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黑暗物質.4,洪水中的精靈》(5

第八十一章《黑暗物質.4,洪水中的精靈》(5

5.院士

漢娜·雷爾弗站起身,兩手托著后腰,痛苦地伸展了一下。她坐得太久了,想輕鬆地散上半個小時的步,可是閱讀博得雷恩真理儀的時間是有限的:還有其他六個學者要用,她不能浪費這寶貴的配給時間去鍛煉。可以晚些時候再去散步。

她左右彎了彎身體,放鬆了一下脊柱,把胳膊伸過頭頂抻了抻,又轉了轉肩膀,這才覺得身體不那麼僵硬了。她所在的地方是漢弗萊公爵圖書館,這是牛津大學圖書館最古老的分部,桌上放著真理儀,周圍擺著一摞書和一堆散亂的紙。

她目前有三項工作。首先是她的正經工作,也就是分配給她讀真理儀的時間要做的事情,即研究沙漏的意義區間。她已經完成兩層含義,開始觸及到不可見深度的意義層級了,正在解讀第三層。

其次,她還為一個叫奧克萊街的組織秘密工作。從名字上看,這應該是個地址,但牛津沒有這麼一條街,也許倫敦有。她是兩年前被一位研究拜占庭歷史的教授喬治·帕帕季米特里烏招募入會的。教授向她保證,讓她從事的工作不僅很重要,而且屬於自由主義這一派。她很信任他。她知道奧克萊街是某個秘密機構的分支,但因為她的工作只是幫他們解讀真理儀,其他的就知之甚少了。但她是個聰明人,平時又讀報紙,不難看出自己國家的政治發生了什麼變化。奧克萊街問她的問題五花八門,但最近的許多問題都直接涉及到宗教當局禁止的一些領域。她很清楚,如果教會法庭或者類似組織的人發現她在做什麼,自己就麻煩大了。

第三件事情,也是最緊迫的一件事情,就是這一周來她一直疑惑的一個問題:橡果在哪裡?她每次會到大學公園裡的一塊石頭後面去取它,完全不知道這個裝著信息的小容器是如何安全到達的。但這次的應該幾天前就到了,她開始著急了。

於是她就問真理儀這個問題。表達清楚這個問題並不容易,答案也很難解讀,但解讀真理儀這事從來就沒容易過,雖然相比以前,她解讀意義層級的能力提高了很多。

但今天下午,在有著六百年歷史的漢弗萊公爵圖書館里,窗外的灰白色光芒逐漸暗淡下來,桌上的石腦油燈發出的光越來越溫馨,她突然找到了最終的答案。經過一個星期的努力,她發掘出三個明確的意象:男孩——酒館——魚。如果她是一個真正的內行,這三個意象中的每一個都有很多相符合的細節,但是她知道的就這麼多了。

她拉過一張乾淨的紙,畫了幾條線分出三欄。第一欄,男孩,她空著什麼也沒寫。除了姐姐家四歲的兒子,她一個男孩也不認識,顯然不可能是他。酒館一欄她也空著。她知道幾家酒館?其實沒幾家。她喜歡跟朋友坐在露天啤酒店喝上一杯,不過只是天氣好的時候。魚,這可能是最容易開始的了。她寫下所有能想到的魚的種類:青魚、鱈魚、黃貂魚、三文魚、馬鮫魚、黑線鱈、鯊魚、鱒魚、鱸魚、梭子魚……還有什麼魚?太陽魚、飛魚、棘魚、酷魚……

「鰱魚。」她的精靈說,他是一隻狨猴。

寫上了,不過也沒什麼用。她的精靈知道的也不比她多,儘管他們每次總能想起對方忘了的東西。

「鯉魚。」他說。

關於官方工作的問題,即關於沙漏的多重含義的問題,她可以跟五六個其他院士交流,但秘密工作是秘密的,除了精靈之外,跟誰也不能說。這個問題就是跟秘密工作相關的,所以這次也得秉持沉默是金的原則。

她打了個哈欠,站起身在圖書館里慢慢地踱來踱去,盡最大努力放空思維,什麼也不想。這也沒什麼效果,但是她再坐下來時,腦子裡出現了一隻孔雀的意象,在河邊的一片斜坡上,她跟一幫朋友在一起,那孔雀大搖大擺地從旁邊的人手中搶走了香腸肉卷,轉身就想跑,卻被笨拙的尾巴給絆住了。這事兒過去很多年了,那時候她還是個本科生。這件事發生在什麼地方?那家酒館叫什麼名字?是家小酒館,還是家大飯店?還是別的什麼?

