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後來的事》(6)

第九十五章《後來的事》(6)

第二天,門野一大早就雇了三輛人力板車,到新橋車站去取平岡的行李。這些行囊其實早就送到了,只因他們始終沒找到住處,才一直存放在那兒。這項任務如果算上來回的時間,還有在車站裝載行李的時間,不論如何都得花費大半天。代助早上一起床,就忙着叮囑門野說:「你還不趕緊去,到時候會來不及喲!」門野卻還是跟平時一樣的腔調答著:「不要緊。」因為他向來沒有時間觀念,才答得如此悠閑吧。等到代助向他解說之後,門野這才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代助接着又吩咐他:「行李送到平岡家之後,你要幫着打理。等所有物品都處理完了,才能離開。」門野聽了,又是一副輕鬆的語氣說:「好的,明白了。您放心吧。」

門野出門后,代助留在家裏讀書,一直讀到十一點多。他突然想起有個叫鄧南遮(1)的作家,據說他家的房間分別塗成藍紅兩色。根據鄧南遮的解釋,他發現人類的兩大生活情調總是脫離不了這兩種顏色。譬如音樂室或書房等需要興奮情緒的房間,最好盡量塗成紅色,而像卧室或休息室之類需要精神安定的場所,則盡量以接近藍色的色彩裝飾。鄧南遮提出這種看法,顯然是想利用心理學說來滿足他作為一名詩人的好奇心。

但是像鄧南遮那樣容易受到刺激的人,怎麼會需要濃烈的鮮紅?這種顏色一望即知是屬於興奮的色彩吧。想到這兒,代助覺得非常不解。就拿代助自己來說,每當他看到稻荷神社的鳥居時,心裏總是不太舒服,如果可能的話,他希望自己永遠都能躲在綠色世界裏浮遊沉睡,就算只能把腦袋伸進那個世界也好。他又想起有次在畫展里看到一位名為青木(2)的畫家展出的作品,那幅畫里有個高大的女子站在海底。在那麼多作品當中,他覺得只有那幅作品看着令人心曠神怡。也可以說,那就表示他也希望自己能夠沉浸在畫里那種安靜沉穩的情調里。

代助從屋中走到迴廊。院中一片青蔥翠綠,直向遠處延伸而去。花兒不知何時早已凋謝,現在已是新芽萌發的時期。鮮艷欲滴的嫩綠彷彿要撲面而來,令人看着心情舒暢。眼前這幅景緻雖然鮮艷奪目,卻也蘊含着幾分沉穩,代助喜滋滋地戴上鴨舌帽,直接穿着銘仙綢的居家和服就步出家門。

到了平岡的新家門外一看,門是打開的,屋裏卻空空如也,行李好像還沒送到,平岡夫婦似乎也不在,只有一個車夫模樣的男人獨自坐在迴廊邊抽煙。代助向那人打聽了一番,男人回答:「他們剛才來過了,看這情形,恐怕得弄到下午才能搬完,所以他們又回去了。」

「老爺跟夫人一起來的?」

「是呀。一起來的。」

「然後又一起回去了?」

「是呀。一起回去的。」

「行李馬上就會送來吧。辛苦你了。」代助說完,又重新返回大路。

他步行走到神田,並不想繞到平岡的旅店去,但那兩人的事情又讓他牽腸掛肚,尤其是平岡的妻子更是令他掛懷,便轉身前去探望。到了旅店一看,夫妻倆正坐在一塊兒吃飯。女傭捧著托盤站在門檻裏面,背對着門外。代助便從女傭身後向門內打了聲招呼。

平岡像是吃了一驚,抬眼看着代助,眼中佈滿了血絲。「因為我這兩三天都沒有好好睡覺。」平岡說。「你這說法太誇張啦。」三千代說着笑了起來。代助雖然心生憐憫,倒也放了心,便不再打擾,轉身出門,先吃了飯,又去理髮,然後才到九段上辦了點事,回家的路上又重新繞到平岡的新家。只見三千代用一塊長方形大手帕裹着髮髻,友禪花綢的襦袢下裸露在外面,身上斜掛一條布帶,高高撩起和服的長袖,正忙着處理行李,旅店裏伺候他們的那名女侍也來了。平岡坐在迴廊邊忙着解開行囊,一眼看到代助來了,便笑着招呼道:「快來幫忙吧!」門野已脫掉和服長褲,裏面的和服下擺也捲起夾在腰帶里,正在幫車夫一起將雙層櫥櫃搬進客廳,他對代助說:「老師,您看我這身打扮如何?可別笑我喲。」

