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中國文物常識》(5)

第五章《中國文物常識》(5)

第五講古人的「腳」與「手」

儘管商代以來,制車工藝,即已達到相當高水平,唐代因為國家養馬到了四十五萬匹,一般婦女出行也騎馬,而全國還設有驛站、官邸,因公出京上京的,都可照當時等級制度得有使用相應馬匹和住處權利。但是到了近六百年的明、清兩朝,反而做武將的,也有出門不會騎馬,只坐到四人或八人抬的「官轎」里的事情!

兩馬駕的「駢車」,那倒比較容易明確。不僅用馬,還有用「鹿」用「牛」的,倒像是讀書人聞所未聞。照應用說,這種兩馬駢車,是最容易控御的。所以孔子談教育中的六藝之一的「御」,那駕車技術的訓練,雖不明指馬數,有可能只指一馬。

從使用方面看,由奴隸僕從執掌,為主人障風蔽日,象徵權威的成分多於實際應用。

談輦輿[15]

《史記·夏本紀》稱「禹行四載」,四種交通工具中有「山行乘」,註解恐難得詳盡。特別是這種古代交通工具本形及其以後發展,用以書注書方法,不免顧此失彼,讀者既得不到原來形象具體知識,更難得到在歷史發展中,這一奴隸社會殘餘轉入封建社會制以後種種知識。試從形象出發,結合史志記載,相互印證,看是不是可得到些新的常識。

金文中常見「輦」字,反映奴隸制社會,奴隸主虐待奴隸現實,用人當牲口使用四人拉車的情形。殷商發掘是否有遺物出土,不得而知。《史記》提「山行乘」,集注會注必有解釋,不是本人所能深究。唯就「山行」二字而言,可以推測得知,必是「抬舉」而不是「推挽」。(古有輿人之誦,得知周代還在使用,但是否即「檋」,個人為無知。)漢石刻千百種,似無形象可征。四十五六年前,記得曾展出個五代周文矩《大禹治水圖》,有不少人夫開山運石,是不是同時也有的形象,已難記憶。至於清代那個一丈多高大青玉雕的《大禹治水圖》,時間差距過遠,不可望發現有用證據。

直到近年,雲南昆明附近石砦山發現的大量青銅器群,在一個銅鼓邊緣裝飾圖像中,卻有個西南夷酋長出行圖,給了我們不少新啟發。這個酋長是穩穩噹噹半躺式坐在個四人肩扛的傢伙里的。人人耳著大環,頭纏長巾,前後親信隨從,均腰圍虎皮,表現得十分明確具體。不僅證實了二千多年前古代「檋」的式樣和坐法,還同時證明了此後千餘年唐人樊綽著《蠻書》裏提起的南詔酋長隨身親信官必身披「波羅皮」的事實。因為《蠻書》就說「波羅即老虎」。這個圖像的出現,即可證明「山行乘」的制度,還可說明《蠻書》所稱南詔土官必腰圍虎皮,西漢以來就是這樣,延長千年還未大變。(並且因此明白明以來犀毗漆中「斑犀」又稱波羅漆的由來,技術實傳自雲南,首先或多用鞍韉,和趙璘《因話錄》記載,說犀毗出於南詔鞍韉敘述相同。)

漢石刻多成於東漢,且集中於山東或徐州一帶地區,交通發達,沒有「檋」的應用形象,事極自然。但為時稍後,就有發現,反映在《女史箴圖》卷中。文章出於西晉著名文人陸機(即《文賦》作者),文章辭約而意深,不愧為好文章,畫則歷來以為成於東晉顧愷之手筆。就畫言畫,產生有可能還較早一些些,因為內中「人莫不知修容」一段中,有個梳頭宮女,髮髻后曳一長髾,完全是漢代制度,和近年出土壁畫多相同,而地面席前擱置一漆奩,漢末似名叫「銀參帶嚴具」,見於曹操《上雜物疏》,在嚴可均輯《三國文》中,當時即作為貴重事物,所以繳還政府的。東晉則受法令禁止,已不使用。所以原作可能還早幾十年。出於陸機同時的畫家之手。這個卷子或是重摹,時代又較晚於顧好幾個世紀,疑出自隋人。因為:

