她幾乎能聽到自己濃重的呼吸聲,眼睛也不知道該放哪裏。

白夜又看她一眼,握住手中的杯子想要站起來。

「哎!」顏舞忽然出聲叫住他,可待他滿臉疑惑地等待她的后話時又不太敢直視他的眼睛,最後終於定了定神問:「這裏這麼大應該會有便利店哦?」

話一出口,白夜看她的眼神轉變,彷彿眼前的她是天外來客。

「我……」她倒是想解釋,可是三更半夜在自己的老闆面前大聊女性衛生用品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你若有什麼需要可以直接找麗薩幫忙。」白夜從座位站起來,他雙手插在黑色棉質家居褲的口袋裏,身子微微地彎著,他的臉離得很近,顏舞可以看到他上翹的睫毛。

臉又燒起來了,她口乾舌燥,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太快,熱水一路從舌尖燒到胃裏頭。

白夜站直了身子,唇角微彎。

「就是,就是,就是那個招待我們的管家吧。我知道。」顏舞故作鎮定地頷首,目送他轉身離開。等她坐了好久,終於把水喝完時,才忽然想起什麼來,盯着空空的水杯發獃,凌晨三點這種尷尬的時間點,麗薩肯定不會起來。這水……難道真是白夜自己燒的嗎?

真賢惠……

還好顏舞沒有痛經的歷史,雖然「姨媽大人」來得不是時候。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之後感覺好多了。她起床時特別掀開被子檢查床面,呼,還好,沒有留下任何DNA的痕迹。等她收拾停當下了樓,麗薩午餐都已經做好。

「他們兩個去葡萄園了,如果你也想去看看可以跟着馬克走,正好幫我叫他們回來吃飯。」

麗薩說着,將手裏的托盤遞到顏舞的面前,那是剛出爐的蛋撻,形狀美好,散發着誘人的香味。

看到食物,顏舞心情大好:「我可以拿兩個嗎?」

「當然,」麗薩得意地說,「不用客氣。我做的蛋撻白夜最愛吃!要知道當初能讓他注資酒庄,這蛋撻的功勞佔了一半。」

「是嘛,」顏舞拇指和中指小心翼翼的捏起蛋撻咬了一口,蛋撻的外圍鬆軟酥香,內里更是入口即化。她一邊吃一邊對着麗薩豎起大拇指,接着又東張西望了一下問她,「麗薩,你有沒有……」

「啊,有的。」

難得顏舞還沒說完,對方就心領神會。

「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她愕然。

「當然。」麗薩朝她眨眨眼,「就是那個嘛,我知道的。」麗薩將托盤遞到顏舞的手上,轉身進了房間后很快拿了三盒衛生棉條出來給她,「聽說你是白夜的未婚妻,我可是第一次見他對女孩子如此認真、體貼,一大早就跟我說這件事,貼心。」

此刻的顏舞嘴裏的蛋撻剛吃了一半,聽到白夜的名字差點把自己給噎死。

「咳咳咳……不不是的。」顏舞慌忙否認。

「小心點,別噎著,這兒還有很多呢,沒人跟你搶著吃。」麗薩以為是她吃得太快了,替她拍了拍背又說,「白夜很搶手,你一定要看緊一點,他可是我見過最好的男人。」

麗薩的一席話,顏舞差點窘死在原地。

白夜是怎麼知道……顏舞窘迫地回想昨夜,她表現得有那麼明顯么……

難道是因為凌晨的那一杯熱水?心裏那種異樣的霧蒙蒙的感覺又來了。

「我去換一下這個。」顏舞將最後一口蛋撻塞進去,拿着棉條急匆匆地向樓上跑去。等到出門的時候看到有輛拖拉機在等着他,前頭坐着的那名彪形大漢,穿着格子襯衫藍色背帶褲戴着大草帽,大約就是麗薩口中的馬克。

馬克的拖拉機是酒庄負責運送葡萄的,太陽出來她才發現,昨夜他們走的是一段上坡路,莊園沿着緩緩的山地而建,綠色的葉子沐浴著陽光,灑金般的雍容,異常漂亮。拖拉機「突突突」地響,也像歡快地歌唱。

