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成王敗寇

第8章 成王敗寇

第8章成王敗寇

霍擎負手站在廳中,眼前滿堂賓客,俱是墨城官員。

「老夫方才所言,諸位想必都聽清楚了,當初當眾分出兵符給太常少卿,不過是對付若羌的權宜之計,並不是城主與老夫的本意,如今大事當前,諸位還得擦亮眼睛才是,切莫做錯決定。」

許多官員抱拳稱是,有一些卻是游移不定,刺史也是一言不發。

霍擎頭一偏,直接點名道:「刺史如何說啊?」

刺史這次沒能裝病成功,面對霍老將軍半點氣勢也無,訕訕道:「這個……本官自然是遵照城主之命行事。」

霍擎點點頭:「那就好。」

既然刺史表了態,別人也該有數了,霍擎很滿意,拱了拱手,宣佈聚會結束。

官員們起身回禮,先後出了門,一到霍府大門外,刺史身邊立即圍了好幾個人。

「大人,霍老將軍的話能信?若說之前分兵符是權宜之計,如今忽然說是假的就不是了?」

「就是,何況城主對少卿大人有多器重誰都看得出來,不像作假呢。」

刺史望天:「你們有什麼主意自己做決定,本官可看不明白。」

大家本想聽聽他意見,也好選擇站隊,哪知道他要做甩手掌柜,實在無奈,只好作罷,紛紛散了。

霍府高高的閣樓上,阿瞻從院門外收回目光,這些人聚在府門口商議許久,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對師雨不利。

他轉頭看看,身後跟着的是一批全不認識的僕從,一定是師雨的安排,如今行動越發沒有自由了,想要去看她一眼也難如登天。

默不作聲地下了閣樓,不覺有些疲倦,立即有一個婢女過來攙扶他,阿瞻看了她一眼,又是一張陌生的臉。他不禁想起之前伺候自己的僕從來,剛用順手就沒了,心情自然不好,當即用力甩開。

