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突如其來的重擔

第7章 突如其來的重擔

第7章突如其來的重擔

下午莊嚴又折返回來找白夜回房間接一個重要的電話,並交代顏舞要將護照交給他。

白夜已經起身走在前面,顏舞攔住莊嚴低聲問:「要回巴黎還是英國?」

「都不是,是日本。」

日本?顏舞心裏禁不住疑問,實在是很難看出這條路線相互之間的關係:「可是我的簽證……」

莊嚴聽到她的話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她:「這種小事情你覺得會成為我們行程的問題嗎?」

這樣理智氣壯的反問讓人無法回答。

莊嚴走後,顏舞一個人坐在原地很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這些日子的所見所聞,以及剛才白夜所說的話里,似乎都透漏著一種訊息,那就是在他的身後是一個神秘而龐大的家族。類似於他們這些平凡的人跟着旅行團去參觀那種中世紀的歐洲才會有的莊園或者古堡的主人,他們的世界跟她的世界,若無意外應該是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那麼說起來白夜又為什麼執意要從外面,而不是自己家族的內部去選擇一個助理,這些疑問似乎有有待一點一點的去了解和解決。

顏舞一向沒有午睡的習慣,回到房間后一直在收拾行李,原本以為是段很小的旅程,所以她並沒有隨身帶很多的衣物,卻沒想到一路如此輾轉和豐富,一件一件地疊衣服時,不經意地便看到了那件黑色的小禮服。是在火車上的那晚朱麗葉「借」給她的,她蹲在地上將那件衣服在手裏握了握,決定今天還給她。她抬頭去看了下牆上的掛鐘,想着再等半小時,大約三點鐘便去敲她的房門。

顏舞在這裏心思輾轉,彼時朱麗葉的房裏,則是另一番場景。

白蕭然難得來,來了說兩句話便要離開。他們結婚也有三個月,竟然不曾同房。從來沒有像現在,朱麗葉的自信降到了人生的最低值。

今天的白蕭然似乎喝了點酒,但腳步依然沉穩。他盯着一身睡袍的朱麗葉,眉宇間儘是疑惑。

她特意地選擇了絲質的浴袍,貼服她身體玲瓏的曲線,給人以誘惑。見他如此這般的情緒,只慢慢地走近他。

「白蕭然。」

這還是第一次,她如此簡單直接叫他的名字,聲音里還含有一絲顫抖,但眼裏卻沒有一絲地退縮。她抱住他,這樣簡單的動作竟然讓一向大方的她顯得有些笨拙。

對,笨拙。

也許是年齡的關係,也許是因為他們之間地位的懸殊。即便曾經在那樣盛大的婚禮上與他站在一起,但她還是無法時時與他並肩。

白蕭然顯得異常沉默,他只筆直地站着,沒有任何動作。朱麗葉踮起腳尖,她的唇就貼着他的脖頸,開口時,他可以完全感受到她唇齒的開闔。

「你就是這樣對待自己的妻子嗎?還是你從頭到尾都覺得我配不上你?」

她沒料到自己可以如此坦然地說出這樣的話,許久以來的疑問,憋在心裏已經很久了。久到她不得不派人去查他。

但是沒有。這個男人的生活簡單而忙碌,私人的時間很少,幾乎都在休息。很難想像從某些方面而言,他活得就像是一個苦行僧。

他依然沒有回答。

她終於站穩,側臉貼向他的胸口。既然得不到回答,她想要聽一聽,這個男人的心聲。

隔着薄薄的衣料,可以聽見他沉穩而有力的心跳。他的心緒完全沒有被她弄亂,眼神反而更加冷靜清亮。

她的唇邊溢出諷刺的笑。

當初的那件婚事,明明是他……

「你是不是嫌我臟?」她輕聲問,「我跟白夜真的什麼都沒有……」

這句話說出來,白蕭然的身子微微地動了動,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麼,可這時卻傳來了敲門聲。

「也許你應該去看看是誰。」他將她從自己的身上拉開,俯身為她撿起睡衣套上,不僅如此,他還細心地將她的長發捋了捋,放在胸前。

朱麗葉閉了閉眼睛,一把將外套撤下去,怒氣沖沖地轉身去開門。

「這是那天晚上你借給我的……」房門大開,顏舞雙手捧着衣服到她的眼前。

朱麗葉的身上穿着絲質的睡裙,長發有些凌亂,領口開得比較大,可以看到身體美好的輪廓和如玉一般白皙的肌膚。

雖然身為女人,顏舞還是有些不好意思。卻只見她略帶不耐的快速地掃了一眼顏舞手裏的裙子,頓了頓才伸手拽了回去,那件精緻的小裙子就像是破布一般被她拖在地上:「還有別的事嗎?」

再不用說多餘的話,她的動作已經表達了一種強烈的不滿。雖然是在意料之中,還是覺得有些尷尬,其實一開始她們曾經相處還不錯的。

「沒有了。」顏舞勉強笑了一下,「只是想說謝謝。」

「不客氣。」朱麗葉的語氣很冷,但是仍保持了一種高貴、冷淡的禮貌。

再對話下去,恐怕也只能是自取其辱。顏舞轉身離開,不經意地抬眼,卻隱約看見朱麗葉的房間里飄過一個身影。顏舞穩住腳步定睛一看,居然是白蕭然?