「這裏有多大?」顏舞坐在後面問馬克。

「一千五百公頃。」馬克大聲地回答她。

「嚯,好大。」顏舞點點頭感嘆。

「不算大了,不過我們的酒庄釀的酒可是全南非最好的。」馬克自賣自誇時嗓門更大。

顏舞不懂紅酒,只是覺得高興,也跟着後面「呵呵呵」地傻笑。

拖拉機開了不到十分鐘就看到了正站在葡萄架旁邊的白夜和莊嚴。漫山遍野的葡萄架只能用壯觀二字來形容,拖拉機停穩,顏舞跳了下來。因為衛生棉條的事她覺著自己面對白夜會更加不自然。

不過還好他正站在葡萄架下跟工人交談,根本未注意到她。倒是莊嚴瞧見顏舞朝她揮了揮手。

「今年天氣很壞,所以葡萄長得特別好,要豐收。」顏舞走近,聽到那位大叔對白夜說。

白夜點點頭。顏舞注意到他的衣服,這個人似乎有種強迫症,在什麼樣的場合便一定要穿什麼樣的衣服,絕不會錯,現如今就是這樣,襯衫和藍色的牛仔褲,他便真的像是這裏的農夫,只不過面容太過惹眼罷了。

「怎麼天氣不好會豐收?」顏舞覺得奇怪,低聲問莊嚴。

「這東西我可一竅不通。」莊嚴攤攤手,抬抬下巴指了指旁邊那兩位,「你問他們去。」

「葡萄這東西很奇怪,土壤不好,天氣惡劣,反而能夠結出豐富的果實來。要是土地肥沃,氣候適宜,卻很難收穫好的果子。」白夜說着拍拍那位大叔的肩膀,大叔便離開了。

這句話讓顏舞覺得恍惚,彷彿得了一句特別受用的人生格言。她想起自己在那間陰暗餐廳里,一個人忙到午夜,瞧見的那句心靈雞湯:「人的一生是由比命運更強大的力量決定的」。換而言之,如果想要成長,就別妄想「輕而易舉」。苦澀的努力后,才會收穫更加美麗的人生。

她若有所思地唔了唔,難得老闆有這樣的耐心,狠狠地舒了一口氣環視那藍天白雲下茂密舒展的葡萄架又問:「葡萄酒真的是人用腳踩出來的嗎?」

她仍記得當時看基諾里維斯的電影《雲上的日子》,於是跟那個有個性的帥哥基努李維斯一樣愛上了那片葡萄園。記憶最深的鏡頭就是大家一起光着腳丫采葡萄,導致以後的日子裏,每每面對葡萄酒總有種複雜的感情。

莊嚴毫不留情地大笑出聲。

大約是她的話實在是有夠白痴,白夜居然也輕快地笑出聲:「現在的莊園基本都是機械化生產,不需要這種人工的手段。」他說到這裏頓住側過身子指了指不遠處的高地說,「那裏是生產車間,車間的前面有一個很大的平台,採摘好的葡萄由拖拉機運送到那裏,鋪展到平台上,再通過中間的孔洞輸送了下面的車間內部進行釀造處理,最後釀好的酒用準備好的橡木桶儲存。不同的橡木桶儲存出的紅酒味道也會有細微的差別。」

顏舞本來還很認真地聽白夜講話,可能因為情緒比較放鬆,他的語速比平時慢,聲音也更加溫暖,像是被葡萄園的陽光加溫。片刻后她便在這樣的音調中走神,如果她第一次見到白夜不是在巴黎那個冷冰冰的老宅而是在這樣的情境下,恐怕對白夜的印象又會有所改變。

所謂「翩翩公子玉琳琅,鋼鋒柔骨韻繞樑」,大約可以形容此時的白夜。

「真想試試酒啊!」莊嚴大喊著搓搓手。

「啊!」顏舞這才想到,「麗薩讓我來叫你們吃飯。」

「這麼重大的事你也能忘?」莊嚴故作鄙視地看她。

習慣了他的誇張,顏舞也不介意,只得連連說「sorry」。

中午吃飯,他們選擇在露天的地方開火,顏舞此時才看清楚,就在那個高聳的碎石堆起的壁爐之後,還有一個巨大的涼棚,涼棚底下放着長條的桌子和板凳,供人們就餐使用。他們一行三人在外面坐定,麗薩開始不斷端來各色的食物,以此來充分證明自己是個合格、熟練、獨一無二的莊園大管家,乾乾的麵包片澆上橄欖油,還有美味的海鮮,配上香醇的葡萄酒,讓人食慾大增。顏舞從不喝酒,但是看到麗莎手中的拿着的那瓶也有些躍躍欲試。

