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流血的皇權:楚漢爭霸.上冊》(4)

第四章 《流血的皇權:楚漢爭霸.上冊》(4)

曠世奇才

蕭何也是豐邑人,生得鼻正口方,器宇不凡。他自幼飽讀詩書,聰敏過人,寫得一手好文章,在沛縣無人能與之相比。為了謀生計,蕭何曾鑽研過秦律,在沛縣做了一個小吏。蕭何辦事勤謹,處理政務井井有條;他處事公平,待人寬厚,年紀不大卻頗有長者之風,於是很快被提拔為主吏掾。縣令周讓對之十分倚重,視之如左右手。有一次,朝廷派御史來郡里調查一樁鹽稅貪污案,蕭何被派去協助調查。案子已經反覆查過幾次了,由於案情複雜、阻力大,始終查不下去。這樁案子牽連的人太多,上至秦公子、朝廷重臣,下至普通稅員,牽扯到幾百人,處理起來頗為棘手,御史十分為難,蕭何向御史建議說:「此案宜大事化小。若和盤托出,誅殺牽連必多,罪魁禍首卻未必能老老實實伏法,輕者重罰勢必造成冤案,牽連太多又於大人不利。所以重點應放在堵塞鹽政漏洞、消除弊端、杜絕後患上。後患不除,殺了一百還有一千,殺了一千還有一萬,豈能殺完?」

一席話,說得御史茅塞頓開。

「那麼,依你看,鹽政上的主要弊端在哪裏,又如何消除呢?」

蕭何一一列舉了鹽政管理上的種種弊端,並提出了相應的解決辦法,御史一一記下,準備報奏朝廷。

「蕭公在貴縣可曾管過鹽政?」

「不曾。」

「那為何對鹽政弊端了如指掌?」

「只是近日隨大人辦案處處留心而已。」

「公真奇才也,某自愧不如。君為吏數年,想必對當今吏治還有更深的見解。」

「臣區區小吏,不敢妄議朝政。」

「吾乃誠心就教於君,但說無妨。」

「在下以為當今行政最大之弊端乃失之過猛。古人云:為政之道,寬當濟之以猛,猛當濟之以寬,寬猛相濟,方能為治。一味施之以猛……」

這話說到了御史心坎上,他和蕭何的看法一模一樣。可是蕭何說到這突然打住了。御史把椅子向前挪了挪,道:「說下去!」

「恐難長久。」

「……」

御史和蕭何談得十分投機,兩個人從中午一直談到掌燈時分,御史覺得自己發現了一個奇才,興奮地拉住蕭何的手說:「君之才高我十倍,我願修書一封,薦於丞相李斯,君可即日啟程去咸陽,一展宏圖。」

蕭何婉言謝絕道:「謝御史大人知遇之恩,臣區區小吏,愚駑不才,何敢入咸陽謀國事!恕我不能從命。」

「君不必謙辭,連日來我察君有操守而無官氣,多條理而少大言,胸有丘壑又不失勤謹,正是成大事的氣象,為國家社稷計,望君切勿推辭。」

蕭何有點兒後悔和御史說得太多了。沛縣城中,蕭何沒有能這樣深談的朋友,今日偶遇知音,便多說了幾句,不料引出這樣的後果,這是蕭何始料所不及的,只好找借口推辭:「俗話說,道不同不相謀。我讀過丞相的書,丞相歷來主張嚴刑苛法,臣不敢苟同,若固執己見,丞相必不能用我,不如不去的好。」

「我可直接向皇上舉薦。我是御史,有這個權力。」

「不不不不,大人萬萬不可。臣家中有八旬老母在堂,一時恐難以離開。」

蕭何見御史一心要薦他去咸陽做官,著了急,編起謊來。蕭何為何不願入朝做官?以他之才,以他之志,當然不甘心這樣默默無聞一輩子,他的確想干一番事業。但是他絕不會輕舉妄動。他看到,秦雖然滅了六國,統一了天下,但是人心並未歸附,六國後裔無時無刻不在想着推翻秦王朝的統治,恢復自己的國家,剛剛統一的國家瘡痍滿目,沉重的徭役和沒完沒了的苛捐雜稅壓得百姓透不過氣來,嚴苛的刑罰使百姓們搖手即犯法,天下怨聲載道。自從秦統一天下后,幾乎沒有一天太平過,不是這裏暴動就是那裏起義,蕭何斷定這樣的統治是不會長久的,因此,他不願意踏上這條沉船。世無道則獨善其身,世有道則兼善天下,這是他不可動搖的人生信條。御史也看出了他的心思,直截了當地問:「既然道不同不相謀,先生為何在此為吏?」

