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相思難托

第7章 相思難托

第7章相思難托

邢越帶來的消息果然沒錯,哈蘭節還在熱熱鬧鬧地進行,若羌的流言已經擠著夾縫吹入墨城。坊間到底還是對這種桃色傳聞最感興趣,不出幾日就鬧得沸沸揚揚,百姓們對即墨無白和師雨二人之間的關係也是越描越黑,連夙鳶都聽說了。然而就在此時,茶館酒肆里的說書人忽然開始齊刷刷地說同一個故事——

漢初,匈奴使臣來訪,囂張跋扈,不僅羞辱朝中大臣,還讓鎮守邊疆的女將軍當眾獻舞取樂,好在被中書舍人巧妙化解。

使臣心懷不滿,回去后捏造謠言,詆毀女將軍與中書舍人有私情,引來百姓與滿朝文武指摘,最後逼得中書舍人辭官歸隱,女將軍自刎以表清白。

朝廷連失兩員肱骨,邊疆告急,戰火四起……

幾個朝廷派出的使節恰好途經此處,聽到這段故事,大為稱奇,這前半段不是像極了朝中的事么?於是你一言我一語,若羌右相齊鑄當時在長安城中的所作所為漸漸就流傳出來了。

百姓們一拍大腿,哎喲這故事可不就是說的咱們代城主和太常少卿嘛!若羌就是那挑撥離間的匈奴啊!

墨城官員們也積極應對,於全城張貼告示,稱若羌入侵在前,拒償在後,如今又大肆宣揚謠言詆毀代城主和太常少卿,行徑卑劣,有失一國風範。墨城決意從此與之決裂,並斷絕其國人入境道路與貿易。

即墨無白在百姓心中有些地位,師雨雖不怎麼與百姓親近,好歹也是代城主,這二位怎麼着也不能被外人如此欺辱啊。若是故事裏的結局成了真,那可真是叫親者痛仇者快了。

所以百姓們對這道告示可以說是拍手稱快,甚至還主動幫助官府揪出混入墨城的若羌人,一時間全城上下同仇敵愾。

邢越在酒家裏嗑花生米,一邊瞄對面坐着的即墨無白:「少卿大人,一出好戲啊,您老實說,您當初辭官之後是不是去做話本先生了?」

即墨無白深沉地托腮:「隱藏得這麼深,還是被你發現了我的才華。」

「……」邢越默默吐出花生米,往他身邊湊了湊:「您不肯按我建議的成親闢謠,如此煞費苦心的遏制流言,不會是做賊心虛了吧?」

即墨無白瞪他:「胡說什麼?我是那種人嗎?」

邢越以為他這是在澄清呢,還想奉承地附和一句,結果他接着道:「我若真做了賊,是半點也不會心虛的。」

「……」

即墨無白忽然朝他勾勾手指:「見了陛下,心情如何啊?」

「妙不可言啊!」一說這事邢越就興奮,若非不宜聲張,他恨不得逢人就說才好。如今對着即墨無白,自然想怎麼嘚瑟就怎麼嘚瑟了:「您怎麼也不問我是如何逃過陛下法眼的?」

即墨無白翻一記白眼:「陛下的為人我清楚的很,他通常不需要旁人開口,自有主張。你在那邊一站,嚶嚶嗯嗯地支吾幾句便好了,他會發現你才怪。」

邢越深感無趣,撇撇嘴不做聲了。

即墨無白笑着坐近一些:「好歹我也幫你見過陛下了,你是不是該幫我一個忙啊?」

邢越呆住,手裏的花生米咕嚕嚕掉到了桌上:「又來?」

哈蘭節到了月中算是正日子,這天城主要登車巡遊全城,向全城展示親手所制的哈蘭花,並為城中的新人祝福,鼓勵勞作,祈求墨城繁榮,人口興旺。

師雨已換好裝,她面貌嬌柔,特地選了件錦緞料子的齊胸長裾,質感厚重,添些威嚴。

霍擎今日親自護送她巡遊,跟着她出府時,忽然道:「城主對那流言如何看?」

師雨腳步不停:「不足掛齒。」

霍擎皺眉,其實他是最先聽到這流言的人。邊界的守軍盤查往來商隊時聽到了風言風語,帶入了營地,落入了他的耳朵里。

自從上次在城主府撞見二人藏於花叢后那幕,老人家的心裏就有些懷疑,如今更是不是滋味。

他是很欣賞即墨無白,蘭芝玉樹、君子端方的,又能文能武,有時候看到他就想起年輕時的老城主。平心而論,論文采即墨彥還不及他。可他到底是揣著異心來的,若是真的跟師雨有什麼,影響的還是墨城。

師雨走到大門外,發現他半天沒開口,不免有些關切:「霍叔叔有什麼話不妨直說。」

霍擎道:「城主的為人老夫深信不疑,不過還得顧念一下阿瞻,他若是知曉了消息,定會傷心的。」

師雨移開視線,微微嘆氣:「阿瞻認死理,您還是多勸勸他才好,他那副身子如何經得起一點折騰。」

霍擎點點頭,猶豫了一下,終是將心中憂慮說了出來:「即墨無白是老夫所見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若是城主當真動了心思,老夫也不意外。」

師雨眼神一閃,未待開口,夙鳶過來稟報說一切都已準備完畢,可以出發了。她剛好撇開話題,登上車去。

原本這麼盛大的場合,即墨無白是要出席的,可他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麼,一連好幾日都沒見着人了。恰好最近處在風口浪尖,師雨覺得與他分開露面也好,便沒有派人找他。