「這種酒很特別,是我們酒庄的絕對私藏。」麗莎把金黃的液體注入陽光下璀璨透明的水晶杯,這種黃怎麼形容呢?讓人想起秋天的夕陽,落葉鋪滿林蔭大道的地上,形成純天然的軟軟的地毯,有種靜寂的美感。

顏舞將手中的酒杯搖了搖,看着那金黃色的液體附着在水晶杯的杯壁上接着又下落回歸至本體,很奇妙的感覺,只單單聞一下已經覺得馥郁芳香。

「來吧,嘗嘗看。」麗薩用鼓勵的眼神看着她,聲音之中飽含期待。

在座的只有她沒有嘗過這種酒,將水晶杯靠近嘴唇,她很謹慎地抿了一小口,顏舞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艷的眸光。

「怎樣?」麗薩興奮地問,所有人的眼光也集中在她的臉上。

顏舞的臉色紅了紅:「我不懂酒,不過這種酒的很香很甜,味道有點水果,但不只是葡萄,還有車厘子的馥郁,香甜細滑的感覺,像……嗯……像是上好的絲綢!」

顏舞搜腸刮肚,找出所有能想到的形容詞,然而還是覺得不足以形容這種酒的美味。

「一定很貴吧!」她說完盯着那酒杯嘆息,除了電視廣告上的張裕葡萄乾紅,她只聽過一種紅酒叫「拉菲」的葡萄酒,言情小說中最常見,價格高得令人咋舌,但具體拉菲是什麼,好不好喝,她也不甚了了。

麗薩笑,伸出中指搖了搖:「你猜錯了,好的東西不一定很貴哦。」

「不貴?那是多少錢?」顏舞忍不住追問。

「一瓶僅售25歐元。」這一刻的麗薩好像那些電視購物頻道的主持人。其潛台詞:買到就是賺到,買到就是賺到,趕快拿起你手中的電話,前來訂購吧。

「嘩,買到即是賺到。」顏舞彎起眉眼,十分配合的又喝了一口,「我見識淺薄,只聽過拉菲。也僅僅是,知道而已。」

「拉菲酒庄的產品固然不錯,不過紅酒也好似女人,各花入各眼,不一定大家都愛那一個。」莊嚴吃着麵包在一旁插口。

麗薩笑起來:「他就是這樣,說着說着酒也能扯到女人上。你可真是死性不改。」

「說起來這酒的名字也好聽,你猜猜叫什麼?」莊嚴停下手上的動作,問顏舞。

「這題目好難。」麗薩說着也看向她。

連一旁一直默默品酒的白夜居然停了下來,同樣等待她的答案,神情專註。

「總得給點提示吧。」顏舞知他故意活躍氣氛,也摩拳擦掌頗有興緻。

莊嚴摩挲著下巴想了想開口說:「那個名字是一種物品,嗯,也是金黃色的,就像這種酒。」

「啊,說了跟沒說一樣。」顏舞有點失望,手指摩挲著水晶杯光滑的表面認真地思索了幾分鐘道,「不過,如果是我給它起名字的話,就叫『琥珀』,因為它的顏色,不過這種黃色像是秋天,有人說,唯有秋才真正體現了四季之美,我想也唯有琥珀,凝聚了千年的時光,可以帶來最濃郁的芳香。」

「厲害!」麗薩肯定地拍拍手,對她豎起大拇指,又沖着白夜揚了揚眉。

莊嚴的下巴都要掉了下來。

顏舞奇道:「我猜對了?」

「我說白夜,這位……還真是你肚子裏的蛔蟲啊。」莊嚴不看她反而看向身邊的白夜。

顏舞噤聲,白夜微不可見地抬了抬眉毛。

「這個名字,可還是夜親自取的呢。」麗薩笑意盈盈對顏舞解釋,眼含曖昧。

「是啊。」莊嚴單手托腮,用一種懶洋洋的聲調拖着長音調侃,「你們兩個啊,有時還真是有種古怪的默契呢。」

忽然感覺到一個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不知怎的,顏舞竟然控制着自己不要抬頭去看,心裏升起了一股小而莫名的恐慌。