蕭何見被御史窺破心機,有點兒害怕,搞不好會惹來殺身之禍,但事已至此,害怕也沒用,憑他的判斷,這位御史還不至於加害於他,於是答道:「為生計而已。」

「為生計何須如此勞苦,這樣認真?」

「執人之事,食人之祿,自當效人以忠。」

「君真大賢大德之人也,臣不勝欽佩,願君自重自愛。唉!英雄不肯歸附,乃亡國之徵啊!」御史長嘆一聲,走了。

蕭何與劉邦從小就認識,還在一起讀過兩年書。長大了,蕭何做了縣吏,劉邦還是一副孩子脾氣,到處惹是生非,劉邦幾次犯事被抓到衙門,都是蕭何從中調停,把事情平息了。

那天晚上,盧綰去縣裏找蕭何,蕭何不在,縣廷里值夜的是主獄掾曹參。

曹參生得小鼻子小眼兒,看上去其貌不揚,為人卻十分豪爽。他為獄掾,從不許獄卒虐待犯人;斷冤決獄,能寬則寬,問案也不過分刨根問底,以免株連太多。表面看起來,曹參不夠精明,一些明顯的犯罪事實都在他眼皮底下滑過去了,可是細究這些案子,卻是糊塗中透著明白。有一次,獄卒押來幾個小偷,曹參問了問情況,當場就把他們放了。按秦律,偷竊罪是要臉上刺字,發配服徭役的。獄卒不服,偷偷告到縣令那裏,縣令周讓早就聽說曹參辦案糊裏糊塗的,於是把他找來問道:「聽說你私自放走了幾個犯人?」

「並非私放,在下已經審過了。」

「我聽說只是草草了事,並未處罰。」

「那幾個人本是良民,並無劣跡。不過是餓急了,掰了人家幾穗玉米,算不上偷竊。如若今日不準為偷,他日必為盜,為害更甚。」

縣令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樣的道理,聽起來像是狡辯,但又確實有道理。周讓進一步問道:「聽說你辦案向來是糊裏糊塗的,不問清緣由就判,放跑了不少壞人?」

「在下辦案並不糊塗。奸人賊子,一律嚴辦;一般案件,能寬則寬;審案就事論事,以免株連。監獄乃善惡並容之所,犯人除非死罪都要重新做人,須得給他們留條生路。若一味嚴辦,這些人沒了後路,以後出去勢必加倍作惡。臨近各縣獄中犯人都已裝不下了,失誤正在於此。而我沛縣獄中空空,此乃臣為獄掾幾年之用心所在,望大人明察。」

一席話說得縣令啞口無言。周讓看向站在一邊的蕭何,蕭何說:「曹參所言極是。」

周讓又問了問他聽說的幾樁「糊塗」案,曹參一一作答,案情說得一清二白,那些所謂糊塗之處,不過是他故意沒有追究罷了。從此,周讓對曹參刮目相看。

這天曹參值夜,在縣廷里轉了轉,又檢查了一下值夜的衙役們是否到崗盡職,看看沒什麼事了,剛躺下要睡一會兒,門衛來報說豐邑的盧綰求見。曹參一聽是盧綰,就知道準是劉邦又犯事了。他穿好衣服,讓盧綰進來,才問了幾句話,周勃已經把劉邦、樊噲等一干人帶到了,他既是獄掾又是值夜官,這事自然得由他處置。他來到門庭,見劉邦、樊噲等被五花大綁綁在那裏,不由得笑了起來:「哈哈,劉季!盧綰一來我就知道有你,又犯什麼事啦?」