她瞅了瞅行政職員的辦公桌,助手在核對申請單,周圍沒有其他人了。

漢娜毫不猶豫地站起身走了過去,因為只要稍一猶豫她可能就什麼也不做了。「安妮,我真是老糊塗了,河邊斜坡上有孔雀的那家酒館叫什麼名字來著?在什麼位置?」她問道。

「鱒魚酒館?」助手說,「在戈德斯托。」

「對對對!謝謝啦,我這腦子真是廢了!」

漢娜拍了拍腦袋,回到書桌前,小心翼翼地把列了表的那張紙折起來,放進衣服裡面的口袋,等一等再把它銷毀。指導她的人嚴格要求,做的事情不能留下任何書面痕迹,但是她需要這張紙來思考,目前還不能把它燒掉。

她又工作了半個小時,然後把書和真理儀放回桌上。安妮把書放到預約書的架子上,按了按連接高級館員辦公室的蜂鳴器。真理儀保存在高級館員的辦公室里,必須由他本人來存放,每次他都表現得莊嚴肅穆,漢娜很欣賞他的做法。

但是今天她沒等著看高級館員收真理儀。她把各種文件收好,放進包里離開了圖書館,心裡默念:「鱒魚酒館,明天去。」

第二天是周六,很罕見地沒下雨,還偶爾放會兒晴。快到中午的時候,漢娜找出自行車,給車胎打好氣,騎上出發了。她沿著伍德斯托克路一直騎到坡頂,然後往左轉向沃爾沃科特和戈德斯托。她騎得很輕快,精靈坐在車把前面的車筐里,到達鱒魚酒館的時候,她累得有點喘,熱得馬上把大衣脫了。

她點了一份乳酪三明治、一杯麥酒,坐在外面露天的斜坡座位上,這裡一般都不會太擁擠,但也不是特別冷清。大部分人都願意待在屋裡,怕萬一下雨。

漢娜一邊慢慢吃三明治一邊看書,不去理會孔雀諾曼(也許是巴里)。她看的書跟工作毫無關係,是一本偵探小說,她喜歡這類故事,神秘離奇的死亡、九死一生的逃亡,還有美麗傲慢的女主角,她們在故事中的作用就是愛上冷酷機智的男主角。

她吃完了三明治,這讓諾曼很惱火。就快喝完最後一點兒酒的時候,一個男孩出現了,這正是她所期望的。

「還需要點什麼吃的或喝的東西嗎,女士?」他說。

他的語氣很有禮貌、很真誠,讓人感覺他真的想為你做點什麼,這讓她有點吃驚。她猜男孩大概有十一歲,身材健壯敦實,頭髮是淡黃色。不錯的孩子,既親切又機靈。

「不需要了,謝謝。不過……」她該怎麼說呢?她在心裡已經排練過很多遍了,可是現在還是很緊張,聲音很微弱。穩住,她心裡暗暗叫道,穩住。

「什麼事,女士?」

「你知道一個橡果嗎?」

這個問題的效果驚人。那孩子的臉唰的一下白了,眼睛里接連閃過理解、恐懼,最後是下定決心的神情。他點了點頭。

「現在什麼也別說,」漢娜小聲說,「我馬上就離開,但是我會把這本書忘在這裡,放在椅子上。你發現了它,然後到處找我,但是我已經走了。我的地址在封面裡面。明天,如果你可以的話,把它送到我家,在耶利哥。還有……還有橡果。可以嗎?我們可以在我家談。」

他又點了點頭。

「明天下午,」他說,「我明天下午可以。中午吃飯的時候我們這裡很忙,但是我下午可以去。」

他的臉色已經恢復正常,紅潤健康,漢娜覺得甚至有點像獅子。她笑了笑,繼續讀書,他則收拾她用過的杯子和盤子。然後她默默地穿上大衣,翻出錢包,留好小費,把椅子推回桌子底下出去了,書忘在椅子上。

第二天她幾乎沒法靜下心來做任何事。上午在小花園裡瞎忙活了一氣,剪剪這棵的枝,挪挪那棵的盆,但是心思完全不在上面。然後就下雨了,她只得回到屋裡,煮了一壺咖啡,做了一件她平生從沒做過的事:玩報紙上的填字遊戲。