在這個陽光明媚的午後心裏的那種感覺變了又變,最終失去了掌控。

好在白夜清咳了一下,淡淡地發令:「吃飯。」

於是這個話題,被大家很隱晦地提起,又假裝被忘記。

一頓午餐吃得相當愉快,反而是白夜一言不發讓人覺得奇怪。不過這種迷思轉眼被快人快語的莊嚴戳破:「食不言,寢不語。夜的那一套貴族般的教養可真是數十年如一日,固若金湯。」

他說這話的時候,恰逢麗薩端來了餐后水果,只笑着說:「這樣才好,老牌的紳士都是這樣,當年我的英國情人,就是憑這一點迷倒我的。啊,還真是懷念跟他在一起的時光,似乎連時間都停滯了呢。」

「那然後呢?」顏舞喜歡極了這位老婦人,在漫長的時光里,這樣綿延不斷的感情,就像是鍍了金,叫人忍不住好奇。

「然後?」她笑起來,臉上出現一種並不真實的表情,彷彿穿越時空回到了那些年輕的日子,並用一種充滿夢幻般的語調說,「然後他在我家後院的橡樹下求了婚。我們訂婚之後,他被徵召入伍,在海軍服役,再然後他上了戰場,很遺憾沒能夠再回來我身邊。」

真的沒有預料到會是這樣的結局。

一時間顏舞的臉上滿是尷尬。

「真對不起。」顏舞慌忙致歉,她只是閑聊,並不想勾起別人的傷心事,也沒有料到那樣完美的開端會是這樣讓人遺憾的結局。

「沒關係,都過去了。」反而是麗薩安慰她,「他曾經熱烈地愛過我,我也曾一心一意地愛過他。雖然最後戰爭將我們分開,可是我親愛的孩子啊,這並不是悲慘的愛情。」

顏舞起初聽這段話時,並不真正理解麗薩的意思,然而時過境遷,當她也真的愛過後再想到這話,覺得確實很有道理。

人生在世,幾番輪迴,你愛的人恰恰也正好熱烈的愛着你,這便是人世之間最大的幸福。

「說起來,今天好像沒有看到Vic。」莊嚴放下酒杯四處搜尋那個身影,又看向白夜,「他平日裏不是最黏你的嗎?怎麼今天連個狗影兒都沒有。」

白夜挑挑眉,手下一刻不停地切割著那塊上好的菲力牛排。

「這個呀,」麗薩聳聳肩意有所指的說,「顏舞好像比較害怕狗狗,所以,夜便叫人把它帶到附近的農莊去玩。」

「是嘛,這次來都沒有好好跟它打招呼呢。」莊嚴有些遺憾地說,他說完又看看白夜,「看上去冷漠無比的人,在這種細小的事情上卻那麼貼心,有時候真覺得你這個人很是矛盾。」

這話出口,顏舞在此微微覺得窘迫,其實在別人聽來也不過是平常的一句碎碎念,可是此時聽到耳中竟然讓她心猿意馬。

「恐怕Vic不會喜歡你那種奇怪的招呼。」白夜用餐完畢,拿起餐巾優雅拭嘴,淡淡的語氣點透莊嚴的惡趣味。

莊嚴這人極無聊,只要來此必要騷擾Vic,給狗狗梳辮子,同它聊天,不得片刻安生,全然不管狗狗願不願意。

「是狗不理么?」麗薩是知情人,看着莊嚴被戳到痛處一時間說不出話來,臉上青白一片,大笑不止,這種快樂感染了顏舞,眼睛也彎成一條線。最後她從這雙彎起的眉眼裏,又仿若瞧見了白夜難得上翹的唇角。