一、題字和隋代字體極相近。末題顧姓名,當時似還無這個習慣。

二、奩具上柿蒂畫得不大對,顯明已不懂制度。這當另作商討。

更重要還是這個畫卷里有個八人抬的似床非床,似榻非榻,上加紗罩帳子的一個坐具,內坐一人似乎還在從容讀書的樣子,晉代名稱應叫「八杠輿」或「平肩輿」。又還另有個磚刻形象,除上作罩棚,不是紗帳,其他大同小異。記得《晉書》或《南史》曾提作「平肩輿」,而侍從鼓吹必著「荷葉帽」,這個磚刻上即前有鼓吹,後有僕從,果然帽子多像個倒覆荷葉,可知流行時代,宜在公元二三世紀間。如不文圖互證,認識是難具體的。

到唐代,則發展成為「腰輿」或「步輦」。唐代名畫家閻立本、立德,具家學淵源,畫藝多於其父隋名畫家閻毗。傳世《列帝圖》即出其手,內中梁武帝也坐了個有腳的平榻狀東西,旁附雙杠,似由四人抬扛,和前者相似而不大同。特徵在用手提,齊腰而止,照史志稱呼,宜名「腰輿」。當時大致只限於宮廷中短距離使用,出行是不抵事的。

閻立本既承家學,唐初由虞世基等制定官服制度儀衛規則時,閻氏弟兄即參與繪圖。如用《列帝圖》和敦煌唐初貞觀時壁畫《維摩說法圖》下列帝王大臣聽經形象相比證,可知《列帝圖》所繪必有所本,非駕空而成。特別是關於「腰輿」的應用形象,必有一定真實性。因為凡事不孤立存在,這個「腰輿」實上有所承而下有所啟,同時又還可能有別的相同存在的。

傳世名畫還有《步輦圖》,繪李世民從容坐在「腰輿」上接見吐蕃使者形象。前有一著青綠執小笏贊禮官,腰系「帛魚」,后即吐蕃使者,拱手而立。步輦前後有宮女四至八人,穿緊身小衣,波斯式金錦卷口褲(和洋服褲極近),軟底錦靿靴(即後人所謂小蠻靴),披長帛,腕著蛇形金釧,《拈花圖》似乎也有過(這種蛇形金釧似外來物,實物只明萬曆七妃子墓中曾出土過)。李世民著黃色常服,黑紗襆頭,相當文靜,須角雖上翹,卻與後來詩文形容虯髯可掛角弓(似應為如角弓)不大合,無背景,顯明近於剛從宮中出來,半道相遇而停下來接見的。似不符合應有排場。好像是時代較晚什麼人,把閻作《職貢圖》不一定是吐蕃使者中一人,配上隋煬帝一類人物「夜遊圖」湊合而成。因此是否成於閻之手筆實可疑。但這問題不是本文擬商討的。只就「步輦」而言,得知是用絲繩一端系在杠上,一端掛在肩頭,手扶槓桿行進的,應用情形是相當明確的。唯宮女衣着上身似有點不三不四,在唐代為僅見,近於孤立存在,值得研究。

(史稱黃巢入長安時坐在肩輿上。將不外以上幾種式樣。個人認為參考前三式似乎妥當些。至於《列帝圖》《步輦圖》中所見,似近於宮廷中物,應用到黃巢入長安場面,實不大合適。目下陳列畫面則似參取最早一式,即石砦山式。但如參第三式或較接近真實。)

再晚些,即傳為晚唐畫家周昉在所做的《宮中圖》卷里所見的一個方轎式形象,卻像是為封建帝王小公主一類帶遊戲性的東西,也可說是「鳳輦」的雛形,因為杠頭前端刻了個鳳頭(記得宋摹唐人繪《阿房宮圖》中一個遊船,也畫作鳳形)。

照史傳記載,這時已開始出現「擔子」,計分兩種用途:

一為在宮中朝見時,特賜年老大臣,作為一種特別恩寵待遇。正如清代「賜紫禁城騎馬」差不多;

一為出遠門代替了騎馬舊習慣,改用人力代馬。

兩種「擔子」究竟有什麼區別,我們卻近於無知。宮裏應用只有《宮中圖》小型鳳輦可得大略印象,上遠路則無圖像足征。直到五代人繪畫里,還是只有《游騎圖》傳世(趙岩繪《游騎圖》)!

