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第24章

良久,紀亦轉過身來,他整個人周身像圍繞著冰冷刺骨的冬雪,眼睛像是被濃厚的積雪覆蓋的寒潭,冰凍三尺。他看著畢夏,面無表情地說:「不可以。」

畢夏心中一窒,只覺得「轟」的一聲,整個人猶如被閃電擊中,動彈不得。

她的眼睛瞬間發燙酸澀,畢夏紅了眼眶,心頓時像是被海嘯席捲了一般,墜進了萬丈深淵。

黝黑的夜空下,他未再看自己一眼,便轉身上了車,駛動了車子。

汽車揚長而去。

銀白色的冷月斜掛在樹梢之上,淡淡的月光灑在寬闊而靜謐的小區里,顯得四周越發空曠與安靜。

畢夏不知自己在旁邊的路燈下,站了多久。

只覺得自己像個傻子,心中空蕩蕩,晚風吹得臉上涼颼颼的,伸手一抹,竟然全是淚。

所以,這算是表白失敗了吧。

活了這麼多年,已經習慣了每一次失去,每次都會給腦子來個清零,把對方存在過的痕迹全都消除乾淨,但又捨不得,悄悄留下最美的回憶;自認為給心臟重新裝修一次,讓它看上去完整無瑕,但最底下的模樣還是證明了自己怎樣被愛過被傷害過。

有些人心情不好喜歡喝酒,而自己這個人,還是挺自私的,不喜歡做這種傷害自己身體的事情,就打算玩遊戲麻痹自己。

不經意打開播放器,金玟岐的歌《再見,你好》響起來:

「我終於可以不再愛你了,也終於決定放過自己了。笑過的嘴角,哭過的眼梢。時間在這一刻卻靜止了,說再見你好——」

畢夏終於忍不住,號啕大哭。

後來,即使過了很久,自己也忘不了那晚,難過得猶如患了絕症,連呼吸都疼。

……

玩了一個晚上的英雄聯盟。

熬到天亮,畢夏覺得自己好像已經不那麼難受了,反而輕鬆地鬆了口氣。

「我喜歡你」這句話,在心中已沉重地壓了許久,與其把這份喜歡藏著掖著,倒不如說出來落得痛快。因為,她終於不用再自己騙自己了。

雖然早便預料到了會失敗,但就和考試一樣,終於掛科,不用再擔心了……

有些事做了,只是為了心死。往心上狠狠開一槍,不再給自己留有餘地,也是一種解脫。

只是夜裡,輾轉反側的時候,想起年少時看《鹿鼎記》,記得胡逸之說:「這二十三年裡,我也只跟她說過三十九句話,倒是她對我說過五十五句。」

便覺得心酸。

請了一個星期的假,畢夏離開上海,來到一個不知名的古鎮。

古鎮內,青筒瓦頂樓閣,雕樑畫棟,重檐相間,明清古建築交錯密布。悠悠古韻,古色古香。

大概不是節假日的緣故,古鎮內遊客甚少,再加上一直在下雨的緣故,這裡彷彿像一座空城。

烏雲陰霾聚集在天際,淅淅瀝瀝的雨從檐上的翹角處滴落下來,蒙蒙的水汽,彷彿籠罩了整個世界,一片片迷茫的白。

畢夏獨自撐了把傘,在煙雲雨色的迷濛中,踽踽獨行在寂寞的青石板巷裡。磚牆斑駁陸離,山嶺寒砧嶢,朱蕤鎖寂寥,襯得她凄凄慘慘戚戚。

在這裡吃了睡,睡了吃,四處遊盪發獃,度過了五天後,她悟出一個道理來:自古表白皆白表。

何必為了不喜歡自己的人折磨自己?有道是青山在遠,東風欲狂,世間破事皆虛妄。

太陽下去明早依舊爬起來,不就是失戀,明天我還是一條女漢子,一樣地生活。

人生在世,什麼情情愛愛,都滾一邊兒去,大碗喝酒,大塊吃肉,才是正經事。

如此,這麼一想,就想通了,畢夏覺得自個兒的情傷,療得差不多了。

就怕再在這兒待下去,離看破紅塵就不遠了,於是打算明天回上海。

晚上她剛收拾好行李,便接到柳暗打來的電話。

「你去哪兒了?」

畢夏答:「明天就回來了。」

柳暗在電話對面沉默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問:「我剛剛……才聽柔柔說了你對紀亦表白的事,你……沒事吧?」

