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流血的皇權:楚漢爭霸.上冊》(3)

第三章 《流血的皇權:楚漢爭霸.上冊》(3)

龍種

沿徐州向西北行八十公里,是江蘇省的西北邊界——豐縣。兩千多年前,這裏只是沛縣的一個邑——豐邑。歷史上由於黃河多次泛濫,從黃河上游衝下來的大量泥沙,早已將古豐邑掩埋在地面十米以下了,可是十米以下兩千年前發生的故事,卻一直流傳至今。

豐邑中陽里,曾是漢高祖劉邦的故鄉,為了懷念這位遠古的帝王,人們在十米以上的地面上,又重建家園,就在街邊公路旁,赫然立起一塊書著「中陽里」三個大字的石碑,石碑不遠處,有一座三星級酒店——中陽里大酒店。前來參觀考察的遊客和歷史學家們,往往都喜歡住在這裏,喝一杯當地產的白酒,吃一塊稱得上中國最老的老字號品牌的樊噲狗肉,然後便隨口談論起地下十米兩千多年前發生的故事,似乎只有住在這裏,喝着這裏的酒,吃着樊噲狗肉,說起這裏的故事來才顯得更真實,更有味道。

今日的豐縣是一片平原,農作物以小麥和玉米為主,秋天到這裏來,公路兩邊是一望無際的青紗帳。路邊的樹木大多是楊、柳、槐樹,風土人情更接近於北方。可是在兩千多年前,並沒有這麼多耕地,濕地和沼澤佔了很大面積。從豐邑西出不遠,便是一片大澤,澤中不僅有蘆葦、荷花、菱角和魚蝦,傳說還有真龍出沒。

劉邦的父親名煓,又名昂,字顯初,人稱劉公。母親李氏,人稱劉媼。一日,劉媼去澤中割蘆葦,累了,躺在大堤上休息,不知不覺就睡著了,夢見自己赤身裸體被一條龍盤住,要與她行男女之事,劉媼雖百般羞怯,卻並不害怕,只覺得渾身發軟,沒有半點反抗的力量。醒來之後,便覺有了身孕。劉媼醒來之時,天上正下着雨,劉公趕到堤上來給她送蓑衣,見她衣冠不整、神色異常,便盤問原因,劉媼一五一十地把剛才的事說了。劉公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對這事十分重視。他說怪不得我剛才看見雲中有條龍飛走了,劉媼不相信,說,那不過是個夢,你還當真了。可是劉公一口咬定說他真的看見了龍在天上飛。

劉公有四個兒子,庄稼人不講究,就按伯、仲、叔、季的順序給幾個兒子取了名,劉邦排行老四,因此取名劉季。劉叔早夭,後來又添了個小兒子劉交。自打劉季生下來,劉公就對他格外重視,專門請先生給他取了個大名叫劉邦,希望他將來能有大出息,出將入相做出一番事業來,也好光宗耀祖,於是從小便着意培養,送他去讀書。劉邦倒是聰明,什麼東西一學就會,卻不喜歡讀書。他生性乖巧,很會看大人的臉色,會討人喜歡,弟兄幾個淘氣惹了禍,回家免不了挨打受罰,但是劉邦每次都能想辦法把自己開脫出來。隨着劉邦逐漸長大,劉公對他也越來越失望,書不肯好好讀,莊稼活也不想干,整天和一幫遊手好閒的年輕人一起鬼混,幹些偷雞摸狗的勾當,到處惹是生非,正經本事一點兒沒有,卻學會了喝酒、賭錢、搞女人,害得劉公整天提心弔膽的,生怕他惹出什麼禍來,因此一門心思想給他說房媳婦,好把他的心拴住。可是劉邦在外名聲不好,誰家的姑娘都不肯嫁給他,混到二十七八了還是光棍一條。這一天中午,劉公托的一個媒婆找上門來,說是給劉邦說下了一門親事,劉公高興得不得了,老兩口正和媒婆敘話,劉邦回來了,手裏抱着一個剛剛出生沒幾天的孩子。劉公一見,氣得渾身發抖,問道:「這孩子哪來的?」