巡遊隊伍很長,幾乎墨城所有官員都盛裝出席了。

喬定夜跨著馬就跟在末尾,雖然官銜高,但墨城有墨城的規矩,他是來觀禮的,只能跟在後面。因為距離太遠,他甚至需要仰高脖子才能看到師雨的車駕。

至於喬月齡,自與即墨無白比武之後就躲在房中,沒見過外人。

師雨的車駕是專為巡遊所制,頂部是圓形,四面以桿支撐,再掛上白紗,四方通透,隨風輕輕擺舞,師雨端坐的身影便若隱若現,百姓們甚至能看清她交疊的雙手,矇著的面紗。

剛任代城主時,她也巡遊了一次,如今面對百姓們的歡呼吵嚷全然淡定,甚至有些百無聊賴。

但她絕對不能動,只能一雙眼睛不斷地掃來掃去,身子依舊坐得筆直。

經過鬧市,竟看到了即墨無白的身影,他側坐在一間酒家的窗邊,對面還有個與他對飲的男子。

師雨的視線在那男子身上一直停留到完全離開視野範圍,確定自己完全不認識對方,心中大感奇怪。

即墨無白在墨城的人脈竟比她想像的還要廣。

長隊緩緩前行,喬定夜也看到了即墨無白,卻是臉色陡變。他不可思議地瞪着他對面的男子,甚至還打馬湊近看了看,臉上有了怒色。

那是他都護府里的領事,平常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總在官署待着,今日居然坐在這裏與即墨無白對飲。看情形,這二人是早就暗通款曲了。

他不好打草驚蛇,將頭一垂,徑自經過。

巡遊看着簡單,卻十分累人。師雨回到城主府時,跪坐的腿早就麻了。

喬定夜打馬飛奔,比她先到,正在門口等她,見她下車便伸手去扶,忽然有隻手搶先一步橫插進來,將師雨扶了下來。

「巡遊大事都不見你,跑哪兒廝混去了?」師雨笑罵一句。

即墨無白笑道:「姑姑一人足以應付,我就不丟人現眼去了。」

「姑侄」二人說笑了幾句,即墨無白轉頭看到了喬定夜:「原來喬兄在這兒啊,我正找你呢。」

喬定夜心裏自然不快,面上卻是笑得儒雅:「子玄找我所為何事?」

即墨無白道:「聽說你就要回寧朔了?」

喬定夜正想說還沒定下,他接着道:「你我難得聚一聚,你不妨在此多住幾日,明日我陪你一同去行獵。」

師雨看他一眼,心中奇怪,這尊大佛送都送不走,他倒好,還好心挽留他。幾日不見,腦子壞了?

喬定夜心裏早已迅速盤算開來,即墨無白從來都是與他井水不犯河水,更別說主動親近了,此事必然有詐。

挽留他便是不想讓他儘快回到都護府。想到酒家裏那幕,他心中一驚,莫非他在都護府里已部署了什麼?

「現在這時節,墨城只怕是獵不到什麼的。」他訕訕笑着婉拒。

即墨無白忙道:「非也,沙狐、野狼正是覓食的時候,多的是獵物。喬兄此時回去未免太可惜了。」

喬定夜搖了搖手:「子玄好意愚兄心領了,只是都護府事務繁忙,我不該久留。」

師雨接話道:「怎麼,喬都護這是要辭行了?」

喬定夜拱了拱手:「正是,喬某叨擾多時,早就該辭行了。」

師雨瞥一眼即墨無白,後者一臉惋惜,眼神又隱隱夾雜些許不安,連她都好奇究竟出了什麼事了。

喬定夜當日下午便匆匆帶着妹妹上了路,即墨無白送了一路,直到出城,多次挽留,未果。

喬月齡在馬上回望,情緒怏怏,嘴上仍不服輸:「此時知道留人了,哼。」

「他哪裏是要留你。」喬定夜面色沉凝,扯了一下韁繩:「此人心機狡詐,你與他成不了也好,免得日後受苦。」

喬月齡緊抿著唇不做聲。

喬定夜調轉馬頭,揚起笑臉,朝即墨無白抱拳:「子玄保重,請代為傳話師城主,他日必定再來探望。」

即墨無白點頭,抱拳回禮,皮笑肉不笑:好不容易把你弄走,還好意思來呢,有完沒完了!

師雨在廊下逗著籠中鳥,聽了這消息,總算明白了,笑道:「有這個好侄子在,當真是省事不少。」

侍衛退去,身後忽然又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她轉頭一看,是派去盯着阿瞻的人。

「怎麼了?」

那人氣喘吁吁,從懷中摸出一塊染血的帕子來。師雨臉色一白,忙道:「快帶我去!」

天剛擦黑,霍府的前庭還安靜如常,到了後院卻是燈火通明。師雨腳步匆匆,踏上迴廊后能看見阿瞻住的南院,她提起衣擺,簡直是一路小跑。

原本環境清幽、鮮有人至的院落今日卻是人影幢幢,丫鬟小廝來來往往,沒有一個人閑着。她快步進門,因為太急,還微微喘著氣。

霍擎正在房中來回地踱步,見她到來,忙迎上前見禮。

「霍叔叔,如何了?」師雨一邊問一邊朝屏風裏望去,卻只看到幾道模糊的忙碌身影。

霍擎搖頭嘆息:「不太好,阿瞻的身子是越來越差了,今日也不知從哪兒聽到了若羌的流言,氣得砸了不少東西,臨晚就倒下了。」

師雨眉心緊擰,輕手輕腳地繞過屏風,就見一個頭髮花白的大夫坐在床沿,一手扶著阿瞻,一手端著葯碗抵在他唇邊,額頭上滾下大顆大顆的汗珠,旁邊還站着幾個大夫,個個臉色凝重。

「如何?」師雨冷聲一問,大夫愈發心驚膽顫,碗險些都丟了,多虧旁邊丫鬟眼疾手快給接了過去。

師雨走近看着阿瞻,他臉色蒼白如紙,雙目緊閉,看起來毫無生氣。

「到底如何?說!」

都說平時看着越溫和的人,發起火來越叫人害怕。師雨這一怒,大夫丫鬟當即跪了一地。那喂葯的大夫哆嗦著道:「城主容稟,公子身體孱弱,虛勞氣短,需要靈芝補氣,可眼下沒有……」