門「砰」的一聲在她的眼前關上,顏舞愕然,朱麗葉的裝扮,和她開門后的那種特殊的荼靡的味道。顏舞心中一凜,吃驚之餘心裏竟然莫名的滿滿都是憤怒。

如此情境讓她想起十四歲那年,也是這樣的午後,陽光很好,不急不躁,老師有事不能再給她們補課於是便放他們回家。那時候她倒不貪玩,卻很喜歡看電視,正播放的是《天龍八部》每天的下午都有放鬆,那時的她被英俊逼人的大理段氏的段公子迷住,急急忙忙地跑回家去看,推門卻看見了剛起床的父親和還在床上睡着的,後來成為她繼母的張慧梅。

在那麼樣美好的陽光里,兩個成年人的慌亂根本無法用語言去形容,特別是她父親,甚至不敢正眼去看她的眼睛。

顏舞驚訝之餘,唯一的反應當然是放聲大哭。

她根本無法理解,到現在也一樣。

何況,那是母親睡過的床。

雖然媽媽已經去世了,但是,那個是她的媽媽曾經睡過的床。

在這件事上,她有種心靈上的潔癖。

因為看到白蕭然和朱麗葉的這個意外,原本刻意遺忘的事情,便在這個時候豁然想起,顏舞才發現關於那天下午的每一個細節她都記得那麼清晰,心情更加低落。

下午並沒有什麼特別事,行李也收拾好了,顏舞一個人從四樓的頂層天窗處爬出去,手裏還拿了速寫本。因為當地氣候的原因,紅色屋頂的坡度並不大。坐在這裏,可以看到整個莊園壯觀的景色,讓人心胸開闊,她開始拿着鉛筆去描摹這個莊園的樣子,遠遠近近的美景,和人們模糊而忙碌的身影,有飛鳥從天際劃過,沒有留下任何痕迹。她想起曾經作為美術教師的母親住院的時候,每逢她一個人陪她,都會偷偷帶着她站在住院部最頂層的地方去看這個城市,然後指導她一點點的去描繪城市裏的那些熟悉建築,人從高一點的地方看自己的城市,會發現它和平日裏不同的樣子,比想像中逼仄,但又比想像中開闊,這種感覺十分矛盾。

有一次被人發現,很多人以為是病重的母親是要帶着她跳樓,下面還來了好多的圍觀的人群,議論紛紛。

其實母親不會,顏舞比誰都知道,即便是得了那麼不可治癒的病,每一天的生活只不過是用錢在延長自己的呼吸,然而她的母親比任何人都要熱愛生命,並用一種非常深情的方式愛着她。正因為有這樣的愛,即便是想要離開這個世界,她也絕不會選擇在自己女兒的面前,以那種慘烈的方式去結束自己的一生。

顏舞想到這裏,合上素描本,忽然很想要對着眼前這片陌生而廣袤的土地尖叫,卻發現自己還是像以前一樣,無論如何無法發聲。真是好久好久,沒有這樣做過了,她撕下了那張素描,用心疊一架紙飛機,倏地扔出去,飛機便會順勢滑出去,以一種美好的弧度和姿態,起飛、翱翔、而後墜落。好像那些不好的情緒和記憶,也會像是這樣,消失不見。

這裏的日落本最讓人期待,可是今天卻不同,才爬上天台沒多久,日光便隱入了厚厚的雲層中。不過雖然如此,天空的顏色仍然溫潤可愛,一如天青釉,含着光似的。以至於在這穹窿下的一切都泛著瑩瑩的光,在釉色的最薄處,微微露出灰白色的香灰胎來。

日落之後溫度下降得很快,顏舞抱緊雙臂取暖,忽然聽到身後有響動,回頭看過去原來是白夜。仔細地看過去,他的手裏似乎還拿着一張紙。

「這是……」

「你的紙飛機。」他神色坦然,語調卻有些調侃的意味,「莊嚴說它似乎裝了什麼定位系統,才會正巧『撞』在我的頭上。所以拆開來看看,是不是什麼暗器。」

他輕鬆地開着玩笑,在她的身邊坐下來,用中指和食指展開那張圖。利落的筆觸,漂亮得明暗影交接,可以看得出畫手的素描功底非常深厚,於是頓了頓慢慢地說:「很可惜忽然變天,沒了日落,不然也許會更漂亮的。」

