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終身大事

第6章 終身大事

第6章終身大事

西域大大小小共三十六國,唯若羌與墨城接壤線最長。周邊的且末、烏孫、龜茲、焉耆、樓蘭等國雖也接近,卻沒那麼緊密。

即墨無白要走訪的是圍繞在墨城和若羌周邊的十國,數量雖多,卻疆域小路途近,耗時也不算太長,走訪結束時,正好到了十月底。

最後一站是依耐國,國君派了人馬,一路護送他到豫國境內,距離墨城已不足百里。他不想太招搖,叫隨從先行回去報信,自己帶着杜泉落後一步。

原本天氣不錯,過了兩日卻是風沙大作。他用一件毯子從頭裹到尾,騎着駱駝自沙海向綠洲靠近。遠遠的,隔着紗帳般的黃沙,已能看到墨城的輪廓,他長舒了一口氣。

杜泉包得比他還嚴實,只露出嘴巴說話,每說一句話就要吐一口沙子:「公子……呸!您說您這麼辛苦……呸!值得嗎?呸!」

即墨無白知道他就是嘴碎,故意不理他。

「咦?」杜泉忽然發現什麼,指著前面道:「好像有人來接我們了啊……咳咳,呸!」

即墨無白早就看到了,只是黃沙遮眼,看不清楚。待漸漸走近,才看出那是個跨在馬上的人,矇著臉,看不清容貌,身段倒是能看出是個女子。

總不可能是師雨親自來接吧?

他腹誹著,一邊加快速度接近,一眼看到對方手裏的長劍,想調頭已經來不及了。

「少卿大人,許久不見啊。」

即墨無白只能硬著頭皮上前,嗯哼一聲:「喬姑娘有禮。」

說話實在不方便,喬月齡抬了一下手,示意他去前面避一避風沙。

黃沙在風中扭動,像是舞姬甩出的水袖,偶爾掃過眉梢眼角,卻會叫人清晰地感覺到微疼。三人縱向前行,走了一里路,踏上綠洲,漸漸有了樹木遮蔽,沙塵好了許多,看東西也清楚了不少。

前方有一間破敗的房子,孤零零地佇立在路邊上,已被風沙侵蝕了大半,只有一堵牆還能擋一擋。

喬月齡下了馬,揭去面巾,拍了拍頭上的沙塵,轉頭看着即墨無白:「我已為你們備好馬,出了沙海,再騎駱駝速度就慢了。」

即墨無白頗為意外,這還是第一次兩人見了面沒有動手還這麼客氣的呢。他下了駱駝,拱拱手:「那就謝過喬姑娘了。」

喬月齡依舊冷冰冰的,看一眼杜泉,對他道:「讓你的侍從迴避一下,我有話要與你說。」

即墨無白轉頭朝杜泉使個眼色,後者左右看看,實在無處可避,只能默默站去風沙里。

「喬姑娘遠道而來,看來是有要事要說。」

喬月齡黑衣颯颯,冷哼一聲:「你當我樂意來?不過是家兄有命,不得不來罷了。」

「哦?」即墨無白來興趣了:「不知喬大都護有何指教啊?」

「沒什麼指教,只是顧念相識多年,關心一下你的近況罷了。」

即墨無白好笑道:「我有什麼近況好關心的?」

喬月齡神情有些不自然,微微扭頭,盯着遠處曼舞的黃沙:「你……這麼多年了,沒準備找個姑娘把終身大事定了么?」

「準備啊,我時時刻刻都準備着啊。」即墨無白回答地又遛又順。

喬月齡面色微紅,垂頭看着鞋面:「那你心儀的女子是什麼樣的?」

「嗯……」即墨無白把玩著毯子的一角,認真思索著,腦海里首先浮現出的竟是那雙面紗后似笑非笑的眼,苦笑着搖了搖頭:「不知道。」

喬月齡稍稍抿唇,藏去嘴角笑意,一本正經道:「既然如此,家兄可以為你做個媒。你如今住在城主府,與城主一個未婚女子朝夕相處,久了難免會有閑言碎語,早日成家也是好事。」

喬定夜連拉攏人都這麼老套。即墨無白乾乾地笑了一聲:「我住在城主府怎麼了?如何就有閑言碎語了?」

喬月齡聽他語氣不善,慣性使然,脾氣也隱隱有些發作,再回想當初他背着師雨逃出險境時的那親昵模樣,口氣不太好:「怎麼沒有閑言碎語?你是太常少卿,掌管禮樂,應當最懂教化倫常,切莫動了什麼不該動的心思,惹人詬病,說你亂倫!」

即墨無白手指撰地死緊。

喬月齡見他不做聲愈發來氣,恨不得跟往常一樣動手才好,想起兄長的話又忍了下來。

都說長兄如父,她的心思如何瞞得過親哥哥?那日他突然說想成全她,她還推辭了半天不承認。但哥哥說的對,即墨無白這樣的人,不說的話,他可能一輩子都不知道呢!

