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黑暗物質.4,洪水中的精靈》(6

第八十二章《黑暗物質.4,洪水中的精靈》(6

6.玻璃釘

馬爾科姆決定告訴爸爸媽媽,他去給院士還書,然後院士提出可以借書給他看,這樣他就不用幹什麼都得遮遮掩掩,只需要把最重要的事情保密就好了。晚飯時,媽媽給他盛燉羊肉,他趁機給她看了第一次借的兩本書。

「《書房命案》《時間簡史》,」她念了念書名,然後說,「別把書帶到廚房來,會濺上油點子。別人借你的東西,你得好好保管。」

「我把它們放到我卧室。」馬爾科姆一邊說一邊把書塞回包里。

「好。趕緊——今天晚上忙得很。」

馬爾科姆坐下吃晚飯。

「媽媽,我上完阿爾沃科特小學可以繼續上初中嗎?」他問道。

「那得看你爸爸怎麼說。」

「你覺得他會怎麼說?」

「他會說吃你的飯。」

「我可以一邊吃一邊聽。」

「可惜我不能一邊說一邊做飯。」

第二天修女們很忙,塔普豪斯先生也在家待著,所以放學后馬爾科姆沒有什麼借口到修道院去。他躺在床上看書,故事情節曲折起伏。雨停了之後他出去看船是不是夠乾爽,好拿新買的紅漆描船名,可是不夠干。於是他又悶悶不樂地回到卧室,開始用買的棉繩做掛帶。

到傍晚的時候,他像往常一樣到酒吧給客人們端酒送飯。撥弄爐火的時候,他看到一件讓人吃驚的事。洗碗工愛麗絲一手抓著一把乾淨的大啤酒杯走進酒吧,正彎腰往吧台上放的時候,坐在附近的那個男人伸手捏了她屁股一下。

馬爾科姆屏住呼吸。愛麗絲一開始一點兒反應也沒有,確保杯子都放好了之後,她轉過身來。

「誰幹的?」她語氣很平靜,但馬爾科姆看到她的鼻孔都張大了,眼睛也眯了起來。

那些男人誰也沒動,也沒人說話。捏她的那個人叫阿諾德·赫姆斯利,是個肥胖的中年農夫,他的精靈是一隻白鼬。愛麗絲的精靈已經變成了一條鬥牛犬,馬爾科姆聽到他在低聲咆哮,而那隻白鼬則使勁往農夫的袖子裡面躲。

「下次要再發生這種事,」愛麗絲說話了,「我連問都不問,直接拿杯子砸離我最近的那個。」說完她抓起一隻玻璃杯,朝吧台上一摔,玻璃碴兒在石頭地面上迸得到處都是,愛麗絲瘦骨嶙峋的手上還攥著剩下的杯子把兒,邊上碎成了鋒利的鋸齒。周圍鴉雀無聲。

「發生什麼事了?」馬爾科姆的爸爸從廚房跑過來。

「有人犯了點錯。」愛麗絲說,順手把帶碴兒的杯子把兒扔到赫姆斯利的大腿上,他驚慌失措想躲開,又想接住,結果把自己划傷了。愛麗絲漠不關心地走開了。

馬爾科姆手裡拿著撥火棍蹲在爐子後面,聽到赫姆斯利跟他的朋友們咕咕噥噥:「她還太小,你個傻瓜——她想看自己有多——這麼干太蠢了,她年紀還小——存心挑釁我——沒有這回事,你沒腦子嗎?——別招惹她,她是托尼·帕斯洛那老傢伙的閨女……」

馬爾科姆還想繼續聽,可是爸爸叫他去打掃地上的碎玻璃。不過那些人很快也不說這個事兒了,大家真正愛談論的是連日下雨和水位上漲的事。水庫都滿了,河流管理局只好開閘泄洪,牛津和阿賓頓的好幾塊牧場都被淹了。這還不算什麼,問題是水根本就流不盡,河下游很多村莊都面臨被淹的危險。