第二天早上,代助坐在早餐桌前,像平日一樣喝着紅茶。門野剛洗完臉,整張面孔閃閃發光地走進起居室。「昨晚您什麼時候回來的?我昨天實在累壞了,就打了一會兒瞌睡,結果完全沒聽到您回來……您看到我在打瞌睡了嗎?老師好壞喲。大概幾點回來的?您那麼晚才回來,是到哪兒去啦?」門野又像平日一樣,絮絮叨叨沒完沒了地啰唆了半天。

代助露出認真的表情問道:「你幫他們整頓妥當了吧?」

「是,統統都整理好了,可累壞我了。跟我們搬家的時候不一樣,好多大件的傢具呀。那位夫人站在客廳中央,看看這裏,又看看那裏,一副獃獃的模樣,真的好好笑。」

「她身體不太好嘛。」

「看起來好像真的不太好。我就覺得她臉色有問題,跟平岡先生大不相同。那個人的身體真棒。昨晚我跟他一起去洗澡,那體格可驚人了。」

不一會兒,代助重新回到書房,一連寫了兩三封信。一封寫給他在朝鮮統監府(3)工作的朋友,感謝對方先前寄來的高麗燒(4),另一封寫給他在法國的姐夫,拜託他幫忙買些廉價的塔那格拉(5)。

午後,代助出門散步經過門野的門外時,偷瞄了一眼,發現門野又倒在那兒呼呼大睡。代助看到他那兩個天真爛漫的鼻孔,心裏很是羨慕。說實在的,昨晚他倒在那兒翻來覆去睡不着,難熬得要死。平時放在枕邊的懷錶整夜發出嘀嗒嘀嗒的聲音,簡直吵死人,代助最後沒辦法,只好把它塞到枕頭下面,誰知嘀嗒嘀嗒的聲音依然吵得腦袋發暈。他聽着那聲音,所有屬於潛意識的部分都掉進黑暗的深淵,腦中卻始終忘不了那根綴補黑夜的縫衣針,正在一步一步毫不停留地從他腦中走過。更奇怪的是,那針腳向前的嘀嗒聲竟不知從何時起,變成了丁零丁零的蟲鳴聲,好像正從玄關旁那棵美麗盆栽的葉縫裏不斷冒出來……現在回想起昨夜那個夢,他覺得自己似乎發現了連接沉睡與覺醒之間的那縷細絲。

代助這人不論對任何事,只要心中生出了興趣,就喜歡追根究底,徹底研究一番。更何況,他的頭腦也不笨,雖然深知自己這種習性有點傻氣,反而更加不肯放過好奇的事物。譬如三四年前,他為了弄清自己平日究竟如何陷入熟睡而做過一些嘗試。每天晚上,他先鑽進棉被躺下,等到睡意逐漸降臨的瞬間,腦中卻突然靈光一閃:「啊!就是現在!我就是這樣睡着的。」就在靈感浮現的那一秒,他立即驚醒了。又過了一會兒,待他重新感到睡意時,不禁又再嘆道:「啊!就是現在!」那段日子,代助幾乎每晚都被這好奇心害慘了。同樣的劇情總得重複兩三遍,弄到後來,連他自己也受不了,一心只想擺脫這種痛苦,同時也深感自己實在愚蠢。其實代助心裏很明白,就像詹姆士(6)所說的,若想探究原本模糊不清的事物,藉此釐清從前懷抱的疑問,等於點着蠟燭研究黑暗,摁著陀螺觀察陀螺運轉,照這樣下去,自己一輩子都別想睡覺了。然而,心裏雖然明白這個道理,每天一到晚上,代助還是不時會被驚醒。

這種痛苦的現象大約持續了一年多,後來也不知從什麼時候起,總算逐漸消失了。現在再把昨夜的夢境跟當時的困境兩相對照,心裏不禁感到好笑。因為他覺得拋開自己理智的一面,以最原始的狀態走進夢鄉,這種過程才比較有趣。代助也有點好奇,說不定這種狀態就跟發瘋的時候一樣。代助自認以往從未激動得失去過理智,所以他堅信自己不會發瘋。

接下來的兩三天,代助或門野都沒聽到平岡的任何消息。第四天下午,代助受邀到麻布的某戶人家參加園遊會。男女賓客人數眾多,主賓是個身材極高的男人和他戴着眼鏡的夫人,男人據說是英國的國會議員還是實業家(7)之類的人物。夫人是個美女,美得令人覺得她到日本這種國家來有點可惜。這位夫人滿面得意地撐著一把岐阜縣特產的手繪陽傘,也不知她是從哪兒買來的。

這天天氣非常好,天空一片蔚藍,身穿黑禮服的賓客站在寬闊的草地上,從肩頭到背脊都能確實感覺出夏日已經來臨。那位英國紳士皺着眉抬頭眺望天空,「真美呀!」男人說。「Lovely!」(可愛)他的夫人答道。兩人說這話時的聲調顯得特別昂揚有力。代助心想,英國人表達讚美的方式真是特別!