「胡說!區區靈芝而已,城主府多的是,怎麼沒有?」

大夫抹了抹汗:「屬下說的是千年野生靈芝,如今百年的野生靈芝已是十分難尋,何況是千年的……」

師雨打斷他:「你儘管說何處可以尋到,本城主自會想法子取來。」

大夫嘆息:「外面魚目混珠者多的是,真品極其稀少,必然是送入宮中做貢品了。」

師雨蹙眉,嘉熙帝本就對她態度不明,如今她和即墨無白聯手,還不知道他做何所想。別說從他手裏拿到一株珍貴的千年靈芝,就是一根針也是要看臉色的。

她擺了一下手:「此事我會想辦法,你們先救人。」

大夫膽怯地看她一眼:「屬下們……喂不進公子葯了……」

師雨眼神如刀:「你再說一遍?」

大夫連滾帶爬地起了身,重新端起葯碗:「屬下這就喂,這就喂……」

師雨走到床邊,俯身給阿瞻掖好被角,轉頭掃視一圈垂著的人頭:「好好讓公子續著命,他沒了,你們就自己上路吧。放心,家眷我會替你們好生安置的。」

眾人瑟瑟發抖,連連稱是。

師雨轉頭出了房間,霍擎仍在屏風外枯站着,原本還挺得筆直的身子似乎陡然就佝僂了。

「城主方才的話老夫都聽見了……」他重重嘆息,後面的話再沒說下去。

師雨扶住他胳膊,「霍叔叔放心,我一定會保住阿瞻的命。不過如今墨城正值大節之時,人多口雜,恐會泄漏風聲,還請霍叔叔受點委屈。」

霍擎道:「老夫明白,已經叫管家傳了話,邊界那邊會有其他將軍守着,老夫明日起便稱病告假。阿瞻本就深居簡出,不會有人注意到病的人是他。」

師雨點點頭,轉身離去。

走過後院人工掘出的小池邊,恍惚記起當初在這裏初識阿瞻的場景,那麼多年了,她還清楚地記得當時他瘦弱纖秀的站在那裏,盯着她的眼神滿懷戒備。而如今他不是坐着就是躺着,幾乎就沒有幾次是好好站在她眼前的。

她朝身後招了一下手,負責盯着阿瞻的人快步上前:「城主有何吩咐?」

「將阿瞻身邊的人全部換掉,做乾淨些。」

「是。」

即墨無白今日心情不錯,送走了喬定夜兄妹,覺得墨城的氣息都清新了許多。

無星無月,夜風寒涼,他居然也有心思在廊下優哉游哉地散步,只披了一件單衫,邊走還邊哼著小調。經過那些擺放着的哈蘭花跟前,他仰頭合眼,故作陶醉地嗅了一下,竟似真的嗅到了香氣。

咦,不對,這不是花香。他睜開眼睛,師雨穿戴整肅,身罩披風,手執一盞燈籠,娉娉婷婷地站在他跟前。

即墨無白上下左右看了一圈:「你這是要出遠門?」

師雨抬手做請,腳步一轉,朝花園走去。

即墨無白跟上她步伐:「姑姑似乎心事重重啊。」

師雨沉默地走了一段路才道:「我要離開墨城一段時間,這段時間若羌和寧朔你都要盯好。」

「哦?不知姑姑欲往何處?」

「長安。」

即墨無白挑眉:「我莫不是聽反了?你去長安,將我留在墨城守着?」

師雨垂眼,腳下踩着落了一地的積葉,咯吱作響:「你沒聽錯,我要去見皇帝。」

即墨無白臉色一沉:「不行,你不能去。」

師雨扭頭看着他,燈籠中的燭火在夜風中輕輕跳動,她的神情看起來陰晴不定:「霍叔叔病重,大夫說需要千年野生靈芝方可救治,我去長安向皇帝求賜。」

「那你就更不能去了。千年野生靈芝何等珍貴?一定是保存在珍寶司,重重官員,陛下不會輕易給你,就算給你,也必然會有要求。」

師雨笑了笑:「我知道你想說什麼,皇帝之前的確對我存過念想,但他終究是個有分寸的帝王,你上次已經提醒過他一次,料想不會有第二次了。」

即墨無白冷笑:「你錯了,陛下不會輕易放過任何到手的東西,你若有求於他,只會讓他失而復得。因為帝王在乎的不是真情,而是九五之尊的顏面,他要得到你也不是為了那一點念想,而是為了彰顯至高無上的皇權。」

師雨背過身去:「那我就讓他遂願好了。」

即墨無白久久沒有作聲,夜風撩過他的衣角,拂過他的袖口,微微掀開,露出他捏得死緊的雙拳。

「霍老將軍前日尚且精神矍鑠,今日便病到了非要千年野生靈芝才能續命的地步,還真是造化無常。」

師雨的聲音在風裏支離破碎:「人生本就造化無常。」

即墨無白看了看她背影,抬手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衣裳,將衣領細細掖好,走到她面前,接過她手中燈籠:「你留在墨城,我替你走這一趟。」

