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城府之變

第11章 城府之變

第11章城府之變

濃黑的夜色像是被人撕開了一角,微薄的光亮鑽入視野。那裂口一點一點擴大,直至天邊雲層透亮,朝光滿天。

即墨無白已經不清楚自己到底走出多遠,四下荒涼,除了山頭就是雜草叢生的荒野,但方嚮應該是通往中原的。他終於抵不住疲憊,跌坐在地上,這才想起自己走時連盤纏乾糧都沒帶,果然是病的暈頭了。

前方忽然傳來叮鈴叮鈴的響聲,他抬眼看去,一個身着綵衣的少女牽着一匹毛驢遠遠走了過來。

看到即墨無白,少女停下來在毛驢背上的口袋裏摸索了一陣,拿出個羊皮捲來,展開看了看,又看了看即墨無白,笑眯眯地道:「咦,你已經到這兒啦?還挺快的呢。」

即墨無白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姑娘是……」

「我是方圓百里知名的行腳商啊。」

即墨無白左右看了看,在逗他么?荒無人煙的,到底知名在何處啊?

那少女一點也不生分,到了他跟前,從毛驢背上的口袋裏一樣一樣掏東西,水壺、食材,甚至連煮東西用的銅鍋都有。

她也不與即墨無白解釋,彷彿早就認識他,徑自生火煮肉湯,忙得不亦樂乎,一面與他嘮叨:「你的燒退了嗎?我看看?」她生手探了探即墨無白的額頭,撅了撅嘴,「還是很燙啊,那沒法子了,讓他們幫忙吧。」

「他們?」即墨無白問了一聲,那少女卻不回答,自顧自忙着在肉湯里加佐料,而後拍拍手起身道:「好了,即墨公子慢用,小女子告辭了。」

她只留下了一鍋肉湯,牽着毛驢就這麼走遠了,即墨無白頭還有些暈,望着她的背影失笑:「難不成我是遇上救苦救難的菩薩了?」

雖這麼說,他在吃之前還是先取了身上一塊銀飾試了一下,沒毒。

飽食一頓,再上路多了不少精神。即墨無白用劍刨了個坑,將銅鍋埋進土地,掩藏好行蹤,繼續趕路。

看了看日頭,再算算腳程,往前該是玉門地界了。即墨無白身上的傷口有些疼痛,大約是需要換藥了,他決心加快速度去集鎮上尋個大夫。

直到下午才看到人煙,若非那一鍋肉湯,他還真不一定能撐到此時,這麼看來,那少女還真算是活菩薩了。

集鎮小的可憐,以前都有車馬代步,即墨無白從沒注意到路上有這麼一個地方。趕了許久的路,身上有些發汗,他正打算解掉披風,身後有人按住他的手道:「誒,即墨公子不可,您還病著呢。」

即墨無白轉身,一個高鼻深目的西域男子笑眯眯地看着他,身後跟着兩三個僕從。

「閣下是……」

「在下是這鎮上知名的藥材商啊,即墨公子請隨我來,您這會兒正需要葯呢。」他一手引著即墨無白,穿過三三兩兩的行人朝前走去。

即墨無白心想,自己今日還真是到處遇到名人呢。

沿着街道往前越走越見繁忙,到了街心一家店鋪前,西域男子停步朝即墨無白抬手做請。

他舉步進去,裏面立即迎上來一個老大夫,張口就問:「可是即墨公子?」

即墨無白點點頭。

「啊,即墨公子腳程很快,還以為至少要明日才能見着您呢。」大夫領着他朝里走,揭開竹簾進了內室,剛請他坐下就立即為他診脈,也不問他是否願意。

即墨無白一來是高燒不退暈暈乎乎,二來是心中猜到了一二,並沒有推辭,任由老大夫給自己望聞問切。

「公子的傷需要好好休養,老夫這就給您開藥方煎藥。」

那西域男子就站在門口,聽老大夫說了這話,立即叫來兩個僕人伺候即墨無白去廂房休息。

即墨無白已是疲累至極,就在老大夫為他診治這段時間裏,已經半靠在榻上睡過去了。

「找到了嗎?」

城主府里有一小片湖泊,是人工掘出來的。師雨此時倚欄而坐,捻食餵魚,襦裙曳地。本是極其散漫閑適的光景,說話的口氣卻並不輕鬆。這話她今日已經問了三遍,派去盯着阿瞻的人就這樣憑空消失了。