馬爾科姆猶豫要不要把這些都記錄下來,沒準兒很重要呢,但最後還是決定不記,全國每條河邊的每家酒吧里恐怕都是這類的談話。不過還是很不正常。

「安斯科姆先生?」他對一個船工說。

「什麼事,馬爾科姆?」

「以前曾經下過這麼多雨嗎?」

「啊,有過。你到公爵渠那邊,看水閘的人住的房子牆上有一塊牌子,上面寫著那一年發大水時水位的高度——哪一年來著,道基?」

「1883年。」他的同伴說。

「不是,還近些。」

「1952年?還是1953年?」

「差不多。每隔四五十年就要發一次大水。他們應該已經發現這個規律了。」

「可是他們能做什麼呢?」馬爾科姆說。

「再多挖幾座水庫,」道基說,「總是需要水的。」

「不,不對,」安斯科姆先生說,「問題在於河。應該好好疏通下河道。你看看沃林福德那裡幹活兒的工人們,都是些不頂用的貨,不是干這活兒的人。真有大洪水來,他們自己就先被沖走了。真正的問題在於,山上有大水衝下來,可是河床不夠深,就只能往外邊漫了。」

「要是阿賓頓那邊還沒提前做好準備,」道基說,「那真他媽不應該。那邊的村子都經不起發洪水。看吧,要是上游多挖上兩三個大水庫,水也不會就這麼浪費了。水可是寶貴的資源。」

「嗯,要在撒哈拉沙漠,那是寶貝。」安斯科姆先生說,「可咱英格蘭不缺水,你挖些水庫幹什麼?擺著好看?河道的深度才是問題的根本。好好把淤泥都清出去,水就順順噹噹地流到海里去了。」

「奇爾特恩這邊的地勢太平了……」另外一個人說,接著又開始滔滔不絕地詳細解釋。這時馬爾科姆被叫走了,要他去給溫室屋的客人送啤酒。

值得馬爾科姆報告給漢娜的第一件事沒有發生在酒館,而是在阿爾沃科特小學。雨下個不停,老師們痛苦不堪,因為孩子們沒法出去玩,就只能由老師看著在室內玩,大家都心煩意亂。

課間休息時間,教室里擁擠不堪,又吵又鬧,悶熱無比。馬爾科姆和三個好朋友把兩張桌子背靠背拼起來,玩一種桌面足球遊戲。艾瑞克的精靈說有令人激動的秘聞,艾瑞克也沒有使勁要藏著掖著不讓說。