記得故宮八年前名畫展覽時,曾有一大幅金碧山水,原本即近於逸筆草草(金碧山水還無此一格),絹素又十分破碎,且尺幅極大而景物極細,故宮專家定為「唐」,卻照例並不說明什麼是唐,特徵何在。其實證明非唐,倒有二特徵值得注意:

其一,其中過橋、入廟,到處有不少成形的二人抬轎子出現;

其二,即畫中人物衣冠別緻,非唐非宋,多戴一種高筒尖帽,為任何圖像所少見,違反了凡事不孤立規律。

是否較后一時高麗畫?大有可能。不過對於字畫時代鑒定,有的是專家「權威」,我從來少發言權,只是從制度上提提而已,疑是五代十國濱海偏霸所屬作品,也還少證據。但肯定不會是唐代中原畫家手筆,則從大量出現轎子可知。

因為直到北宋,燕雲十六州割去后,馬匹顯然已相當缺乏,全靠川蜀,茶馬司錦坊織錦和茶葉等換取川西北山馬備軍用、官用。北宋官制定鞍鐙制度時,還分二十(十八?)來種,最高級為「金銀鬧裝鞍」,官價要二百多兩銀子才備辦,即最小的縣令,「鐵制銀銜鐙鞍具」,也還得十二兩銀子。史志還提到縣令許可用八到十二僕從,戴曲翅襆頭(一稱卷腳襆頭),還得知內中有個僕從,照例專扛一張有靠背可摺合的交椅,把它套在頸子上上路的。留下兩個畫面可以作證:一個在《清明上河圖》中,在開封市人眾往來中,有那麼一位知縣和僕從出城;另一個在天籟閣藏宋人畫冊中,有幅題作《春遊晚歸圖》的,明明白白也是縣官「走馬上任」的情景,才獨自騎馬,而用上八到十二個隨從抬抬扛扛前後相隨,正和史志敘述相合。(無知收藏家或商人,隨意題個「春遊晚歸」,有知的「專家」,也即省事原樣展出,就只這個畫冊里至少就有三幅名稱和內容不符合,還少有人提到!)

宋代官製品官出行必騎馬,但婦女出行,特別是清明掃墓,坐「小轎」已成習慣。《東京夢華錄》上就記載得極詳細,還說清明出城掃墓,歸來必在轎前插雪柳。《上河圖》就反映得清清楚楚。這像還只是統治階級中層使用的。開始還有更簡便些,切合山行的式樣,即傳世郭熙名畫《西湖柳艇》大軸畫幅里所反映的當時西湖遊客所乘「四川滑竿」式的工具。傳世橫卷中還有個顏暉繪的《鍾馗出遊圖》也坐了那麼個東西,印于波士頓藏中國名畫中,或張大千輩偽作。(這個簡便式樣,直到我在雙溪鄉下默寫這個小文時,住處附近的區醫院,還經常可看到由較遠山村來診病的老人,由二親人抬扛而來。)

宮廷中,似乎也還依舊使用裝備較完美的轎子,最有代表性,最傳世蕭照所繪《中興楨應圖》卷中的反映,已開啟後來明、清兩代轎子基本式樣。

這就是《史記》所稱「山行乘」由奴隸社會延長到封建社會末期的歷史發展。也反映長期封建社會階級壓迫的一個方面。歷史本來是不斷發展前進的,但經常也會在某一方面、某一地區、某種事物中,不僅會保留些封建制度殘餘,甚至於還反映奴隸社會制度人不當人的殘餘。所以儘管商代以來,制車工藝,即已達到相當高水平,唐代因為國家養馬到了四十五萬匹,一般婦女出行也騎馬,而全國還設有驛站、官邸,因公出京上京的,都可照當時等級制度得有使用相應馬匹和住處權利。但是到了近六百年的明、清兩朝,反而做武將的,也有出門不會騎馬,只坐到四人或八人抬的「官轎」里的事情!使明、清政權的貪污腐敗,極端無能,終於崩潰,被人革命打倒,這個當然不是主要的,但即就這一件小事說來,也可以明白「一葉落而知天下秋」的趨勢、發展,是終於積累如此如彼的種種,促進了封建皇權的傾覆,在勢是無可避免的。