「曹參,還不快給老子鬆綁,還笑呢。」

「哦,你犯了禁令還敢在這兒罵人?來人哪,棍棒伺候!」

值夜的衙役們立刻掄著棍棒圍上來。劉邦罵道:「你他娘的別拿老子開心好不好?快鬆綁!」

「我今天非拿你開開心不可,你忘了你平時是怎麼耍弄我的了?」

「操,你有完沒完?當心一會兒吃老子的拳頭。」

「那是一會兒以後了,現在你在我手裏,嘴還這麼硬,你讓我怎麼給你鬆綁啊?」

「啊!好好,咱嘴不硬了行不行?曹大官人,小人喝了點兒酒不小心觸犯了宵禁法,恭請大人原諒,行了吧?」

「不行,態度不真誠,你這是想矇混過關。」

「我認錯了還說我態度不好,我叫你聲曹大哥曹大爺行了吧?」

曹參看把劉邦戲弄得差不多了,對周勃說:「把他們鬆開。」

沒想到周勃卻不肯放人:「可他們確實犯了宵禁法。」

「哎呀!幾個醉漢,出來撒泡尿,說話嗓門大了點兒,什麼犯法犯法的,放了他們。」

「就是,我們就在樊噲家門口撒了泡尿,哪都沒去。」劉邦趁機辯解。周勃是個老實人,容不得說瞎話,反駁道:「胡說!我是在鼓樓抓到你們的。」

「不管在哪,算不上什麼大事,放了他們吧。」

周勃這才讓人給他們鬆了綁。劉邦揉着被捆得又酸又疼的肩膀說:「哎喲,疼死我了。」說着,趁曹參不注意,照着他后心就是一拳。曹參也是練過武的,聽見後面有風聲,急忙往下一蹲,劉邦一拳沒打着,收了手,底下一腳又踢了過去,曹參蹲著又一側身,躲過劉邦那一腳,順勢一個掃堂腿,劉邦沒來得及躲閃,一個嘴啃泥摔倒在地,大夥都笑了。劉邦爬起來揪住曹參還要打,曹參道:「我就知道放開了就不是你了,來吧,索性一次打夠,省得你天天惦記着報復。」說着,曹參把腦袋伸了過來,劉邦自覺沒趣,也沒接話茬,轉過身來像老熟人一樣摟着周勃的肩膀說:「周勃,明天我請弟兄們喝酒,不過記住了,我們可是在樊噲家門口撒尿來着,根本沒去鼓樓。」

「就是在鼓樓嘛。」周勃還是那副死認真的樣子。劉邦笑着給他頭上一巴掌:「死腦筋,不開竅!」

周勃嘿嘿一笑,沒說什麼。

縣廷後院有一排房子是單身吏員們的宿舍,曹參將眾人領到自己的房間,劉邦迫不及待地從袖子裏摸出兩個骨制的骰子,往案几上一拍,喊著:「來來來!我坐莊。押錢!」

玩的是押大小,押錯的錢歸莊家,押對的莊家一比一賠,因此莊家是大出大進,需要的本錢比別人大。大家身上都沒幾個錢,也沒人和他爭。劉邦一出手就不順,連續幾把都是入不敷出,口袋裏幾個錢很快就輸光了。