「真是愚蠢的遊戲,」做了五分鐘后她的精靈說,「辭彙要有語境才有意思,不能像生物標本似的框在格子里。」

漢娜把報紙扔在一邊,點燃爐子的火,發現自己忘了喝咖啡。「你怎麼不提醒我?」她問精靈。

「當然是因為我也忘了,」精靈傑斯帕說,「看在老天爺的分上,安下心來吧。」

「我在努力呀,」她說,「可是似乎忘了怎麼才能安心了。」

「雨停了,繼續出去剪紫丁香的枝吧。」

「肯定都濕透了。」

「那就熨衣服。」

「只有一件襯衣需要熨。」

「寫幾封信。」

「不想寫。」

「烤個蛋糕,也好給那個男孩吃一塊。」

「可能還沒烤完他就來了,然後我們就只好聊上一個半小時等它烤好。反正還有餅乾。」

「算了,服了你。」他說。

中午的時候她用母親留下來的器具做了一份乳酪三明治,那東西掛在爐邊,已經很舊了,黑乎乎的。然後她又煮了點咖啡,這次沒忘了喝。她喝完咖啡才覺得安定下來一些了,讀了一個多小時的書。雨又開始下了。

「這瓢潑大雨。他恐怕根本不會來。」她說。

「會來的。他太好奇了,不可能不來。」

「你這麼認為?」

「我們跟他說話的時候,他的精靈變了四回。」

她「嗯」了一聲,傑斯帕觀察到的東西有點意思。小孩子的精靈不斷變化,呈現出不同的樣子,很充分地表明主人聰明而且好奇心強。「你認為……」她繼續說。

「他想知道這裡面的奧妙。」

「他嚇壞了,臉都白了。」

「只是一小會兒。很快就變回來了,你沒看到嗎?很紅潤的樣子。」

「好了,很快就都清楚了,」她看到男孩已經到大門口了,「他來了。」

門環還沒被扣響漢娜就站起身,把書放到一旁的小桌子上,順了順裙子,又理了理頭髮。天啊,有什麼好緊張的?嗯,其實讓她緊張的因素真不少。漢娜把門打開。

「你肯定都濕透了。」她說。

「嗯,有一點兒。」男孩說,先把防水外套在外面甩了甩水才遞給她。他看了看整潔的地毯和光亮的地板,把鞋子也脫了。

「快進來暖和一下,」她說,「你怎麼來的?不是走路來的吧?」

「划我的小船來的。」他說。

「你的小船?放在哪兒呢?」

「停在船塢里。他們讓我把它放那裡。我想最好把它拖到岸上翻過來,不然裡面會積滿雨水,得花好長時間才能舀干。它叫『美麗野人』。」

「為什麼?」

「那是我叔叔的酒吧的名字。我爸爸的弟弟也是開酒館的,他的酒吧在里士滿,我喜歡這個名字。」

「有個漂亮的招牌嗎?」

「有,是一位漂亮的女士,她有過英勇的事迹,不過我不知道具體是什麼。哦,這是你的書,不好意思有點濕了。」

他們分坐在爐子兩邊,男孩渾身冒著蒸汽。

「謝謝你。你可以把它放爐子邊上。」

「把書那樣留下真是個好主意,這樣我就知道到哪裡找你了。」

「情報術。」她說。

「情報術?什麼意思?」

「一種……呃,傳遞信息的方式,諸如此類吧。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馬爾科姆·帕斯戴德。」

「呃……橡果呢?」

「你怎麼知道要問我?」他沒有動。

「有一種方法……有一種儀器……呃,我自己琢磨出來的。沒有其他人知道。關於橡果,你能告訴我什麼?」

他把手伸到衣服裡面的口袋裡,然後攤開手,掌心躺著那顆橡果。

她試探著去拿,以為他會把手縮回去,但是他沒有,而是仔細地盯著,看她怎麼打開。然後點了點頭。

「我在觀察,」他說,「看你知不知道往哪邊擰。我一開始就上當了,因為我以前從沒見過順時針方向開的螺紋。但是你一拿到手裡就知道,所以我斷定這東西一定是給你的。」

橡果在她手中分成兩半,露出裡面的空心。他說完拿出一張折得很緊的竹漿紙。

「要是我擰錯了方向……」她說。

「那我就不給你看這張紙。」

他把紙遞給她。她打開紙,迅速瀏覽了一遍,然後塞進羊毛衫的口袋裡。不知怎的,似乎這孩子在控制局面,這有點出乎她的意料。現在她必須作出決定,下一步怎麼辦。

「你是怎麼發現這個的?」她問。

他告訴她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從阿斯塔發現那個人在橡樹底下,一直說到雜貨店的卡彭特太太給他看《牛津時報》上的報道。