師雨仰頭看着他,微微錯愕:「當真?」

「還能騙你不成?」他轉身朝府門走去。

師雨匆匆跟上他的腳步:「你回去準備一下,明早再走不遲。」

「你這麼心急,只怕一刻也拖不了吧。」

師雨無言,沉沉夜色,恰好掩蓋她的神色。

即墨無白之所以與嘉熙帝書信暢通無阻且來回迅速,都是因為嘉熙帝特許他用了八百里加急的人馬,路線和馬匹都是專用。

這支人馬本不該輕易動用,但他這次還是用了。一路日夜兼程趕到長安,離半個月還差了幾天。

嘉熙帝於睡夢中被驚醒,聽聞他回都求見,以為是墨城出了變故,顧不得整裝,披衣散發,赤着腳便走下了龍床。

太監舉著燭火為他照路,到了外殿,就見即墨無白垂頭跪在地上。嘉熙帝伸手接過燭台,擺擺手遣退太監。

「有事直說。」

即墨無白抬頭:「臣求陛下賜臣一株千年野生靈芝。」

嘉熙帝皺眉:「就為此事?你哪裏病了?」

「不是微臣,是老將霍擎。」

嘉熙帝一愣,好笑道:「朕巴不得霍擎早登極樂,你居然還替他求葯?」

即墨無白抬手行了大禮:「陛下三思,霍擎此時不能有事,否則若羌恐會趁虛而入。臣今日作為乃是為陛下和家國社稷着想。」

「哦?那麼與師雨結盟也是為朕和社稷着想了?」

即墨無白毫不遲疑:「是。」

嘉熙帝沉默片刻,伸手扶他起身:「滿朝文武,朕只信任你一人,你不相信喬定夜,朕心中有數,只是墨城之事已經拖了太久,朕不願再等了,你可明白?」

即墨無白垂眼:「臣明白。」

嘉熙帝目視他良久,點了一下頭:「去吧,朕會命人將東西送去你府上。」

哈蘭節已臨近末尾,百姓們卻無心狂歡了。得知霍老將軍重病,不少百姓出入寺廟為其祈福。師雨每日也必去一趟霍府。

阿瞻中間醒過一次,見到她在身邊,心滿意足,此後竟好轉了一些。

她卻不敢掉以輕心,派了人在城外百里處迎接即墨無白,每日都要親自過問情況,卻至今也沒有見到他人。

哈蘭節的最後一日,天公不作美,又是一場大風沙。原本熱鬧的街道,頃刻間人跡全無。

到了深夜,風沙完全停住。下屬來報,太常少卿入都求靈芝一事不知如何走漏了消息,路上惹了匪徒劫道,此時方才脫險抵達墨城。

師雨立即整裝要出城相迎,即墨無白卻是迅速,已經快馬加鞭到了府邸。

她親自提着燈火站在台階上等候,一如送他那晚。即墨無白快步走近,一切如常,只是衣擺處被劃去了一塊,看起來有些衣不齊整。

師雨立即遣退左右,免得他這狼狽之態落入他人眼中。

即墨無白卻似渾不在意,到了跟前,從懷中摸出扁扁的一隻錦盒,笑道:「不辱使命。」

師雨沒有接,將燈籠架在一邊,解下身上披風,親手為他披上。

月色如水,她雙手各捏著一根帶子在他領口纏繞,正要繫上,忽而用力一扯,連帶即墨無白人不自覺往前一傾,她便輕輕撞進了他的胸膛。

「救命大恩,保全之義,永世不忘。」

即墨無白微微錯愕,垂眼盯着她的鬢髮,雙手垂在身側。他心中有諸多懷疑和猜測,掙扎許久,終究還是展臂摟住了她。

阿瞻醒過來時,入眼依然是帳頂,這場景多年未變。

旁邊侍候的婢女一聲低呼,匆匆繞過屏風出去了,很快就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阿瞻,可好些了?」師雨在床沿坐下,傾身看着他的臉色,輕聲細語。霍擎緊隨其後,神情總算放鬆了下來。

阿瞻微微頷首:「我又叫你們操心了。」

「那你以後便少讓我們操些心,好好保養著身子。」

阿瞻別過臉去,不做聲。

師雨料想還是為了流言的事,朝霍擎遞了個眼色,待他老人家出了房間,柔聲安慰道:「跟你說了多少次,不要聽信謠言,若羌狼子野心,你若是氣壞了,豈不是正合他們心意?」

阿瞻摸到她的手,貼到自己臉頰上,感到她手心溫暖,情緒安穩不少:「你終日與即墨無白朝夕相對,我不放心,流言總會成真的。」

師雨嚴肅道:「那你也別折騰自己的身子,你出事了就解氣了?」

阿瞻坐起身來,仍緊緊握着她的手:「你何時肯嫁給我,我就放心了。」

師雨板著的臉一松,好笑地摸了摸他瘦削的臉頰:「你如今這樣還想着成親?還是好好養著身子,不要胡思亂想。」

阿瞻失望地垂下頭去:「都這麼多年了,我這身子還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好。」

「別說喪氣話,好好休息,切莫再動怒。」

「即墨無白何時離開墨城,我何時才會心平氣和。世上無不透風的牆,流言豈是空穴來風?他絕對沒安好心。」他有氣無力,說完這話便又怏怏地躺了回去。

師雨拍拍他手背:「不要這麼說,這次若非他去求皇帝賜葯,你還醒不過來呢。即墨無白與你我的確立場對立,但他為人無可指摘,這次算起來是我們欠他的。」

阿瞻背過身去:「欠他的可以還,你心中向著他,就再難回頭了。」

師雨一時無法言說清楚,唯有無奈,又好言安撫了他一番,走出房門。

已經入夜,天色一片漆黑。她站在門邊,忽而輕輕嘆了口氣。

霍擎跟在她身旁,好奇道:「阿瞻都醒了,城主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師雨捏了捏眉心:「阿瞻總說我們很多事情不讓他知道,不讓他插手,可他這心性,我如何敢讓他插手?」

霍擎默然。

即墨無白因為在路上遇到劫匪受了些輕傷,已在住處休養了好幾日。正因如此,他才沒有去霍府看望霍擎。

杜泉將這事情看得比天塌下來還嚴重,有事沒事往廚房跑,成天給他煲湯煮粥熬藥的,弄得即墨無白哭笑不得。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家公子我是在坐月子呢。」下午窗外微風徐徐,他躺在軟榻上看書,往嘴裏丟了顆葡萄。

杜泉坐在旁邊給他削梨,抱怨道:「您就是真坐月子,也就只有我照顧您。明明是替師城主跑的腿,結果她成天就顧著照顧霍老將軍,連看都不來看您。」

即墨無白拿書敲了一下他額頭:「那可真是謝謝你了,等公子我出了月子一定好好賞你。」

杜泉揉揉腦門,坐遠一些。

即墨無白翻了會兒書,心思卻全然不在書上,師雨這次求葯真的是為了霍擎么?