「先欠著。欠著。待會兒老子贏了再還你們。」

「那不行,不許欠。」

「沒錢就下來,讓別人坐莊。」

「來!把骰子給我。我坐莊。」曹參道。

劉邦道:「你坐莊那就是咱倆的事了。先欠你的行吧?」

曹參道:「行,沒問題。」

劉邦拿起一把笤帚,順手撅下三根笤帚苗押上了:「三百!」

盧綰道:「劉季可夠黑的,我們一次不過押三個五個,你一下就押三百,欠人錢不打算還是怎麼的?」

曹參道:「你別管他,讓他押!」

劉邦押了大頭,曹參把骰子一甩,卻是個小。曹參把三根笤帚苗收起來說道:「欠我三百啦!」

「嚷什麼!不就三百錢嘛,再押三百!」說着,劉邦又撅下幾根笤帚苗,還押大,曹參一出手又是個小。

曹參對劉邦說道:「一共六百啦?」

「六百就六百,怕什麼,我再押六百。」說着,劉邦又去撅笤帚苗。曹參一把奪過笤帚說道:「押多少你拿嘴喊吧,一會兒把我的笤帚撅成禿尾巴驢了。」

劉邦連押三把大,連輸了三把,又連押了三把小,可是曹參又連續甩出三把大來。轉眼間他已經輸給曹參好幾千了。他不斷抬高籌碼,引得其他人也跟着往上抬,於是越賭越大。不一會兒,一個個把身上帶的錢都輸光了,只有曹參這個莊家贏了,於是大家也學劉邦的辦法,欠。開始是盧綰提出來,接着樊噲和周勃也提出欠賬,曹參一概答應,和樊噲住鄰居的幾個小夥子因為不熟,不好意思欠,輸光就走了。屋子裏只剩了他們五個人,曹參說:「你們先玩一會兒,我上趟茅房。」

曹參一走,劉邦立刻來了壞主意,他望着曹參案上堆著的一堆小山似的銅錢,伸手抓了一把揣在口袋裏,說:「咱們不能就這麼輸給他呀,得想辦法贏回來。」於是幾個人商量著一起對付曹參。

不一會兒,曹參回來了,瞟了一眼案几上的銅錢說:「嗯?錢怎麼少了?」大夥笑着不吱聲,只有周勃老實,拿眼睛一個勁地瞟劉邦,曹參裝作沒看見,道:「還是我坐莊?接着來,押!」

那天曹參的手氣特別好,儘管幾個人串通一氣,還是沒玩過他,賭到天亮,幾個人一人欠了曹參幾千錢,劉邦欠了好幾萬。曹參眨巴眨巴小眼睛,看看這個,瞧瞧那個,得意地笑了:「怎麼樣?輸夠了吧?」說完,把那一堆錢往案幾當中一推,說:「我得上差去了。這些錢大家平分了吧。」

樊噲道:「誒,這是什麼話?男子漢大丈夫,輸了錢還能往回要?」

大家都不肯拿,曹參道:「拿!不拿我生氣啦。朋友們一塊兒玩玩,高興就行,何必當真呢。」

「就是,你們不要,我要!」劉邦伸手抓了一把銅錢要往自己口袋裏裝,盧綰一把按住他的手,說:「別動,這些錢留着大家喝酒。把欠的免了就行了。對不對曹參?」

還沒等曹參答話,劉邦搶著說道:「好!我來負責保管,晚上我請客。」

曹參和周勃要去上差,樊噲還得回去照應生意,劉邦和盧綰就在曹參的床上擠著睡了。

劉邦沒走是為了等蕭何。前不久他通過了郡里招考吏員的考試,他打聽到消息說他已經被任命為泗水亭長,但是任命還沒下來。蕭何是主吏掾,專管這事,他想找他打聽打聽消息。不巧蕭何病了,兩天沒到衙門裏來了。曹參到衙里的時候,縣令周讓正到處找他。因為蕭何沒來,衙門裏亂了套。周讓是個貪財好色之徒,初上任時還有過「三把火」的勁頭,只是才能有限,幾年未得升遷,便漸漸沉溺於酒色之中,縣裏大小事務一概委之於蕭何,有時一連幾天都不來衙門理事。蕭何一病,周讓頓失左右手,不得不親自來處理公務。久不理事,一時摸不著頭緒,一天下來,累得頭昏眼花,於是想到了曹參,第二天一大早便把曹參找來幫忙。曹參平日裏只管斷冤決獄,對縣裏其他事務並不熟悉,便問辦事人員,這件事蕭何是怎麼處理的,那件事蕭何是怎麼回復的,然後一一仿照辦理。一天下來,竟也調度得差不多。周讓一看,高興了,臨走的時候對曹參說:「縣裏的事,你看着辦吧,辦不了的等蕭何來了再說,有急事就到家裏找我。」等到蕭何病癒來縣裏上班,看見曹參正坐在他案前辦公,一問大小諸事,均已安排妥帖,蕭何大驚,說:「想不到君有如此大才,蕭某不識人也。」

「弟有何才,不過是照貓畫虎,一切仿照兄之舊例辦理而已。」

接着,曹參把蕭何生病期間處理過的大小事務一一向蕭何做了交代,兩人正說着話,劉邦進來了。蕭何五六天沒來縣裏,劉邦就在縣裏等了五六天,吃住都在樊噲那裏,趁機在城裏玩了個夠。