(附)籃輿、板輿

或問:「晉南北朝史志記載可能還有個什麼簡便的玩意你忘了,試想想看!」

當然忘掉的還不少,一個人即絕頂聰敏,無一本書,無一個實物圖,無一個形象圖,這麼過考,也怕難及格的。何況我這麼一個公認為笨拙的人。嚴格地要求,是肯定不過硬的,那就得包涵包涵了。

三四十年前讀《陶潛傳》裏,似曾提到過他上廬山應廬山高會時,由於山路高,年歲老,要子侄們用籃輿或板輿抬上山去。究竟應當是什麼樣子,似乎沒見過。但到北宋李公麟繪了個《廬山會圖》,記得卻像個四方平板小筐筐,是子侄挑上去的,離地不及二尺,倒也方便省事。此外還有個署名《靖節軼事》的小畫冊,筆道細如明代尤求,也署名李公麟,好像也有那麼兩人有一個扁擔各挑一頭的辦法,在行進中。稿似相當舊,但是那個籃輿似乎不會早於宋代,而且顯明不像是從實用物畫出的。

談車乘[16]

《穆天子傳》稱周穆王駕八駿馬會西王母於瑤池之上。有無八馬車出土或形象出現?世傳八駿圖時代多較晚。這個文件,似出於晉束皙整理太康二年汲郡出土竹簡搞出來的。所以漢石刻及壁畫均無反映。即到南北朝,畫面上也未見到。唐代只李世民墓前「昭陵六駿」,雖反映的是他本人作戰坐騎實物形象,且各有名稱。裝備的「五鞘孔制」且為唐代鞍具制度,見於史志。但多少或受了點八駿傳說及名目影響。

個人所見,似乎還是元、明人所作《八駿圖》。是否由趙松雪創始,已難記憶。

傳世五代人繪《漢武帝見西王母圖》(或《會上元夫人圖》?)並無車乘表現,只背景作瑤池水波。

《詩》稱「六轡沃若」,又古文有「駕朽索而御六馬」,可見古代必有「六馬車」。有沒有形象可證,或遺物出土?照詩文稱引應當有。遺物似未聞發現,圖像也未在漢石刻有反映。

漢代郡守似有「五馬」之稱,石刻和磚刻宜有反映,也沒有見過。或者另有解釋,不得而知。

《司馬相如傳》似有「不乘高車駟馬,不歸故鄉」語。應作何解?有無形象可證?是不是司馬相如文傳,難於記憶。「高車」或指「高輪」或「高蓋」,即車中那個高高的傘蓋。蜀中近年出土漢浮雕磚即可證明。傳世或出土銅鎏金水仙花式的「蓋弓帽」,就是在傘蓋末端,有整份出土物,數目難記憶,不過據此可知,這種高傘蓋,是可撐可收的。如復原,或能個六分近似。但河南浚縣衛墓出土駟車復原實物,得知西周還沒有用傘蓋,雖曲轅在中,旁各二馬,但直衡和套馬頸部之軛,彼此相互關係,如何才能達到「控縱自如」情形,模型所見,似還不大具體。報告或已有具體敘述,不妨查查。漢末兩晉間還有些四馬車形象,反映到紹興出土銅鏡子上,主題卻是「西王母會東王公」所乘車。車作轎子式,兩旁有窗,四馬平治,后垂長長絲綢車簾,似由後面上車。漢石刻也有同式車子,只獨馬。記得曹操借故把三國時著名文士楊修殺害后,曾寫了個信給楊修父親漢太尉楊彪,送了些禮物,又用他的妻子名義,給楊修母親一些禮物,內中有一輛車子,似名叫「通明綉幰四望七香車」。名稱過長,不大容易記得清楚,可能有些遺漏。照時代估計,應當和鏡子上形象相近,大致只是獨馬。它的特點是轎子式,後面拖曳長長綉幰,還影響到隋唐貴族婦女用小黃牛駕的「金犢車」或「油碧車」。鏡子上四馬,或因西王母的身份,本意或許用八駿馬,受畫面限制,只用四馬錶現。另外,還有同時或晚些傳為顧愷之畫的《洛神賦圖》所乘四馬車,車后斜插二火焰邊長旗,即史傳所稱「王者乘九斿之車」,馬前兩旁還各有執彈弓任保衛責任的「附馬」,真正名副其實的「附馬」。照畫中男女人物衣冠制度說來,至早是北朝人手筆,比顧可能晚二百年或更多。因為給畫中洛神著齊梁時裝,男子臣僕著北朝裝,此畫出現事實上還可能更晚些。時代必在隋、唐間,才會這麼辦。極可能,是隋代畫家作的。因為賦中「蛟龍挾轂,鯨魚為衛」,魚龍形象和敦煌隋壁畫反映極相近。而執彈弓附馬,也是隋、唐制度。記得說的是王公貴族出行時,用來驅逐攔道行人,也即鎮壓人民意。(後來「彈壓」二字,可能即由此而出。是否這樣,得問問編字典專家!)