許多遊人到這裏來就是為了欣賞這裏瑰麗的日落。

「也不是啊,每一種光線和角度都有不同的美。日落有日落的好,陰天亦有陰天的漂亮。所以莫奈才會在那樣近乎於失明的情況下畫出《睡蓮》那樣的作品,對於一個以光線為生命線的印象派畫家來說,實在難以想像。」

她偏頭看着遠方認真地回應。她的頭髮有些半長不短的,這會兒鬆鬆地扎了起來,在身後搭著,前面還有些碎發散落,微風吹過來,掀開那些碎發,看上去十分可愛。

他記得莊嚴第一次看到她的檔案,從頭掃到尾,幾乎是一張白紙的人,於是好奇地問:「看上去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你既然見過總會有些印象,她是哪點讓人覺得出眾呢?」

印象嗎?他想了好久,一開始只是覺得她在遭遇攻擊時總會做出一些反應,很像他最初記憶中的朱麗葉,但真的熟悉后才發現,這個女人看似挺戰鬥力十足,其實在大部分的時候都比較呆,根本不是最初時想到的那樣。

不過,也沒關係了。

半天也得不到他的回答,顏舞便轉眼去看他,卻恰逢與他審視的眼光相撞,然而白夜並沒有什麼特別需要閃避的意思,只是很自然的將視線再次轉移到手上的素描上。

「你的資料上好像並未提及精通繪畫這件事。」

「我的資料?」她微微地想了一下,揣度他的意思大約是在說簡歷的事情,於是回答說,「繪畫這件事是媽媽教我的,而且我去應聘的只是普通的助理吧,跟翻譯有關,把這個寫上也沒什麼用。」

「困難的時候難道沒想過用這個手藝賺錢?」難得的他也會對別人的事情也會產生好奇。

顏舞低下頭去,看着自己右手的小指上留下鉛筆的印跡,慢慢地說:「愛好這種事,一旦用以賺錢似乎就並不那麼美好了。」

其實也並不全是這樣,只是,關於美術這方面的天賦,是母親唯一留下來給她的並且不會被任何人染指的「遺產」,所以她特別珍惜,不希望用它做謀生的手段。

還以為他會有什麼別的看法,或者乾脆笑話自己,可是等了半天只見他微微頷首認同:「確實。」

顏舞不合時宜地打了個冷戰,白夜有所覺察隨即說:「下去吧。你似乎特別怕冷。」

他說着站起身自然而然的向她伸手。她對着那隻大手怔了怔,還是將自己的手伸過去,被他握住並藉由他的力氣站起身。

大概是因為坐了太久,腿已經完全麻了,白夜往前走了兩步,回頭看她,因為腿部的不適竟然有往後倒的趨勢。還好屋頂的斜坡並不算陡,白夜迅速的拉住她的手腕,將她攬入懷裏。

顏舞的呼吸竟然因為他這樣的動作而加劇。

「不好意思,坐了太久忽然站起來有點站不住了。」她嘗試解釋自己站不住腳的原因,無法解釋的是自己突如其來的心動。

他們距離這麼近,身體又緊挨着,白夜自然能夠感受到她的緊張,不過他並未挑明,而是不動聲色的將手撤後作出一種保護的姿態一直到天窗處才停下來交代:「我先下去,之後你再下來。」

他這個人似乎有種奇怪的魔力,其實說話時並不甚是嚴肅,口氣也沒有刻意的加重或者是減輕,但聽的人卻會乖乖的跟着照做,白夜的動作敏捷而迅速,從顏舞的角度看好似那種精通跑酷的人,他站在下面扶穩了梯子又對她道:「現在可以下來了。」

才剛剛落地的心,因為他這個舉動又輕飄起來。顏舞背過身去,小心翼翼地從梯子上下來,到他可以觸到她的地方他主地的握住她的手,扶着她跳了下來。

他在這個地方穿着很隨意,淺灰色的家居服讓他整個人也顯得更加柔和。她握住他的手,慢慢地爬下,站穩后他才收回手,她的手亦垂了下來,左手微微地抖了一下,速寫本子「啪」的一聲掉了下來。