「蕭何,你他娘跑哪兒去了?讓曹參這小子把我關了三天三夜。」

「怎麼了?又犯事啦?」

「犯事了怎麼樣?老子衙門裏有人,不怕!」

「劉季,我告訴你,你下回犯事可別來找我,我可是再也不管了。」

「誰用你管了!你管過幾回呀?」

「這會兒又神氣起來了,忘了挨棍子的時候了?」

「嘿嘿,下回咱找曹參。」說着,劉邦把曹參頭上的吏冠順手摘下來戴在自己頭上,把自己戴的竹冠給曹參扣上了。「不是說讓我去當亭長嗎?委任狀呢?快給我!」

「這是在衙門裏。別胡鬧,讓人看見像什麼話!」曹參伸手去搶自己的吏冠,劉邦一躲,順勢坐在了蕭何辦公的椅子上,二郎腿一蹺,說:「別他娘嚇唬我,衙門有什麼了不起?衙門不是人坐的?連皇帝的龍椅老子都敢坐,別說你個縣衙門了。快把我的委任狀拿來。」

蕭何和曹參拿他一點兒辦法沒有,氣得哭笑不得。蕭何道:「哪有你這麼為吏的!我可告訴你,還有一年的試用期呢,你別又犯事,當不了三天就讓人拿下來了。」

「別跟我說這個,一個小亭長還他娘的試用,老子還不想干呢。」

「不想干還等什麼委任狀啊?那就算了唄。」

「少他娘廢話,快給我,老子好幾天都沒回家了,就等着你來了拿這份委任狀呢。」

「你還是回家等吧,縣裏會派人送到家的,哪有像你這樣自己來拿的?」

「我看一眼還不行嗎?」

「委任狀不在我這,在書記室。」

「書記室在哪?快帶我去。」

說着,劉邦站起身揪住了蕭何的耳朵,蕭何疼得齜牙咧嘴的,只好帶他去。走到書記室門口,門鎖著,沒人,蕭何兩手一攤:「這我就沒辦法了。」

「誒,窗戶開着呢,爬進去找找。」

「我說劉季,別胡鬧了好不好?你也快三十了,馬上要當亭長的人了,怎麼還這樣?」

劉邦嘿嘿笑着說:「我看一眼就走,進去找找,來,我你!」那窗戶很高,劉邦抱着蕭何的兩條腿就往窗台上,蕭何連喊:「別胡鬧,快鬆手!」劉邦不管那一套,約莫著蕭何的腹部已經過了窗枱,把他兩條腿使勁一,只聽「咕咚」一聲,蕭何從窗台上掉下去了。劉邦扒著窗枱問道:「你沒事吧?」

蕭何趴在地上疼得直哼哼,半天沒爬起來,劉邦蹺着腳往裏望着,哈哈大笑。正在這時,樊噲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對劉邦說道:「你快回家看看吧,你們家出事了。」

「啊?出什麼事了?」

「我也不知道,是一個從豐邑來趕集的人告訴我的,說家裏帶話來讓你馬上回去!」

劉邦一聽這話,也顧不得蕭何了,撒腿便往外跑。

劉邦在城裏浪蕩的這幾天,一直是晴天,偏偏回家的這天下起了雨夾雪。他穿得不多,淋得渾身透濕,凍得瑟瑟發抖。天空中佈滿了烏雲,彷彿預示著家中的不祥,突然一聲炸雷響起,嚇得他一哆嗦。空中飄浮的雪花一落地便化了,路上一片泥濘,他深一腳淺一腳地朝前走着,一不小心滑倒了,盧綰上來拉他,沒拉起來反倒摔在他身上,劉邦罵道:「天底下就沒見過你這麼笨的人!」

盧綰不服氣,回敬道:「晚一天走不行啊?你急着回去幹什麼?奔喪啊!」

「閉上你的烏鴉嘴!事情沒攤到你頭上,你當然不着急!」

兩個人爬起來,像兩隻泥猴一樣接着趕路。事情果真讓盧綰說中了,一進豐邑城,劉邦就看見自家院子的大門上挑着白幡,他大哥劉伯死了。

劉伯半年前去咸陽服徭役,前幾天一個從咸陽回來的鄉親說,劉伯死在了驪山陵寢工地上。人是怎麼死的,屍首現在何處,都無處查問,這還是一起服徭役的人捎回信來家裏才知道的。劉邦當即要去咸陽問個究竟,眾人見他那副拚命的架勢,怕他去了惹禍,死說活說把他勸住了。