「是什麼?什麼?什麼?」羅比說。

「不讓隨便說的。」艾瑞克一本正經地說。

「嗨,小點聲說就行了。」湯姆說。

「法律規定不讓說。違法的。」

「那誰告訴你的?」

「我爸爸。但他跟我說了別外傳。」

艾瑞克的爸爸是縣法院的書記員,經常跟艾瑞克說一些刺激的審訊案件,艾瑞克因為這個在同學中很受歡迎。

「你爸爸每次都那麼說,」馬爾科姆馬上指出,「可是你每次還不是都告訴我們了。」

「不,這回不一樣。這回是真的要保密。」

「那他就不該告訴你。」湯姆說。

「他知道我不會外傳。」艾瑞克說。其他人都鬨笑起來。

「你反正都要說,」馬爾科姆說,「還不如上課鈴響之前趕緊說。」

艾瑞克煞有介事地四下張望了一下,然後俯身向前,其他人也都湊過來。

「你們知道有個人掉進運河淹死了吧?」他說。

羅比聽說過,湯姆說不知道,馬爾科姆只是點了點頭。

「星期五驗屍了,」艾瑞克繼續說,「大家都以為他是淹死的,可是實際上他落水以前就已經被勒死了。所以他根本不是掉到水裡的。他是先被殺死,然後給推到河裡去的。」

「哇哦。」羅比驚嘆。

「他們怎麼知道的?」湯姆問。

「他肺里沒有水。脖子上還有繩子勒過的痕迹。」

「那下一步呢?」馬爾科姆問。

「接下來嘛,就是警察的事了,」艾瑞克說,「兇手被抓住受審之前,咱們可別想再聽到什麼了。」

這時鈴聲響了,他們只好結束遊戲,把桌子放回去,重重地嘆口氣,坐下來上法語課。

一回到家馬爾科姆就直奔去看報紙,可是一點兒關於運河裡的屍體的消息都沒有。《書房命案》倒是很扣人心弦,過了熄燈時間他還在讀,一口氣讀完了。故事中受害人遭遇的暴行很可怕,可是想到那個丟橡果的人,馬爾科姆覺得後者可憐多了,傷心、害怕,最後還被勒死了。

馬爾科姆發現一旦這個想法在腦子裡出現,自己就很難擺脫它。要是他和阿斯塔立即上前幫忙就好了。他們很快就會找到橡果,那個人就不用馬上離開,教會法庭的人就不會抓到他,他就不會死了……

可是從另一方面說,教會法庭的人可能一直都在觀察,他們很可能無論如何都要抓他。最讓馬爾科姆傷心的是他臨死時的孤獨無助。

第二天放學后馬爾科姆到修道院去探望嬰兒。他得到的答覆是孩子很好,現在睡著了,不能進去打擾她。

「可是我準備了個禮物給她。」馬爾科姆求本內迪卡塔修女,她正在辦公室里工作。費內拉修女在別處忙活,顯然不能見他。

「啊,你真是太好了,馬爾科姆,」修女說,「你可以把禮物給我,我保證幫你送給她。」

「謝謝你,」馬爾科姆說,「不過我可以等到她醒了自己給她。」

「都可以,隨你喜歡。」

「我來都來了,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謝謝你,馬爾科姆,今天沒有什麼事,都挺好的。」

「本內迪卡塔修女,」他纏著她不放,「他們考慮是否把嬰兒放這兒的時候,是前大法官紐金特勛爵作的決定嗎?」

「對,他參與了。」她說,「好了,如果……」

「大法官的職責是什麼?」

「他是國家的主要檢察官之一,也是上議院的議長。」

「那為什麼由他來決定這個嬰兒的事?全國肯定有好多好多嬰兒,要是都要由他來決定他們的去處,那他就沒時間干別的了。」

「你說得沒錯,」她說,「但是事情就是這樣的。你要知道,她父母是很重要的人物,跟這也有關係。我希望你沒到處去說這件事,要保密的,這是很私密的事。好了,馬爾科姆,我真的必須在晚禱開始前把這些賬目弄好,你可以走了,我們改天再談。」

她說「都挺好的」,可是實際上並不是。費內拉修女現在本應該在做飯,有幾個他不怎麼熟的修女神色慌張匆忙地走過。他很擔心小嬰兒,可是本內迪卡塔修女從來不說假話。儘管如此,這一切還是挺讓人擔心的。

馬爾科姆走到外面,天已經黑了,下著濛濛細雨,他看到木匠房那裡亮著溫暖的燈光,木匠塔普豪斯先生一定還在。他敲了敲門進去了。

「你在做什麼,塔普豪斯先生?」他問。

「看上去像什麼?」

「像窗戶。那一扇像廚房窗戶。除非……哦,是百葉窗。是不是?」

「沒錯。試試有多重,馬爾科姆。」

老木匠把廚房窗戶形狀的框子立在地板中央,讓馬爾科姆試試把它提起來。

「哎呀!好重!」

「整個框子都是兩英寸的橡木做的,再加上百葉自己的重量,那必須得解決什麼?」

馬爾科姆想了想:「往牆上固定的問題!必須非常結實。這是要放到屋裡還是屋外?」

「屋外。」

「那就只有釘在石頭上了……你打算怎麼弄?」

塔普豪斯先生眨了眨眼,打開一個壁櫥。馬爾科姆看到裡面放著一部嶄新的大型機器,上面一圈一圈地纏滿了厚重的收縮線圈。「電鑽機,」木匠說,「想幫我個忙嗎?先收拾乾淨。」他關上櫥櫃,遞給馬爾科姆一把掃帚。地上鋪著厚厚的刨花和木屑。