「嘻嘻,路邊撿的。」

「你給我說實話!」

「就是撿的嘛,你要是不喜歡,我就把他扔了去。」說着,劉邦抱起孩子就往外走。劉媼在一旁早看明白了,忙追上去說:「快把孩子給我,別摔著。」

劉公抄起一根扁擔,照着劉邦屁股就是一下:「你給我說實話,不然我今天打死你。」

「哎喲,您老人家真打呀?」

「不真打還和你鬧着玩呀,你這個不爭氣的東西,氣死我了。」說着,劉公上來又是一扁擔。

「哎呀!您老人家輕點,別打了,我說還不行嗎?這孩子,是,是我的。」劉邦一把將孩子塞到了母親懷裏,趁機躲到了母親身後。

「那個女人呢?是誰?」劉公舉著扁擔追着問。劉邦圍着母親轉圈躲著說:「是南里的曹寡婦。」

「你還要不要臉?」劉公追着又是一扁擔,「還沒結婚就和一個寡婦鬼混,連孩子都生出來了,你這輩子還想不想娶媳婦?背上這麼個名聲,誰家的姑娘肯嫁你?」

「這您就別管了,大丈夫三妻六妾,還怕娶不上個媳婦!」

「你還有沒有點廉恥?你給我跪下!」

劉媼見丈夫真的發了火,趕緊勸道:「還不快點給你爹跪下!」劉邦非但不跪,反而還嘴說:「難道我說得不對?只要有本事,想娶幾個娶不上?您老人家不是也有過相好的嗎?」

劉邦當着媒婆的面揭了父親的短,氣得劉公火冒三丈,舉著扁擔追過來,劉邦早已逃出門外,反身把門鎖住了,劉公在裏面氣得直跳腳,劉邦卻扒著門縫笑嘻嘻地對父親說:「您老人家琢磨著給您孫子取個名吧!」

劉邦走出家門,嘴裏吹着口哨沿街閑逛,正閑得難受,看見盧綰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後面有兩條大狼狗在追他。劉邦從地上撿了根樹枝,把狗轟跑了。盧綰跑得滿頭大汗,褲腿也被扯破了,露出了小腿肚子,兩片破布在腿肚子後面郎當着。劉邦一見他這副狼狽樣子,笑了:「你這是怎麼了?」

盧綰和劉邦同年同月同日生,從小在一起長大,一起讀書。盧綰的父親與劉公十分要好,生他倆時,鄰里們都覺得是件奇事、喜事,全里的鄉親都來賀喜,劉、盧兩家殺豬宰羊招待,劉公趁著酒興說出了劉媼夢中得子的經歷,大夥更覺這兩個孩子生得不一般,說不定是應了天命而來,將來會有大作為的,於是在兩個孩子入學的那一天,又湊錢辦了一次酒宴為兩家慶賀。誰知道這兩個傢伙長大了卻不爭氣,讀書人不像讀書人,庄稼人不像庄稼人,四處惹是生非,成了里中一害,大夥見了都躲著走。

「他娘的,剛才從雍齒家門口過,那小子放出狗來咬我。」

「哈哈,原來是讓狗咬的。我說怎麼這麼狼狽!」

「還笑呢,還不想辦法幫我報仇!」

「得了得了,報他娘什麼仇,你套了人家的狗吃,還不許人家嚇唬嚇唬你?咬着你了嗎?」

「沒有。」

「那不就得了?算了。走,咱們進城找樊噲喝酒去。」說完,拉着盧綰就走。

「誒,劉季,你的腿怎麼了?」

「咳!別提了,都是那個小寡婦害的,我他娘的也沒和她睡幾天,誰知道弄出孩子來了。害得我挨了老爹幾扁擔。」

「哈哈!怪不得走路有點兒瘸,原來是挨揍了。」

兩個人邊說邊走,才走出不遠,迎面看見雍齒走了過來。劉邦趕忙東張西望,說:「趕緊藏起來。」

「怕他個鳥,咱們倆還打不過他一個?」

盧綰在豐邑是出了名的打架不要命的主,正想和雍齒打一架。可是雍齒長得五大三粗的,還有一身好武藝,盧綰和劉邦加起來也未必是他的對手。加上頭一天晚上劉邦和盧綰等一幫子年輕人套了雍齒家的一條狗吃了,劉邦自覺理虧,道:「算了,好漢不吃眼前虧,咱們還是躲著點吧。」

說着,雍齒已經到了跟前,手裏提着一張血淋淋的狗皮,二話沒說,把狗皮往地上一扔,抓住劉邦就要打。盧綰照着雍齒的屁股給了一腳,雍齒轉回身去對付盧綰,這邊又著了劉邦一腳。這些年輕人平時就喜歡練點拳腳,出手不輕,這兩腳把雍齒踢得火冒三丈,想揪住一個痛打一頓,可是這兩個傢伙又不是那麼好對付的。於是雍齒把拇指和食指彎成一個圈,往嘴裏一放,吹了一個響哨,剛才那兩條狼狗「呼」的一下從巷子裏躥了出來。