夙鳶端著藥膏紗布走了進來:「少卿大人,該換藥了。」

他頭也不抬,直接道:「小傷而已,隨他去吧。」

杜泉昂着脖子斜睨夙鳶:「喲,夙鳶姐姐這麼好心,親自來為我們家公子換藥呀。」

夙鳶白他一眼:「你陰陽怪氣的做什麼?我不該來么?」

即墨無白這才注意到來的人是夙鳶,笑了笑道:「姑姑一番好意我心領了,不過真用不着,你讓她忙吧,不用顧念我。」

這話杜泉就不愛聽了,忍不住嘮叨:「公子您怎麼能這麼說呢?什麼叫不用顧念您?您可是老城主唯一最親最親的人,不顧念您顧念誰啊?沒天理了啊!」

即墨無白額頭青筋突突地跳:「你今日話怎麼這麼多?」

夙鳶也不痛快,剁了一下腳道:「可不是,盡欺負人,你要是嫌我手腳不利索,自己給少卿大人換就是了!」說着將東西在桌上一放,扭頭走了。

杜泉扭頭看到即墨無白的眼神,訕訕總結:「仆隨主,她跟師城主一樣不近人情。」

即墨無白連忙抬手否決:「千萬別這麼說,我可不跟你一樣刻薄。」

杜泉捂住心口,我這還不是為您好,竟然說我刻薄、刻薄、刻薄……

結果到最後還是沒有換藥。

夜深人靜,即墨無白伏案給老族長寫了封家常信,起身關窗準備入睡,一轉身卻見室內多了個人。

「聽聞賢侄不肯換藥?」師雨笑盈盈地看着他。

即墨無白嘆息:「一點小事而已,何必如此麻煩。」

「小傷不治,落下根來可就麻煩了。」師雨扶着他坐到桌邊,拿起在桌上閑放了一下午的藥膏,看着他:「傷在何處?」

即墨無白朝房門看了一眼,確定門已掩好,解開外衫,露出左邊肩頭。上面有一道刀傷,入口不深,但劃得有點長。

師雨舉著燈火照了照,眉頭微蹙:「都這樣了還是小傷?大夫說三日換一次葯,我還特地囑咐夙鳶過來盯着,看來你是一次沒換過吧?」

即墨無白狡黠地一笑:「我若不這樣,只怕你也不會過來。你若當真心疼,那我還是裝嚴重點好了。」

師雨拿着藥膏重重抹到他傷口上,他疼得咧了咧嘴,不說話了。

「其他地方還有傷么?」抹完之後,師雨又問,聲音柔若春水。

「有啊。」即墨無白一臉愁苦:「我也忘了具體傷在哪兒了,要不勞煩姑姑幫我好好看看?」說着就要繼續脫衣服。

師雨一把按住他手,眉眼夾雜慍色,雙頰微紅:「只道你臉皮厚,不想已到登徒子的地步了!」

燭光微暖,即墨無白不覺溺在她波光瀲灧的眸子裏,手攬在她背後,輕輕扣向自己,感到她微微急促的呼吸時恍然驚醒,臉已近在咫尺,乾咳一聲別過頭。

「果然是登徒子。」師雨低笑,給他用紗布細細包紮好傷口,掖好衣衫,忽然迅速在他側臉上啄了一下。

即墨無白怔愕轉頭,她已經端起藥品施施然出門了。

他伸手摸了摸臉頰,竟覺回味無窮。

再多顧忌阻礙也比不得這一刻滋味,原來這便是情愛……

深秋,北風過處百草折。

自與若羌決裂,邊界巡視更不可鬆懈,師雨每隔半月都要親自巡視一番。

此時的墨城已經能感受到明顯的寒意,日頭越來越高遠,風也越來越大。師雨照舊巡視完回城,竟被冷風吹得遍體生寒。

回到府邸,即墨無白早已等在階前,見到她立即屏退左右,一邊與她並肩前行,一邊從廣袖中探出手掌包住她凍得冰冷的手指,語氣卻是一本正經:「你該叫我一起去的。」

師雨反手捏了一下他的指尖:「賢侄是想讓全城百姓都知道你我姑侄亂倫?」

即墨無白皺眉:「這不還沒到亂的地步么。」

「那你還想怎麼亂啊?」師雨的手指不安分地順着他的衣袖爬上去,輕輕刮著他的手臂,口中發出輕笑。

即墨無白被她冰涼的手指激的一麻,趕緊又捉住她的手,不讓她亂動,長嘆一聲:「我可再無顏面任太常少卿了。」

師雨順桿而上:「那你乾脆跟着我好了,也不用再替陛下奔波,你我共治墨城,何須相爭。」

即墨無白看她一眼,澀澀一笑,沒有回答。

踏上迴廊后,師雨便自發自覺朝書房走,即墨無白卻扯了她一下,轉了個方向:「我在此等候你,是因為朝廷派了人過來,已在議事廳中等候許久了。」

師雨一怔:「可知所為何事?」

即墨無白握着她的手忽的緊了一些,隨之又鬆開,搖搖頭,議事廳已離得不遠。

師雨瞥一眼他的側臉,心中迅速盤算一下,走了進去。

一位年屆不惑的中年朝官站在廳中,身着緋色官服,看來品階應當與即墨無白差不多。

即墨無白一身深黛常服,起手卻已是官員架勢,朝那朝官拱了拱手道:「閆大人,這位便是墨城代城主師雨。」

說完又向師雨介紹:「這位是當朝中書侍郎閆均閆大人。」

師雨因為出行之故,臉上還罩着面紗,披着披風,看起來有幾分神秘。閆均之前未曾在長安見到過她,此時上前與她互相見禮,不禁仔細打量了幾眼,只覺得身姿曼妙,一雙眼眸靈動非常。

師雨淡淡笑道:「不知閆大人遠道而來,所為何事?」

閆均道:「在下奉陛下之命出使他國,途經此處,順便來為陛下傳個話。墨城久未定下城主之位的正式繼承人選,想必墨城全城上下都在等候。陛下得知近來西域異動不斷,有意在近日發佈詔令,正式冊封城主。」

師雨的視線游移到即墨無白身上,又迅速收回。

等了這麼久,沒想到這一日會在此情此景下到來。

嘉熙帝選擇在此時正式擇定城主,不只是因為拖了太久,最主要的原因是西域最近不太平。

原先即墨無白出訪十國是穩定了一段時間,但最近若羌以他並未以使臣身份出訪為由多加挑撥,揚言他那一遭走得名不正言不順,與各國之間所做的約定自然也不能作數。

十國漸漸動搖,已經有了與若羌會盟的意向。

閆均此次出使也是為了穩定諸國,以免引來大動亂。

消息只傳給了師雨和即墨無白,答案不言而喻,城主之位到底歸誰尚且不知,但一定是這二人中的一人無疑。

然而兩位當事者卻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彷彿這和其他任何一個消息一樣,再平常不過。