「為什麼……」馬爾科姆剛張口要問,可塔普豪斯先生比他還快。

他說:「你可能會納悶,為什麼每扇窗戶都要裝上這樣結實的百葉窗,沒有人告訴我為什麼。我也不問。我從來都不問。讓幹什麼就幹什麼。但並不代表我不好奇。」老木匠舉起窗框,把它跟其他幾個一起靠在牆邊。

「鑲彩繪玻璃的那些窗也裝?」馬爾科姆問。

「那些還不裝。我估計修女們認為那些窗戶太珍貴了,沒人會去破壞它們。」

「這麼說這些百葉窗是為防衛準備的?」馬爾科姆的口氣讓人覺得這難以置信,他也確實這麼認為:究竟是誰想傷害修女們,想打破她們的窗戶?

「我能想到的就這麼多。」塔普豪斯先生邊說邊把一把鑿子放回牆上的架子上。

「可是……」馬爾科姆找不到合適的話說了。

「可是誰會威脅修女們呢?不知道。這是個問題。沒法回答。不過肯定出什麼事了。她們怕什麼東西。」

「剛才在裡面我就覺得有點奇怪。」馬爾科姆說。

「嗯,就是這樣。」

「跟那個嬰兒有什麼關係嗎?」

「誰知道呢?她爸爸一直就跟教會對著干。」

「阿斯里爾勛爵?」

「沒錯。不過你最好別去摻和這種事,很危險。」

「為什麼?怎麼危險了?」

「夠了。我說夠了就夠了。別打破砂鍋問到底。」

塔普豪斯先生的精靈是一隻啄木鳥,她看上去疲憊不堪,生氣地噼里啪啦亂啄。馬爾科姆沒再說話,把刨花和木屑掃到一堆,倒到下腳料旁邊的大桶里,塔普豪斯先生明天好用它們生爐子燒火。

「晚安,塔普豪斯先生。」馬爾科姆走的時候說。

老木匠咕噥了一聲,沒說話。

看完《書房命案》之後,馬爾科姆開始看《時間簡史》。這本書要難懂得多,但他心裡有準備,即使沒完全懂作者在說些什麼,那些話題也讓他十分興奮。他打算周六之前讀完,已經差不多快完成了。

他到雷爾弗博士家的時候,她正在換後窗上一塊碎掉的玻璃。馬爾科姆馬上來了興緻。

「這是怎麼回事?」他問。

「不知道誰打碎的。我把門上下都閂死了,所以他們怎麼都進不來。不過他們可能希望鑰匙就留在門鎖上吧。」

「你有油灰嗎?有玻璃釘嗎?」

「玻璃釘是什麼?」

「用來固定玻璃的無頭小釘子。」

「我以為油灰就能固定了。」

「光它自己不行。我可以給你弄些玻璃釘來。」

沃爾頓街有家五金店,走路五分鐘就到了,這是馬爾科姆除雜貨店外最愛去的地方之一。他快速掃了一眼雷爾弗博士的工具,別的都齊全,所以過了沒多久他就帶著一小袋玻璃釘回來了。

「有一次在修道院里,我看到塔普豪斯先生這樣干過,他是修道院的木匠。他是這樣乾的——來,我弄給你看。」他怕鎚子會砸到玻璃,就用鑿子的一邊抵住玻璃釘,然後拿鎚子敲鑿子,把釘子釘進去。