兩人同時俯身去撿,白夜的速度更快,顏舞彎身時他正好要直起身,她本身就笨來不及閃避便撞上了他的腦袋,真的很痛,當即悶哼一聲。

白夜拿着本子,看着她捂著鼻子臉皺成一團,那樣子非常滑稽,忍不住笑了一聲,抬手伸向她,卻聽到外面有腳步聲,便在空中停住,收回到褲子的口袋裏。

「所有人都在等着你們吃晚飯,沒想到二位卻在這裏,真是好興緻。」白憶遲出現,斜倚在閣樓的門口。

這種敵意白夜很顯然已經習慣,於是只淡淡地「嗯」了一聲,便轉身先走一步。顏舞跟在後面,想出門又被白憶遲伸出胳膊攔住。

「果然好情調,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倒沒發現你這樣浪漫,」白憶遲嘆道這裏,又故意加重音調,「我的小嬸嬸。」

「既然知道她是你的小嬸嬸,」白夜不知何時回頭,打開白憶遲的手臂,將她扯到身後對他道,「每次見面對長輩的尊敬也就應該有。」

他這樣的逼視最讓人害怕,一雙眼睛裏沒有任何感情。

雖然是同姓,並且有如此相近的血緣關係。甚至在眉目上也有極為相似之處,但在顏舞看來,此時此刻這二人根本沒有半分相像。

白憶遲大概沒想到他會如此坦然地確定兩人的關係,時下臉色一陣青一陣紫。

白夜不理他,只牽着顏舞往前走。走了不到三步就聽到身後白憶遲哼笑一聲,用一種極其陰陽怪氣的語氣說:「那麼小叔叔可也把你的那些個見不得人的醜事都告訴她了呢?要是她知道那些,怕不會這麼容易接受你這個人了吧。」

顏舞的呼吸一窒,但眼前的那個身影並未受到任何影響的,並沒有停下來。

「還是說,你們根本就在演戲。」

這句話像是一根針,扎在顏舞的心上。

她不由轉頭看向白夜。

明明已經走到轉角處了,卻始終還是無法甩開這個人,白憶遲動作更快擋在他們的面前。

白夜的腳步終於停了下來,他看着這個同自己一般大的侄子,眼神還是前所未有的鎮定,許久竟然勾起唇角哂笑一聲:「長輩的事情由不得你做主,怎麼你突然有了興緻,想要幫我們操辦訂婚儀式么?」

白夜說完不等他回答,又對着顏舞道:「你去房間換件衣服再下來。」他說話時眼光滑向她的那邊,還不忘遞給她一個安慰的眼神。

只是一個小小的眼神罷了,剛才所有因為白憶遲而來的不快居然瞬時間煙消雲散,她這才發現自己的衣服和褲子上都染上了灰塵,匆匆地應了,轉身下樓時唇角悄悄地揚起了一個漂亮的弧度。

在這所宅子的另一頭也發生著同樣尖銳的對峙,白蕭然坐在書桌的後面認真地看着手上的文件,而對面的那個女人雙手撐著書桌盯着他的一舉一動已經很久了。

這個下午,她似乎下定決心,不肯放過他。

終於他簽完了最後一份文件,將鋼筆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抬眸沉聲問她:「什麼事?」

明明一直在等著這句話,可真的等到了,朱麗葉翻到一怔,隨即略帶諷刺的笑:「白先生,怎麼終於感覺到你面前站的是個大活人了嗎?」

她那種浪蕩的態度,不常出現,一經展示,便是憤怒到了極致。白蕭然放下鋼筆,雙手交錯放在桌前,他不說話,眼底毫無波瀾,但眉宇間的威嚴已經慢慢地展現出來,令人心生畏懼。

朱麗葉想起自己第一次見他,是在為了豪門貴族舉辦的派對上,慶祝的是名門千金進入社交圈的盛事,當晚到場的男士非富即貴,然而當這個男人的進場卻受到了所有人的禮遇,那種尊敬的目光雖然還不至於赤裸,卻足以顯示他的地位。在她決定要嫁給他前,白夜曾經找過她,問她是否真的能夠確定和接受這段婚姻,畢竟她和白蕭然之間有着鴻溝一般的差距,跟他有關的那些被人津津樂道的緋聞,他忽然去世的死因不明的前妻,還有那個已經成年的兒子,雖然她已經成熟到被人稱作八面玲瓏,可嫁給他所要面對的壓力和輿論都不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可以承受的。可惜那時候她天真的以為愛上一個人和嫁給一個人完全是兩碼事,甚至還幼稚地以為白夜和白蕭然不過是兩個剛好都姓白的人罷了。

