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黑暗物質.4,洪水中的精靈》(3

第七十九章《黑暗物質.4,洪水中的精靈》(3

3.萊拉

喬治·博特賴特沒在外面老老實實地等教會法庭的人出來,他消失了!馬爾科姆想,真是了不起!但是沒人談論這件事,也沒人關心他去哪兒了。跟教會法庭有關的事就是這樣,最好不要去問,也不要去想。

那件事之後,鱒魚酒館的氣氛頗為壓抑地過了一陣子。馬爾科姆每天按部就班地上學、做作業、端盤子倒水,一遍又一遍地研究橡果里的秘密。那段日子很不容易,四處瀰漫著懷疑和恐懼的感覺,讓人很不開心。馬爾科姆覺得整個世界都不正常了,跟他熟悉的生活很不一樣,從前這裡充滿了歡聲笑語,一切都那麼有趣。

而且教會法庭的人一直在打聽大法官同伴的消息,而那人關心的是修道院是否養過孩子。馬爾科姆認為教會法庭一般不會關心照料嬰兒這種事,更應該關心藏著秘密信息的橡果,可是他們從來沒提過這方面的事。太令人迷惑了。

撿了橡果之後的幾天內,馬爾科姆去過那裡好幾次,假裝去看鷓鴣,希望能看到有其他人到橡樹底下留信息或是取信息。他做的另外一件事是到雜貨店晃悠,那是一個觀察教堂走廊的好地方,總有人來來去去,也有人到對面的咖啡館喝杯咖啡歇歇腳。雜貨店裡賣各種各樣的船具,也有馬爾科姆想要的紅漆,他買了一小桶,還配了把細毛刷。賣貨的女人很快就意識到他來這裡絕不只是為了那罐紅漆。

「你還想要什麼,馬爾科姆?」她問。賣貨的女人是卡彭特太太,打從馬爾科姆可以獨自駕船時起就認識他了。

「棉紗繩。」他說。

「我昨天拿給你看了。」

「是,不過沒準兒什麼地方還有一卷呢……」

「我給你看的那捲有什麼問題?」

「太細了。我想做個掛帶,得比那個粗得多。」

「那你可以折成兩股。用兩根就行了。」

「哦,對。可以。」

「那你要多少?」

「差不多四英尋吧。」

「雙股還是單股?」

「呃,八英尋吧。夠雙股用了。」

「應該夠了。」她說,一邊量了線給他裁好了。

幸虧馬爾科姆的海象里存的錢夠多。他把繩子整整齊齊地塞到大紙袋子里后,馬上就盯著窗外左右張望,之前他已經這麼瞅了有一刻鐘了。

「你別介意我問啊,你到底在找什麼呀?你這麼盯著外面好長時間了。你在等人嗎?那人沒來?」卡彭特太太說,她的公鴨精靈也小聲表示同意。

「沒有!沒有。其實……」他心裡想,要是連卡彭特太太都不能信任的話,就沒有什麼人可以信任了,「我確實在找人。一個穿灰大衣戴灰帽子的男人。有一天我碰到他,他掉了個東西,我撿到了,想還給他,可是從那以後就再也沒見到他了。」

「就只知道他穿灰大衣戴灰帽子嗎?多大年紀?」

「我沒怎麼看清。估計跟我爸爸差不多年紀吧。他有點瘦。」

「他在哪裡掉的東西?在運河邊上嗎?」

「對,纖道那邊的一棵樹底下……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

「不會是這個傢伙吧?」

卡彭特太太從櫃檯底下拿出最近的一期《牛津時報》,翻出裡面的一頁給馬爾科姆看。

「對,就是他……發生什麼事了?啥——他淹死了?」

「有人在運河裡發現了他。顯然是不小心滑進河裡了。最近一直下雨,而且纖道也沒人正經管理——不止他一個人失足掉進水裡過。不管他丟了啥,現在想給他已經晚了。」

馬爾科姆瞪大眼睛讀那則報道,字都快被他吞下去了。那人名叫羅伯特·盧克赫斯特,是莫德林學院的院士,一個歷史學家,未婚,身後留下寡居的母親和一個弟弟,很快會進行驗屍,但沒有跡象顯示可能會有其他死因,應該只是一場意外。

「他掉了什麼東西?」卡彭特太太問。

「只是個小裝飾品,」馬爾科姆的語氣很平靜,儘管他的心怦怦直跳,「他一邊走路一邊往空中扔它,然後接住,結果就掉了。他找了一會兒,下雨了他就走了。」

「你當時在幹嗎?」

「我在看鷓鴣鳥。他應該沒看到我。他走了以後我過去看看能不能找到,結果找到了,所以我就一直在找他,想還給他,現在肯定不能了。」

「你是哪天看見他的?上周末嗎?」

「我想……」馬爾科姆努力回想。他又看了看報紙,看上面有沒有寫那人的屍體是哪天發現的。《牛津時報》是周刊,所以可能是過去五六天中的任何一天。咯噔一下,馬爾科姆意識到盧克赫斯特的屍體被發現的日子,就是自己看到他被教會法庭的人抓走之後的第二天。

不會是他們殺了他吧?