「嗯,聰明!」雷爾弗博士說,「我來試試。」

確信她不會砸到玻璃后,馬爾科姆讓她把剩下的釘進去,自己去加熱軟化油灰。

「需要準備一把油灰抹刀嗎?」她問。

「不用。普通的餐刀就可以。最好是圓頭的。」

他自己其實從來沒幹過,但他記得塔普豪斯先生是怎麼乾的,最後弄得非常整潔、漂亮。

「好極了!」她說。

「等它幹了,表面有點硬殼了,你再刷上漆,這樣就能防雨了,什麼都不怕了。」他說。

「好了,該去喝上一杯熱巧克力獎勵下我們自己了,」她說,「太感謝你了,馬爾科姆。」

「我來收拾一下。」他說。要是塔普豪斯先生在這裡,馬爾科姆這麼做他肯定會高興。馬爾科姆想象著他看自己收拾的場景,想象著自己把東西都放好收拾乾淨后,塔普豪斯先生嚴肅地點點頭。

「我有兩件事要告訴你。」兩人在小客廳的爐火旁坐下來之後馬爾科姆說。

「太好了!」

「可能並不是什麼好事。你知道修道院吧?就是照顧小孩——那個嬰兒——的地方。他們讓木匠塔普豪斯先生做了很多百葉護窗,每扇窗戶上都要裝。他不知道為什麼——他從來不問——那些護窗又厚又重,很結實。那天我去修道院,修女們顯得有些驚慌,然後我就發現塔普豪斯先生在做百葉窗。你這裡也可以安幾扇。塔普豪斯先生說修女們可能害怕什麼,但是他猜不出是什麼。不知道我問對了問題沒有……我應該問他是不是有窗子被打破了,但是當時我沒想到。」

「沒關係。這事有意思。你覺得她們是想保護那個嬰兒嗎?」

「肯定是,至少大部分是。當然修道院里也有各種各樣的東西需要保護,像耶穌基督受難像、塑像、銀器那些東西。但是如果只是怕有強盜,我覺得沒必要用塔普豪斯先生做的那種護窗。所以她們應該主要是擔心那個嬰兒。」

「她們肯定會擔心的。」

「本內迪卡塔修女告訴我,決定把嬰兒放到修道院的是前大法官紐金特勛爵,但她沒說原因,而且如果我一直問,她有時候會不高興。她也說孩子的事是機密,但是已經有那麼多人知道了,所以我覺得問問也沒事。」

「我覺得你說得對。另外一件事呢?」

「哦,對……」

馬爾科姆告訴了她法庭職員艾瑞克的爸爸說的運河裡那個人的事。

漢娜臉色蒼白。「天哪,太可怕了。」她說。

「你覺得會是真的嗎?」

「哦,啊——你不相信嗎?」

「艾瑞克說話經常有點誇張。」

「哦?」

「他爸爸把在法庭上聽到的事情告訴了他,他喜歡跟我們炫耀。」

「他爸爸真會跟他講這一類的事?」

「會,這個倒會。我以前聽他說過法庭上的事,審判什麼的。我覺得他告訴艾瑞克的是真事,但是艾瑞克可能……我也說不清楚。我只是覺得那個可憐的人——他看上去那麼傷心……」

馬爾科姆的喉嚨一緊,聲音哽咽,眼淚也流了下來,他感到很不好意思。從前他小的時候,在家裡被感動得流淚時,媽媽知道該怎麼做。她會抱著他輕輕地搖,慢慢地他就不哭了。馬爾科姆意識到自從聽說那個人死了,他就一直想哭,可是當然不能跟媽媽說。

「不好意思。」他說。

「馬爾科姆!不要覺得不好意思。我很抱歉讓你卷進這件事。實際上,現在我覺得我們該停止了。我不應該讓你……」

「我不想停止!我想弄清楚!」

「太危險了。要是有人發現你知道這件事,那你就真……」

「我知道。但我已經卷進這件事了,我沒的選擇。這也完全不是你的錯,沒有你我也會看到這一切,我現在至少還可以跟你說說,這件事我和別的任何人都不能說,連費內拉修女都不能說,她根本無法理解。」