「我早就說過,白夜的事不需要你插手。」

「要我不插手也可以,」朱麗葉的眼神變得咄咄逼人,她的身子向前同他的眼睛對視,儘管那雙眼睛一如看不到底的深潭,「我的條件很簡單,給我一個孩子。」

白蕭然的眼光深不可測,這讓他的眼神更有一種反噬的能力。

像是刻意為了掩飾自己內心的不自信,朱麗葉又揚聲道:「翁帆嫁給80歲的楊振寧仍可以得到一個兒子。您不要告訴我,您現在就已經不行了。」

這恐怕是對一個男人最大的諷刺了吧。

她以為他會大發雷霆,但是卻沒有。

他看了她好久,目光深邃,他開口低聲喚她的名字:「即便我們會有一個孩子,即便那可能是個男孩。他也不可能會成為白家的繼承者。這一點我希望你能夠明白。我為什麼不能夠把現在的這個位置給小遲,而白夜又為什麼在二十多年遊離於家族的邊緣后重新回來,這些事情我想你嫁給我之前,早已經打聽清楚。朱麗葉,你是個聰明的女孩子,很聰明。我個人也非常喜歡這種聰明,所以在明知道你背後的家族打的是什麼主意,也還是娶了你。但是,請不要把我的這種對於妻子的寵愛當作是某種形式的縱容。我這個人從不會縱容別人,包括我自己。有些話我對白夜說過,現在也要對你說,不管你們二人之間曾經發生過什麼,你現在都是他的嫂嫂,這一點都不會改變,也無從改變。要學會接受自己現在的身份。」

明明還是那種記憶中很沉靜的目光,如今卻變得非常灼人。

「所以,」朱麗葉的聲音在發抖,「你早就知道,我們……」

「對,我知道你們之間曾經有過戀情,」白蕭然的口氣淡然地就像是在討論今天的天氣,「但是我更知道你的家族對於白家的支持是多麼的重要。所以我可以不介意。他們這樣的訓練你,二十多年的培養只為了讓你嫁給一個對家族更有利的人,所以這個人一開始就不會是白夜,也不可能是他,對不對?你選擇了我,就算是跟白夜之間到此為止。至於以後,我只能說,這就是命運。你以為你有選擇權,但是最後終會發現我們每個人,不過是命運的輪盤中無法自控的棋子罷了。」

朱麗葉愕然,原來所有的自作聰明,原來從一開始都不過是在他眼皮下自導自演的醜劇。

她的肩膀無法自制地抖動,聲音也不穩:「你什麼都知道,還是決定娶我?白蕭然,你難道就不害怕么?」朱麗葉怔忡之後,忽然殘忍地微笑起來。

白蕭然明白她的意思,她在用她同白夜之間的感情來威脅自己。但他只是平靜地看着她說:「不。」

朱麗葉愕然:「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他笑一笑,並不否認:「一個人是不是在愛着另一個人,其實很容易看的出來。」他慢慢抬手整理了一下文檔,走出來拍了拍她的肩頭,「只要看兩個人對視的眼神,便會明白了。」

「你同意白夜和那個女人?!」朱麗葉不敢相信他的話。白家掌舵人的妻子,怎麼可能是那樣一個身份卑賤的女人?!她那麼平凡!

「我不同意,」白蕭然淡淡地道,「但若白夜堅持,我也沒什麼立場好反對。」

「你……」朱麗葉垂在身側的雙手,忽然握成了拳,久久無法移動。原本她同白憶遲刻意跟着白蕭然過來,是為了看一場好戲,看白夜不得不放手乖乖跟着白蕭然回英國。但是現在妥協的竟然是他白蕭然!

長長的指甲掐入手心的肉里,一片血色。

她不服!

第二天早上白夜同顏舞早早往機場趕,因為起得太早,顏舞的眼睛酸澀難忍,一路昏昏欲睡,耳邊只能聽到白夜翻閱資料的聲音,嘩啦嘩啦的,像是搖籃曲。此時她眯着眼睛,仍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輪廓想起同他的第一次相遇,恍若隔世。她一向不會看人,更不要說是對他。

白夜,白夜。

最初聽到他的名字,她總是在一個人發獃時忍不住覺得好笑。怎麼就會有這麼一個現代人叫這樣的名字。它太像是古代人名,而且像是一個孤獨的劍客,或者是如王家衛的《東邪西毒》裏那個寂寞的張國榮,得到一杯醉生夢死的酒,最終卻不得不將那段想忘記的情帶進墳墓里。