「狗日的朝廷,把人命就這麼不當回事,難道我大哥就這樣白死了嗎?」

不白死又能怎樣呢?服徭役的人病死累死被打死的成千上萬,誰家敢去找朝廷講理!死了人還不算,還要家裏再出一人去服徭役。劉邦爭着要去,一家人商量了半天,覺得劉仲去比較合適。一來怕劉邦惹禍,二來劉邦做了亭長,對家裏多少有個照應。大哥死了,劉邦哪有心思去當那個亭長,可是思來想去,當還是比不當好,至少家裏有什麼事還可以在官府里說上話。於是只好打起精神去上任。

聽說劉邦來泗水亭當亭長,泗水的百姓都覺得頭疼,以為來了一害,可是劉邦上任不久大家就改變了看法。因為他在縣裏人熟,給泗水減免了不少賦稅徭役;十里八鄉的地痞流氓也都怕他,沒人敢到泗水來騷擾,百姓們安寧了不少。要真有誰家丟了雞鴨豬狗什麼的,那準是劉邦自己指使人乾的,不過劉邦現在已經很少干那些淘氣勾當了。他現在有地方喝酒了。

泗水鎮上,離亭公所不遠,有兩家小酒店。開店的是兩個女人,一個叫王媼,一個叫武婦。王媼年紀大了,武婦卻還有幾分姿色,丈夫兩年前服徭役死在外面,一個人生計無著,便開了這家小酒店。劉邦常去這兩家酒店喝酒,沒錢了就欠著。王家欠多了,王媼不高興,就跑到武家;武家欠多了,武婦吊臉子給他看,沒辦法,再厚著臉皮去王家。後來,兩家都覺得不能容忍了,劉邦一去就往外轟他。這一天,劉邦從外面辦事回來,又走進武婦的酒店,武婦摔摔打打滿臉不高興,劉邦知道這一次賴不過,掏出一把銅錢往桌上一撂:「別把臉吊那麼長好不好?不就欠你幾個酒錢嗎?以後還你就是了,先拿酒來。」

武婦磨磨蹭蹭走過來,一邊數錢一邊說:「光說還,還,可是還的沒有欠的多,誰供得起你白吃白喝呀!」

「哎,我說武婦,說話可得憑良心哪,別說我還應承著還你,就是不還,你從我這賺的錢還少嗎?這兵荒馬亂的年月,鎮上有幾個人來你這裏喝酒?到你這來的不都是我的朋友嗎?要沒有我劉邦,你這小酒店早他娘的關門了。」

武婦仔細想想,也是這麼個理。於是馬上換了副笑臉說:「亭長大人,別生氣呀,我不過是說說。我這就去給您備酒。」

武婦的小酒店不大,只雇了一個廚師,端菜跑堂都是她自己張羅。不一會兒,廚師就炒好了幾個菜,看看天色已經不早,估計不會再有客人來了,武婦就讓廚師先走了。劉邦在堂上喝酒,武婦在一旁做針線,有一搭沒一搭地陪他聊天。

「你瞎忙什麼哪?過來陪我喝一杯。」

「你瞅我這身上油脂麻花的,能上得了桌子嗎?大人還是自己喝吧。」

「那有什麼?我又不是來相親的。來,一塊兒喝。」

武婦平時前店後堂地忙活,從來也不打扮,這會兒見劉邦讓她上桌喝酒,有點兒受寵若驚,又有點兒自慚形穢,急忙說:「大人稍等片刻,我去洗把臉。」

「哪那麼多啰唆事!」

武婦進了後堂,匆匆忙忙洗了把臉,換了件衣服,照照鏡子,覺得還過得去,這才出來陪劉邦喝酒。武婦稍微這麼一收拾,還挺漂亮。高高的髮髻綰在腦後,一件蔥綠色的小抹胸,外面罩了件粉紅色開襟的外衣,恰好露出脖子下面一片雪白的胸脯,劉邦頓時覺得眼前一亮:「喲,沒想到老闆娘還是個大美人呀!來!咱們先喝個交杯酒!」