可她終究不好意思直言,戴好面巾,翻身上馬:「你好好想想吧,我在……我們在寧朔等你的消息,你若願意,家兄一定會盡心儘力替你操辦的。」

即墨無白意外,以前甩也甩不掉她,今日卻是自己跑了。他雖然對喬定夜無甚好感,卻還不至於牽扯到她身上,客客氣氣地拱了拱手:「多謝喬姑娘一番美意。」

喬月齡的臉色好看了一些,策馬走了。

風沙小了一些,即墨無白裹好毯子,叫上杜泉,換乘馬匹繼續趕路。

杜泉吃了許久的沙子,忍不住一路的抱怨,但即墨無白半點回應沒有,一路都默不作聲,半路還差點走錯路。他以為是自己嘮叨太多讓公子心煩了,只好將話默默吞回肚子裏。

天色將晚時,終於進入墨城邊界,風沙已經停息。天像是被污水洗過,烏蒙蒙的,墨城大軍的軍營如同一朵一朵的小白花綻放在遠處。黑甲金戈的軍士看起來不過是一群黑點。

即墨無白掀去毯子,深深吸了口氣,一路狂奔過去。快到軍營門口,見到一身戎裝的霍擎跨在馬上,花白的鬍鬚在風中顫動,似已等候久矣。

他勒馬停住,整了整衣冠,朝他拱手:「霍老將軍。」

霍擎回禮:「太常少卿近來為墨城做了許多,老夫特來相迎。」

即墨無白微微一笑:「晚輩受寵若驚。」

霍擎抬手做請:「城主已經在府中等候太常少卿的好消息,請!」

即墨無白打馬前行,轉頭攔了一下:「老將軍就不要同往了。」

霍擎一愣:「為何?」

「我怕你待會兒受不了。」

師雨已在城主府備好接風宴,親自站在門邊等候即墨無白。

掌燈時分,他終於策馬而至,尚未到跟前,一道身影已經看出瘦了不少。

「賢侄辛苦了。」

即墨無白抬眼,見她靜靜地站在檐下,目光柔柔映着燈火,垂頭應了一聲,再無他話。

師雨只道他是累了,並沒在意,原本要詢問出行各國的情況,也只能暫時壓住。

二人并行朝府中走去,即墨無白忽然道:「我有件事要與姑姑商議。」

師雨朝身後擺了一下手,下人們悉數退去,「賢侄有話儘管直言。」

即墨無白目視前方,腳步不停:「我想請你交出一半兵權由我執掌。」

師雨腳步一停:「你說什麼?」

即墨無白轉過頭,負手而立:「自與姑姑結盟一來,聚權為其一,鞏固為其二,如今這兩步都完成的很好,眼下就是要再走一步,讓所有人都認定我與你是真的姑侄同心,而不只是做戲,這便是要再走的一步。」

所言在理,但師雨猶豫不決。即墨無白的目的天下皆知,眼下的結盟不過是暫時的,難保他這不是藉機為以後奪權鋪路。

即墨無白如何不知她心思,望着天繼續道:「不止如此,此事還必須要在大庭廣眾之下宣佈,以昭告天下。」

師雨正要開口,他豎起幾根手指朗聲道:「我所做一切都是為了墨城,可對天發誓。」

她抿了抿唇:「此事並不是我一人可以做主的,軍政還有霍叔叔在,他那關過不去。」

即墨無白嘆口氣:「還說姑姑聰慧過人,原來也不過如此。你讓霍老將軍做兩個假的虎符給我做做樣子不就完了?」

師雨挑眉:「你肯?」

「你們不信我,也只能如此了啊。」即墨無白笑笑,轉身繼續朝前走。

他這般通情達理,倒讓師雨自覺理虧了。

第二日師雨便找霍擎議定此事,三日後於城主府大擺宴席,宴請全城官員,包括被軟禁的葛賁,以及周邊城鎮的大小屬官。

城主府許久沒這麼熱鬧過了,上次大廳里擺滿案席,算起來是即墨彥六十大壽時的事了。當初只有即墨彥一人高高坐在上方,如今除了盛裝的師雨外,還有身着緋色官袍的即墨無白。這種狀況還是頭一次見,官員們都覺得很新奇,三三兩兩地竊竊私語。

宴席開始,諸位官員都一一起身向師雨述職,稟告了轄地中的大致情形。

師雨聽得很認真,但凡遇到拿不準的事情,都要跟身旁的即墨無白小聲討論幾句,再做出決斷。

官員們都以為那道詔令不過是形勢所需做個樣子,可眼下見了這情形,卻不確定了,看起來城主是真的很倚重太常少卿啊。

酒過三巡,師雨吩咐奏樂暫停,官員肅靜,站起身朗聲道:「今日當着諸位的面,有件事要宣佈。太常少卿即墨無白乃老城主嫡親侄孫,在墨城也多有建樹,如今我與霍老將軍商議,允許其執掌墨城一半兵權,即日起生效。」