「什麼事?我沒事啊。」畢夏裝傻。

柳暗嘆了一口氣:「我說你怎麼這麼傻,都讓你別表白了,偏不聽我的。」

「是啊,我就是傻,」畢夏心中難過,「為了不讓自己再這麼傻下去,所以我清醒了。」

柳暗沉默了一會兒,問:「那你打算跟紀亦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畢夏冷笑,「他不喜歡我,我也不能強人所難。」

「你別傷心,沒什麼……」柳暗一本正經地說,「可能接下來要改變作戰方針。」

畢夏知道他只是在安慰自己,於是嘆息了一聲,笑著說:「算了,我已經放棄了。」

柳暗一愣,沉聲問:「你這就放棄?你表白后紀亦不是什麼也沒說嗎,他也沒拒絕也沒同意啊。」

「這跟拒絕有區別嗎?」畢夏訕訕地說。

柳暗說:「當然有區別,而且這也不符合他的性格,如果他不喜歡你,就會直接拒絕你,不會浪費大家的時間,很明顯他在猶豫。」

畢夏心中一抽,頓時又燃起了希望,但依然不相信地說:「會猶豫就代表了不喜歡。」

柳暗無語:「我去!沒發現你這麼一根筋的啊!紀亦那個人吧,是特別慢熱型的,你要是慢慢把他攻陷了,以後會對你特別專心的。」

「你又知道了。」畢夏端著茶杯,淡淡道。

「你連我都不信?」柳暗認真地說,「真的,這麼多年來,憑我對他的了解,他就是這樣的人,他絕對喜歡你。」

畢夏心一抖,口中剛喝的水噴了一桌,咳了幾聲,依然不相信。但她心裏面已經不怎麼在意了,就像打一副牌局,提前知道了會輸的結局,所以即使拿到了王炸,內心已無波無瀾。只能死馬當活馬醫,反問說:「好吧,那我怎麼辦?」

柳暗在那邊思索了一番,說:「反正紀亦已經知道你喜歡他了,也沒什麼不好,接下來你就死皮賴臉,要不然以身相許?」

畢夏原本認真地聽他給自己出個良策,沒想到這人一如往常的不正經,於是冷冷地罵道:「滾蛋!」

……

畢夏原本以為,紀亦不會再理自己了。但沒想到,她才回上海第二天,晚上下班的時候,他竟然來公司找自己。

當時,畢夏看他站在灰綠色的弗吉尼亞州雪松下,覺得特別尷尬,有點慫,更不想見他。她便拿著包擋著臉,小心翼翼地往另一邊走,祈禱他不要發現自己。

豈料她剛經過一個花壇,手臂便被人拽住,畢夏一轉頭,便看見紀亦,正一動不動地盯著自己。

什麼能比表白失敗后,見到對方那種尷尬更凄慘?