主賓夫人也跟代助搭訕了幾句,但是談不到三分鐘,代助就找不到話題,便立刻退到一旁。

很快,另一位穿着和服、特意梳了島田髻(8)的小姐,還有一位曾在紐約經商多年的男人即刻插嘴接過話題。這個男人向來自認是英語天才,凡是這種說英語的集會,他是一定要出席的,不但喜歡跟日本人用英語聊天,更喜歡在餐桌上用英語發表即席演說。此人還有個毛病,不論說些什麼,說完之後,總是發出一陣覺得有趣極了似的大笑,有時笑得連英國人都不免訝異。代助真想勸他不要再這樣傻笑了。那位小姐的英語說得也很不錯,據說她是富貴人家的小姐,曾對英語下過一番功夫,家裏還請了美國女人當她的家庭教師。代助對她的英語非常佩服,一面聽一面想:「她的語言天分倒是比她的容貌強多了。」

代助今天之所以受邀,倒不是自己認識主人或那對英國夫婦,主要是受到父親和兄長的社交地位庇佑,才收到了請柬。他走進會場后,便四處閑逛、打招呼,不停地向賓客點頭致意,不一會兒,他發現哥哥也站在賓客當中。

「哦,你來啦。」哥哥看到他,只簡單地說了一句,連伸手舉帽的禮節都省了。

「天氣真好哇。」

「嗯!很好!」代助的身高並不算矮,但是哥哥又比代助更高一些,再加上最近這五六年,哥哥的身材逐漸發福,所以體形看起來非常魁梧。

「您看如何?哥哥也到那兒跟外國人聊兩句吧?」

「不,我可不行。」說着,哥哥臉上露出苦笑,又用手指撥弄著吊在胖肚子下面的金鎖鏈。

「外國人說話太誇張了,簡直誇張得過分。像他們那樣讚美天氣,連天氣都不敢不好了。」

「他們那樣讚美天氣了嗎?真的呀?但你不覺得天氣稍嫌太熱?」

「我也覺得太熱了。」誠吾和代助像是彼此約好了似的,一起掏出白手帕擦拭額頭,兩人的頭上都戴着厚重的絲綢禮帽。

兄弟倆一起走到草地邊的樹蔭下駐足小憩,四周沒有半個人,對面遠處正要展開餘興節目,誠吾放眼眺望,臉上的表情跟他在家時沒有兩樣。

「像哥哥這樣的身份地位,不管在家休息也好,出門做客也好,心情都不會再有什麼起伏吧?一個人要是對世事都習以為常,活着也就沒什麼樂趣,會感到很無趣吧?」代助思索著,眼睛望着誠吾。

「今天父親怎麼沒來?」

「父親去參加詩會了。」誠吾回答時的表情一如平日,代助看了覺得有點可笑。

「那嫂子呢?」

「在家接待客人。」下次碰到嫂嫂,她又要抱怨了吧。代助想到這兒,心中又忍俊不禁。

他知道誠吾一天到晚忙東忙西,而其中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參加這類聚會。誠吾對這類活動從未表現厭煩,也沒表示不滿,他毫不收斂地大吃大喝,跟女人嬉笑閑聊,不論何時,他從未表露疲態,也不過分嬉鬧。遇到任何事情,他都能平淡以對,體形則一年一年逐漸增胖,代助對他這些特長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

誠吾經常出入私人會所或餐廳,有時與人共進晚餐,有時應邀出席午宴,偶爾也前往俱樂部與人歡聚,或到新橋車站為人送行,又或在橫濱迎接賓客,甚至還要到大磯(9)奉承那些有權有勢的商賈政客,每天從早到晚忙着出席各種集會,臉上卻看不出悲喜,代助想,或許只能說,哥哥早就習慣了這種日子,就像漂游在海里的海蜇,感覺不出海水的咸腥了吧。