話音一落霍擎便站了起來,從袖中取出兵符放進侍女手捧的錦盒裏。眾人眼睜睜地看着那錦盒交到了即墨無白手中,一片嘩然。

師雨以茶代酒,轉頭朝即墨無白舉了舉:「賢侄,你我是一家人,今後也要互相扶持才是。」

即墨無白起身舉杯向她敬了敬,仰脖一飲而盡。

官員們一見,紛紛開始向即墨無白敬酒。此時什麼驚詫,什麼不滿,都比不過攀關係來的重要。即墨無白也來者不拒,今晚他一直神色肅然,彷彿直到此時才高興起來。

只有葛賁坐着沒動,對這些牆頭草的行徑痛心疾首。

趁著大家熱鬧,夙鳶悄悄在師雨耳邊傳了句話,她聽後放下酒盞,走了出去。

廳外角落裏站着派去盯着阿瞻的人,他特地來稟報師雨,阿瞻得知了師雨分兵權給即墨無白的事,砸了一屋子的東西。

師雨仔細交代了一番,最後道:「隨他砸,東西砸完了再添上,直到他消氣為止。」

這一耽擱,不過片刻功夫,她正要返回廳中,就見杜泉架著即墨無白出來了。

「這是怎麼了?」她看着幾乎掛在杜泉身上的即墨無白,有些詫異。

杜泉道:「師城主有所不知,我家公子酒量不濟,平時都不怎麼飲酒的,今日也不知怎麼了,一杯接一杯的喝。」

師雨笑着走過去:「想不到賢侄你還是個酒鬼。」

即墨無白抬眼看她,雙眼如同蒙了一層水霧:「不要叫我賢侄。」

師雨一怔,好笑道:「不叫你賢侄叫什麼?」

「嗬……按年紀來論,你還該叫我哥哥。」

師雨故意趁他意識不清逗他:「叫你哥哥?你哥哥來了,我也得管他叫侄子呀。」

即墨無白忽而一把握住她手腕,手勁大的出奇:「我說了別叫我侄子!我與你非親非故,算你哪門子侄子!」

「……」師雨微微慍怒,卻在看到他神情時愣住。

他目光灼灼,似要在她身上燒出個窟窿來才甘心。師雨垂眉斂目,心中諸多心思一閃而過,卻面如止水。

杜泉和夙鳶都嚇得不敢作聲,常言道酒後吐真言,原本姑侄相稱的二人關係越來越好,大家都有目共睹,可今日太常少卿一喝酒卻否定了這關係,看來心裏根本沒把城主當成自己人,難保她不會生氣啊。

「酒可真不是個好東西。」師雨忽然輕輕笑了笑,叫杜泉好生扶他回去休息。

杜泉如蒙大赦,連忙架著即墨無白走了。

師雨看了一眼二人離去的背景,轉頭朝夙鳶勾勾手指:「你說說,若是一個男子喜歡我,那他是喜歡我的什麼呢?」

夙鳶脫口道:「自然是城主的容貌了,城主姿色天下無人可比。」

師雨笑着戳了一下她的額頭:「什麼時候這麼會說話了?」

夙鳶憨笑,師雨嘴角的笑意卻隱去了。

即墨無白第二日起床後頭疼欲裂,眯着眼睛好一會兒才適應窗外投入的陽光。

杜泉守在房中,見他蘇醒,連忙端起桌上的湯碗過來:「公子可算醒了,師城主一早叫人送了醒酒湯過來,都熱了好幾回了呢。」

即墨無白愣了愣:「誰送的?」

「師城主送的啊。」

他神情微微尷尬,接過來幾口喝完,什麼也沒說。

洗漱整理完畢,出門時已經是中午了,門口齊齊整整站着四個侍衛,一臉嚴肅。

即墨無白左右瞟了瞟:「你們現在改成正大光明盯着我了?」

其中一個侍衛拱了拱手:「回稟少卿大人,奉城主之命,吾等以後負責您的安全。」

他不禁失笑:「我何時變得這般重要了?」

四個侍衛彼此對視一眼,搖搖頭,那模樣似乎比他還疑惑。

出訪各國的結果還沒有跟師雨詳談,即墨無白也不管他們,匆匆朝書房走去,踏上迴廊時,忽然發現兩邊有些變化。

墨城比不上中原花木蔥蘢,如今又入了秋,越來越有蕭瑟之感,可這裏一夜之間竟然多了不少奼紫嫣紅的花卉,一盆一盆放着。他險些要以為自己還在潤州那江南之地了。

杜泉也很驚訝,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這是怎麼回事啊?」

身後跟着的侍衛個個面露得色,推了一個嘴皮子利落的出來,讓他解釋。

原來以前每年到了這季節,城中的人都喜歡做一些假花假草販賣,一是為了裝點,二是為了生計。草梗、韌性強的楊枝條都是好材料,可以做枝幹,布料可以做成花瓣,成型后再繪以顏色,五彩斑斕,煞是好看。

達官貴人們府上裝點的則要貴重得多,金漆描的花盆,在裏面鋪上黃沙壓實,嵌入錫制銅質的枝條,上面的果實掛的很有可能是珍貴的珠玉或者瑪瑙。

中原的姑娘都以會女紅作為閨閣必修之道,墨城的姑娘卻一定要會做這種花卉,久而久之就有了個節日。當初墨城還叫哈蘭城,這種做出來的假花就被稱作哈蘭花,到了葭月深秋,還有個哈蘭節。