閆均要在城主府借宿一宿,明早起程出關。

師雨和即墨無白自然也要注意一些,從議事廳出來后各自告辭,表現得很疏離。

一切如常,到了晚上,即墨無白居住的南居正院裏忽然多了好幾個禁軍侍衛,而之前師雨派去的四個侍衛和婢女僕從卻都被一個不落地趕了出去,只留了一個杜泉。

閆均背着手走進屋來,像是個來串門的老鄰居:「即墨大人,臨行前咱們同僚之間說些體己話吧。」

即墨無白原本正執著書卷靜讀,因為這動靜被擾斷,早已等在桌旁,請他就座,又命杜泉奉茶。

「閆大人有什麼話請直言。」

閆均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須:「陛下對即墨大人惦念的緊吶,如今城主之位即將揭曉,特地命本官來提醒即墨大人一句,既然結盟只是權宜之計,那麼此時該做什麼,即墨大人應該心中有數才行。」

即墨無白笑了笑:「在下愚鈍,還請閆大人明示。」

閆均靠近一些:「陛下的意思是你該主動爭一爭,正大光明的爭。既然已經到了這種時候,有陛下撐腰,還有什麼好顧忌的呢?只消一道摺子陳述利害,讓滿朝文武心服口服,屆時陛下順應百官意願,即墨大人還怕不能一舉拿下墨城?」

「閆大人的意思是……讓在下參師雨一本?」

「即墨大人心領神會便好。」閆均端茶啜了一口,贊了一聲好茶,起身告辭。

即墨無白送他出門,見那些禁軍侍衛站着不動,完全沒有要跟着離去的意思,不禁奇怪地問了一句。

閆均道:「所謂防人之心不可無,這些人留給即墨大人,也好有個照應。當然本官還是希望這段時間你能搬出城主府去,誰也不知道會出什麼事嘛。」

即墨無白本想解釋一番,想了想又覺得沒有必要,乾乾脆脆地接受了下來。

「對了,還有一句話,請即墨大人務必謹記在心。」閆均像是陡然想起一件小事,神情語氣卻是前所未有的嚴肅,湊到他耳邊低語:「陛下眼下最關心的是,墨城究竟有無異心。即墨大人在大事上千萬不可含糊。」

即墨無白將這句話一字一字吞入腹中,低低應了一聲,長睫掩眸,在燈火下斂下一道淡淡的陰影。

師雨跟前正跪着那四個侍衛,臉上掛着一抹冷笑。

皇帝想的真周到,竟然怕她害了即墨無白。

她站在窗邊斟酌了許久,將所有頭緒都一點一點捋了一遍,忽而叫來夙鳶,讓她備好車馬。

「城主這是要去哪兒啊?」夙鳶臨出門前問了句。

「去走訪全城各個鎮口。」師雨邊回答,邊取下木架上的大氅披上。

夙鳶以為自己聽錯了,看看外面:「現在就走?天都黑透了啊。」

師雨點點頭,毫不遲疑,未等她去安排,已經腳步匆匆地朝外走去。

第二日閆均一早離開,自然就沒見到她。

府門口馬嘶陣陣,眾人即將啟程,仍然不見師雨出現。即墨無白忍不住將管事叫來詢問。

管事一臉歉疚,朝二位大人點頭哈腰地賠禮:「怠慢了閆大人實在罪該萬死,城主……」話說到此處,他恰好接觸到閆均的眼神,連忙改口:「代城主她因為聽閆大人說起西域異動之事,十分憂慮,昨天連夜便去走訪城下各轄地了。」

閆均明顯地一愣,笑着搖搖頭:「無妨,無妨,代城主這也是為民生着想嘛。本官還有要事在身,本也不需要相送,這便走了。」說完拖着即墨無白朝前面走了幾步,低聲問:「這個師雨在搞什麼鬼?」

即墨無白想了想:「朝廷傾向於我,她自然要換個方向。墨城不比其他地方,城主便是天,閆大人千萬不可小瞧此地百姓的力量。」

閆均恍然:「本官明白了,即墨大人從上層着手,她便從下層着手。妙哉,此女如此,也難怪即墨大人耗時日久。」

即墨無白手攏在唇邊一陣乾咳,看來誰都在嫌他慢呢。

師雨故意選在晚上走,多少有些故弄玄虛的意味,正好也能讓朝廷放心,省得老疑神疑鬼地認為她要害人。

墨城轄下十五鎮,離中原最近的叫偃月鎮,因靠近偃月湖而得名,旁邊便是安西都護府的地界。

師雨趕了一夜的路才到。聽到消息的官員風風火火地趕來相迎,彼時朝陽初升,映照着他們的臉,個個都是激動地難以言表。

她有意高調,所過之處人人都收到了消息,一時間城主親自巡視全城民生的消息便傳各地。

接着師雨下令,停留偃月鎮十日,聆聽百姓心聲,但凡百姓有狀要訴,不用經過下屬官員,可直接去官署門口通秉來見。

偃月鎮的百姓對這位女城主的印象還停留在傳聞里,並不了解,因此大多反應平平。

過了三日,有個被官員佔了葡萄園的農戶揣著豁出去的架勢去告了狀,竟然真的見到了她本人。

師雨親自詢問了情形,命人徹查,當日便拿了那官員,撤職抄家。

此事傳開,百姓們紛至沓來,一時間師雨城主威名遠揚四方。

天氣越來越寒冷,隊伍出行速度也快不起來,師雨乾脆又在偃月鎮多停留了幾日。

沒想到這一留竟然遇到了不速之客。

連日來已經習慣見到人就往城主面前帶的侍衛們這次帶來了一個英姿颯颯的女子。

師雨一眼看到來人,立即從案後站起身來:「喬姑娘怎麼來了?」

自上次即墨無白的事情后,喬月齡就將她當成了貼心人,在別人面前一副冷冰冰的模樣,對着她卻是和顏悅色:「城主如今在這裏為民生做主,名聲已經遍傳天下,我特地趕來一睹風采。」