夙鳶搖頭:「沒有。」

師雨停下手,將魚食遞給她,起身走出亭外。

夙鳶連忙跟上去:「城主,還查嗎?」

「不必了,」師雨嘆了口氣:「多半是沒了。」

身為貼身侍從,這時候必須要起到寬慰人心的作用,夙鳶剛想找個理由讓師雨寬寬心,卻見遠處一身戎裝的葛賁大步走來,風風火火的樣子,趕緊提醒了師雨一聲。

「葛校尉這是怎麼了?」師雨朝他走了兩步。

葛賁猛一抱拳:「回代城主,霍老將軍忽然收拾好行囊,要去鄉間隱居了。」

師雨神情好笑:「隱居?如今這關頭,他好端端地隱什麼居?」

葛賁搖頭:「屬下不知,只知道他老人家去意已決,只能來請您做主。」

師雨看他神情認真,不再多言,立即出門,沒遮面巾,也沒坐馬車,騎快馬直奔霍府。

到了府門口,大門敞着,老管家領着一群僕從在大門口,看樣子霍擎剛走沒多久。

師雨來不及下馬便問:「霍將軍朝哪個方向走了?」

老管家施禮道:「代城主還是別追了,老將軍去意已決,他知道您要追來,特地寫了信函給您稟明情形。」說着呈上一封信來。

師雨接過來,三兩下下拆開,霍擎這封信寫得極其詳細,先將兩個兒子所帶兵馬多少,駐紮之地,具體承擔事務一一稟報,其實這些師雨都清楚,但他還是詳細寫了出來。

之後聲稱自己年事已高,難以操持軍務,唯有讓二子繼續為墨城效力。墨城兵馬調度大權向來由城主與主將共掌,如今他自己手上的那部分兵權已移交城主即墨倓。不過以後若有需要,他一定為墨城鞍前馬後、鞠躬盡瘁……