即墨無白一邊往前走一邊聽他說,連連點頭,墨城百姓果然智慧。

到了書房,只有夙鳶在,見到他來,迎上來道:「就知道少卿大人要來,城主人在吹雪閣呢。」

即墨無白朝西北角的樓台看了看:「她去那裏做什麼?」

夙鳶當前領路:「城主讓奴婢等在這裏,就是要請少卿大人一起去,大人請。」

吹雪閣據說是以前城主夫人住的地方,即墨無白只遠遠看過一眼,還是第一次來。

拾階而上,到了閣樓門前,轉身遠遠一瞥,一側群山茫茫,一側黃沙漫漫,綠洲城郭外一灣碧湖,旁邊一支駝隊正繞着她西去,彷彿能聽到迎風傳來的駝鈴聲。

蕭瑟到極致便成了壯闊。此時已經如此,待到深冬大雪落下,必然更加攝人心魄,難怪這閣樓名叫吹雪閣。

他深舒口氣,宿醉的頭疼也好了許多,轉頭進了室內,在門邊站定。

日頭正烈,閣樓四周的窗戶都打開了,風裹着陽光鑽進來,吹動紗幔,師雨坐在窗邊,由一個年老的婦人陪着,背影若隱若現。

「城主,少卿大人到了。」夙鳶低聲稟告。

師雨示意老婦人退下,朗聲道:「請他進來吧。」

即墨無白走過去,看了一眼她手下零零碎碎的東西:「姑姑在做什麼?」

師雨抬手請他坐下,笑看着他:「怎麼,今日又肯認我做姑姑了?」

桌案不大,即墨無白在她側面坐下,聽到這話神情微微一僵。

師雨貼過來細細端詳他神情,輕輕笑出聲來:「不是說喝醉了不記得發生過的事么,我怎麼覺得你好像記得很清楚?」

即墨無白垂眼:「我醉酒後的事情的確記得比清醒時還清楚。」

「原來如此。」她坐直身子,聲音既輕又柔:「何必勉強,你以後想叫我什麼便叫什麼好了。」

即墨無白看着她的側臉,試探般道:「我若直呼你名字呢?」

「那就叫吧,」師雨手中忙着,沒有看他,嘴角卻牽出一抹淺淺的笑:「我還沒聽你叫過我名字呢。」

即墨無白只覺心中被什麼撓了一下,有些酥酥麻麻的癢。

好在師雨沒再繼續談論此事,拿了桌案上的東西給他看:「這些都是用來做哈蘭花的。」

即墨無白此時才看清那些東西——已經成型的枝幹,零碎的葉子,還有三三兩兩的花瓣,材質卻是上好的金銀玉石:「你要親自做?」

師雨點頭:「聽說每年中原的立春日,皇帝都要親自下田耕種以示重農勸稼,我們這裏的哈蘭節,城主也要親自做哈蘭花。如今你我聯手,眾所周知,今年要做哈蘭花,你自然也要參與。」

即墨無白好笑:「這規矩想必是叔公傳下來的。」墨城至今也就兩位城主,眼前這位還不是正式的,除了是他定的還能有誰?

「你說對了,的確是父親傳下來的規矩,此事說來還有段故事。」

據說當初城主夫人從長安遠嫁到墨城后,不習慣這裏的凋敝,一直心心念念想再見一見長安的牡丹。即墨彥知道墨城有哈蘭花這等工藝,便命人做了一朵假牡丹,金子溶出來的花瓣,玉石做的花蕊,外面用色彩描繪,看起來如同真牡丹一般。

城主夫人生辰當日收到此花,見花瓣上有水珠,還奇怪此地乾燥因何會有露水,用手去拂才察覺出異樣,大為感動。即墨彥道:「花葉終有凋零時,唯卿手執者能長久。」

此事傳到坊間,自此興起男女互贈哈蘭花表白的風潮來。

即墨無白聽得胳膊上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嘖,頭一回聽說叔公還是個情聖。」

師雨眼波一橫:「你又不曾見過他,自然不了解他。」

即墨無白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沒有答話。

師雨今天要做的也是牡丹,但要大一些,以便於在節日時展示。方才那老婦人教了許多,她已通曉一些門道,認真忙了一會兒,居然也弄出了個樣子來。

她拿了支筆塞進即墨無白手裏:「閑話不多說了,你不是擅長丹青么,那你負責上色好了。」

即墨無白接過筆,看着她在定型后的花瓣上塗塗抹抹,又放在陽光下曬乾,忙的不亦樂乎,心不禁慢慢寧靜下來,也跟着動起手來。

這可不比耕田,是個細緻活,二人第一次做出來的花,形態只能說看得過眼,好在即墨無白描畫得不錯,遠觀倒也能以假亂真。

「真是不容易。」師雨揉了揉發麻的雙腿,看見即墨無白端詳着手中成品,伸手拿了過來,低頭一嗅,再抬頭,人比花嬌:「無白,這花便送了我吧。」

即墨無白怔了怔。

「怎麼,不願意?」

「不是……」只是易代入她方才所言的風土人情。

「那就是答應了。」師雨將花小心翼翼放到桌角,視如珍寶。

即墨無白心緒微動,絲絲縷縷的甜,剛剛冒了個頭,又被他狠狠扼住,擰出酸澀的汁來,流到了每一個角落。曾在北固山頭吟詩九州,也於湯湯江水睥睨卿侯,多少輕狂,多少恣意,如今竟也有因一顰一笑、一言一語而心神不寧的時候。他心中苦笑。