她正出神,白夜在這個時候轉頭看她。

顏舞被抓了個正著,心跳若擂。如果現在轉過眼去,更會顯得心虛。她索性鼓起勇氣問他:「你知道王家衛嗎?」

無聊的問題。

她問出口后已經覺得後悔。

哪曾想他卻接過話頭:「那個華裔導演?」

顏舞的眼裏有些許的驚訝:「你居然知道?」

白夜的心情似乎不錯,只微微地笑了笑:「聊過一次。」

顏舞「嘎」了一聲,又很快地止住。經歷過之前的那些事,他這話聽起來並不像是在唬人。她一時間分了神,眼光看向窗外不斷後退的風景。

「你想說什麼?」白夜闔上文件,看着她的側臉。

她轉過頭來看他。這麼久的時間過去了,她還常這樣,時不時地被他驚艷到。日光從窗戶射進來,打在他的臉上。他好像在對着自己笑,唇角並沒有上揚,可眼睛裏是有笑意的。可因為他的臉一半在陽光里,一半隱沒在陰影里,所以又會讓人覺得不真實。

「沒什麼啦。」她信口道,「剛才,忽然想起張國榮。就是那個,很漂亮的男演員啊。」

她試圖形容,但鎖了鎖眉頭,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形容詞。

白夜覺得逗,半帶揶揄地問:「用『漂亮』來形容一個男人?」

「不可以嗎?」她揚眉。

他故作沉思的模樣,眉頭擰在一起。

這種時候,忽然有種衝動,想要抬手撫平他的眉心。

顏舞狠狠的將自己的手藏在背後,這樣便不會被發現。

「會有男人喜歡這種形容嗎?」他問。

「總之,」她不想再同他糾纏這個問題,「小時候看《東邪西毒》並不太明白。後來長大了再看一遍,忽然覺得這是一部信息量很大的電影。」

這樣的時刻,同白夜聊電影,顏舞真覺得自己不合時宜。

「哦?」他竟很自然地整理手上的文件夾,「你很喜歡張國榮?」

「嗯,」她唇角抿起來,鄭重其事地點頭,「挺喜歡的。還有他在那部電影里西毒的那個角色。」

他聽到這裏,唔了唔,忽然轉了個彎問:「這些就是你剛才偷看我時想到的?」

啊,他是故意的!

顏舞的臉倏地紅掉了。

白夜像是沒看到似的,仍用尋常的口氣問道:「那麼張國榮在電影里是怎麼樣的人?」

「是,嗯,」雖然不想承認,可她知道白夜的意思。如果不回答一定會繼續捉弄到底,於是只好老老實實帶着濃濃的窘意,「這個人的性格很複雜,用一種表面上的剛強冷漠,來掩飾自己內心的脆弱和柔情,最終失去了自己最愛的人。」

她回答時看着他的眼睛,忽然想到那天下午在朱麗葉的房前看到的一切。

車子在這個時候停下來,司機下車為他們拉開車門。

從頭到尾,她在白夜眼裏看到的只有安靜,但也就是這種安靜帶有一絲絲的暖意,讓她有種被愛的錯覺,不由地怦然心動。她想說什麼,張了張口,什麼也沒說。

下車的那一刻,一切都曝露在太陽底下,剛才二人間那種前所未有的心靈靠近不復存在。

辦理好登記手續進關時她先走進去,身後的白夜卻被隔絕在海關的外面。嚴格說並不是「擋」那麼簡單,他過關的當口,機場內頓時警報聲大作,穿着制服高大的海關人員站起來,面色嚴肅用英語對白夜說:「對不起先生你被限制出境了。」

顏舞聽到警報才回頭看,白夜已經站住,正跟海關說什麼她也聽不到,只是心中大駭,她匆匆地往回跑了兩步,卻被一個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員攔住,只能眼睜睜看着白夜被海關的保安團團包圍。

這樣的情況,她只在影視劇里看過。海關這邊很多荷槍實彈的執法人員跑了過來,讓顏舞更覺得心驚膽戰。白夜倒是異常鎮定,先同攔住他的海關工作人員交流了兩句,爾後那些圍住他的人自動地為他讓出了一個位置,白夜站在那個縫隙間對着顏舞神色淡然地說:「你先進去,之後立刻打電話給莊嚴。」

「可是……」

她還來不及說完,那些人已經對白夜做出「請」的手勢。他亦沒有多做停留,從容地走在那群彪形大漢的前面。事態的嚴重性一看便知。顏舞從包里掏手機,幾次三番竟然都沒有能夠拿出來,莫名其妙地手心出了很多汗,好不容易握在手裏,撥莊嚴了號碼又撥錯了幾次。