下午白夜和莊嚴難得來了興緻,穿了工作服跟着大家一起下地去采葡萄。屋子裏就剩下麗薩和顏舞兩個人。

因為是收穫的季節,莊園雇來好多臨時工,麗薩需要為幾十號人準備飯菜稍微休息了一下便開始動作,顏舞不好自己干坐着,主動請纓幫忙。兩人邊做邊聊天,便聊起了麗薩跟白夜認識的過程。

原來一手好廚藝的麗薩還曾經是動物保護組織的骨幹成員,那年有盜獵者為了獲取象牙在津巴布韋國家公園的水坑中投毒,毒死了九十隻大象,她曾同白夜一起工作過。

「組織里來自各個國家的成員都有,可是中國的朋友並不算多。我們在一起交流,也曾為了抓住那幫盜獵者而努力,除此以外,我們發現白夜還是一個獸醫。這真是讓所有人大吃一驚,對他也就更加欽佩。」

「獸醫?」顏舞手裏忙着將煮好的紫薯切成小塊放入盤中,初初一聽,差點切到自己的手指,不禁感嘆,「他也不至於這樣神通廣大吧」。

「關於神通廣大的部分,我也是後來才聽說,他是組織重要的捐款人,這當然是內部的消息。可是,像他這樣既捐款又親力親為地在第一線的人,實在是少見。後來同他認識得越久,我便越會覺得,也許世界上就是有一部分人,上帝對他們特別偏愛,他們聰明富有,英俊瀟灑,又才智超群。最後當我看到他同盜獵者對峙時,好在他是我們這邊的人。」

麗薩說得繪聲繪色,顏舞在腦海中也不禁描繪著那個畫面,亦可以想像得出那時的他是怎樣的英姿。忽然覺得自己最初認識的白夜,和別人口中的白夜,有時竟然會像是兩個不同的男人。

「咦,好像是有什麼人來了。」麗薩說着,走出廚房去一看究竟,顏舞仍舊在房內切著紫薯,卻一直不見麗薩進門。她覺得奇怪,也解下圍裙,出去悄悄,才出來幾步,迎面就看到一個十分英俊的中國男人正同麗薩說話。

他個子很高,看樣子好像才三十多歲,可兩鬢卻有些白髮,又覺得可能不會是那麼年輕,這人五官生得十分厚重,氣場也很強大,顏舞怔怔地瞧他,他的一舉一動看上去總覺得有幾分眼熟。

「當然如果你很着急,我可以讓人現在就去找他。」她聽到麗薩說。

「不,難得他有這樣的興緻。」那人聲音低沉渾厚,十分好聽,他很快發現了顏舞的存在朝她看過了,禮貌地對她點了點頭。

顏舞也趕緊打了招呼。

「你們難道還不認識?」麗薩看看倆人,有些奇怪地問。

顏舞此時終於想起他為什麼看起來眼熟,他和白夜在五官上似乎有很多相似之處。

「這位是白蕭然先生。」麗薩明明說的是英語,可她卻有個奇妙之處,能夠十分準確地發出中國人人名的音調,而不像是平常的老外那樣多少都會有些平仄不分。

「白先生好,我是顏舞,是另外一位白先生……的助理。」

不知道為什麼,當她說出自己名字的那一刻,她忽然又覺得,這個人大概是知道她的。一般而言,顏舞在察言觀色方面還算在行,這大約也與她的成長經歷分不開。

「你好。」這位白蕭然先生,顯然也並不是位多話的男士,但是卻主動向她伸出手來,以示友好。

這般的紳士風度,讓人印象深刻。

倆人握手,顏舞感覺到這位先生手溫和而有力。他並沒有打算在樓下停留,同顏舞握手后便對麗薩交代:「我在樓上,白夜來了,讓他來見我。」

麗薩點頭應了,目送他上樓,才又對顏舞說:「你原來不認識他啊?」

顏舞搖搖頭,想了想又說:「但是看長相覺得他同白夜有些相似。」

「那當然了,基因是很強大的東西,他是白夜的哥哥。」

唔,雖然氣質上有某種相似的地方,但是他們兩個看上去是完全不同種類的人呢。

今天白夜遲遲沒有出現,最後回來的工頭帶來話,說白夜讓大家先吃,不要等他。

晚飯時分樓上的那位白蕭然紳士也慢慢地走下樓來,那般的打扮,很像是舊時上海的老克拉,世面、光鮮、摩登。

白家的家教一定非常好,顏舞吃飯時正坐在白蕭然的對面,他一舉一動都非常有分寸,細嚼慢咽,整個過程中都未發出任何的聲音,他換了身衣服,但並非居家服,白襯衫的領口處系著黃黑暗格的領結,更顯得這個人氣度雍容。整個就餐的過程中他未發一言,顏舞吃飯比較慢,到最後餐桌上就剩下他們二人。