出吹雪閣的時候已經是夕陽西下,即墨無白想起找她的初衷,一邊往下走一邊道:「你還未問我出訪結果呢。」

師雨走在前面,步履輕緩:「看你回來后的模樣,便知一切安穩。倒是我聽先行回來的人說,在返迴路上見到了喬姑娘,不知道你見到了沒有?」

「見到了。」

即墨無白說完這話正好走完台階,杜泉快步迎上來,將一封信遞到他眼前:「公子,寧朔有書信送到。」

師雨瞥了一眼,似笑非笑:「都護府可不就在寧朔么?」

即墨無白將信遞給她:「姑姑若是懷疑我與喬定夜暗通款曲,可以親自拆閱。」

師雨輕哼一聲,抬腳就走:「只怕是喬姑娘的信吧。」

即墨無白拆開一看,果真是喬月齡的信。他抬頭看了看師雨的背影,惦記着她剛才那聲輕哼,也不知是不是多心,莫非她是在吃喬月齡的醋?

喬月齡來信自然還是為了上次談話的回復,雖然才過幾日,對她而言卻已經隔了夠久了。

即墨無白實在對喬定夜這種拉攏方式反感,晚飯之後寫了封回信,用的借口和當初推託那些達官貴人一樣——婚姻大事還得長輩點了頭才能考慮。

侍衛很快就將他回信的消息送到了師雨耳朵里。她伏在窗邊出神地望了會兒天,忽然想起明日起便是哈蘭節,晚上城中會很熱鬧,叫來夙鳶給自己更衣,準備出門。

夙鳶知道她要為老城主守孝三載,平常都著素色或者深色,便給她挑了一件月白的衣裳。師雨卻搖了搖頭,親自選了件水紅絲綢襦裙,束結高腰,外面披一層素紗,到了晚上燈火一照,便如水般熠熠生彩。披帛軟如棉白如雪,連面紗都帶着紋綉。

而後她對鏡飾面,點描脂粉,梳了個雙鬟后倚髻,妝成后攬鏡自照,夙鳶已在旁看痴了。

師雨轉頭笑罵:「發什麼愣?去請即墨無白,讓他隨我去見識一下墨城的盛事。」

夙鳶匆匆去傳了話,即墨無白欣然接受了邀請。

師雨走出府門,見他站在馬車邊,搖了搖頭道:「不坐車了,你我信步過去才有意思。」

即墨無白見跟在她身後的侍衛都換了平民裝束,接過杜泉手中燈籠:「好吧,我還是頭一次見識這節日,也只能聽你的。」

師雨轉頭擺擺手,侍衛們立即退遠去一大截。

即墨無白走近,這才看清她模樣,目光流連了幾遍才收回,抬了一下手:「走吧。」

官居之地,安靜非常,但遠處街市燈火透亮,已可窺見。即墨無白聽侍衛們說從今晚起,長達一月墨城都沒有宵禁,看來還真是如此。

一路地勢往下蜿蜒,師雨行走的不疾不徐,即墨無白卻還不習慣走這種路,腳步不自覺地就有些快,於是每走了一段路就要停下來等她。

師雨每次抬頭,總見他提着燈籠站在前方,廣袖的白衣在風中輕輕揚起衣角,背後亮光逆照出一道柔和的剪影。

快接近商市時,歡笑聲,孩童追逐打鬧聲,食物煮熟的香氣一股腦撲了過來。

即墨無白對師雨道:「看來人很多,你要跟緊了我,可別擠丟了。」

師雨雙眼粼粼如波,笑語如嬌嗔:「我又不是小孩子。」

即墨無白笑了笑,步入大街。

街上果然熙熙攘攘的全是人。幾乎一路都是賣哈蘭花的人,往前走有雜耍,還有吃食,原本寬闊的道路顯得擁擠不堪。深秋的夜晚,涼意深重,可在這裏絲毫感覺不到。

即墨無白在長安,在潤州,都逛過這樣的集市,可與這裏大不相同,自然大感新奇。看到前面有幾個薩滿法師在念念叨叨地圍着個人做法事,他便擠過去看了看,不過瞬間,驀地記起師雨,轉頭一看,哪裏還有她的身影。