秦時俗興養狗,甚於養豬羊,因為狗不像豬那麼能吃,也不用像養羊那樣需要專人去放。因此,幾乎家家都養著幾條狗,一般人家養狗除了看家之外,主要是為了吃狗肉、賣狗皮,可是雍齒養狗不是為了吃肉,而是喜歡狗。他養了一群狼狗,昨晚被人套了一條,心裏別提多窩火了。他知道是劉邦和盧綰他們乾的,正憋了一肚子火要找他們算賬。兩條狼狗撲過來,瘋狂地往劉邦和盧綰身上躥,兩個人手忙腳亂地應付著,嚇得劉邦大喊:「雍齒,你他娘的有話好好說,別這樣好不好?」雍齒沒理他,照着盧綰一頓亂拳打過去,打得盧綰一個勁地往後退,最後實在招架不住,轉身躲進一家院子裏把門從裏面拴住了。這下兩條狗一起朝劉邦撲過去,劉邦嚇得臉色慘白,躲在牆根下一邊招架一邊罵着:「狗日的雍齒!你真想要我的命呀?」

雍齒哈哈笑着說:「你還敢罵老子,再罵我可真不管啦!」

「別別別,雍大哥,你是我的好大哥,快把你的狗叫回去。」

雍齒又打了一個響哨,兩條狗回到他身邊,一面搖著尾巴一面沖劉邦狂吠。雍齒拾起地上的狗皮,帶着滿臉的壞笑走到劉邦跟前,問道:「你老實說,昨晚是不是你們套了我家的狗?」

「沒有沒有,我對天發誓,絕無此事。」

「你他娘的還不承認……」雍齒說着,一抬手把那張狗皮捂在了劉邦腦袋上,然後把劉邦按在地上一頓拳打腳踢,打得劉邦直求饒:「雍大哥饒命,雍大哥……」

這時,盧綰手裏提着一把菜刀沖了出來,朝着雍齒撲了過去。街上這會兒已經圍滿了人,幾個年長的出面把他們拉開了。劉邦從地上爬起來,當着這麼多人,覺得很沒面子,甩掉頭上的狗皮,拉着盧綰走了,剛走出不遠,便破口大罵:「雍齒,你他娘的小心着,當心哪天老子把你的皮也剝下來!」

從豐邑到沛縣縣城六十多里路,沿途到處是沼澤,長滿了一叢叢一片片的蘆葦,眼下正是初冬,蘆葦已經乾枯,白色的蘆花隨風搖曳,三三兩兩的農民正在地里割蘆葦,有的是用來當柴燒,也有的是用來做葦編,因為到處都是,農民們並不把它們當寶,隨用隨取。與濕地相間的乾爽地帶是農民的耕地,秋莊稼剛剛收過不久,農民們正趕着耕牛犁地,預備來年的播種。冬日的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盧綰和劉邦打着口哨,沿着澤邊小道晃晃悠悠朝縣城走去。

樊噲家在城東南角,劉邦和盧綰整整走了一天,趕到城裏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樊噲沒料到劉邦來,白天把狗肉賣完了,沒有下酒的菜,急得直搓手,嘴裏自言自語:「這麼晚了,到哪去弄條狗來呢?」盧綰說:「這好辦,你去燒個蘿蔔來,燒熟就行。」盧綰和劉邦干這個可是輕車熟路,打從十幾歲就偷人家的狗吃,套狗的技術十分嫻熟。樊噲按照盧綰的吩咐把蘿蔔煨熟了,盧綰拿了一塊熟肉夾在蘿蔔里,用線把蘿蔔纏住,掛在樊噲家門前的一棵樹杈上,又找了根粗繩子做了個活套,懸在蘿蔔前面,然後三個人躲在屋裏等著。劉邦說:「下上套就不用管了,咱們先喝着。」樊噲說:「待會兒狗一叫,四鄰八舍都來看,我還怎麼在這條街上賣狗肉啊?」盧綰說:「你就放心吧,我保證讓它一聲都叫不出來。」這是盧綰套狗的訣竅,熱蘿蔔中間夾上一塊肉,狗聞到香味就來咬,一口咬下去,蘿蔔上的線就嵌進牙縫甩不掉了,既不能咬人,也叫不出聲,因此套住套不住都不至於被主人發現或被狗咬傷。樊噲心裏還是放不下:「那要是套了鄰居的狗怎麼辦?」