師雨橫她一眼:「連你也學會耍嘴皮子了,這可如何是好?」

喬月齡赧然笑道:「其實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前來,是為了替家兄傳句話。」

「哦?」師雨面上笑盈盈的,實際上一聽到喬定夜名號便開始全神戒備。

喬月齡渾然不覺:「如今大家都知道墨城要選出城主了,家兄感念城主恩德,讓我轉告你一句,但凡有需要相助之處,請儘管開口。」

師雨一臉受寵若驚的模樣:「喬大都護這份恩情太重了,我受之有愧。只是這麼一來豈不是叫他與即墨無白作對了?」

喬月齡移開視線:「這是家兄的意願,我話已傳到,城主自己瞧著決定便好。」

話已說完,她仍沒有要走的意思,在屋中踱著步子,瞥了師雨幾眼,欲言又止,好一會兒才訕訕道:「不知即墨無白最近如何了?」

師雨心思微轉:「他如今被朝廷特派的侍衛守着,我也許久沒見着他了。」

所謂的許久也就是幾天而已。

喬月齡原本是打算開口請她牽線見即墨無白一面的,如今聽了這話便知道沒有可能了。連堂堂代城主都見不著的人,她如何能見到?

師雨貼心地牽着她的手走出門去:「別板着臉,走,去園中散散心,你有什麼想說的便直說,我也好幫你拿拿主意。」

喬月齡看她一眼,「那我就直言了。有關你與即墨無白之間的流言,我也聽說了一些……」說到此處她連忙豎手補充:「我自然是相信城主的。」

師雨柔聲道:「既然相信我,又何必再打聽呢?」

喬月齡有些尷尬,畢竟她與即墨無白什麼關係都沒有,這些話的確不該問,但就是想求個心安。

師雨道:「要傳個話何必勞煩喬姑娘大駕?你來見我,其實還是因為即墨無白吧?」

喬月齡被言中心思,卻冷著臉否認:「我才沒那麼閑。」

師雨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什麼也不說。

喬月齡實在吃不消她這眼神,感覺自己像是被剝光了一樣,什麼小心思都瞞不過她,咬了咬唇,立即抱拳告辭。

師雨故意連聲挽留,她跑得更快了,一溜煙就從視線里消失了。

唉,多聊聊嘛,師雨一臉可惜。

喬月齡走後第二日,師雨就決定離開偃月鎮,她實在不想再應付喬氏兄妹一次。

往主城方向一連過了好幾個鎮口,處置了不少膿包官員,師雨一邊將心腹填塞進去,一邊將自己嚴律官員、為民着想的名聲宣揚得沸沸揚揚。

一切都按照她預料的發展,就連霍擎都特地寫信過來稱讚她此舉英明。

不日就要抵達主城,師雨得知城中百姓已做好盛迎她的準備,便下令在城外驛站停留,避開日子回城。

自然不是因為不喜排場,還是因為她想博一點好名聲罷了。

師雨很清楚嘉熙帝比她更好名聲,否則不會冠冕堂皇地派一個即墨無白過來,也不會因為幾句輿論就放她出宮。既然如此,當然要好好利用。

眼下只要即墨無白肯松一鬆手就好了。

她托著腮倚在窗邊沉思,天剛擦黑,夙鳶去忙着張羅晚飯,她卻在忙着張羅以後的人生。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似乎有輕微的響動傳了過來。她回神,四下看了看,驛站這時節沒什麼人,只有她們這一行,隊伍不算龐大,也很安分,四周安靜,那點響動聽起來便尤為清晰。

「城主,」一個侍衛慌慌張張地跑過來,也不從門進來,就站在窗邊對她道:「不好了,外面出事了。」

師雨立即站好:「出什麼事了?」

「似乎有人鬧事,已經與我們的人動起手來了!」

師雨想叫個人去看看,但見他如此焦急,大約是事情很嚴重,便親自走了出來:「帶我去看看。」

侍衛領着她快步朝外走,師雨覺得不妥,這一路走來竟沒見到一個侍衛,剛轉身要回去,忽然胳膊一緊,脖子貼上一片冰涼的刀刃。

領路的「侍衛」拉着她胳膊就朝外拖,刀貼得太緊,師雨連呼救掙扎也不敢,只有趕緊將空着的那隻手上的鏈子蹭了下來,藉以指引救兵。只要拖一會兒,夙鳶就會發現她不見了,要逃出去不會太難。

哪個上位的沒有遇過一兩次險,師雨心中很冷靜,面上卻表現得戰戰兢兢,一面仔細揣摩著這假侍衛的來路。

他拖着師雨到了驛站旁邊的一片楊樹林子裏,枯草灌木間簌簌輕響,很快就鑽出七八個人來。師雨終於知道剛才的響動如何而來,心中暗道不好,原來人家早準備好了。

「你們是什麼人?要什麼可以直接說。」師雨本就語音柔軟,此時不敢用力,說起話來更是軟綿綿的叫人酥麻。

對方卻是不為所動,只有挾持她的那個假侍衛哼了一聲道:「誰稀罕你的破東西,我們是不服!不過就是為了一個城主的位子,就拉我們做墊背!」

師雨凝神想了想,難不成是被她處置了的官員?可眼前這些人一個也不認識,極有可能是他們的家人或者心腹。

她試探道:「此事我是處置地重了些,但為官瀆職本就該受罰,他們還能留着命就不錯了,如今不思悔改還妄圖謀害我,豈不是罪上加罪?」

「哈哈哈……」那幾個人紛紛笑了,假侍衛推了她一把,師雨脖子一疼,劃了一道淺淺的血口子,忍不住輕嘶了一聲。「我們還不至於那麼傻,罪上加罪?殺了你,城主就是即墨少卿的,我們為他立一功,還怕他保不住我們?」