「不是,是那之前好幾天的時候,」他撒了謊,卻裝得很肯定,「這兩件事應該沒什麼聯繫。很多人都沿著纖道散步,他可能每天都來,鍛煉之類的吧。丟了這東西他沒太在意,因為一下雨他就走了。」

「哦,」卡彭特太太說,「可憐的人。現在出事了,也許他們會認真對待纖道的問題了。」

這時來了一個顧客,卡彭特太太轉身去招呼客人了。馬爾科姆心想,要是沒告訴她那個人掉東西的事就好了。當時要是機靈點,假裝在找一個朋友就好了。可是如果他沒說這件事,她也就不會告訴他報紙上說的事了。這些事都太讓人糾結了。

「再見,卡彭特太太。」他離開的時候說,她隨意跟他招了招手,因為她正在聽另一個顧客說話。

「要是能跟她說這事別聲張就好了。」把小船轉過來后馬爾科姆說。

「那她反而會覺得這事蹊蹺,會特別注意,」阿斯塔小聲說,「你謊說得不錯。」

「沒想到我會說謊。以後最好少說。」

「而且還得記準兒了每次說的都是什麼。」

「又下雨了……」

他穩穩地划著船,在運河裡逆流而上,阿斯塔蹲在他耳邊,方便小聲交談。

「是他們殺了他嗎?」她問。

「除非他是自殺……」

「意外也不是沒有可能。」

「不可能。他們那樣把他抓走,不可能。」

「還有他們對博特賴特先生……他們什麼都幹得出來。折磨,什麼都幹得出來,我敢肯定。」

「這樣的話那信息會是什麼意思?」

他們反覆討論過這個了。馬爾科姆把那些字抄了一份,這樣就不用總要打開橡果裡面的那張紙了。可是即便親手把那些字寫了一遍,他還是沒搞懂它的意思。有人要求另外一個人去問問題,這問題是關於測量什麼東西的,其他的就很難弄懂了。裡面還有「塵埃」這個詞,字體被加粗了,似乎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塵埃,而是什麼特別的東西。

「要是咱們去莫德林學院問問其他的院士們……」

「問什麼?」

「呃,偵探問的那種問題,搞清楚他是幹什麼的……」

「他是個歷史學家。報道里這麼說的。」

「歷史學家。我們可以打聽他還做什麼,有什麼朋友。可以跟他的學生聊聊,如果能找到的話,咱們問問看他被抓的那天晚上他回學院沒有,或者他最後一次出現是什麼時候——這類的問題。」

「人家知道也不會告訴我們的。我們不像偵探,像學童。而且那兒還很危險。」

「教會法庭的人。」

「當然了。要是他們聽說我們在打聽他的消息,不會起疑嗎?然後他們就會來搜查酒館,翻出橡果,那可真就麻煩大了。」

「有些到酒館來的學生戴學院的領巾。要是我們知道哪個是莫德林學院的……」

「好主意!那樣的話我們問一問就只是顯得愛打聽事兒、愛八卦。」

這會兒雨下得更大了,馬爾科姆很難看清前面的路。阿斯塔變成一隻貓頭鷹蹲在船首,用一種奇怪的方式努力甩掉羽毛上的水,那是她之前想變成一種不存在的動物時自己琢磨出的一種方式。她目前能做到的是變成一種動物,然後加上另一種動物的某個特點,所以現在她是一隻長著鴨子羽毛的貓頭鷹,不過她只有在除了馬爾科姆以外沒有任何其他人的時候才這樣變。靠著她的貓頭鷹眼睛指引,他飛快地划船,船艙里的雨水沒過腳踝的時候只得停下來把水舀出去。等到家的時候他渾身都濕透了,而她卻只需要渾身一抖就恢復乾爽了。