「我的天,」她臉色變得蒼白,「羅伯特·盧克赫斯特?」

「對,莫德林學院的,你認識他嗎?」

「算認識吧。我不知道他是……我們互相之間都不應該知道對方是誰,我也完全不應該跟你說這個。通常是他把橡果放到商量好的地方,我去取了寫好回復后再放到另外一個地方。我一直都不知道是誰負責放橡果取橡果。」

「這方法挺不錯。」他說。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透露了太多的信息。她沒打算告訴他那麼多信息,也沒想到馬爾科姆知道那麼多。

「你跟其他人說過這件事嗎?」她問。

「沒有,我覺得那樣不安全。」

「好,你做得對。」漢娜有些遲疑。她可以感謝這孩子,然後馬上就送他走,或者……「你想喝點熱飲嗎?熱巧克力?」

「好的,謝謝。」他說。

漢娜一邊在小廚房裡熱牛奶一邊又看了一遍信息。裡面有什麼不宜泄露的信息嗎?裡面有關於真理儀的信息,這很清楚,而牛津的真理儀專家們的身份不是什麼秘密。至於塵埃,麻煩就大了。

她在巧克力粉里加了一點兒糖,倒進熱牛奶里,也給自己做了一些。這孩子已經知道那麼多了,她必須信任他,幾乎別無選擇。

「你有很多書,」她回來后馬爾科姆說,「你是個院士嗎?」

「是的,我是聖·索菲亞學院的院士。」

「你是歷史學家嗎?」

「算是吧,研究思想史的歷史學家。」她扭開一盞爐邊的檯燈,整間屋子馬上溫馨起來,外面則顯得更黑更冷了,「馬爾科姆,這些信息……」

「嗯?什麼?」

「你複製過嗎?」

他的臉紅了。「嗯,不過我藏起來了,」他說,「藏在我房間的一條地板下面。沒有人知道。」

「你能把它燒掉嗎?」

「好的,我保證。」

他們倆的精靈已經成好朋友了。傑斯帕蹲在一口玻璃柜子頂上,裡面放著一些裝飾品和古董,阿斯塔變成了一隻金翅雀,也蹲在那裡,傑斯帕正在小聲給她講巴比倫的印章、羅馬的古幣,還有釉彩蠟模的小丑。

「你有什麼想問我的嗎?」漢娜問馬爾科姆。

「嗯,很多。橡果是誰做的?」

「呃,這個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按標準生產的吧。」

「那個儀器是什麼?我問你怎麼知道我有橡果的時候,你說有個儀器,是那個什麼真——真理——」

「真理儀……對。」她解釋了一下真理儀的構造和工作原理,馬爾科姆聚精會神地聽。

「真——真理——儀……只有這麼一台嗎?」

「不,最初有六台。其他的都在別的大學,除了其中的一台,那台丟了。」

「那為什麼不再造一台呢?或者造很多?」

「現在已經不知道怎麼造了。」

「可以拆開看呀。要是不知道怎麼造鐘錶,而手頭有一隻好使的,就可以小心地拆開,分別畫出每個部件的位置和連接的方式,然後再照著樣子造些零件,不就可以再造一個鐘錶了嗎?可能會很複雜,但應該不難。」