畢夏非常想挖個地洞,埋到地里去。但她只能故作雲淡風輕的模樣,面帶微笑地看著紀亦,問:「有事?」

紀亦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睛緊盯著她:「我有點事要對你說,一起吃飯吧?」

這是什麼意思,都拒絕了現在是來發好人卡嗎?畢夏臉色煞白,難過地說:「我不想吃。」

話畢,她便轉身離開。

原本放慢了腳步,卻也沒等到紀亦再說什麼,他也沒有跟上來。

畢夏便有些失望地離開。

還能說什麼呢?畢夏不由得悵然。

或許今天紀亦主動來請自己吃飯,是把自己當作了妹妹吧,又或許是顧著他爸跟自己爸爸的情面,不想跟自己鬧僵,所以才來和好,並沒有多餘的感情罷了。

這麼一想,她又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自己這個人啊,最喜歡的人和物,都留不住。

可能怪自己吧,有本事喜歡上別人,沒本事讓別人喜歡上自己。

就這麼過了大半個月,紀亦沒再來找自己。

畢夏便釋然了。

其實她挺情緒化的,因為一點點小事就會影響心情,前一分鐘還在哈哈哈,后一分鐘可能就在抹眼淚了。極度情緒化,笑點低,淚點也低,容易暴躁,也容易心軟。

所以自愈能力非常強,消沉一陣子,又會活潑亂跳了。

但偶爾想到他,她的心裡還是會難受。

某天晚上下班,畢夏收拾房間,不小心在抽屜里翻到一本書,是之前她在網上買回來學「摩斯電碼」的資料。因之前跟紀亦打賭,她便下了決心要學會摩斯電碼,所以每天晚上都會抽一個小時學。

豈料才學到一半,如今跟紀亦已形同陌路。哎,時間真是一個可怕的東西。

心中不免悵然,難受得不能再多想。

畢夏好不容易有點不在意紀亦了,原以為跟他便再沒有什麼交集,豈料上天有時故意弄人。

周五。

雖然已立秋,天氣不那麼炎熱,但晝夜溫差大,辦公室空調溫度開得有點低,好多同事因此感冒,一直咳嗽。

老闆在開會的時候便關心大家說:「最近天氣變化大,感冒的人太多,連我兒子紀亦都感冒發燒了,躺家裡好幾天了還沒好。所以我讓人事部去預備了感冒藥,你們誰要是被傳染了,就要趕緊去領葯。」

聞言,畢夏心裡頓時漏了一拍。

紀亦,他感冒了?

雖然很想問老闆他嚴重嗎,但畢夏還是忍住了。人家是老闆的兒子,這麼多人放在心尖尖上的人,自然有人排著隊去照顧他,再怎麼也輪不到自己。

如今,他的一切都跟自己無關,何必再犯賤。

傍晚黃昏時分,夕陽西斜。墨色的暮靄從天際暗暗襲來,猶如蟒蛇的血盆大口,慢慢地將落日餘暉吞噬。

畢夏剛走出公司,便接到她媽媽打來的電話。

「夏夏,你晚上有空嗎?」

畢夏一邊朝地鐵口走,一邊問:「我剛下班準備回家呢,怎麼了?」

「你要是晚上沒事,就去買點水果,替我們去看看紀亦吧。」

一聽到這個名字,畢夏心中一顫。

電話里的聲音繼續響在耳邊:「我和你爸聽說紀亦感冒有點嚴重,打了好幾天吊瓶還沒好,你替我們去看看他。」

畢夏有些犯暈,想到和他現在的關係,怎麼也不能心平氣和裝作什麼事也沒發生,便支支吾吾找借口不去:「哦,可是我晚上有點事情,等過幾天再說吧。」

她媽媽一聽這話,頓時便對畢夏一頓罵:「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懂事,什麼過幾天再說?你有什麼事比紀亦生病還重要嗎?你爸跟你紀叔叔關係這麼好,你還在他們家公司工作,老是跟他們一家人添麻煩,現在人家紀亦生病了,你就得代表我們全家去問候問候,怎麼一點人情世故都不懂?!」

電話里的罵聲太刺耳,畢夏連忙把手機拿開,揉了揉耳朵,皺著眉不耐煩地說:「好好好,我知道了,你別罵我了,我去還不行嗎?」

畢夏原本很想咆哮:紀亦生病你以為我不想去看他啊,可是我表白被拒了啊!而且現在的關係這麼尷尬,怎麼去見他啊!

只可惜,她可不敢跟她媽說這些,這不是找死嗎。

於是,畢夏也沒辦法,不敢抗拒她母上大人的命令,掛了電話,便往紀亦家趕。

天空逐漸灰暗,暮色越發濃了。地鐵七轉八轉,到了紀亦家,天色已經像墨汁一樣黑了。

畢夏站在紀亦家門外,腦海里演習了幾百遍,見到他要說的話,與要做的表情,掙扎了許久,給自己打了打氣,終於才按了門鈴。

但按了半天門鈴,居然沒反應?