婢女嚇得跪在地上:「公子恕罪,奴婢該死。」

阿瞻本也不是有心發脾氣,看她這樣又不免心軟,叫她起來,輕輕嘆了口氣,有些心不在焉。

那婢女起身後小心翼翼地問:「公子可是有什麼煩心事?」

阿瞻失笑:「是啊,我想去城主府,說了你們也辦不到。」

「那有何難?奴婢幫您。」婢女語氣輕快。

阿瞻不禁好笑:「你叫什麼?」

婢女恭恭敬敬:「奴婢叫娟惠。」

阿瞻只道她是安慰自己,心想這姑娘真是夠天真的。

回到住處小睡片刻,娟惠來伺候他喝葯,之後午飯只吃了一小碗細米粥,再無食慾。

娟惠見他精神不錯,提議道:「公子不是說想去城主府么?這時候城主想必在休息,去見她正好。」

阿瞻愣了愣:「你還真能帶我去啊,不怕城主怪罪?」

娟惠笑道:「公子又不是去做壞事,奴婢沒什麼好擔心的。」

阿瞻尋思片刻,點了點頭:「也好,早去早回,切記隱秘行事。」

走到路上,阿瞻才知道娟惠以前就是從城主府里撥來的,不過自入了霍府就沒再出去過,路線卻是熟悉得很,他只不過在車中稍稍打了個盹,清醒時已經到了後門。

若非實在擔心師雨眼下情形,他也不會過來,可是真的到了又不禁擔心師雨生他的氣。他將斗篷披好,對娟惠道:「頂多半個時辰我就出來,你就在這兒守着。」

與其說這話是說給娟惠聽的,倒不如說是說給他自己聽的。

霍府馬車上下來的人誰敢攔?何況這被厚厚斗篷遮著的人也不止一次出現在後門了,侍衛們只能多留一個心眼,派了一個人跟着他,卻不敢多嘴。

阿瞻進了府中,本要去書房,但猜想如今非常時期,師雨辦公之處必然有不少進出之人,便轉了個方向去了她的住處。

住處只有夙鳶在,正在整理收拾,忽然見到一個瘦瘦高高的男子進門,嚇了一跳,看到他腰間的霍字玉佩才記起這是當初救她家城主脫險的那位公子。

「霍公子怎麼來這裏了?」夙鳶一邊行禮一邊朝他瞄啊瞄,可惜他太瘦了,斗篷寬大,臉藏在帽檐下后,只露出一小片光潔的下巴來。

她好奇的要命,至今沒有看清他長什麼樣,真是心癢難耐。

「小……城主不在么?」

「是,城主在處理公務,應當很快就會回來,每日她都要午憩的。」

阿瞻點點頭,在桌邊坐下:「那我在此等候吧。」

夙鳶稱了聲是,奉了杯熱茶退出門去,叫了個小廝去報信,自己在門口守着。

阿瞻在房中坐了一會兒,昏昏欲睡,乾脆起身走了走,轉着轉着就進了內室。

師雨與即墨無白那番談話早已結束,此時已在書房裏待了一上午。

趕過來時,夙鳶正從迴廊另一頭走過來,見到她立即迎了上來:「城主來晚了,霍公子已經走了。」

師雨哼了一聲:「還好他走得快,否則我少不得又得罵他一頓,總是不聽話。」

夙鳶見他們如此要好,不禁掩口笑了笑。

師雨一面朝房間走一面問:「沒人見到他吧?」

夙鳶事先得到過吩咐,忙道:「沒有,奴婢一直將他送出門才回來的。」

師雨點點頭,知道阿瞻是擔心自己應付不了即墨無白,原本要責怪的心也軟了一些。

用罷午飯,照舊要小憩片刻,只是想起即墨無白的話,翻來覆去也無法合眼。良久,她終於坐起身來,走到梳妝台前。

抽屜里放着方杭當初給她的摺子,當初只提了一句就已經踩痛了即墨無白,這大概是唯一能讓他無法爬起來的把柄了。

只要公諸於眾,他父親當初私藏軍械卻被皇帝包庇的事就會天下皆知,他就會身敗名裂。

她的手指搭上抽屜,輕輕打開,忽而一愣,裏面竟然空無一物。

即墨無白坐在書案前一動不動,維持這姿勢已經有幾個時辰。

杜泉好幾次藉著添茶送水的理由進來查看,之前他在奮筆疾書,洋洋洒洒寫了一道厚厚的摺子,可之後忽然就沒了其他動靜,就這麼看着眼前的摺子發獃。

「公子,要不要幫您把摺子送出去啊?」夜都深了,杜泉實在忍不住了。

即墨無白終於動了,拿起自己印章蓋了上去,卻也沒說要把摺子遞出去。

這本是一道要參師雨的摺子。

嘉熙帝已經親自發來密詔,師雨最近在墨城風頭正盛,正需要他在朝中遏制一下。

尚未做好決定,門忽然被大力地敲了幾下。

杜泉去開門,進來的是個官兵,但身上穿的不是城主府內侍衛的服飾,而是和閆均留下的禁軍侍衛一樣,進門后沒說話先亮了一下腰牌。

「我這裏還是頭一回有密探來。」即墨無白笑了笑,不知師雨知道了會做何所想。

「少卿大人,屬下來此是因為收到了對您不利的消息。」來人大步走到跟前,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即墨無白臉色忽變。

第二日,師雨早早地起了身,用完早飯也沒去書房,而是燒水煮茶,彷彿在等著客來。

即墨無白不知何時已倚在門邊,彷彿從天而降一般,早晨的風很大,他的衣角時不時掀動,那一角蓍草紋樣舒舒展展。

「姑姑好謀划,我以為你當初說出家父獲罪一事只是聽說了一點風聲,沒想到還有方杭給你親筆書寫的摺子作證據。」

師雨煮茶的手停了下來,側臉在晨光里嫵媚如夢:「那就是說,摺子裏說的都是真的了?令尊當真私藏軍械,你也是因此才不得不辭官歸隱,是不是?」

即墨無白嘴角微微勾著,答非所問:「我收到消息說摺子是從霍府送出去的,霍老將軍向來唯你命令是從,如今也下了諸事皆由城主做主的詔令,他應該不會越俎代庖,那麼究竟是何人想散佈這個消息呢?」