莊嚴因為要在市內處理一些事,所以比他們要晚到,電話響了兩聲,那邊很快接了起來。

「白夜被海關帶走了。」

他那邊貌似也是有些困意,聽到這一句驟然驚醒:「什麼?」

「就是過海關的時候,他忽然就被攔下來,具體說了什麼,我也沒聽到。然後他跟我說要我打電話給你。」顏舞的聲音也是一聲比一聲急促。

莊嚴那邊沒了聲響,顏舞心中忐忑,忍不住又問:「他……不會有什麼事吧?莊嚴?」

「顏舞,」莊嚴在那邊沉聲道,「你可能要代表我們先去日本了。」

莊嚴在聽了她的話后迅速判斷形勢,立刻說。

這句話讓她心裏的驚恐更加深了一層,握著電話想要張口說點什麼,卻始終無法發聲。

「顏舞?喂?」大概因為她停頓了太久,莊嚴有點疑惑在那邊又迭聲喚了她兩聲。她才緩過神來。

「我在。」

「我馬上到機場了,這就去處理一下白夜的事。我想了一下,他不會出什麼事,出境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但是日本那邊現在需要一個人過去處理,一個我們都信得過的人,你明白嗎?」

「那我……」她的心裏空空的,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只需要按照我們的原計劃坐飛機趕到日本,等你到那邊落地時再聯絡我,我會安排人去接你。那時這邊的事情也應該會有眉目,我們再做進一步的打算。」莊嚴冷靜地吩咐她。

不用看他的臉,顏舞也能感覺到他此時有多嚴肅。他們本來就來得晚,因為這一連串的事情,這邊登機廣播已經開始了。顏舞只得說:「那我先登機,你……快去看看吧。」

「這邊的事,你不用擔心。」莊嚴又安慰她一遍,「只是限制出境而已,白夜不會有事的。」

雖然這些對於他來說也許是很小的事,但是對顏舞而言完全是另一個概念。一個人被限制出境,以尋常人的看法,不是逃稅就是作惡吧,不然一般的人怎麼遭遇這樣的糟糕的事。她越想越懸,連呼吸都不太順暢。

忽然就想到之前麗薩所說的,白夜同盜獵者對峙的那一幕,腦海里就忍不住去想那些荷里活大片里的場景。

是帶着怎樣的心情上機的,連她自己也不太清楚。整個過程中人都是麻木的,想要再打電話確認白夜的安全,可又怕打擾到他們。不過還好,只她一個人再沒出現什麼意外,甚至長途飛行中會遇到的因氣流而引起的顛簸都不曾有便順利抵達了日本成田機場。

出機場時需要填寫出入境的單子,顏舞正在填寫便感到身邊有人拉她的衣角問:「我可以跟着你走么?」

她偏頭去看那個清亮聲音的主人,是一個年輕的女孩,高而瘦,帶着一頂黑色的鴨舌帽,姿容艷麗,見她看她,隨即笑起來,如此展顏一笑更是美麗不可方物,整個人都籠罩在一層淡淡的光暈里似的。

「我比較懶,不想填了。」她揚揚手裏跟顏舞一樣的中國護照。

這樣的女孩,一看就是被嬌寵著長大,然而顏舞喜歡她那樣的笑自己也莞爾應了聲說:「好。」

兩人便結伴出去。走出成田機場便可看到一隊的旅遊巴士在外等候,顏舞正要問女孩怎麼走,還沒開口,女孩已經把她熊抱在懷裏。

「謝謝你,我還有事,先走啦,有緣再見。」說完,還在她的臉頰上輕輕地啄了一下。

顏舞瞠目結舌,看着她雀躍着跟在一隊吵嚷的人群後面,跳上了最前頭的一輛旅遊大巴。

剛才的一幕來不及細想,顏舞的眼前已經停了一輛黑色的豪車。黑色的車窗映出自己淡淡的影子,裏面的女人容顏憔悴。駕駛座上的那位很快下來,為她開門。顏舞很是意外地看着,那人西裝革履,穿着異常正式,站在她面前用非常標準的姿勢對她鞠躬行禮,用純正的中文說:「顏舞小姐,久等。您的航班晚點了,我是被指派來接待您的森田長衛,現在請上車。」

從頭到尾,禮數周全,全用敬語。

機場的外圍很繁忙,進進出出的人不計其數,只是說話功夫,森田的車子後面已經排起了長隊。顏舞稍微不留神,他已經把她的行李接過來放進了後備箱。握在手裏的手機還是沒有響,莊嚴的電話並未如期而至。不過能夠這樣準確的知道自己的姓名和航班號應該是他們安排的人沒錯吧。

她這麼想着就很自然地上了車。森田很沉默,顏舞也不好開口說什麼只安靜地坐在車裏一直偏頭去看外面的風景。

成田機場距離東京市區比較遠,車子一路開過去用了很久,到了市區后開進了一條大道,兩邊都是名牌的商店,看上去並不比香榭麗舍差,只是建築的風味略有不同。車子本在這條道路上平穩行駛,可走至一半竟然拐入了另一條道路,平坦的柏油馬路變成了細石子鋪路,道路兩旁是參天的古木,不遠處茂密的綠叢中,偶爾會有古建築的檐角斜飛出來,如果不是還有些遊客不時地掠過車窗,顏舞會覺得自己是一下子穿越到了另一個時空。