不過代助覺得這倒也是件值得欣慰的事情。因為誠吾跟父親不同,不會用那些啰唆的理論來教訓自己。像什麼主義啦、思想啦、人生觀啦之類無聊的東西,從不會自誠吾嘴裏冒出來,他也搞不清誠吾腦中到底有沒有這些東西,而誠吾從來也不曾積極地否定這些主義、思想或人生觀。代助覺得哥哥真的是個平凡的好人。

然而,這一點卻又益顯哥哥是個無趣的人。若要論起聊天的對象,他覺得嫂嫂比哥哥有趣多了。每次碰到哥哥,他總是開口就問「過得如何」,接下來,不是說什麼「意大利發生地震了吧」,就是說「土耳其的國王被推翻了」,或者是「向島那邊的櫻花已經謝了」「橫濱的外國船上有人在船底養了一條蟒蛇」,再不然,就是「有人被碾死在鐵軌上」之類,總之,全都是登在報上的新聞。像這種不痛不癢的話題,他的腦袋裏不知裝了多少,好像永遠都說不完。

但另一方面,誠吾有時又會問些莫名其妙的問題,譬如像「托爾斯泰已經死了嗎」之類。他甚至還問過代助「現在日本最了不起的作家是誰」。總之,誠吾對文學毫無興趣且無知得令人驚異。他隨口提出的疑問根本不涉及尊敬或輕蔑,因此代助回答時,也不必花費太大心思。

跟這樣的兄長聊天,雖然缺乏刺激,卻不至於發生口角,總是既輕鬆又愉快。只是哥哥整天都不在家,難得跟他碰上一面。若是哥哥哪天從早到晚待在家裏,三餐都跟家人一起吃的話,那對嫂嫂、誠太郎和縫子來說,才是一件稀罕事呢。

因此,現在能跟哥哥並肩站在樹蔭下,代助覺得這真是個大好的機會。

「哥哥,我想跟您談談,您什麼時候有空?」誠吾聽了,只在嘴裏反覆念著「有空」這個字眼,臉上露出笑容,卻不肯多做說明。

「明天早上怎麼樣?」

「明天早上我得到橫濱去一趟。」

「那下午呢?」

「下午我雖在公司,卻有事要跟人商談,你就是來了,也沒空跟你慢慢聊。」

「那晚上總可以吧?」

「晚上是在帝國飯店。那對西洋夫婦明晚請我去帝國飯店,所以沒空啊。」

代助噘起嘴唇瞪着哥哥,隨即兄弟倆都笑了起來。

「你那麼急的話,那今天怎麼樣?今天沒問題。咱們難得碰到,一起吃頓飯吧?」代助立刻贊同。他以為哥哥會帶他到俱樂部之類的地方吃飯,沒想到誠吾突然表示想吃鰻魚。

「戴着禮帽去鰻魚店,我還是頭一回呢。」代助猶豫不決地說。

「沒關係啦。」

於是兩人離開園遊會,一起乘車來到金杉橋頭的鰻魚店。店面是一棟古色古香的老屋,周圍有小河流過,河邊還種著柳樹,客室凹間的樑柱早已泛黑,凹間旁有一座飾物架。代助看到兄弟倆的禮帽並排倒放在架上,忍不住說了一句:「看起來真有趣!」這間位於二樓的客室,已把紙門全部拉開,兩人盤腿而坐,感覺比參加園遊會更有情趣。

兄弟倆愉快地喝着酒,哥哥似乎並沒有別的目的,只是打算跟弟弟吃吃喝喝,隨意聊聊,代助也不知不覺地跟着哥哥吃得很高興,差點就忘了最重要的事情。等到女侍端上第三瓶日本酒離去后,代助這才向哥哥提起正事。而他這件正事,當然就是上次三千代向他借錢的事。

老實說,代助活到這麼大,還從沒開口向誠吾要過錢。早些年剛從學校畢業那段時期,代助倒是因為玩藝伎而欠過一些債,後來也是哥哥幫他解決的。當時他以為哥哥會痛斥自己一頓,誰知哥哥只說了一句:「是嗎?你這傢伙也真叫人頭痛啊。」說完,哥哥還叮囑代助:「別讓父親知道這件事。」後來,是由嫂子出面幫代助還清了欠款。哥哥從頭到尾都沒責備過代助一句。所以從那時起,代助一直對哥哥心懷畏懼。他雖然經常覺得零用錢不夠花,但每次一鬧窮,只要找嫂嫂想想辦法,也就啥事都解決了。像這次為了要錢而直接找哥哥商量,代助可從來沒幹過。