這個「王者九斿之車」,雖不一定出於東晉顧愷之手,但是用到晉代大事件上,還是可以參考。比如說,我們如繪「淝水之戰」,謝玄十二萬人如何擊潰了苻堅數十萬人馬情形,史傳記載,還曾提及當時苻堅做皇帝的車駕御輅也丟失了,用這個車作參考,似比用別的合適一些。比較后些,宋初作《繡衣鹵簿圖》和清《鹵簿圖》或《南巡圖》御輅都更壯觀些,但不如前者時代較接近。

此前一定還有不少四馬車圖像,只是限於見聞,難提意見。

「執轡如組,兩驂如舞」,《詩經》中所提,是否和三馬車有關?

說起《詩經》,我真慚愧,也可說「讀過還背誦過」,也可說「毫無知識」。因為六十年以前,記得在私塾上學時,每天溫書,內中《詩經》最容易背,內容可比《論語》深得多。如「關關雎鳩」,老秀才塾師,也講不出所以然。好奇心強,問得多些時,就得自己搬凳子,到孔夫子牌位前,伏在凳上,被狠狠揍二十板,事後還得向牌位作個揖,搬凳子自歸原位。因此一提《詩經》,就聯想到這種封建教育。加之時間過了半世紀多,就多模模糊糊了。好像還有個「兩驂雁行」,若只重在解釋字義,查查《十三經註疏》省事,如所說恰指的是三馬車,圖像似無反映。或許是由於我孤陋寡聞,提不出形象證據。還依稀記得《左傳》上或別的提到個故事,說某馬必蹶,或和三馬車有關?至於兩馬駕的「駢車」,那倒比較容易明確。不僅用馬,還有用「鹿」用「牛」的,倒像是讀書人聞所未聞。照應用說,這種兩馬駢車,是最容易控御的。所以孔子談教育中的六藝之一的「御」,那駕車技術的訓練,雖不明指馬數,有可能只指一馬。不過後來說的驂乘,似即指車旁的衛士騎從而言,如漢代四川蜀中畫像磚,駢車旁二騎從,《洛神賦圖》中二挾彈弓騎從而言。這種專門知識,恐得問「專家」!因為記得歷史博物館曾陳列過不少馬數不等的模型車,向「專家」請教,不會錯。我說的可能是「專家」不注意的小問題,是常識,是客觀現實。

扇子史話[17]

扇子,在我國有非常古老的歷史。出於招風取涼、驅趕蟲蚊、撣拂灰塵、引火加熱種種需要,人們發明了扇子。

從考古資料方面推測,扇子的應用至少不晚於新石器時代陶器出現之後,如古籍中提到過「舜作五明扇」。但有關圖像和實物的發現卻較晚。目前所見較早的扇子形象是東周、戰國銅器上刻畫的兩件長柄大扇,以及江陵天星觀楚墓出土的木柄羽扇殘件。從使用方面看,由奴隸僕從執掌,為主人障風蔽日,象徵權威的成分多於實際應用。

戰國晚期到兩漢,一種半規型「便面」成為扇子的主流。其中以江陵馬山楚墓出土、朱黑兩色漆篾編成的最為精美。便面一律用細竹篾製成,上至帝王神仙,下及奴僕烤肉,灶戶熬鹽,無例外地都使用它。

魏晉南北朝時期,「麈尾」「麈尾扇」「羽扇」及「比翼扇」相繼出現。「羽扇」前期本由鳥類半翅製成,後來用八羽、十羽並列,且加了長木柄。「麈」是領隊的大鹿,魏晉以來尚清談,手執麈尾有「領袖群倫」含義。「麈尾扇」傳由梁簡文帝蕭綱創始,近於麈尾的簡化,固定式樣似在紈扇上加鹿尾毛兩小撮。「比翼扇」又出於麈尾扇,上端改成鳥羽,為帝子天神、仙真玉女升天下凡翅膀的象徵。