師雨心一涼:「是即墨無白派你們來的?」

假侍衛的刀又近了一些,顯然已經懶得廢話了,忽有道聲音插了進來:「諸位與我素不相識,這樣替我奔波,實在叫人感動呀。」

師雨一下就聽出那是即墨無白的聲音,她動不了,只知道他在自己身後,也不知道是不是一個人來的。

那幾人面面相覷,有一個忍不住問道:「你就是太常少卿即墨無白?」

「正是。」即墨無白的聲音近了一些:「我一收到諸位的消息就親自趕過來了,如此厚禮實在受寵若驚啊。不過師雨一介女流,用不着為她背負一條人命吧?」

師雨脖子上的刀鬆了幾分。

「即墨大人的意思是……」

「諸位今日幫我擒到了師雨,的確是大功一件,待我坐上城主之位,那幾位大人自然會安然無恙。」他頓了頓道:「將師雨交給我就是了,諸位背後的幾位大人最近正是多事之秋,還是少惹點事為妙啊。」

天色越來越黑,那幾個人的神色看不分明,但師雨感覺自己身上的挾制又鬆懈了一些,料想還是動搖了。

「天色不早了,再猶豫侍衛們該追來了,諸位不宜久留,當速下決斷。」

即墨無白此言一出,那幾人終於下了決定,但要求他寫一份保證,確保幾位官員無恙。

師雨只聽見身後紙張摩挲之聲,即墨無白道:「早寫好了,幾位快拿上離開吧,這裏我已安排好人轉移師雨。」

那幾人道了謝,匆匆走了。

師雨一轉頭,手就被即墨無白捉住,拖着就走。

師雨抬手抹了一下脖子,血跡已干,但火辣辣的疼。拉着她的即墨無白一言不發,腳步迅速,她跟在後面簡直要小跑才能跟上。

「不回驛站嗎?」她一眼就看出即墨無白在演獨角戲,哪裏有安排的人影子。

即墨無白哼了一聲:「還回什麼驛站,直接回城,我給他們的是隨身攜帶的幾張詩稿,待會兒被發現少不得要追來,屆時你就真連命都要搭進去了。」

師雨笑了一聲:「沒那麼嚴重,喏,你看看那邊。」

即墨無白順着她的手指看過去,樹上站着道模糊的影子,再細細一看,四周都有,大意些還真注意不到。

師雨擺了擺手,他們就全都退去了。

「你剛到不久他們就追來了,都是一等一的弩兵,那幾個人傷不了我。」

「原來我是多此一舉,早知如此就不趕過來了。」

即墨無白鬆開她的手,自顧自朝前走,忽而腰間一緊,師雨自背後摟住了他,悶聲道:「好不容易才見到你,怎會是多此一舉呢?我脖子受了傷,有些暈,你就別在這時候與我置氣了。」

即墨無白連忙轉身,貼近她仔細看了看傷口,輕聲道:「好在傷口不深,已經不流血了,不過還是趕緊回去敷藥吧。」

「回去又該見不着你了,那些侍衛都防着我呢。」師雨似乎真有些暈,說話也跟醉了一樣,輕飄飄的似已脫出意識外了。

樹林里只有楊樹葉隨着夜風唰唰作響,即墨無白將她摟在懷裏,聲音柔得自己都意外:「那也是要回去的,你還真想把小命搭進去啊。」

「搭進去了更好,你就如願以償了,也無需費心對付我了。」

「胡說什麼,我總不至於害你性命吧?」即墨無白說着輕嘆了一聲:「若真能不回去倒好了。」

「什麼?」

「沒什麼。」即墨無白隨口應了一聲,低頭觸了觸她的唇,本是蜻蜓點水,離開時卻又流連,反反覆復,許久方止。

而後沒再說話,牽着她走去林外,驛站就在眼前,他抱着她送上馬,跟着翻身而上,果然沒有回驛站的打算,徑自朝城門奔去。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羞赧,師雨窩在他懷裏一言不發,渾身軟若無骨。

到城主府時天氣已經冷得叫人發顫,即墨無白脫了外衫披在師雨身上,一面吩咐管事派人去驛站知會隨從們回城,一面吩咐去叫大夫,忙裏忙外,井井有條。

師雨房中很快擠滿了人,傷是不重,但女子留疤可是大忌,大夫們獻計獻策,開了一堆的方子,致力於還城主一個白皙水嫩的肌膚。

師雨對此毫不在意,她流了些血,有些氣虛,連婢女送進來的飯也沒吃幾口,倚靠在軟榻上休息,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睜眼時竟然已經天亮,身上仍舊披着那件即墨無白的外衫,多虧房中生了一盆炭火,才不至於着涼。

這一夜脖子上敷了葯,果然有效,已不再疼痛。她起身開門換氣,卻見即墨無白背對着她站在門口,身上穿着厚厚的織錦長袍,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賢侄一早就來看我么?」她笑着打趣,將他拉進門來,剛關上門就窩進了他懷裏。

即墨無白摸了摸她的頭髮:「好些了么?」

「嗯。」

「那就好……」他言辭溫柔卻面色凝重,遲疑一瞬,終於道明來意:「我剛收到消息,西域諸國決定會盟了,閆均已經返朝,陛下打算提前冊封城主。」

師雨靠在他胸前,手按在他心房上:「那就封吧,只是……若你做不了城主,至少還是太常少卿,我若沒了墨城,就沒有家了。」她的手撫上即墨無白的臉頰,能明顯的感覺出他僵硬的神情:「無白,你說我們之間最終會是個什麼結果?」

即墨無白閉了閉眼,抬手蓋在她手背上,驀地捉緊那隻手扣到身側,低頭吻住她,來勢洶洶,只有手掌溫柔地護在她脖子傷處。唇齒膠着難捨,深深探索,分開始彼此都呼吸不穩。

「霍老將軍剛才來找過我,」他抵著師雨的額頭,忽然說道:「他讓我將那兩塊假兵符還回去,我知道他是擔心墨城官員真以為我手中有兵力,繼而支持我。」

師雨低聲問:「那你還了嗎?」

「沒有。」即墨無白貼在她耳邊:「對不住師雨,你沒家我給你家,你沒親人我就是你的親人,但我絕不會放棄墨城。」

師雨沉默許久,退出他懷抱,輕輕笑了:「也好,因為我也不會放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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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城春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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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相思難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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