他未走,顏舞也就一直陪着。等他用餐完畢忽然抬頭問顏舞:「在列車上發生的事你應該知道吧?」

顏舞噤聲,很認真的將車上的情境又回想了一遍,自動刪去了那些尷尬的場面,老實回答:「不知道。」

那人的手指一下一下有節奏地敲著桌子,眼睛沒有看顏舞卻又好像等着她的回答。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顏舞今日對這句話認識頗深。

這種氣氛太讓人緊張。

不過還好,白夜適時進門。

他手裏拎着黑色的雨衣,不斷落下來的水在地上蔓延,形成一個個的小水潭。

顏舞走過去,很自然地接過他手裏的雨衣用極小的聲音對他講:「您哥哥來了。」

「淋濕了。」白夜卻回答得文不對題。

兩人還在對話,一個聲音近乎簡單粗暴地插了進來:「跟我上去。」

這句話絕對是命令式的。

顏舞怔了怔,白蕭然已經先一步轉身走上了木質的樓梯。

「給我弄杯水喝。」白夜並不介意,語氣平淡地吩咐顏舞。

雨滴順着被顏舞握出的雨衣的褶皺深深淺淺地流下來,起初地面上一小片一小片的水連接起來形成了一大灘的水漬,浸濕了她的拖鞋。她這才驚覺,把手裏的雨衣放在架子上,再將這一地的狼藉清理乾淨。

心裏隱約地覺得有什麼事會發生。

她去廚房倒了一杯冰水本想直接拿上去,忽然想到昨天晚上她起床,那杯熱水……

顏舞走回來把那杯冰水倒掉,看着爐子,十分耐心地在灶上煮起水來。等她端水上樓去時,白夜正從白蕭然的房裏走出來。

這麼快就談完了?

顏舞的眼裏帶着一絲驚異的神情,將手裏的熱水遞給白夜。

「動作真慢。」他略顯嫌棄地將水杯接了過去。

「餓了嗎?」顏舞發現他的另一隻手正扶在胃部,此時窗外的天空又響起了一聲驚雷,難以想像柔軟的雲朵之間的碰撞也會有這種堅韌的力量。雨勢越發大起來,他從膝蓋以下都還是濕的。

「你換好衣服下來吃飯吧,我給你弄點吃的。」她說。

誰知她剛背過身去,就聽到他冷哼一聲:「今天是怎麼了,誰都能來做我的主。」

等她明白過來想要去反駁的時候,那人已經一陣風似的進了相鄰的房間。

顏舞徑自站了一會兒,說了句:「莫名其妙。」又頓了頓「咦」了一聲,「莊嚴呢?」

真是從來沒有這麼好事過,鬼使神差地又跑去敲白夜的房門。

「篤篤篤,篤篤篤,篤篤。」其實也不是有意的,就這麼敲出了一種節奏感頗強的韻律。

這麼重複地敲了五遍,裏面的人才打開門。

有種剛沐浴過的清爽味道撲面而來,隱隱地還夾雜着無法洗去的葡萄的香甜氣息。

顏舞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這麼快速,是行軍澡么?