他覺得有些尷尬,而且能看得出來雷爾弗博士也有些局促不安,因為她不知道該怎麼做。馬爾科姆不希望她來抱自己,雷爾弗博士也沒有這樣做,所以他還是高興,但此刻氣氛還是有點尷尬。

「好吧,答應我不要去打聽任何事情。」她說。

「好的,我答應,」他很認真地說,「我絕不會主動去打聽,但是如果別人說了什麼……」

「呃,那你要有自己的判斷,不要表現得很感興趣。好了,咱們最好還是談談書吧,咱們編了這麼個借口還是得裝裝樣子。你覺得這兩本怎麼樣?」

接下來的談話,馬爾科姆從來沒體會過。在學校里,即使課程設置要求這樣,老師們也有興趣這樣組織,可是一個班裡有四十個學生,完全沒時間這樣交流。在家裡也不可能,因為他爸爸和媽媽都不讀書。在酒吧里他只是傾聽,並不參與討論。他僅有的兩個可以認真討論這種問題的朋友——羅比和湯姆——既沒有雷爾弗博士那麼寬廣的知識面,也沒有她那麼深刻的理解力。

阿斯塔最初蹲在他肩膀上,剛才他哭的時候她躲在那裡變成了一隻小雪貂,慢慢地她越來越放鬆,很快就坐到和藹的狨猴傑斯帕身旁去了。馬爾科姆和博士討論《書房命案》和《時間簡史》的時候,兩隻精靈也在小聲交流。討論《時間簡史》的時候他們表現得既尊重又謹慎。

「上次你說你是個歷史學家,研究思想史的歷史學家,」馬爾科姆說,「你說的是什麼樣的思想?像這本書里說的一樣嗎?」

「嗯,差不多,」她說,「關於一些大問題的思想,例如宇宙、善惡之分,還有事物最初為什麼存在等等。」

「我從來沒考慮過它們為什麼存在,」馬爾科姆迷惑地說,「我從來不知道還可以像這樣思考事物。我以為事物就是事物。這麼說過去人們有很多不同看法?」

「哦,對。在有些時期,思考了錯誤的事物還很危險,或者只是談論它們也很危險。」

「可以說現在就是這樣。」

「對,你說得沒錯。不過只要我們不偏離已經公開發布的那些,就不會有麻煩。」

馬爾科姆想問問,她的秘密任務是不是也是思想史的一部分,但是他覺得目前最好還是只談書。所以他問了問她是否還有其他關於實驗神學的書,她找了一本《量子物理史話》給他,然後又讓他自己去瀏覽那些兇殺故事。他選了《書房命案》的作者寫的另一本書。