畢夏便打他電話,豈料也沒人接。

這是什麼情況?該不會紀亦不在家吧,不是說他病得很嚴重嗎,難道去醫院了?

然後她便打電話給老闆,沒想到老闆說,紀亦吃的葯有催眠的作用,可能睡得太沉,讓她用力砸門。

畢夏無語了,她使出吃奶的力氣,對著門又是砸又是踢的,就這麼過了一會兒,門竟然開了。

眼前的光線瞬間被遮擋住,隨著開門的聲音,畢夏抬起頭,穿著一身白色柔軟睡衣的紀亦,站在她的面前。

他深邃的眉宇里除了凜冽侵略的英氣,還有些驚訝。尖削的下巴上長出一圈青色的鬍鬚,整個人好像比以前消瘦了一圈,顯得他眉骨更高,狹長的眉毛下眼窩更深。頭頂水晶燈的光圍繞在他身旁,襯得他皮膚白得發亮,周身像是蘊藏著森林般的氣息,這種病態的英俊,像是吸血鬼似的。

這麼憔悴的病容,畢夏有些心疼,心裡像被人揉成一團。

「你怎麼來了?」紀亦面容蒼白,像是湖泊上的雪。

畢夏的大腦瞬間像是死機似的,突然想起自己是來看他的,於是朝他揚了揚手中的水果,清了清喉嚨,鎮定地說:「那個……聽說你病了,我媽讓我來看看你。」只能搬出這個理由。

「哦,進來吧。」紀亦的聲音低沉而充滿磁性,眼睛低垂著,燈光把他的睫毛照耀得長且濃密,像寂靜峽谷里白須絨天蛾卷翹的絨須。

畢夏跟在他身後,一路走進他的房間。

空調冷氣開得很足,紀亦有氣無力地躺在床上,用雪白的羊絨被子裹住高大的身軀,只露出頭,皺著眉蜷縮著身體,陷進床的正中心,整個人看起來非常疲憊。

畢夏把手裡的水果放在一旁的桌上,小聲地問:「你吃藥了嗎?身體有沒有好一點?為什麼感冒了還把空調開這麼低?」

紀亦蒼白而瘦削的面容,琥珀色的眼睛此刻卻浮著一絲笑意:「這麼多問題,你要我先回哪一個?」

他的笑容攝人心魂,讓畢夏微微一怔,她低下頭有些局促不安地看著他,最終轉移了視線,選了一個問題,重複說:「你吃藥了嗎?」

「吃了。」紀亦的聲音有些低沉,像是蝴蝶被雨水打濕翅膀,撲扇羽翅的聲音。

畢夏穩了穩心神,說:「那吃飯了嗎?我還買了些粥。」

一聽到吃的,紀亦眉頭一皺,有些難受地閉上雙眼:「不想吃。」

剛剛進門,畢夏便看到飯廳的桌子上擺了好多吃的,應該是紀亦媽媽帶過來的,但是所有食物都沒動過,紀亦可能一點沒吃。

她便打開熱氣騰騰的粥,走過去坐在紀亦旁邊,擔憂地對他說:「你不吃東西怎麼行,要吃了才能好起來啊。」

半晌,緊闔雙眼的紀亦不發一言,神情異常冷漠,整個人像是沒有溫度,猶如被罩上了一層千年的薄冰,像蒼鬱的森林裡瀰漫著的終年不化的寒氣。

畢夏見他不吃飯又像要睡著了,便推了推他,小聲詢問:「你是不是很難受不想動?要不然我喂你?」

紀亦睜開眼睛,有氣無力地挑眉說:「你放在旁邊吧,我一會兒吃。」

如此虛弱的模樣,畢夏看他臉色好像有些發紅,沒想那麼多,突然就把手放他額頭上,摸了摸,感覺不燙,便說:「應該沒發燒了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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