看他每件事情都交代地如此清楚,師雨就知道這次與上次不同,他是打定主意要走了。她將信收入袖中,問管家:「老將軍走的時候有沒有帶足夠的僕從?」

「回代城主,帶了些人,您可以放心。」

師雨點點頭,調轉馬頭,原路返回。

她曾經與霍擎一同站在即墨彥榻前聆聽他最後的命令,不想如今路剛走到一半,以後就只能靠她自己走下去了。

回到城主府,一進大門就見到高階之上站着阿瞻。師雨從下仰視上去,竟第一次覺得他遙不可及,高高在上。

阿瞻見到她,往下走了幾步,笑着牽住她的手:「我聽說你昨晚出城去了,去哪兒了?」

師雨昨夜特地從東城門出,繞道西城門歸,此事本不該被他知曉,但霍擎的人馬都歸他了,知道也就不奇怪了。

「邊鎮有些事要處理罷了,後來知道沒什麼大事我就回來了。」

阿瞻點點頭,也沒追問,領着她往住處走:「喜服已經制好了,我叫人送去你房間了,你去試試。」

師雨一愣:「這麼快?」

「是啊,早些把婚事辦了吧。」

師雨停下腳步:「日子已經定了?」

阿瞻也跟着停下,握緊她的手:「定了,下月初八就是大吉之日。」

師雨無言以對。

阿瞻沒有在她臉上見到喜色,不免有些失落:「怎麼,你不願意?」

「不是……」她垂眼盯着地面,再抬頭時與往常一樣笑語溫柔:「若這真是你所願,那就這麼辦吧,但你以後不管做什麼決定,最好還是與我先商議一下。」

阿瞻含笑點頭:「一定。」

即墨無白是被一陣顛簸弄醒的,睜開眼睛發現頭頂不是嚴實的屋頂,而是晃動的車廂,立即坐起身來。

車外探進個腦袋:「喲,你醒啦?」

即墨無白劍都握在手裏了,看到他才稍稍放鬆了一些:「邢越?你怎麼在這兒?」

邢越坐進車裏,笑道:「我來接你的啊,師城主給我遞了消息,叫我來接應你,怕你出事。」

即墨無白已經猜到那少女、西域男子和大夫都是師雨安排的人,沒想到他也有份。他朝外看了一眼,天光剛亮。

「我睡多久了?」

「一天一夜吧,好在退熱了。」邢越看他雙唇泛白,取了水壺遞給他。

即墨無白灌了口水,又問:「這是要去何處?」

邢越道:「去我落腳的地方避一避,有人跟着你呢,多虧這一路師城主的安排,否則還不知道對方會不會尋機害你。」

「是軍隊?」

邢越搖頭。

即墨無白想了想:「那應該就是暗中盯着我的人了,我在墨城的消息一定就是他傳遞出去的。」

邢越攤攤手:「反正我不清楚是誰。」

二人沒再閑談,馬車行進速度極快,一日顛簸,天黑前進城,沿着喧囂的大街走了片刻,拐入了寧靜的小道,徐徐停下。

即墨無白下車后觀察了一下周圍,月色灑在石板路上,像是傾瀉了一地水光。眼前是一條不太寬闊的街道,兩邊房舍齊整,卻好像都沒什麼住戶,連燈火也沒有。

「這裏好像是寧朔?」他看向邢越。

「沒錯,的確是寧朔。」邢越打開院門,請他進去,院中昏暗,一棵矮樹偎著房屋,屋內一燈如豆。

屋門上的帘子被掀開,一個女子矮身出來,抬頭一眼看到即墨無白,立即踏着小碎步跑過來:「喲,這位俊公子就是少卿大人呀?」

即墨無白乾咳一聲,見了一禮:「想必這位就是邢夫人了。」

邢夫人一陣嬌笑:「公子不必客氣,奴家小字六娘,你可以直喚我名字噠!」

「……」即墨無白轉頭看向邢越,月光照耀下,邢越面色如常,絲毫不動氣。

邢夫人笑完了一甩帕子:「住宿一夜六兩,白日三餐一日五兩,給公子便宜點,一日十兩就是了。」

「……」即墨無白悟了,難怪邢越不動氣,他妻子看他不是女人看男人,而是財迷看銀子。

邢越請即墨無白進屋,一面湊到他耳邊小聲說了句:「放心吧,她要多少您就聽聽,反正有師城主養你,錢都是她出。」

即墨無白斜眼:「我還不至於淪落到要靠她養吧?」

邢越道:「可是她說過幾日就派人送錢來啊,難道你要我退了,然後你自己給錢?」

即墨無白認真地想了想:「姑姑盛情難卻,我若拒絕就太虛偽了,還是不退了吧。」

「……」邢越默默在心裏呸他。

邢夫人是個很有原則的人。秉持着君子愛財取之以道的原則,她在收了錢后做的事也是相當盡心盡責的,具體表現為:指使邢越給即墨無白端茶送水,指使邢越為即墨無白換衣換藥,甚至還讓邢越在即墨無白睡前講幾個笑話逗他開心。