「就是我。」師雨垂眼盯着就要煮沸的水。

屋中靜得可怕,即墨無白忽然冷笑起來:「那就昭告天下吧,只怕到時候揪出來的不是家父的醜事,而是我那位好叔公即墨彥的。」

師雨愣了愣,轉頭看他:「你說什麼?」

「家父堂堂戶部尚書,豈會無事生非跑去私藏軍械?那批軍械是即墨彥的,他忽然找到家父相助運送,聲稱只是些尋常貨物。家父還以為他是有心與本家修好,自然全力相助,哪裏想得到即墨彥只是看中他手中的權力。」即墨無白站直身子,撣撣衣擺:「後來事情敗露,即墨彥便立即將此事推得一乾二淨。多虧陛下明察,家父才沒有背上叛國罪名,但他因此客死異鄉,不知天下大白之後,這筆賬究竟該算誰的?」

師雨錯愕地看着他。

即墨無白笑得意味不明:「即墨彥在墨城人心中是英雄,是情聖,在我眼中卻只是個六親不認的小人。也許這就是所謂的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我雖從未見過他,卻早已領教了其手段。至於相不相信,你自己有數。」

師雨竟沒有反駁,沉默許久:「我終於知道你為何對墨城如此上心了。」

「可我還不知道你為何不肯放手。」他走近一步:「究竟是誰想散佈這個消息?」

師雨扭頭:「我說了,就是我。」

即墨無白的神情竟然分外柔和,伸手輕輕撫了撫她的臉:「也罷,陛下派的特使想必該到了,願姑姑得償所願。」他笑了笑,轉身離去。

他指尖的溫度尚未消散,桌上茶水已經沸騰到溢出。師雨沉默片刻,叫來侍衛,吩咐立即追回那道摺子。

冬月十六,西域十六國會盟若羌,消息傳到豫國,滿朝震驚。

嘉熙帝震怒,恨不能當即下令駐兵墨城,但他行事不能超出當初太祖立下的城主權責範圍,一國帝王在自己的國土上竟然也畏首畏尾。

摔爛了御書房裏能摔的一切東西后,他終於下了決心,墨城的事絕不能再拖了。

數日後,安陽王因私自擬定身後將封地爵位傳給庶子一事而獲罪,嘉熙帝藉此事頒佈了一道新國法。

這道法令後來被稱為「血親令」,規定了藩王功臣受封的封地承襲,必須嚴格按照血親親疏而定,嫡出高於庶出,直系高於旁支。若無子女,養子高於養女,但該養子女必須入族譜,並由帝王親自冊封。

看似一道毫不相干的法令,矛頭卻直指墨城,按照這道法令來說,師雨根本連和繼承沾邊的資格都沒有。

朝廷中暗潮洶湧,不知內情的只當一道法令看看,從太常少卿返朝後的表現那裏推測出一二的自然精明,卻多為明哲保身之輩。唯有一些老臣,深知來龍去脈,又擔心社稷安穩,紛紛上摺子進言。