「管他呢,先吃了再說。」

正說着,一條黑狗沖那個蘿蔔去了,蘿蔔掛得不高不低,黑狗躥了兩躥剛好咬住那個剛燒好的蘿蔔,同時也牽動了掛在樹上的繩套。繩套恰好落在狗脖子上,盧綰衝出去把繩子向上一拉,狗被吊在了樹上,那狗踢騰了一會兒就無聲無息了。

樊噲以屠狗為業。在沛縣提起樊噲沒有不知道的。樊噲屠狗不收錢,只留一條狗腿,有的人不要狗皮,他便免收狗腿,留下狗皮換點糧食、鹽、布匹。他孤身一人,沒有父母,也沒有兄弟姐妹,生活很隨便,冬天來宰狗的人多,便能混個酒足飯飽,夏天生意清淡,就常常餓肚子。

樊噲不僅屠狗技術好、利索,而且煮得一手好狗肉,他煮的狗肉比別人家的都香,別人問他有什麼訣竅,他也說不出來。其實他也沒什麼訣竅,他煮的狗肉香主要是因為懶,一是懶得刷鍋,上頓煮的湯不倒,下頓還用這鍋湯煮,老湯一直留着,沒想到這種留老湯的做法後來竟成了燒鹵業的規矩;二是懶得剝蔥剝蒜,整根的大蔥帶着蔥鬍子就扔到鍋里,大蒜帶着蒜皮和蒜辮子就放進去了。蔥鬍子和蒜辮子對於去狗肉的腥臊味特別有效,所以後來人們煮狗肉都要放蔥鬍子和蒜辮子。別人還以為他有什麼絕招,就偷偷跑到他家裏看,回去也按照他的辦法煮,煮出來還是沒有他煮的好吃。漸漸地,樊噲狗肉在沛縣出了名。從此,樊噲不僅屠狗,還做起了狗肉生意,也能勉強混飽肚子了。

樊噲生得五大三粗,面相很兇,他屠狗的時候,無論冬夏都光着膀子,這副樣子誰見了都害怕,可是他的心地不壞,碰到鄰里們有婚喪嫁娶之事,都要跑去幫忙,過後卻沒有人想起他。沛縣城裏沒有人瞧得起他這個屠狗的。可是這一年夏天,樊噲幹了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他把城南的龍王廟砸了。光砸龍王廟還不算什麼,奇的是他一鎚子下去竟砸得龍王下起雨來。樊噲哈哈大笑:「看來龍王也是個吃硬不吃軟的傢伙!」

前來求雨上香的人們,看見樊噲提着一把釘鎚從廟裏出來,都覺得他不是個凡人,撲通撲通都跪了下來,一下子廟裏廟外跪滿了人,樊噲哪裏承受得起,急忙去拉他們:「各位父老鄉親!千萬別這樣,別折了我樊噲的陽壽。」可是樊噲拉起這個,那個又跪下了,他怎麼喊怎麼勸也不聽,沒辦法,只好挑起他的狗肉挑子逃之夭夭。

從此,沛縣關於樊噲的故事就多了起來。樊噲家門口有一口井,樊噲屠狗煮狗肉就用這口井裏的水,人們說,那口井是神井,底下直通東海龍王的龍宮,樊噲的狗肉之所以好吃是因為龍王相助,樊噲封了侯之後,人們便把這口井稱作「樊噲井」,把樊噲住過的那條街叫作「樊噲街」。

劉邦與樊噲第一次相識是在樊噲的狗肉攤子上。那天劉邦進城買稻種,買完種子身上沒錢了,恰好走到樊噲的狗肉攤子前,看見煮熟的狗肉饞得慌,又沒錢,心想,管他呢,先吃了再說,於是大模大樣地往那兒一坐:「稱二斤。」

樊噲把肉稱好切好端上來,劉邦又說:「這麼好的狗肉怎麼沒酒啊?」

「先生要喝我可以到旁邊鋪子裏給你打去。」

「去,打二斤來。」

樊噲打了酒來,劉邦道:「來來,坐下一塊兒喝。」

「你喝你的,我還得照顧我的生意呢。」

「邊喝邊賣,不耽誤,來來來,別客氣!」

樊噲礙不過情面,坐下來陪劉邦喝酒,劉邦一面喝一面和樊噲東拉西扯,兩斤酒下肚,狗肉也吃完了,還沒想好脫身之計,渾身上下亂摸,面露尷尬之色。樊噲一看,氣不打一處來,伸手揪住劉邦就要打:「你他娘的想白吃是不是?」