明明是被她打擾到了,只見那人下面只圍着一條白色的浴巾,上身裸著,整齊的腹肌清晰可見,以及人魚線……

顏舞掃了一眼只覺得面紅耳赤,只能盡量地調整自己,看着他的頭部往上的位置。

白夜此刻正半眯着眼睛瞧了她,看得她更加窘迫,在那樣莫名的打量的眼光中無所遁形,她半晌才說了兩個字:「什麼事?」

「呃,」他這一開口,語氣卻是懶洋洋的,像是卸了鎧甲的戰士,恢復了普通人的扮相,跟平時很不一樣,顏舞的喉頭聳動了一下,又退了一步,才問:「那個,我是想問你,莊嚴呢?」

白夜抬手,顏舞又退了一步。

他終於發現了她的異樣和小動作,蹙起眉頭:「你在怕什麼?」

顏舞像是被戳到馬上回答:「我哪裏怕了?」

「每次,當你迅速地否定一件事的時候,就證明我猜對了。」他淡淡地說。

有時候真是奇了怪了,這人語言天賦這麼好,幹嗎還要請她做事?

聰明才智這種東西,好歹也可以用在更正經的地方吧。

這種時候,與其辯解還不如徑自轉身離開。她走到樓梯口,才聽他在後面提示了一句:「下面。」

顏舞走下樓去,莊嚴便果真坐在下面的餐廳大快朵頤。他也沒換衣服,從門口到廚房,拖出了一道長長的水痕。瞧見她走過來,他離開招呼她,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要不要一起?」

顏舞搖搖頭,走到餐桌邊慢慢收拾那些不用的餐盤,一面同他聊天:「下這麼大雨還回來這麼晚。」

「廠區出了點狀況,我們過去看看。」他將金黃的橄欖油澆在乾乾的麵包片上咬了一口說,臉上的笑意也斂了起來。

如此這般的豪邁,跟樓上的那兩個白家的人形成鮮明的對比。

「很嚴重嗎?」她直覺這個酒庄的投資只是白夜一個小小的愛好,所以沒有想到他只要人在這裏,每一個細節都會親力親為。

這樣的認真。所以之前關於「黑羊」的那個稱謂更讓她覺得迷惑了。

「那倒沒有。不過白夜一向這樣,不來則已,一來就一定會以身作則。說實話依他個人的性格而言,完全不適合管理別人。」莊嚴將肚子填得有七分飽了,用餐巾擦擦嘴巴又朝樓上抬抬下巴,「上面怎麼樣了?」

「沒怎麼樣。」顏舞實話實說后又補充,「反正我什麼都沒看到。」

「嗯?」莊嚴誇張的問,「沒有爆發第三次世界大戰?」

「哪有那麼嚴重!」顏舞想了想那兩個人的樣子,遂對莊嚴的這個言論很是不以為然。

莊嚴眯着眼睛搖了搖頭,「你這麼說啊,是因為你還不夠了解那兩個人。並且對我們之前的擅自離開的嚴重性沒有一個很深刻的認識。因為夜的離開,那兩個主兒對項目又不太了解,結果白家失去了那筆礦石生意,準備了三年,耗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就是為了這個項目。要知道在白家人的眼裏,除非他們主動放棄,否則在生意場上沒有失敗可言。而你今天見到的那位叫白蕭然的先生,又是個中翹楚。」

「你怎麼知道他來了?」顏舞好奇。

莊嚴聳聳肩:「從咱下火車那一刻起,我就知道這事一定會驚動他。夜下午說胃不舒服,他跟我也就是前後腳進的門,都這麼長時間都不下來吃飯,除非是被他那個大哥教訓了唄,這還用猜么。」

聽了這話顏舞嘀咕:「怪不得他剛才有些奇怪,我還心說他怎麼看上去有點蔫兒。」

莊嚴一向口無遮攔,笑得一臉曖昧:「你觀察得挺仔細啊,是個好太太的料。」

這句話,顏舞卻全然沒有聽到耳朵里去。只想着不知白夜那杯水喝沒喝完,要不要再倒一杯。就這麼有一搭沒一搭地跟莊嚴聊著,又收拾好了廚房又上了樓。本來已經從他的門前走過去了,隱約著好像聽見什麼東西「咕咚」一聲悶悶地落了地,她擰眉,忍不住還是敲了門。