他們擔心的是墨城的目的,即墨彥當初能將太祖逼得束手無策,如今推這個養女出來,未必沒有后招。若是此法令逼得墨城走上不歸路,在如今這關頭,只怕會將國家推向危難。

嘉熙帝將摺子一道道收下,卻沒有半點回應。帝王之心翰如海,堅如石,一旦決定,誰也動搖不了。

寒風吹遍西北大地,似乎連再絢爛的哈蘭花也無法掩蓋墨城的蕭瑟了。這樣的天氣,連往來商人都減少了許多,墨城大街上行人驟減,比之前安靜了不少,卻有了另一種寧和的美。

很快就有急促的馬蹄聲踏碎了這寧靜,嘉熙帝派出的特使帶着聖旨到了墨城。

城樓守將早已將消息送至城主府,師雨正對鏡描妝,不疾不徐。反倒是她身邊的夙鳶心情忐忑不安,一遍一遍地給她挑着適合這場合穿的衣服。

直到下人來報特使已在議事廳等候,師雨抹了抹髮鬢,攬鏡自照,終於滿意,但她起身後卻沒有立即去見特使,反而吩咐備車去霍府。

兩隊侍衛迅速而有序地在霍府大門前列隊,城主府的馬車緩緩駛來。

霍擎命手下得力副將坐鎮軍營,人已趕去城主府議事廳。他的大兒子和二兒子都分別帶兵駐守在墨城其他邊界鎮口,所以城主忽然來到的消息便只能送去給阿瞻。

剛過午後,阿瞻小睡了片刻,此時正在喝葯,得知師雨前來,竟然驚了一下,被嗆得咳了半天。

師雨走進房中,面罩薄紗,步履輕緩,一點也沒有凌駕於人之上的架勢,下人們卻一個個都垂著頭不敢吱聲,她輕輕揮了揮手,所有下人便立即退了出去。

阿瞻以前被她黑臉紅臉地教訓過那麼多回,卻只有這次最緊張,還沒等她開口,手指已不自覺地揪着衣擺。

「怎麼,你這模樣是不希望我來么?」師雨眼角彎彎。

「當然不是……」

師雨在他身邊坐下,揭下面紗:「阿瞻,那道摺子是你下令要公諸於眾的吧?」

阿瞻臉色頓時有些不好看,哼了一聲:「我就知道你是來怪我的,我也是想幫你,既然有即墨無白的把柄,為何不用?難道你要等着他將你拉下來……」

師雨豎手打斷他:「我不是來怪你的,我是來接你的。」

「什麼?」

「我說我來接你回城主府。」

阿瞻錯愕地看着她,似乎還沒回味過來。

師雨扶着他起身:「走吧。」

議事廳里氣氛異常凝重,特使手執著聖旨已站了許久,臉色不怎麼好。左面一側是以霍擎為首的墨城官員,甲胄森森的武將佔了大半,他臉色不好也是正常的。

右邊只有寥寥幾人,閆均面色肅然,與他並肩而立的即墨無白身着緋色小科圓領官服、草金鈎革帶、長靿靴。別人如臨大敵,他這個當事者卻神色如常,似在賞花般悠閑。

廳外一聲唱名,姍姍來遲的師雨現了身。眾人紛紛轉頭看去,她臉上罩着面紗,身上穿着繁複的禮服,玄底金綉,肅然莊重。墨城官員們看的清清楚楚,那正是與老城主禮服一模一樣的一套女裝。