劉邦嘿嘿一笑,說:「別那麼小氣嘛,那酒肉又不是我一個人吃的。」

樊噲自覺有點兒理虧,氣已經不似先前那麼壯了:「原來你請我喝酒就是為了賴賬!就算你一半,把錢拿來!」

「老子今天沒帶,我還能欠你的幾個狗肉錢嗎?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管你是誰,吃了肉就得給錢!」

「你認識縣裏的蕭何蕭主掾嗎?」

「我管他什麼主員副員的,就是縣太爺來吃肉也得給錢。」

「你他娘的別不識抬舉,老子陪你喝了半天酒,還要錢!」

「你這是什麼道理?吃肉當然得給錢!」

這時周圍已經圍了一大群人,劉邦見賴不過,只好把半口袋稻種往肉案子上一蹾,道:「不就是幾個狗肉錢嗎?給你!」說完就要走。這下樊噲倒不好意思了,一把拽住劉邦,說:「我也要不了那許多。」

「都給你了,剩下算我下次來吃肉的錢。」樊噲見這人這麼大氣,心裏反覺得有點兒愧疚:「要不,就算了吧。你下次帶來。」

「這還差不多,不就二斤狗肉嗎?日後老子發跡了,還你一百倍。」說完,劉邦背起稻種就走了。從那以後,劉邦每次進城都要到樊噲的攤子上吃狗肉,日子久了,兩個人倒成了朋友。劉邦經常囊中羞澀,樊噲也不提錢的事,但是劉邦有了錢絕不小氣,往案頭上一拍就是一大把,不數也不讓找零。再後來,樊噲就不收他的錢了。在樊噲眼裏,劉邦是個讀書人,能和他這樣的人交朋友是瞧得起他,因此,他對劉邦格外敬重,也喜歡他豁達不拘的性格。

樊噲三下兩下把一條狗剝了下到鍋里,三個人坐下來喝酒。聞到狗肉香,鄰居幾個小夥子也跑來打秋風。這幾位常來,樊噲高興了就給他們撈點肉吃,不給他們也沒怨言,聊聊天磨蹭一會兒就走了。今天有劉邦在,樊噲不想讓他們來打攪,說:「我這有客人,明天再來吧。」劉邦在一旁看見了,說:「來來來,進來一塊兒喝兩杯,人少了不熱鬧。」樊噲見劉邦這麼說也就沒再攔。

幾個年輕人坐下來喝酒,其中一個指著盧綰說:「你看他嘴角上有顆痣,那是吃四方的嘴,將來肯定有福。」

「我這算什麼呀?人家劉季,那才是大福大貴呢。」

盧綰這麼一說,大家都轉過臉去看劉邦。劉邦生得高鼻樑、大眼睛,眼梢微微上挑,眉毛又粗又濃,相貌確實不俗。但是大家的注意力不在他的相貌上,而是瞪着眼睛在他臉上找哪裏有痦子。找了半天也沒發現,都用疑惑的眼光看着盧綰,盧綰說:「劉季,給他們看看。」

幾杯酒下肚,劉邦也有點兒興奮,把左腿褲腿使勁向上一擼,只見大腿上露出密密麻麻一大片黑痣,大夥舉著燈去數,盧綰說:「不用數了,七十二個。」

樊噲還不知道劉邦有這等秘密,驚訝地說:「原來大哥不是凡人哪!」

盧綰得意地說道:「當然不是凡人,聽老人們說,他娘懷他是在大堤上得的,那天他娘在大堤上睡覺,夢見一條龍,他娘和龍那個了。」

盧綰不會說話,氣得劉邦罵道:「去你娘的,你娘才那個了呢。」

盧綰也不生氣,接着說:「大哥說不定就是當今的真龍天子呀!」

樊噲聽了這話十分興奮,他平時就有點兒崇拜劉邦,更喜歡真龍天子這個說法,而且確信不疑:「原來大哥是真龍天子,來,咱們大家一起跪下,給大哥磕個頭。」幾個年輕人果真撲通撲通跪下磕起頭來。