這些內容都很安全,如果能一直跟他聊這方面的東西,她就不需要擔心什麼了。

「應該不只這麼簡單,」她說,「我想有些部件用的合金沒法再造了,也許是因為使用的金屬很稀有,我也不知道。不管怎麼樣,反正沒人做過。」

「哦。那挺有意思。哪天有機會我想看一眼。各個部分都是怎麼合到一起的,我喜歡看這個。」

「馬爾科姆,你在哪裡上學?」

「阿爾沃科特小學,以前叫沃爾沃科特。」

「小學畢業后你打算去哪裡上?」

「你是說上哪所中學嗎?還不知道能不能上呢。我可能會去當學徒……爸爸也可能讓我就在酒館里幹活兒。」

「上中學的話會怎麼樣呢?」

「我覺得他們沒考慮過這個問題。」

「你自己願意上嗎?你喜歡上學嗎?」

「嗯,我應該會願意。對,我想上。但是不大可能有機會上。」

他的精靈聽得很認真。她飛到他肩頭,小聲耳語了幾句,他搖了搖頭。漢娜假裝不看他們,彎腰往爐子里添柴。

「那紙條里寫的『魯薩科夫場』是什麼意思?」馬爾科姆問。

「啊,呃,我其實也不知道。我問真理儀的時候不需要什麼都懂,它好像知道自己需要什麼。」

「那裡面說:『從一個方面測量的時候,我們的物質似乎要避開它而傾向於另外一個方面,可是換了之後,就再也沒有進展了。』」

「你把整張紙條的信息都背下來了?」

「我一開始沒打算背,只是我看了那麼多遍,自然就都記住了。總之,我想說的是,感覺跟不確定性原理差不多。」

她嚇了一跳,就像是黑夜裡下台階,一下子踩空了的感覺。

「你怎麼知道不確定性原理的?」

「哦,鱒魚酒館有很多學者來,他們告訴我的。不確定性原理就是你可能了解一些東西的粒子,但不可能什麼都了解。你了解這樣東西,未必了解那樣東西,所以你總是處於不確定的狀態。那紙上的信息跟這個差不多意思。它還提到另外一樣東西:塵埃。什麼是塵埃?」

漢娜腦子裡快速回顧了一下,哪些是公共信息,哪些是奧克萊街的信息,然後說:「塵埃是一種基本粒子,我們還不大了解它。塵埃很難檢測,不僅是因為這張紙里提到的那些特性,還因為神秘教會……你知道神秘教會指什麼吧?」

「教會當局吧。」

「沒錯。教會強烈反對任何關於塵埃的研究,他們認為塵埃是邪惡的。我不知道為什麼。這也是我們努力想解開的謎團之一。」

「怎麼確定一個東西是否邪惡呢?」

「好問題。你跟學校里其他人聊過這類話題嗎?」

「只跟我的朋友羅比聊過。他說得不多,但我知道他很感興趣。」

「沒跟老師們說過?」

「我覺得他們不可能懂。我只是因為在鱒魚酒館可以跟各種各樣的人聊才接觸到這些。」

「也很有收穫。」漢娜說。她腦子裡生出一個念頭,但她努力想趕走它。

「那麼你認為他說的塵埃就是指基本粒子了?」馬爾科姆說。

「我想是的。不過這不是我研究的領域,所以我不確定。」

他盯著爐火看了一會兒,然後說:「如果盧克赫斯特先生是負責傳遞橡果的人,那麼……」

「我明白。那我跟其他人怎麼聯繫?還有另外一種方法。我以後就要用那個方法。」

「其他人是誰?」

「我不能告訴你,因為我也不知道。」

「那是怎麼開始的呢?」

「有人請我幫忙。」

他抿了一口熱巧克力,似乎在深思。「另外一邊,」他小心翼翼地說,「是教會紀律法庭,對嗎?」

「嗯,你已經見識了很多,能夠意識到這一點了。你已經看到他們有多危險了,所以答應我,一定不要做任何其他把你和我聯繫在一起的事,也不要把自己跟運河邊的那棵樹扯上關係。不要做任何危險的事。」