「特使遠道而來,辛苦了。」

佳人緩步,音色柔柔,特使也不好責怪,乾咳一聲,展開聖旨:「宣旨——」

眾人下跪,墨城上下官員卻明顯慢了半拍。

特使微微皺眉,大事當前也沒多言,當即朗聲宣讀了聖旨,開頭便提到了嘉熙帝所頒佈的新國法。

「國法如山,墨城既為豫國疆土,自當遵照國法立定城主。今察符合國法者唯太常少卿即墨無白,擇其即日起繼任墨城城主,統領全城,抵禦外敵,匡扶社稷。欽此——」

「謝主隆恩。」即墨無白垂首,雙手平舉。

特使將聖旨放到他手中,抱了抱拳:「恭喜了,少卿大人。」

閆均也立即上前道喜。

墨城官員神色不定,有人忍不住彎了膝蓋就要參拜城主,被人一把拎住衣領,抬頭一看,葛賁正惡狠狠地瞪着自己,不禁嚇得一顫。

特使走到師雨跟前,假兮兮地笑了笑:「代城主這段時間勞苦功高,以後有即墨少卿統領墨城,您也算功成身退了。」

師雨雙眼晶亮,仿若月牙湖中波光粼粼的湖水,幽深地懾人:「特使宣佈的未免早了些,按照血親令而論的話,城主之位是輪不到太常少卿的。」

特使笑容僵住,轉頭看看即墨無白,他筆直地站着,視線落在師雨身上,看不出神色中的意味。

特使收回視線,沖師雨笑了笑:「代城主的心情在下理解,但事已至此,還是不必強求了。」

師雨眼神漸冷,聲音卻溫和如舊:「只怕強求的是你們。」她拍了一下手,夙鳶扶著一個罩在斗篷里的瘦高男子走了進來。

所有人視線都落在那男子身上,他自己似乎也知道,垂在身側的手指甚至帶着輕微的顫抖。

師雨走到他跟前,忽然一把揭去他頭頂帷帽,露出他的臉來。

四下一片嘩然,眼神在他和即墨無白臉上游移不斷。

即墨無白的神情瞬間有了變化,眼神直直地落在那人身上,滿是不敢置信。

「容我為諸位介紹一下,」師雨環視一周,朗聲道:「這位是即墨倓,小字阿瞻,老城主即墨彥嫡親血脈,唯一的子嗣,按照血親令,也是墨城法定的城主。」

廳中鴉雀無聲,只剩下錯愕。

特使吶吶道:「不可能,即墨彥沒有兒子……」

師雨斜睨着他:「特使看看太常少卿,問問我墨城諸位官員,太常少卿長得是不是有幾分像老城主?再看看即墨倓,問問他們,即墨倓是不是比太常少卿更像!」

即墨無白背在身後的手捏得死緊,他看着即墨倓,後者也正看着他,那張蒼白的臉神情帶着莫大的敵意。

特使一時說不出話來,好在還有閆均反應敏捷,立即接話道:「代城主忽然推出一人來說這是老城主子嗣,只怕難以服眾,不知可有憑證?」

師雨笑了一聲:「老城主早知爾等會如此狡辯,早已留下了字據,加蓋了城主印綬,可以請陛下派人驗定筆跡。即墨倓自幼身體孱弱,老城主無暇照顧,特地將他寄養在霍老將軍膝下,霍老將軍便是人證。閆大人若還是不信,我還可以請來他的乳母、穩婆,甚至是當初城主夫人也在書信中提及過他的存在,可要過目?」

霍擎立即出列:「代城主句句屬實,老夫可以作證。」

閆均臉色鐵青:「此事還需稟報陛下定奪……」

「太常少卿就可以直接按照國法冊封,輪到老城主的親兒子就要陛下定奪了?」師雨冷笑連連:「難不成陛下的國法是因人而定的?」

「放肆!」特使總算找到機會發泄了。

即墨無白抬了一下手,四下皆靜,他看着師雨:「敢問代城主,老城主有子嗣,隱而不報是不是欺君?你在有城主人選的情形下代任城主這麼久,是不是欺君?」

葛賁聞言已手已忍不住按住佩劍,被霍擎一把握住手腕,阿瞻也氣得直喘氣。

師雨只是輕輕笑了一下:「老城主子嗣艱難,老來得子,呵護備至,未能及時告知朝廷便駕鶴西去,也是無奈。當年老城主在世時,時常遠巡,城主夫人數次代任城主之職,墨城上下鈞視作平常。我是即墨倓未婚妻,未婚夫身體不適,我代夫行職,有何不可?」