「都給我起來!別他娘的皇上沒當成,先把老子的命送了。來,喝酒,咱們是屋裏耍笑,出去可別他娘的瞎說,我可就這一個腦袋。」

酒喝到半夜,一群人都已經醉醺醺的了。劉邦還覺得不夠盡興,借酒遮臉對樊噲說:「樊噲,到哪兒找幾個女人來陪咱們玩玩?」

「這深更半夜的,我到哪兒去找女人?別說半夜,白天讓我找我也找不着。」

「你小子,裝什麼蒜,你他娘的什麼沒幹過?」

「大哥這話可是冤枉我了,我可連女人的邊都沒沾過。」

「這城裏有女市(青樓)嗎?」

「沒有,暗門子倒是有幾家。」一個年輕人答道。

「那好啊,在哪?趕快帶我去。」

「我也是聽說的,沒去過。」

「你把我帶到地方就行。」

「算了算了,深更半夜的,找什麼暗門子,朝廷有宵禁令,半夜三更的,別鬧出什麼事來。」盧綰勸道。

「我怕什麼!咱官府里有人哪!」

「要不,我們哥幾個陪大哥賭一把?」樊噲說。

「那也行,不過你這地方太小,燈也不亮,要賭咱們到縣衙門賭去,值夜的那些衙役我都認識,走!」說着,劉邦站起來就要走,大夥勸了半天勸不住,於是一群醉漢跟着劉邦吵吵嚷嚷地上了街。才出門不遠,就被巡夜的官兵抓住了。

「你們這些兵痞,敢抓你大爺……」

劉邦剛要罵出口,屁股上早讓人踹了一腳,急忙改口道:「哎喲!大爺饒命!」

「把他們給我捆起來,押到縣衙門裏去!」領頭的伍長叫周勃,常到樊噲的攤子上吃狗肉,和樊噲很熟。樊噲一聽是周勃的聲音,心裏立刻踏實了許多。小聲叫着說:「周勃,周勃,是我呀!」

周勃見是樊噲,一時不知道怎麼辦好:「你們怎麼半夜跑出來了,不知道有宵禁法嗎?」

「弟兄幾個喝了點兒酒,把這事忘了。兄弟通融一下,這是我大哥劉邦。」

「你大哥我有什麼辦法?我是在執法。」

劉邦見樊噲認識周勃,也湊上來說:「禁令是死的,人是活的嘛。這位兄弟別這麼死心眼。」

「我這是執行公務,你們讓我放了你們,這不是為難我嘛。樊大哥,對不起了,跟我走一趟吧。」

劉邦道:「這有什麼為難的,明天我請弟兄們喝酒,大家別聲張就是了。你怎麼那麼死心眼呀?」

「我就是死心眼。」

「我跟咱們縣上蕭主掾、曹獄掾都熟,放我一馬,日後我跟他們說說提拔提拔你。」

「我不想提拔,更不想犯法。你們還是別難為我了。」

劉邦見周勃不肯通融,就動了心思想跑,他往地上一蹲,喊了起來:「哎喲,我肚子疼,哪有茅房呀?」一邊喊一邊用肩膀和胳膊肘猛擊周圍幾個士兵的腿彎,那幾個士兵不防備,一個個撲通撲通全跪倒了,劉邦趁機撒腿就跑,周勃大喝一聲:「站住!」說完,從肩上摘下隨身攜帶的弓箭,挽弓搭箭,只聽「嗖」的一聲,劉邦頭上戴的竹冠被射穿了。

周勃是卷縣人,被朝廷遷徙到沛縣來的。小時候,跟父親學過一點兒竹編手藝,以編養蠶器具為生。沛縣幹這一行的人很多,竹器賣不了幾個錢,很難維持生計,於是周勃又去當吹鼓手,吹嗩吶,替人辦喪事。有事就去吹,沒事就在家編竹器。後來,縣裏招收武卒,周勃應徵入伍。周勃有一身好力氣,入伍后做了強弓手。他能吃苦,幹什麼都認真,練武十分下功夫,很快便練得一手百步穿楊的神箭功夫,還被提升為伍長。剛才這一箭恰好穿過劉邦頭上的竹冠,箭鏃擦頭皮而過,劉邦只覺得頭上一股涼氣穿過,那箭要是再低兩寸就把他的腦袋射穿了。劉邦嚇得出了一身冷汗,站在那裏不敢再跑了。

眾人追上來,看見劉邦的竹冠上插著一支箭,前面露著箭鏃,後面露著箭羽,彷彿給那頂竹冠上又加了裝飾,齊聲稱讚:「好箭法!」說話的工夫,劉邦發現人群里不見了盧綰,知道他跑掉了,於是喊道:「盧綰,快去找蕭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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