這回白夜來得很快,他的眼睛比上次又小了一點,睜不開似的,也沒什麼神采,蒼白的臉上還飛了兩片紅雲,因為面容過於俊美,很容易被人誤解為含羞帶怯。

「你是不是生病了啊。」顏舞覺得不對,抬頭就去摸他的額頭接着就「喲」了一聲,「怎麼出了這麼多汗?」再打眼瞧他的手,正緊緊地捂在胃上。

白夜什麼也不說,身子退了一點想要關門,被顏舞攔住:「是不是餓的?還有飯呢。你剛才……不會是從床上掉下來了吧。」

她也就是瞎猜,但瞧白夜臉上一閃而逝的神情,也忍不住低聲笑了起來。

那種場面腦內一下的話,還真的挺好笑的。

這一打岔,讓他迅速地關了門,門板輕輕地彈了顏舞的鼻尖一下,場面好不尷尬。

她摸了摸鼻尖。這人怎麼還有點小孩子脾氣吶。

顏舞趕緊下樓幫他找胃藥。

因為知道她在生理期,麗薩特別告訴了她藥箱的位置,她在裏面翻了翻,仔細地辨認那些瓶瓶罐罐的藥效,找到一個她認為治療胃病的。她幫他倒了杯開水,切了兩片白麵包放在盤子裏,給他端了上去。

事不過三,顏舞怕他生氣,一開始就用餐盤擋在自己的臉前。這次白夜卻沒有拒絕她,而是連話都懶得說放她進門,自己先一步返回床上睡覺。

他的房間比她住的要大一些,看上去像是根據他的個人喜好改造過了,設計的簡約而現代,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這是她第一次進一個男人的卧室,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不過顏舞很快適應過來,她走過去問白夜:「要不要起來吃點葯。」

如此不設防的他,閉着眼睛,長長的睫毛在眼下勾勒出兩條迷人的剪影。這時候的白夜更像是一個孩子,蜷縮在被褥的下面,是一種類似嬰孩在母親肚子裏中的姿態,據說常用這種姿態睡覺的人,會比一般的人更加缺乏安全感。

關於這一點,倒是跟他曾經是畫者的身份,十分的相配。

他一定很疼,才會變成這樣,顏舞把托盤放在床頭柜上,蹲身去扶他起來。他的額頭上還在不停冒着巨大的汗珠。

「如果很難過的話,不如請麗薩幫忙請醫生吧。」莫名的,她有些心疼。

白夜搖搖頭,示意她將水和藥瓶遞過來。他的臉距離她很近,顏舞的臉忽然紅了起來。她趕緊將葯遞過去:「我不知道這種行不行,你看看吧。」以她的經驗,一般胃疼的人,都會是老毛病,並且深諳何種藥物最適合自己,很有點久病成醫的意思。

白夜動動唇角,粗略地看了藥盒,沒吱聲,吃了葯又喝了水,自己再一次搖搖晃晃地慢慢躺下,動作遲緩到不行。

她想站起來,卻被白夜一把握住手腕。

他的雙手冰冷,冷得顏舞一哆嗦,這樣親密的接觸,着實讓人心驚。她嘗試着往後撤一步,床上的白夜也跟着她的動作,身子往外探出了幾分。

進退維谷。

「有點冷,替我暖暖。」他的語氣很輕。

也許是因為生病了,他的聲線跟往日非常不同,略帶蠱惑,像是有人從心上拉了一道絲出來,痒痒的。顏舞就真的不動了,白夜閉着眼睛舒了口氣,很快呼吸均勻,睡了過去。

從來沒跟異性如此親密地接觸過。

被一個男人以這樣詭異的姿勢拉住,使她無所適從。但,沒有抗拒。

房間里靜悄悄的,耳邊只聽得到她自己重重的心跳聲。

等她躡手躡腳的從白夜的房裏出來,正遇到莊嚴和白蕭然。他們本在門口攀談,看見顏舞出來,同時轉過臉瞧她。

這樣曖昧的時間和地點,顏舞有點臉紅,為了化解這種局面,她搶先報告:「白夜好像生病了,挺嚴重的樣子。」

本以為莊嚴會調侃兩句,可她發現,此時的他在白蕭然的面前卻表現得十分沉靜,甚至有一點點嚴肅。

「那我先回房了。」她跟二人說了一聲,返身走了幾步,拐了個彎,進了自己的房間。

「是她吧。」耳尖的她關門時聽到白蕭然低聲肯定了一句。

她頓了一下,還是關上了門。對於莊嚴怎麼答,一無所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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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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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南非的紅酒莊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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