即墨無白臉上血色褪盡:「你是他的什麼?」

阿瞻冷冷接話:「未婚妻!你沒聽見么?」

「拜見城主!」霍擎驀地掀了衣擺跪在地上,率先打破僵局。

師雨從即墨無白身上收回視線,跟着拜倒,葛賁緊隨其後,墨城官員終於也紛紛跪下。

大勢所趨,特使和閆均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

阿瞻是第一次在這麼多人面前現身,第一次接受這麼多人的跪拜,這一天突如其來,他心緒涌動,體力已有些透支,雖已經努力支撐,卻還是有些力不從心。

師雨注意到,立即起身,一手扶住他,他稍稍斜了斜,幾乎半邊身子都倚在她身上。

即墨無白轉過身子,離開大廳,嘴角零星笑意一點一點消弭殆盡。

「不可能!」御書房新添的東西又被嘉熙帝全給砸了。

閆均伏在地上不敢作聲。

「好端端的怎麼會出來一個兒子?若真有個兒子,當初嫁過去的公主豈會一聲不吭?」嘉熙帝負手來回踱步:「此事絕無可能!」

閆均瞥他一眼,從袖中取出一封書信呈上去:「陛下請過目,這是當初城主夫人要送給太祖的書信,只是還未送出墨城就被截了。」

嘉熙帝立即接過來,只看信封也知道有些年頭了,拆開一看,署名果然加蓋着公主的印章,信中的確提到了此事。

他將信揪作一團,回憶著當年先皇教導的話,一點一點捋清思緒,神色明明滅滅。

閆均小心翼翼道:「陛下不用擔心,此事還有轉圜餘地,畢竟時隔已久,不妨派人洗底徹查,未必不能否決他的身份。」

「不用了,」嘉熙帝打斷他的話:「一個病秧子而已,就讓他做城主好了。」

閆均一愣,不明所以,只能吶吶地接一句:「謹遵聖諭。」

冬月末,聖旨下,嚴格按照國法行事,承認即墨倓身份,冊封其為墨城城主。

消息一夜之間傳遍天下,不知又有多少雙眼睛裏多了驚愕與措手不及。

很多人擠在城主府門口等著見一面這位新城主,甚至連忙着會盟的西域小國也有派人過來,先前那麼大的動作因為墨城的動向而有了動搖。

可惜阿瞻那日太過勞累,還在床上躺着,墨城大小事務皆由師雨做主,她仍然是墨城的代城主。

夙鳶還不習慣阿瞻的新身份,這幾日對着師雨也是眼神怪怪的。

師雨數次從政務中抬頭都見到她神思恍惚,終於忍不住叫了她一聲。

「啊?」夙鳶被嚇了一跳,回神后才驚覺失態。

「你這是怎麼了?」

「呃……」夙鳶訕笑:「奴婢只是在想,以後該怎麼稱呼您。」

師雨好笑:「就為這事?還是叫代城主,圖省事直接叫城主也可以,還和以前一樣。」

夙鳶不解:「那倓公子呢?」

師雨復又提筆,似隨口般道:「就稱公子,因為他遲早會有更高的地位。」

阿瞻身體不適,諸事從簡,但全城覲見城主的禮儀不能廢。

臘月初一,城主府設宴,全城官員到席,參拜新城主。

阿瞻精神不錯,穿着厚重的錦袍,臉上有了些血色,坐在上首,竟也頗有風致。他的視線在下方來回掃視了幾圈,沒有見到即墨無白,再看看師雨,心情愈發好了。

霍擎到底是照顧他久了,情同父子,知道他不能久坐,時間差不多便帶頭走了,官員們也只好紛紛散去。

師雨親自扶著阿瞻回去休息,他臉上一直帶着笑,小聲道:「我今晚偷喝了一口酒,就一小口。」

師雨好笑地搖頭。

「唉……」他忽然嘆了口氣,卻滿是心滿意足的意味,望着前面曲曲折折的迴廊道:「小雨,你我終於能一起在這城主府里並肩而行了。」

師雨「嗯」了一聲,只是笑,並不多話。

阿瞻轉頭看她,神情漸漸繃緊:「你打算何時將即墨無白逐出墨城?」

師雨垂眼盯着路面:「他是你的親人,你說了算。」

阿瞻朝南居正院方向看了一眼,蹙緊眉頭:「他早該走了。」

師雨剛要說話,忽然聽見外院傳來一聲高喊,轉頭看去,迴廊盡頭火把高舉,一隊侍衛正朝他們跑來。

「有刺客!」侍衛首領一路高喊:「保護城主!」

師雨上前一步將阿瞻擋在身後:「什麼刺客?」

侍衛首領拱了拱手,急急道:「尚且不知身份,只知道人仍潛在府中,還請城主和代城主暫且避一避。」

「都潛入府中了,還能避去何處?」師雨沉着臉,將阿瞻推過去:「保護城主回房。」

阿瞻緊緊拉着她:「你不走么?」

「你先走,敵在暗我們在明,最好分開他們的注意力。」師雨拍拍他手背,示意侍衛們速度快些,從夙鳶手中拿了披風罩在身上,朝反向走了過去。

城主府防衛嚴密,對方大約是藉著今日賓客入門才得以潛入,但人數也絕不會有很多,只是身份和身手都不明,終究讓人不踏實。

侍衛齊齊調動,一層一層將內院圍得水泄不通。師雨往住處走,路上經過南居正院,見其中燈火通明,門口侍衛也個個嚴陣以待,料想即墨無白也已經收到消息了。

剛轉頭要走,院門打開,即墨無白走了出來。