他連忙折返,沿路找過去,但這裏女子大多矇著面,只憑服飾找人,猶如大海撈針,若是直接喚她,又恐怕驚動全城百姓。

找了許久,別說師雨,就連一個侍衛也沒見着。他有些後悔,走的時候該勸她帶着夙鳶的。

路上有百姓認出他來,叫了他一聲,他也無心回應,立即大步走開,在一處邊角里站着,用目光數着一個個過去的人。

「喲,這不是……」一個人從他眼前竄出來,話只說了一半,看着他的臉戛然而止。

即墨無白上下打量他一圈,一個白凈秀氣的青年,有些熟悉,回味了一下他的聲音才反應過來:「邢先生啊,你還在墨城?見慣了你各種模樣,對着你自己的臉反倒不認識了。」

邢越哼哼一聲,面有得色:「我已從長安回來了。」

即墨無白的視線仍然在人群里逡巡,隨口「嗯」了一聲。

邢越抬手在他眼前搖了搖:「你都不問問我去長安做什麼?」

「哦,你去做什麼了?」

「哈哈哈哈哈,我頂着你太常少卿的名號……」他的聲音突然低下去,湊到他耳邊接着道:「混入了宮裏,還見到了陛下。少卿大人這張臉委實好用,連令牌都不用就能入宮,不愧是陛下跟前的紅人啊!」

「嗯。」即墨無白依然反應平淡。

邢越有些不高興,冷著臉道:「本來還想告訴你若羌的消息,既然你無心聽,那我便走了。」

即墨無白回神,趕緊攔住他:「什麼消息?」

邢越這才滿意了,清了清嗓子:「若羌那邊謠言四起,說你與代城主關係如此和睦,實際上……」他左右看看,又貼到他耳邊,「實際上關係不清不楚,沆瀣一氣、狼狽為奸。」

即墨無白皺眉:「此話當真?」

邢越點頭如搗蒜:「內子剛從那裏回來,知道我認識你,將這消息告訴了我。說若羌國內都已傳遍了,西域其他國家也有這傳聞,料想不用多久就會傳來墨城,然後傳去中原咯!」

說完這話,他長嘆口氣,拍了拍即墨無白的肩膀:「我言盡於此,趁事態未擴大,趕緊想法子遏制一下吧。」

即墨無白問:「如何遏制?」

邢越想了想:「容易,趕緊娶妻就是了。」

「……」

「你與即墨無白一起來的?」街道盡頭,幾個壯漢團團圍着的馬車裏,傳出阿瞻低低的聲音。

「嗯,」師雨道:「我帶他來見識一下。」

阿瞻語氣里染了不甘:「你將我看的好好的,卻終日與他朝夕相對。」

師雨笑了一聲,「多大人了,盡吃飛醋。」她揭了帘子下車,囑咐道:「時候不早了,快些回去吧,晚了霍叔叔得着急了。」

阿瞻手扶著帘子,露出半張臉,依依不捨地看了她一會兒,總算聽話地坐了回去。

邢越來去如風,趁即墨無白一走神就不見了。他凝神再去找師雨,忽然衣袖被輕輕扯了一下,一扭頭,就見師雨正俏生生地站在他身後。

「你去哪兒了?」

師雨垂眼:「賢侄你走地那麼快,如何追的上?」

即墨無白看着她雙眼,不覺心軟,低頭見她還捏著自己衣袖,柔聲道:「那我走慢些便是了。」

師雨跟着他往前走,因為擁擠,半點身子緊貼着他,笑道:「賢侄以後肯定會對自家夫人寵溺的很。」

「那是自然,世上如我這般疼惜女子的人可不多。」和平常一樣厚顏無恥的話,此刻在他口中卻有些心不在焉。

「那你倒是疼惜疼惜姑姑,少與我斗一些啊。」

即墨無白沒做聲。

走到前面,有個賣哈蘭花的攤子擺着。師雨鬆手走了過去,即墨無白正要跟上,見她只是買了支花,立即就走了回來,一手仍捏住他衣袖,一手將花遞給他。

即墨無白一愣:「給我的?」

「是啊,今日你不是贈了我一支牡丹么?」師雨將花塞進他手心,笑着道:「若是以後有機會再去長安,你給我植一株真牡丹吧,我還沒見過真的牡丹呢。」

「好。」即墨無白將那支花仔細納入袖中,心潮湧動,面色無波。

哈蘭節盛大,在墨城甚至勝過春節。如今邊界有了禁令,西域方向的外來客少了許多,可即使如此,還是熱鬧的如同一鍋沸粥。

人多了事情就多,師雨如今又事事都要親自決斷,手上事情多如牛毛。

即墨無白無法幫她,他正忙着與若羌交涉,這年頭,催款也不易,即使是賠款也一樣。其實他知道若羌不會給錢,都已經開始散佈謠言分化他和師雨,哪裏是要給錢的樣子。

全城熱鬧了好幾天後,中原方向來了貴客。

師雨正在書房處理事務,聽夙鳶來報說喬定夜兄妹來了墨城,第一反應便是皺眉。

不出半個時辰,二人就到了府上。師雨命人收拾了一下,就在書房見他們。

喬定夜一襲黑衣,罩了件寬大的披風,大步邁入書房,笑着拱了拱手:「師城主,別來無恙。」

師雨跪坐着沒有起身,拱手回了一禮:「多謝大都護關心,諸事安好。」

喬月齡跟在兄長身後進來,今日竟著了大袖當風的襦裙,鮮嫩的鵝黃色,將她臉色也映地好看了許多。她向師雨見了一禮,垂著頭一言不發,似有些羞赧。

「喬姑娘這是怎麼了?」師雨笑着看向喬定夜:「我還是第一次見喬姑娘這樣呢。」

喬定夜哈哈笑着落座,接過夙鳶遞來的茶盞:「女大當婚,她這是羞澀呢。」

師雨心思微動:「哦?原來是有喜訊了,不知喬姑娘要嫁的是何人啊?」

喬定夜抿了口茶,注視着她:「實不相瞞,喬某屬意子玄,舍妹也心繫於他。只不過他說婚姻大事還要經過長輩,我只好厚著臉皮來見師城主了。」

「原來如此。」師雨一手掐着衣角,恨不得是在掐即墨無白的人才好,這種事也好意思推給她!