這個時候莊嚴的電話打了進來。她接起來打了個招呼便將現在的狀況很快的說了一遍,沒想到莊嚴聽完竟在那頭驚呼:「什麼車?我並沒有派車去接你啊,一直處理夜的事,現在才得以脫身。」

這話讓她一驚,還沒來得及說話,那邊只聽得「喀啦」一聲,再開口電話那端已經換了人。

「顏舞。」這個聲音沉着冷靜,是白夜沒錯。他能接電話了,那就意味着警報解除了對么,她竟不等他開口就緊接着就問他,「你還好嗎?」

問罷才覺得自己的情緒有瞬間的失控,即刻屏住呼吸,此時耳邊只能聽到體內緩慢的心跳。

一直以來她都習慣於用電話同自己的親人交流,有很多時候會覺得隔着那樣漫長而遙遠的距離,人的語言會顯得前所未有的徒勞無力,可是這次的感受卻略有不同,在白夜一開口時她便已經覺察。

僅僅是幾秒鐘的停頓而已,對她而言卻像是等了有一個世紀那麼久,他在那邊慢慢地「嗯」了一聲,因為是國際長途所以難免有些迴音,這種感覺像是將這個簡短的字直接印在了她的心上。接着只聽到他在那邊叫了聲她的名字,爾後以一種很慢的語速說:「接你的人並不是我們的人,不過不用緊張,你記住,你現在的身份是我的未婚妻,所以他們不敢做什麼對你不利的事。我和莊嚴,處理好這邊的事就會過去日本。」

他的聲音除去低沉並沒有什麼特別,只是這樣很籠統的交代,然而「未婚妻」三個字卻讓她的心微微地一盪。雖然知道他只是用這樣的稱謂來保護她的安全,可即便如此,還是有種異樣的感覺,似乎是命定的經歷,才讓她一次又一次與他輕易靠近,雖然只是在稱謂上罷了。

「三天。」瞬間的失神,她又聽他說,「到了那裏后,你可能會遇到一些不太尋常的場面、看到一些人或者一些事。無論發生什麼,你要懂得讓自己置身事外,不要多問,更不要多管閑事。遇事要鎮定,」他說到這裏頓了頓,再開口后語調里更加入了一些鄭重其事的意味,這是一種完全的信任和託付,聽到的人就會感覺得到,那種慎重,「我需要你為我撐上三天的時間,懂么?」

「三天……為你?」她不自知地重複他的話。

「對,為我。」

不知道是他刻意加重後面的兩個字,還是她在幻聽。總之得到這樣肯定的回答后,顏舞在這邊開始很緩慢地點頭。

三天聽上去很短暫,但是她直覺這將是一項非常艱巨的任務。

也許是因為片刻的沉寂,那邊以為電話斷了,於是又叫了她的名字:「顏舞?」

「嗯,我知道。」混沌的情緒稍縱即逝,剩下的只有對他的信任以及想要幫助他做好這件事的決心。

「很好,我會再聯繫你。」

白夜歷來沒什麼多餘的話,這次更是這樣,如此簡單的溝通后電話就被掛斷。那之後,顏舞盯着電話怔了許久,定了定心神,才抬手去敲了敲前面的隔板。從某種程度上而言,森田長衛的禮節已經做到了無懈可擊的地步。從她打電話開始,車子的隔板就已經升起來,將前後完全隔絕開去。

隔板再次放了下來,接着便傳來森田的聲音,審慎而禮貌:「顏小姐,我們到了。」

她應聲下車,腿一經站穩,便感覺到腳底傳來的麻意。經過白夜的提醒,雖然也略有些準備,可還是被眼前的景緻震撼到了。在她身前的是一條河,河面並不寬,靜水如碧玉,其上飛架了一座灰色的石頭拱橋,樣式古樸,看上去也有些年代了,就在橋的另一邊靠右側的地方,停有一架馬車,馬車很漂亮,亦是非常古典的樣式,車夫站在馬前,穿着的是日式的藏青色傳統服飾,雖然髮型很現代,但整個人的氣質和樣貌都像是古時大家族僕從的樣子。

不尋常的人和事,只單看這開端,已經叫她覺得稀奇。她的臉上盡量顯得平靜無波,實則正在深深的呼吸,在心裏告誡自己要沉着、冷靜。

此時,森田已從後面為她提了行李,走到她身邊做了個請的手勢道:「顏小姐,請上馬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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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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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突如其來的重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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