師雨看過去,他一身窄袖束腰的胡服,手裏提着長劍,見到她站在廊下只是輕輕瞥了一眼便移開了視線,與門邊侍衛交談了幾句,帶着一隊人朝另一邊迴廊走去。

跟在師雨身後的侍衛道:「聽聞保護少卿大人的都是皇家大內侍衛,對付此類宵小定有經驗,如今他肯出手相助實在再好不過。」

師雨點點頭,一言不發,繼續朝前走。不想轉了個圈,到了花園竟然又撞上了即墨無白。

這次彼此離得還不足兩丈遠,他終於朝師雨拱了拱手:「聽聞府中潛入了刺客,代城主最好還是回房避一避。」

疏離有禮,遠似高嶺之花,仿若初見。這才是外人眼中遙不可及的太常少卿。

師雨回了一禮:「多謝少卿大人,哪有讓客人護衛主人的道理,還是請少卿大人回去休息,城主府自會護你周全。」

即墨無白側身而立,似一張蓄勢待發的弓:「新城主剛剛繼任便潛入刺客,我若不現身,只怕會有誤會。」

師雨抿唇不語。

二人站在一檐之下,誰也沒開口。遠處驀地一聲高喊,侍衛們齊齊沖了出去,對面房頂上人影一閃而過,燈火下似有箭矢破空而至。

師雨未及回神,被一隻胳膊拉着周身一轉,抬頭一眼看到的是即墨無白線條明朗的下顎,再轉頭看一眼自己原先站的地方,地上果然落着一支箭矢。

即墨無白鬆開她,彷彿剛才救她的舉動是幻覺,走過去撿起箭矢看了看,皺眉道:「沙陀族的用箭,有可能和當初你入中原時遇到的一樣,是一支來歷不明的雇傭兵。」

師雨看着他的側臉:「你認為幕後主使是誰?」

即墨無白從袖中取出方帕子,將箭矢包好,口中卻道:「墨城已與我沒有干係,我又何必關心這些?」說完轉身就走。

一夜忙碌,刺客們抓到了,但還未審問就全都吞毒自盡了,果然是沙陀雇傭兵一貫的作風。

師雨一夜沒有合眼,特地叫人注意著即墨無白那邊的動靜,果然,將至午時時,聽說阿瞻派了人去南居正院。

不出一個時辰,杜泉便出現在她眼前,來替即墨無白傳話,說要即刻告辭歸都。

師雨點了點頭,什麼也沒說。

其實她昨晚就想勸即墨無白離開墨城了,她太了解阿瞻,他一定會藉此機會向即墨無白施壓。刺客來意不明,追查不到幕後主使,即墨無白是最容易背黑鍋的人。

即墨無白說走就走,毫不停留,和他來時一樣乾脆。

沒想到第二日墨城竟然迎來了今冬第一場大雪。他走到府門外,頭也不回地上了馬車,一路駛出城門,地上已經開始有了積雪。

杜泉怕火上澆油,這幾日都小心翼翼地不敢多話,此時終於忍不住勸他道:「公子,要不還是等一等再走吧,這天氣不好趕路啊。」

即墨無白揭簾朝外看了看,大雪紛紛揚揚,像羽毛織就的簾帳,無法遠視。他卻一眼就看到了十里亭外站着的人,披着厚厚的大氅坐在馬背上,遠處是一隊森嚴的侍衛,天際是模糊不清的山巒。

下了馬車,迎著風雪走過去,身上的披風在凜凜風中獵獵作響,他伸手攏了一下,仰頭看她:「怎麼,代城主來送我?」

師雨面紗后的雙眼依然彎彎的似天邊月:「是啊,昨日剛剛有刺客闖入城主府,也不知是否有餘黨在墨城附近,我至少要將你護送出墨城地界才行。」

她轉頭看着那隊侍衛,沒有明說其實那不是她帶來的,而是她趕來攔截的。墨城形勢不穩,其實沒有幾個人樂意再多一個即墨氏的血親留在世上。

即墨無白伸手接了片雪花在手中,輕輕捻成雪水,輕描淡寫地笑了笑:「不用了,我帶了那麼多侍衛,只要不被當做心懷不軌就好,哪裏有資格再由你親自相送。何況你已與即墨倓有婚約,最好還是不要落人口舌了。」

師雨笑了一聲,說不清什麼意味:「我騙了你,你竟還為我着想,真是叫人慚愧。」

即墨無白深深看她一眼,抬手朝她行了一禮,轉身離去,最後一句話殘留在風雪裏:「我只知道成王敗寇,終是你贏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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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城春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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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成王敗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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