隋唐時,「麈尾」雖定型,但使用範圍縮小。「紈扇」起而代之,廣為流行。「紈扇」亦即「團扇」,主要以竹木為骨架,製成種種形狀,並用薄質絲綢糊成;歷來傳說出於西漢成帝朝(公元前32—前7)。南北朝時,紈扇扇面較大,唐代早期還多作腰圓形,近乎「麈尾」之轉化。唐開元、天寶以來才多「圓如滿月」式樣。紈扇深得閨閣喜愛,古代詩詞中多有反映,如:

團扇,團扇,美人並來遮面。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

團扇復團扇,奉君清暑殿。秋風入庭樹,從此不相見。

借團扇刻畫出少女種種情態或愁思,可見扇子的功能已大為擴展。

宋元時期紈扇儘管還佔主要地位,且更多樣化,但同時也出現另一新品種「摺疊扇」,即摺扇;一般認為是北宋初從日本、高麗傳入的。南宋時生產已有相當規模。但扇面有畫的傳世實物連同圖像反映、畫錄記載,兩宋總計不到十件,元代更少。這種情況也許因當時多用山柿油塗於紙面做成「油紙扇」,不宜繪畫,只供一般市民使用;或與當時風習有關,雖也有素紙「摺疊扇」,但只充當執事僕從手中物,還不曾為文人雅士所賞玩,因而尚未成為書畫家染翰揮毫的對象。元代山西永樂宮壁畫,保留了大量元人生活情景,「摺疊扇」仍只出現於小市民手中。

到了明代,摺扇開始普遍流行,先起宮廷,后及社會。明永樂年間,成都所仿日本「倭扇」,年產約兩萬把。早期扇骨較少,後來才用細骨。扇面有加金箔者,特別精美的由皇帝賞給嬪妃或親信大臣,較次的按節令分賜其他臣僚。近年各地明代藩王墓中均有貼金摺扇及灑金摺扇出土。渾金扇面還有用針撥畫山石人物的,極似倭扇格式。也有加畫龍、鳳的,可能只限於帝后使用。至於騷人墨客等風雅之士,講究扇面書畫,使之更近於工藝品。當時的川蜀及蘇州都是摺扇的主要產地。摺扇無疑已成為明代扇子的主流,影響到清代,前後約三個世紀之久。

歌舞百戲用扇子當道具,也是由來已久。唐、宋「歌扇」已成為詩文中慣用名辭,雜劇藝人不分男女,腰間必插一扇;元雜劇中扇子已成為必不可少的道具,習慣上女角多用小畫扇,大臣儒士幫閑多用中型扇,武臣大面黑頭等則用白竹骨大扇,有長及二尺的。演員藉助扇子,表現角色的不同身份和心理狀態,妙用無窮。劇目和文學作品中也有以扇為主題的,如「桃花扇」「孫悟空三借芭蕉扇」「晴雯撕扇」等,可見其影響之大。

摺扇外骨的加工,明代已得到極大發展。象牙雕刻,螺鈿鑲嵌,及用玳瑁薄片粘貼,無所不有。但物極必反,不加雕飾的素骨竹片扇也曾流行一時,甚至一柄值幾兩銀子。清代還特別重用洞庭君山出的湘妃竹,斑點有許多不同名稱,若作完整秀美「鳳眼」形狀,有值銀數十兩的。至於進貢摺扇,通常四柄放一扇匣內,似以蘇、浙生產的占首位。

清代宮廷尚宮扇,包含各種不同式樣。雍正四妃像中,即或執摺扇,或執宮扇。宮扇一般式樣多為上寬下略窄,扇柄多用羊脂玉、翡翠、象牙等珍貴材料加工而成,扇面還有用象牙劈成細絲編成網孔狀的,這實在只是帝王的珍玩,已無任何實用意義。

至於農人,則一律是蒲葵扇。《雍正耕織圖》中,他本人自扮的老農也不例外。高級官僚流行鵰翎扇,貴重的有值紋銀百兩的,到辛亥革命后才隨同封建王朝覆沒而退出歷史舞台。後來京劇名角余叔岩、馬連良扮諸葛亮時手中揮搖的鵰翎扇,大約從北京的前門外掛貨鋪花四五元就可買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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