「你去哪兒了?」媽媽問他,不過沒生氣。

「看貓頭鷹。晚飯吃啥?」

「牛排腰子餅。去把手洗了。你看看你!渾身都濕透了!吃完飯趕緊換上乾衣服,小心別把卧室地板弄濕了。」

馬爾科姆在廚房水龍頭下面沖了沖手,拿一塊抹布隨便擦了兩下。

「找到博特賴特先生了嗎?」他問。

「沒有。問這幹嗎?」

「酒吧里的人都很興奮,在談論什麼事,我能看出來肯定有事,不過聽不清楚細節。」

「剛才來了個名人。你要沒去看什麼鬼貓頭鷹就會招待到他了。」

「誰呀?」馬爾科姆一邊吃土豆泥一邊問。

「探險家阿斯里爾勛爵。」

「哦,」馬爾科姆沒聽說過這個名字,「他到哪裡探險?」

「主要是北極地區,他們這麼說的。不過你記得大法官勛爵問你的事吧?」

「哦,小孩?修女們有沒有照看過一個小孩?」

「對。原來說的就是阿斯里爾勛爵的孩子。他的私生子。一個小女孩。」

「他自己跟大家說的?」

「當然不是!他一個字也沒提。嗨,他不可能到一間酒吧里到處亂說這個吧?」

「不知道。可能不會吧。那你怎麼知道……」

「嗨,推都推得出來呀!阿斯里爾勛爵殺了政治家庫爾特先生的事一個月前報紙就報道了。」

「他殺了人,怎麼還……」

「吃你的餡餅。他沒進監獄是因為榮譽問題。庫爾特先生的夫人生了這個孩子,阿斯里爾勛爵的孩子,所以他就衝到阿斯里爾勛爵的莊園,破門而入威脅要殺了他,然後他們就打了起來,阿斯里爾勛爵贏了。法律允許人自衛或者保護自己的親屬,也就是那個孩子,那個嬰兒,所以他就沒被抓進監獄,也沒上絞刑,但是財產都被沒收了,幾乎所有的財產。天哪,趕緊吃你的餡餅!」

馬爾科姆被這故事迷住了,注意力根本沒放在刀叉上。

「可是你怎麼知道他來這裡是為了把孩子交給修女們的?」

「哎,我不知道,但是肯定是這麼回事。下次見到費內拉修女,你問問她。還有,不要再叫她小孩了,沒有人叫她小孩,還只是個嬰兒。肯定是,哦,好像只有六個月大,也許再大點。」

「她媽媽為什麼不照顧她?」

「誰知道呢。有人說她不想跟這孩子扯上任何關係,不過可能只是瞎說。」

「修女們要是以前沒養過孩子,就沒辦法照顧她。」

「嗨,總會有人教她們的。把你的盤子給我。那邊有大黃和奶凍。」

馬爾科姆一有機會就急忙到修道院去打聽這位著名探險家的女兒的事,這已經是三天之後了。他最先找的是費內拉修女。窗外雨水漣漣,他們倆坐在廚房桌子旁揉面。馬爾科姆的手洗了三遍,看上去還是老樣子,費內拉修女乾脆不說他了。

「你指甲上那是弄了些什麼東西?」費內拉修女問。

「焦油。我修船來著。」

「啊,如果只是焦油的話……據說那東西沒什麼害處。」她有點遲疑。

「還有焦油肥皂呢。」馬爾科姆說。

「那倒沒錯。不過我覺得不是這個顏色。沒關係,其他地方都是乾淨的。揉面吧。」

馬爾科姆一邊把面揉過來搓過去,一邊問修女關於阿斯里爾勛爵的孩子的問題。

「啊,關於嬰兒的事,你都聽說什麼了?」

「說要你們來照顧這個孩子是因為他殺了人,財產都被沒收了。這也是為什麼那天在酒館,大法官要問這個事。這麼說是真的了?」

「對,是真的。是一個小女嬰。」

「她叫什麼名字?」

「萊拉。不知道為什麼不給她起個聖人的好名字。」

「她要在這兒一直待到長大成人嗎?」

「哦,這我不知道,馬爾科姆。現在更不好說了,不知道誰說了算。」

「你見到阿斯里爾勛爵了嗎?」

「沒有。我想從走廊這邊偷看來著,但是本內迪卡塔修女把門關得緊緊的。」

「她是負責照看嬰兒的人嗎?」

「啊,她是與阿斯里爾勛爵交接的人。」

「那誰來照顧這孩子,管她吃喝拉撒那些?」

「我們大家都管。」

「你們怎麼會做這些事?因為你們……」

「因為我們都沒結過婚?」

「呃,一般不會讓修女幹這種事吧。」

「我們能幹的事多得能嚇到你。」她說的時候那上了年紀的松鼠精靈哈哈大笑起來,阿斯塔也笑了,馬爾科姆也跟著笑了,「但是呀,馬爾科姆你要記住,可不許出去說這個嬰兒的事。她住在這裡是天大的秘密,你一個字也不能說。」