「我可以答應盡量這樣,」他說,「可是如果是秘密的,我就沒法知道我做的事情是否有危險。」

「嗯,有道理。那你不會告訴別人你已經知道的事情吧?」

「不會,這個我可以保證。」

「好,那我就放心了。」她腦子裡的那個念頭一直揮之不去,於是她說,「馬爾科姆,那兩個教會法庭的人到鱒魚酒館來抓……抓……」

「博特賴特先生。不過他逃走了。」

「對,就是他。當時他們問的不是這一類的事情吧?」

「不是。他們問的是大概一個星期前到酒館的一個人,跟前大法官一起來的一個人。」

「對。我聽你提過那個人。你指的確實是前英格蘭大法官勛爵嗎?紐金特勛爵?不是開玩笑給誰起了『大法官勛爵』這樣的外號吧?」

「不是玩笑,就是紐金特勛爵。爸爸後來給我看過報紙上他的照片。」

「你知道教會法庭的人為什麼打聽他的消息嗎?是跟一個嬰兒有關嗎?」

馬爾科姆吃了一驚。按照費內拉修女說的,他一直小心警惕,不提任何關於萊拉的事,但當時費內拉修女也意識到很多人已經知道了,也說或許說了也沒事。

「呃……你怎麼知道嬰兒的事的?」他問。

「這也是秘密的?說實話,我在鱒魚酒館的時候聽到有人在議論。有人說修女們……我記不大清了,不知道怎麼談到嬰兒了。」

「好吧,」馬爾科姆說,「既然你已經聽說了……」他一五一十描述了最初三個客人怎麼來到露台屋張望窗戶那邊的修道院,一直說到他第一次見到小萊拉和她那兇猛的小精靈。

「嗯,有意思。」她說。

「你知道庇護制度嗎?」馬爾科姆說,「費內拉修女給我講過,我懷疑他們是把孩子送到修道院庇護的。她還說有些學院也可以做庇護所。」

「中世紀的時候每所學院都可以。但現在只有一所學院還有這個資格。」

「哪所?」

「喬丹學院。而且也真的在做,就最近還有,現在主要是出於政治原因。觸怒政府的學者可以申請學術庇護,就跟申請政治避難一樣。有一套特定的程序:必須用一句拉丁語向院長提出申請。」

「哪一所是喬丹學院?」

「特爾街上那所有高高的教堂尖頂的。」

「哦,我知道了……你覺得那些人是在申請庇護嗎?我是說為那個孩子申請?」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不過這讓我想到一個新主意,我得推翻剛剛說過的話了,因為我終究還是想跟你保持聯繫,馬爾科姆。你喜歡讀書,是吧?」

「喜歡!」他說。

「那好,咱們假裝這樣。我把書忘在了酒館,你把它送還給我——這完全是實情。你來了以後,看到我有很多書,於是我們就聊了很多關於書和閱讀的事,然後我就提出借書給你看。把我這裡看作圖書館之類的吧。你可以每次借一兩本書回去看,看完了就送回來,然後又借。這樣你到這裡來就順理成章了。這樣如何?」

「好。」他立馬錶示同意,他的精靈變成一隻松鼠,坐在他肩膀上高興得直拍巴掌,「然後我看到什麼聽到什麼要……」

「對。不要特別去打聽——一定不要做任何危險的事——但是要是你無意中聽到什麼有意義的事,你來這裡時可以告訴我。不管怎麼說,我們是一定要討論書的。怎麼樣?」

「很好!這主意太棒了!」

「好,好!咱們現在就可以開始。看,這些全是我的偵探推理書——你喜歡這類的書嗎?」

「我什麼書都喜歡。」

「這些是歷史書。有些可能有點枯燥——不好說——總之,你自己選吧,剩下的是各種書雜七雜八地混在一起。選一本小說,一本其他讀物怎麼樣?」

馬爾科姆急切地站起身,目光掃過一排排書架。漢娜看著他,又坐了回去,不想給他壓力。她小的時候,村裡的一位年長的女士曾經讓她做過同樣的事,她記得那種自己做選擇的快樂,那種被允許隨便瀏覽書架的快樂。牛津有兩三處收費圖書館,但沒有免費的公共圖書館,應該還有很多像馬爾科姆一樣的年輕人,對圖書的饑渴無法得到滿足。

他在書架前來回走動,挑出一本看看封面,放回去又挑一本,樣子那麼著迷那麼幸福!漢娜看了很欣慰,在這個充滿求知慾的男孩身上,她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同時她也感到非常慚愧。她在利用他;她在置他於危險之中;她在讓他當間諜。他很勇敢,也很聰明,可他還只是個孩子,都沒有意識到嘴唇上還掛著熱巧克力的沫子。這不是他自己主動提出要做的事,雖然她知道他會很熱心地去做。是她逼他做的,或者說她引誘他做的,她更有影響力,她已經利用了自己的影響力。

他選好了書,緊緊地塞進小背包里,怕萬一被雨打濕。定好下次再來的時間后,馬爾科姆跨入了潮乎乎的漫漫黑夜之中。

她拉上窗帘,坐下來,兩手抱住腦袋。

「別藏了,」傑斯帕說,「我看得到你。」

「我是不是錯了?」

「那當然。但是你別無選擇。」

「我必須這麼做。」

「對,你不得不這麼做。如果你沒這麼做,也會覺得不妥。」

「這應該跟我們的感覺無關——愧疚、無力……」

「對,跟我們的感覺無關。是關於錯還是更錯,壞還是更壞。這法子已經夠隱蔽了。別糾結了。」

「我知道,」她說,「還是一樣。」

「難啊!」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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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物質四部曲(全4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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