明白人都知道這種事情不能管,雙方都不是善茬,怎麼管都落不得好。

師雨臉上帶着溫善的笑意,看向站着一動不動的喬月齡:「喬姑娘,恕我直言,你之前不是口口聲聲說即墨無白品德不佳,如今怎會願意嫁給他呢?」

喬月齡張了張嘴,找不出說辭,只能推諉給喬定夜:「這是哥哥的意思。」

「令兄方才不是說你心繫於他么?」

喬月齡眼神閃爍,嘀咕了一句:「誰心繫於他了……」

師雨轉頭對喬定夜道:「喬大都護,你看是不是哪裏有什麼誤會?雖說長兄如父,但令妹不是尋常女子,婚姻大事豈好強迫呢?」

喬定夜也不知道妹妹原來說過這種話,笑得有些牽強:「舍妹年輕,說話無狀,城主不要誤會,姑娘家總是口是心非的。子玄的為人喬某信得過,也放心將妹妹交給他,如今就看您的意思了。」

師雨重重嘆了口氣:「說來慚愧,我與無白畢竟沒有血緣,至今也沒入即墨族譜,這個長輩當得名不正言不順的,如何能管得了他的親事?他口中的長輩,大概是指潤州的老族長吧。」

喬定夜蹙眉,且不說潤州距離此地山高水遠,即墨族的老族長脾氣古怪天下皆知,如何能說得通道理?

師雨將他神情看在眼裏,起身走到喬月齡身邊,牽住她的手柔聲道:「喬姑娘這樣的好姑娘,要嫁什麼樣的人都是那人的福分。我雖然做不了主,但喬姑娘若當真痴心一片,我一定會好好替你在無白跟前說一說的。」

喬定夜立即起身拱手道謝,喬月齡卻仍有些不服氣:「我才沒有對他痴心一片。」

師雨笑而不語。

即墨無白回來的晚,一進府門就聽說了喬氏兄妹到訪之事,心中便覺不妙,立即趕去書房見師雨。

沿着迴廊走了沒多久,忽聞後園之內琵琶鏗鏗哀怨,走近一看,那坐在亭中的曼妙背影不是師雨是誰。

他不好打擾,在亭外站了許久,直到她一曲彈完才舉步邁走入亭內:「姑姑好興緻。」

師雨轉頭,深陷在曲中的情緒還沒緩過來,神色鬱郁:「是賢侄啊,你莫要誤會,方才是喬姑娘說要學彈琵琶,我教了她一些,她人剛走。」

即墨無白以為他們兄妹惹了她不快,問道:「不知他們兄妹前來,所為何事?」

師雨起身看着他:「為了你與喬姑娘的婚事啊。」

「我和喬月齡?」即墨無白以為自己聽錯了,驀然大笑:「喬月齡嫁給我?家還不得給拆了啊!」

師雨神色認真:「可人家真的是對你痴心一片,連琵琶也是為你學的呢。」

「哈哈哈哈哈哈……為我學琵琶?」即墨無白一手扶著柱子,一手捂住肚子:「我、我就沒見過有人痴心到拿着劍朝心上人砍來砍去的,再說她若是對我痴心一片,會到處說我品行不端?」