「好多人都已經知道了。我爸爸媽媽都知道,很多客人也知道……他們一直都在談論這件事。」

「啊,天哪!好吧,那可能說說也沒關係吧。不過你還是不要到處說,也許這樣做才對。」

「費內拉嬤嬤,那天晚上有沒有教會法庭的人來過?你知道的,宗教……」

「教會紀律法庭?上帝保佑我們。我們做錯了什麼事要讓他們來?」

「我不知道。我們啥也沒做。那天晚上來了些人到酒館,兩個人,大家都怕他們。他們在打聽跟大法官一起來的一個人的情況。博特賴特先生站出來反抗,他們就要逮捕他,但是他消失了。很可能逃走了,他有可能住在樹林里。」

「老天!偷獵的人喬治·博特賴特?」

「這麼說你認識他?」

「認識。現在他惹上宗……啊,天哪,天哪。」

「嬤嬤,教會法庭是幹什麼的?」

「我希望他們是按上帝的旨意行事,」她說,「這個我們很難理解。」

「他們到這兒來過嗎?」

「我不知道,馬爾科姆。要見也是本內迪卡塔修女見他們,不是我。而她是那麼勇敢的一個人,一定會獨自承擔這一切,不會驚擾到其他任何人。」

「我懷疑他們跟那個嬰兒有關係。」

「哎,我不知道,我也不會去問。好了,麵糰揉得差不多了。」

她把麵糰從他手裡接過去,在石頭工作台上把它捶硬。馬爾科姆看得出來她有些不安,他有些後悔自己問了教會法庭的事。

離開之前,費內拉修女帶他去看了萊拉。小傢伙在客廳里睡著了,那是修女們接待客人的地方。費內拉修女說只要他保持安靜就行。

他躡手躡腳地進了房間,屋裡很冷,瀰漫著傢具的油漆味兒,雨水沖刷過的窗子上透著慘淡的灰光。地板中央放著一張很結實的橡木嬰兒床,裡面躺著一個熟睡的嬰兒。

馬爾科姆從來沒有如此近距離地看過嬰兒,馬上就被她那真實的樣子打動了。他知道這要說出來肯定顯得很傻,所以就咬住舌頭沒有作聲,但是他的印象的確如此:真是想不到,這麼小的一個東西竟然生得這麼完美!她跟那顆木頭橡果一樣造得完美無缺。她的精靈是一隻類似燕子的雛鳥,也跟她一同睡著了。但是也變成了燕子的阿斯塔一飛到小床的邊上,那精靈就醒了,馬上張開黃色的小嘴要吃的。馬爾科姆哈哈大笑,把孩子驚醒了。看到他的笑臉,她也開始笑起來。阿斯塔假裝抓了一隻小蟲子,塞到嬰兒精靈張開的小嘴裡,那小東西感到很滿意。馬爾科姆看到這個笑得更厲害了,嬰兒也跟著笑,她笑得太猛了,開始打嗝兒,她每嗝一下精靈就跟著蹦一下。

「好了,好了。」費內拉修女一邊說一邊彎腰去抱她。可是她一抱她起來,萊拉的小臉就皺成一團,顯得又悲傷又恐懼,扭動著身子找她的精靈,差點從修女胳膊上掉下去。阿斯塔趕緊把小鳥銜在嘴裡,飛過來把它送到嬰兒胸前,孩子馬上就不再驚慌失措,躺在費內拉修女懷裡放心地四下張望,派頭十足,這時候精靈已經變成了一隻小虎仔,朝著每個人齜牙咧嘴,嗚嗚示威。

馬爾科姆被迷住了。她的一切都那麼完美,讓他感到開心。

「還是把你放下來吧,小寶貝,」費內拉修女說,「不該把你吵醒的,是吧?小乖乖?」

她把嬰兒放回小床,小心翼翼地給她蓋好,防止手碰到她的精靈。馬爾科姆料想不能觸摸他人精靈的禁忌對嬰兒也適用。無論如何,今後他絕不會做任何傷害這個小東西的事。他這輩子都是她的僕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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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物質四部曲(全4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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