「你有很多她的書。」他說。

「她寫得更多。」

「你讀過多少本書呀?」

「幾千本吧,我沒法估計。」

「你都能記住嗎?」

「不能。我只記得那些好的。大部分兇殺故事和驚險小說都不是很好,所以過一段時間我就忘了,忘了可以再讀一遍。」

「好主意。」他說,「我該走了。要是再聽到什麼別的消息我就記下來,回頭來告訴你。要是再有人打破你的窗戶——呃,我教了你怎麼用玻璃釘,這下你自己就可以修了。」

「謝謝你,馬爾科姆,」她說,「我再說一次,請你務必小心。」

那天晚上漢娜沒像往常一樣到學院去吃晚餐,而是給喬丹學院的門房送了一張便條,然後回家做了點炒雞蛋,又喝了一杯酒,然後就開始等。

九點過二十分有人敲門,她趕緊開門,把在外面雨中等候的人請進來。

「很抱歉要在這樣的夜晚請您出來。」她說。

「很遺憾有需要我來的事,不過沒關係,什麼事?」他說。

來人是喬治·帕帕季米特里烏,研究拜占庭歷史的教授,兩年前正是他發展漢娜加入奧克萊街的。他也是跟紐金特勛爵一起在鱒魚酒館吃飯的那個高個子學者氣派的人。

她幫他脫下大衣,甩掉上面的雨水,掛到暖氣片上面。

「我幹了件蠢事。」她說。

「這不像你的風格。那是什麼酒?不管是什麼,先給我來一杯,你接著說。」

他的金絲雀精靈與傑斯帕禮貌地互相碰了碰鼻子,等他在爐火旁坐下后就蹲在了椅子背上。漢娜給自己又倒了一杯酒,然後在另外一把椅子上坐下。

她深吸了一口氣,把馬爾科姆的事跟他一一道來:橡果,她詢問真理儀、鱒魚酒館,還有書的事情。她非常小心地斟酌了說的內容,但該讓他了解的都說到了。

他默默地聽她講,既嚴肅又平靜,他的臉又黑又長,神色疲憊。

「我從報紙上看到運河裡那個人的事了,」他說,「當然,我不知道他是你的線人,也沒聽說過他被勒死的事。有沒有可能只是小孩子瞎編?」

「當然有可能,但馬爾科姆不會。我相信他,如果是的話,那隻能是他的朋友瞎胡說。」

「媒體肯定不會報道此事。」

「除非背後是教會法庭,不然他們不會害怕,也不會被審查。」

他點了點頭。他沒有浪費時間批評她的確做了蠢事,嚇唬她可能會有報復行為等,而是集中全力思考怎麼應付當前的形勢,怎麼應付這個好奇的男孩,怎麼應付漢娜給這個孩子帶來的問題。

「啊,他可能會很有用,你知道的。」帕帕季米特里烏說。

「我知道他很有用,從一開始我就看出這一點了。我只是生氣自己讓他處於危險之中。」

「只要你什麼都不說,他就沒有什麼危險。」

「呃……可是這些事情已經影響到他了。跟我說那個人被勒死了的時候,他都哭了。」

「很正常,畢竟還是個孩子。」

「他是個很敏感的孩子……還有,他跟戈德斯托修道院的修女們關係很好,就是跟鱒魚酒館隔河相望的那座修道院。目前修女們好像在照看那個孩子,就是那件案子里的孩子,阿斯里爾勛爵的女兒。」

帕帕季米特里烏點了點頭。

「你知道這事?」她繼續問。

「對。其實,我在鱒魚酒館跟另外兩位同事討論這件事的時候,給我們提供服務的正是你的馬爾科姆。我也從中得了教訓。」

「這麼說是你——還有大法官勛爵?那他說的是真的?」

「他怎麼說的?」

她簡單複述了一遍。

「真是個善於觀察的孩子。」他說。

「馬爾科姆家裡只有他一個孩子,所以我想他對那個嬰兒很著迷。她大概有六個月大?我不確定。」

「還有誰知道孩子在那裡?」

「馬爾科姆的父母應該都知道。酒館的一些客人、服務員、村民等可能也都知道,這件事已經不是個秘密了。」

「正常情況下都應該是由母親來照顧孩子,可是那個女人明確表示了不願意,監護義務就落到了父親身上,法庭卻認為他不是合適的人選。這不是什麼秘密,但是會變得很重要。」

「還有一件事。」漢娜說了教會法庭逮捕喬治·博特賴特的事,還有他們詢問去鱒魚酒館的三個人的事。「那一定是你和紐金特勛爵了,」她說,「但是他們打聽的是另外一個人。」

「我們當時有三個人。」帕帕季米特里烏說完把酒喝乾了。

「再來一杯?」她問。

「不了,謝謝。以後不要再以這種方式叫我來了,喬丹學院的門房愛嚼閑話。要是你想聯繫我,在歷史系教工圖書館外面的布告欄放張卡片,上面只要簡單地寫『蠟燭』兩個字就好了,這是去下一場威科姆晚禱的信號。我到時候會獨自一個人坐,你來了就坐到我旁邊,我們可以借著音樂聲掩護小聲交談。」

「蠟燭。我明白了。要是你想聯繫我呢?」

「我想聯繫你的時候你會知道的。你把這個男孩吸收進來,這事幹得很棒。好好照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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