代助眼裏的誠吾就像個沒有把手的茶壺,讓人不知該從何處下手,但也因為如此,代助才覺得這件事應該很有趣。

他先隨意閑聊了幾句,之後才說起平岡夫婦的遭遇。誠吾倒沒有露出厭煩的表情,嘴裏不停地應着:「嗯!嗯!」一面喝酒一面傾聽代助敘述。最後說到三千代來借錢這一段,誠吾還是不斷回應:「嗯!嗯!」代助覺得無奈,只好對哥哥說:「所以,我覺得她很可憐,就答應幫她想想辦法。」

「哦!是嗎?」

「您看如何?」

「你有錢?」

「我是一文不名啦,所以打算去借。」

「向誰借?」

代助從一開始就想把話題扯到這兒,這時便語氣堅定地說:「我想向您借。」說完,他重新望着誠吾的臉孔。

哥哥臉上的表情依然跟剛才一樣。半晌,他才輕描淡寫地說:「這件事,你還是別管了。」代助追問理由,誠吾認為碰到這種問題,其實很容易判斷,這跟交情或義氣扯不上關係,日後也不必擔心對方不還錢給自己帶來損失,他認為代助只需冷眼旁觀即可,到時候問題自然會有辦法解決的。

誠吾為了證明自己的想法正確,還舉了好幾個例子。譬如他手下有個叫藤野的男人,租了一間長屋(10)居住。最近藤野的遠房親戚把兒子送到他家來寄居。那孩子來了之後,又突然收到徵兵體檢通知,必須立刻趕回家鄉。男孩家人事先寄來的學費和旅費,卻已被藤野花個精光。所以藤野跑來找誠吾幫忙,想請誠吾暫時借點錢給他。誠吾當然連面都不肯見,還叮囑妻子不要幫忙。儘管如此,那孩子後來也趕在最後期限之前回到家鄉,體檢也都通過了。說到這兒,誠吾又舉了另一個例子。據說那個藤野還有一個叫什麼的親戚,也把房客交來的押金都用光,那個房客第二天即將搬出去,藤野的親戚卻沒湊齊押金。所以藤野又跑來哭訴,不過誠吾仍然拒絕幫忙。而那位親戚最後也沒發生什麼問題,照樣把押金還給了房客……誠吾一連舉了好幾個例子,都是這類的故事。

「我看,一定是嫂嫂暗中幫助了別人。哈哈哈,哥哥真是有夠傻的。」代助說着便放聲大笑。

「什麼?怎麼可能?」誠吾臉上仍是一副自認有理的表情。說完,他端起面前的小酒杯送到嘴邊。

(1)鄧南遮(1863—1938):意大利詩人、記者、小說家、戲劇家和冒險者。他常被視為墨索里尼的先驅,在政治上頗受爭議。主要作品有《玫瑰三部曲》。

(2)青木:指日本畫家青木繁(1882—1911)。明治時代的西洋畫家。

(3)朝鮮統監府:日俄戰爭后的1906年,日本為了統治朝鮮,在現在的首爾設置的統治監察機關,1910年日本并吞朝鮮后,將這個機關改為朝鮮總督府。

(4)高麗燒:朝鮮的李朝初期至中期燒制的陶器,也叫朝鮮燒。

(5)塔那格拉:原是希臘古代城市名稱,現在專指當地出產的小型民俗玩偶。

(6)詹姆士(1842-1910):美國心理學家和哲學家,美國機能主義心理學和實用主義哲學的先驅,美國心理學會的創始人之一。

(7)實業家:實業家在某種程度上可理解為企業家,但實業家的稱號比企業家更具社會責任感、愛國心,能在國家危急存亡之際向國家伸出援手。

(8)島田髻:一種日本傳統髮型,最早出現於江戶時代,直到明治、大正時代仍然流行,是日本最常見的一種女性髮型。一般年輕女性或從事藝伎、游女(娼妓)等職業的女性都梳這種髮髻。目前該髮髻已成為日本文化的代表特色之一。

(9)大磯:指神奈川縣大磯町。當時有很多財政界名流把別墅建在大磯海邊。

(10)長屋:江戶時代開始出現的一種低收入平民的住宅。當時從外地到江戶謀生的市民因為沒有屬於自己的土地和財產,只能租屋居住。通常由房東建起一棟長方形木屋,裏面並排分隔為數間,每戶的面積非常狹窄,通常只有四畳半或六畳大小。沒有浴室廁所,洗澡必須去公共澡堂,如廁只能使用公共廁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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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文學獎入圍及獲獎作品精選集(共六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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