「交杯就交杯,你以為老娘怕你呀!」武婦開酒店幾年了,打情罵俏還是會的,可是沒想到劉邦手極快,趁著碰杯的工夫一下把手從她胸前伸了下去,狠狠抓了一把。

「哎喲,死鬼!你想幹什麼!」武婦又氣又惱又怕得罪劉邦,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應付,憋得臉通紅。

「哈哈,真肥呀,不錯不錯!」

「去!老實喝你的酒,不許這樣啊!欺負我一個寡婦人家算什麼英雄!」

「這怎麼叫欺負呢。不是喜歡你嘛。晚上就住你這了,行不行?」說着,又在武婦屁股上掐了一把。

「老實點兒!再這樣我可不陪你啦,你一個人喝吧。」說着,武婦站起來要走。

「哎,別走啊,坐下坐下,陪我說說話,一個人喝有什麼意思!」

「還當亭長呢,一點兒正形都沒有。」

「亭長怎麼了?亭長也是人哪,也得娶妻生子,見了漂亮女人也一樣動心,你說是不是?說實話,我從來沒見過你像今天這麼漂亮。」

「說點兒正經的好不好?」

「我就是跟你說正經的呢,晚上就睡你這了,行不行?」

「去!越說越離譜,我可不想敗壞自己的名聲,我還想好好嫁個人呢。」

「那就嫁我唄,剛好,你也一個人,我也一個人!」

「我聽說你都有孩子了?」

俗話說,打人不打臉,說話不揭短,武婦不小心揭了劉邦的傷疤,劉邦臉上有點兒掛不住:「怎麼了?你覺得我不配是不是?」

「不是不是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武婦說走了嘴,不知道怎麼解釋好,一時語塞,停了一下,問道:「劉大哥真的肯娶我?」說完又覺後悔,心想劉邦怎麼會看上她一個徐娘半老的寡婦呢,於是又改口說道:「大哥走南闖北地認識人多,有機會幫我保個媒吧?一個人過日子太難了。」

劉邦這會兒酒已上頭,暈暈乎乎的了,醉眼矇矓地望着武婦那副怯生生的可憐樣子,更覺得她嫵媚動人,伸手一把把武婦抱到了懷裏,武婦掙扎著說:「不!不!你不能這樣。」

「哎呀!你也是過來人了,怕什麼!」說着就把武婦往後堂抱。武婦掙扎著說:「你答應我一件事我今晚就給你!」

「答應答應,你要什麼我都答應。」

「你保證會娶我?」

「保證!一定娶你。」

……

一連半個月,劉邦就睡在武婦的酒店裏。武婦見他也不提娶她的事,整天就這麼白吃白喝白住,心裏犯嘀咕,臉上也帶出了不高興。劉邦也看出來了。這一天完了事,劉邦穿好衣服,臨出門說:「我不會白睡你的。酒錢也不欠你的。等將來老子做了大官,加倍還你。」

「放屁!你給我回來!」武婦一聽這話就火了,「騰」地從卧榻上跳了下來,點亮了油燈,把劉邦過去所欠的債券全找了出來,噼里啪啦扔了一地。漢代的債券是竹制的,一剖兩半,債權人和債務人各持一半,那竹制債券扔在地上噼啪作響。武婦邊扔邊罵:「你口口聲聲說要娶我,原來是假的,就是想佔便宜是不是?五尺高的漢子,虧你說得出口!連個酒錢都掙不出來,還整天當大官當皇上,當個屁!三十歲的人了,連個老婆都娶不上,靠着女人喝蹭酒吃蹭飯,還有臉說呢!我一個婦道人家都要靠自己吃飯,虧你還是個男子漢,羞煞你祖宗!你以為我指望你還錢呀?我知道你這輩子也還不上,這些錢我不要了,你給我滾,滾!」

劉邦被武婦罵了個狗血噴頭,一句話說不出來,趁著天黑溜走了,再沒登過武婦小酒店的門。武婦聽說劉邦押役夫去了咸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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