「這……」師雨無言以對。

遠處有下人經過,即墨無白趕緊止住笑,整理儀態,忽而想到什麼:「我怎麼覺得你今日像是在做說客呢?」

師雨冷哼:「你對喬大都護說此事須由長輩定奪,這裏除了我,誰還是你長輩?」

她這話說得還真有幾分長輩的架勢,即墨無白移開眼:「我心裏可沒把你當過長輩看待。」

師雨面有慍色:「人家喬姑娘家世、相貌,哪一樣配不上你?」

「是我配不上她。」即墨無白見她這般賣力,語氣也冷了下來,丟下這句話拂袖便走。

師雨一路看着他走遠,氣得不輕,胸口劇烈起伏,直到身後有人輕輕扶住她胳膊:「城主息怒。」

她轉頭,喬月齡正垂著頭站在她身邊。

「喬姑娘不必氣餒,無白只是不相信你是真心鍾情於他而已。唉,可惜我在他心中沒有地位,你也聽到了,他根本不將我當長輩看待,我說的話也沒分量。」

喬月齡面色冰冷:「他不信便不信,我也不稀罕!」

師雨耐心勸慰:「怎可說氣話?你不妨大大方方告訴他心意好了。」

喬月齡猶豫不決:「我……不知如何開口。」

「不知如何開口也得開口呀,錯過了機會可是會後悔的。」她握住喬月齡的手:「我能幫你的也就只有這些了。」

喬月齡心中滿懷感激,總算下了決心:「嗯。」

太常少卿回府,喬定夜已經收到消息,覥顏請師雨晚上設宴,四人一同聚聚,算是給即墨無白和喬月齡製造些機會。

師雨已是愛莫能助之態,很是為難,卻還是命夙鳶即刻去辦了。

喬定夜已經從妹妹那裏得知即墨無白與她爭執的事,見她還能如此相助,口中自然是感激不盡。

晚上圓月當空,全城都被照得亮堂堂的,這般夜色,叫人心情都平和了不少。

偏廳略小,四席並置,相隔不遠,距離剛剛好,喬定夜對這安排頗為滿意。

即墨無白姍姍來遲,水綠色的儒衫鬆鬆披在身上,長發散在身後,帶着夜風邁入廳中,微涼的氣息中帶着仿若剛睡醒一般的慵懶恣意。

他朝喬氏兄妹拱了拱手落座,頭一句話便笑道:「喬兄叫無白感動之至,我自己都還不急着操持婚事,你卻關懷備至,先父先母在天有靈也會感激你的。」

喬定夜訕訕一笑:「喬某越俎代庖,該慚愧才是,子玄切莫在意。」他舉起酒盞,朝他舉了舉。

一旁坐着的喬月齡卻不怎麼高興,即墨無白話中嘲諷誰都聽得出來,說他們多事呢!她忽而覺著竟是自己上門倒貼的來了。

師雨坐在即墨無白身邊,與喬定夜相對,三人神色都瞧得清清楚楚,想了想,對即墨無白道:「賢侄年紀早該成家立室了,喬大都護也是一番好意,你有什麼主意不妨直言好了。」

喬定夜感激地看她一眼。

即墨無白托著酒盞認真想了想:「那我也不扭捏了。實不相瞞,我中意的是心靈手巧的女子,他日我與她同坐一處,描葉折花,定也頗為得趣。」

師雨不禁瞥一眼他的側臉。

喬定夜看看胞妹,面露愁容,他這個妹妹舞刀弄槍無一不精,可要說到心靈手巧,當真是不沾邊。

如此一來,原先要說的話也不知該從何說起,何況以白天的情形來看,即墨無白對喬月齡是半分念頭也無的。

宴畢時廳中氣氛凝滯,四人就等著彼此告辭離去了。喬月齡看見師雨對自己鼓勵的眼色,又看看即墨無白,臉上雖然沒什麼表情,心裏卻已刀來劍往地鬥爭了半天。

正苦於找不着個合理的理由與即墨無白獨處,卻聽他開口道:「喬姑娘以前不是一見面就要與我比武的么?今夜月色不錯,你我不如試一試身手如何?」

她立即點了點頭。

二人一前一後出了門,師雨朝對面的喬定夜微微一笑:「我只能做到這裏了,喬大都護見諒。」

喬定夜看着她的眼睛裏盛滿了情意:「城主恩情,喬某永記在心。」

「喬都護不必客氣。」師雨起身先一步出門,彷彿根本沒看見他神情。

即墨無白和喬月齡二人的確是比了武,刀劍之聲在後園中傳出來,很遠都能聽到。

師雨倚在廊下望着頭頂明月,正出神,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傳了過來。來人站在她身後,微微傾身靠近,在地上拉出長長的一道影子,與她的疊在一起。

「姑姑還有心思賞月?」

師雨沒回頭:「你們比試的如何?」

即墨無白低低笑了一聲:「好得很。我對她說,誰贏了便可以問對方一個問題。結果我贏了,便問她是不是真心喜歡我。」

師雨微微側頭:「哦?然後呢?」

「她起初不答,我再三追問,她忽而怒道絕無此事,揚長而去。」即墨無白「嘖」了一聲:「這便是姑姑所說的真心么?」

師雨唇角微揚,以喬月齡那死犟的性子,會是這個結果一點也不奇怪,死要面子活受罪。

她欲舉步回房,一轉身卻正對着即墨無白胸膛,不禁退了半步,背抵住廊柱。

即墨無白垂眼看她,月色如水,她明眸善睞。

「姑姑當真希望我與喬氏聯姻么?」

「胡說!」師雨語調軟如甜糯,濃如純釀:「你我皆知喬定夜圖謀,墨城富庶,納入安西都護府,多的是膏脂,在皇帝跟前又是一件曠世奇功,他既然動了心思就不會輕易放棄。我自然不希望你與喬家聯姻,只不過憐惜喬姑娘一片真心罷了。」

「你憐惜她的真心,那何人憐惜我呀?」

「自然是喬姑娘最心疼你。」師雨橫他一眼,推開他離去。

即墨無白目視着她的背影遠去,雖然一想到周遭目光、風雲態勢,都提醒自己應該早日清醒,然而此刻覺出她似有妒意,心中竟無比歡愉。

原本當她是一泓毫不相干的冰泉,如何想到會釀成一碗酒,喝了會醉,卻又心馳神往。

只是一想到喬定夜,那酒又變成了陳醋。

他托著下巴思忖:要怎麼把這廝弄走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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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城春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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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終身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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