而她自己則負責緊密盯牢金錢交易。據她所言,這是一項繁雜且細緻的活,非一般人所能經手。

一夜無夢,到日上三竿即墨無白才起身。邢越已經等在外面,待他洗漱完畢,端著剛煎好的葯進來給他服用,又伺候他換藥。

即墨無白挑眉道:「這種事情何須你自己做。」

邢越瞪他:「不然你想內子給你換嗎?」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雇個下人啊。」

「你覺得我家那位捨得花錢僱人嗎?」

即墨無白抱以同情的眼神。

邢越看起來的確可憐,忙完這些又去給即墨無白端早飯,簡直跟個小丫鬟沒區別,邢夫人卻是不見蹤影。

一連數日都是如此,即墨無白漸漸也習慣了。

這日吃罷早飯,邢越出門給他買葯去了。即墨無白獨自坐在房中計劃接下來的安排,忽然聽見院外有人說話,走到窗邊一看,原來是邢夫人回來了,一手提着裙擺,一手拎着個包袱。

包袱顯然很沉,因為邢夫人半邊身子都是往下沉的。她相貌生得不錯,皮膚白嫩,此時卻是雙頰酡紅,雙眼冒着興奮的光彩,即墨無白一猜便知包袱里裝的是錢。

他朝邢夫人背後望去,院門未合,送她回來的馬車正緩緩駛離,車上有人掀簾探了探頭,眼神迅速在院中掃視了一遍,退回車內。

即墨無白覺得不對勁,邢夫人善於斂財,與外人多有來往並不奇怪,但此人顯然不簡單,雙眼狡黠,神色卻沉穩,不像是尋常人,倒是很像那種官場中混跡的人。

他暗暗留了個心思。

邢越回來后又忙着做飯。大概是賺了錢,邢夫人今日心情不錯,親自掌勺,照舊對他指手畫腳、呼來喝去的,邢越卻很聽話,夫妻倆打打鬧鬧的一頓飯很快就做好了。

即墨無白見夫妻和睦,不便打擾,一直到吃完午飯,趁邢越過來送葯,才扣住他問了句:「尊夫人最近在與什麼人往來?」

邢越的表情竟然有些閃躲,支吾許久,小心翼翼問:「是不是師城主與你說了什麼?她不會是想對內子下手吧?」

即墨無白一聽這話便知有事,佯裝道:「該說的都與我說了,我想聽你自己說清楚,興許我還能為你求個情。」

邢越左右看看,扯着他衣袖一直走到角落:「這事我在路上就想告訴你的,師城主之前就提心過我,說內子與一些不明身份的人來往,我來見了她之後不久就見到了對方,我竟然見過。」

「誰?」

「當初我奉你命令假扮喬大都護時見過他,是喬大都護的部下。」

即墨無白蹙眉:「你的意思是,尊夫人與喬定夜有接觸?」

「也許……是吧。但我已經告誡過她,她答應我不再與對方來往了。」

若真沒有來往,今日就不會提着錢回來了。即墨無白稍作沉吟:「她自己知道對方身份嗎?」

邢越搖頭:「她一直反對我捲入官場中事,我不敢對她直言,只是勸她少於那些人往來。」

那就難怪了。

邢越見他不言不語,頗為激動,緊緊揪着他那一截衣袖:「我知道你們都不待見喬都護,若是師城主要追究,你可千萬要替內子求情啊!」

即墨無白心道還不知以後能不能再見到師雨呢,求什麼情啊!不過表面上還是好言好語地安慰了他一番,白日裏的事也沒告訴他。

之後幾天邢夫人都很安分,沒再獨自出去過,偶爾出去也是和邢越一起。即墨無白在屋中靜養,一直注意着她的動向。

一直到大半月之後,噴薄的熱氣席捲了西域大地,他身上的傷都已好了大半,邢夫人才又單獨出了門。

倚窗靜候,直到天快擦黑時,邢夫人才回來,這次神色如常,手裏照樣提着些財物。即墨無白推門出去,在屋檐下站定后喚她。

邢夫人看他臉上帶着三分笑,端的是君子派頭,將包袱藏於身後,笑着上前問:「即墨公子有何吩咐啊?」

即墨無白道:「夫人既然已經答應了邢越不再與都護府的人接觸,為何又出爾反爾呢?」

邢夫人頓時笑意全無:「都護府?什麼都護府?」

即墨無白繞着她緩緩踱步:「這段時間與你接觸的人是安西都護府的人,夫人竟毫不知情?」

邢夫人愣了愣,氣惱地一跺腳:「唉,真煩,我還罵邢越捲入你們官家事裏去,結果我自己也卷進來了!

即墨無白道:「你何時與他接觸的?」

邢夫人仍不高興,哼了一聲道:「要論最早,至少也有一年了,如今隔了那麼久忽然來找我,不過是叫我盯着你動向,不讓你亂跑,我還以為又是哪個暗中照料你的人呢。」

即墨無白心中頓生不妙,原來那麼早喬定夜就插手進來了。這麼說來,自己行蹤敗露,也有可能是因為他了。

此事出乎他預料,他稍作思慮,自腰間摘了玉佩遞給邢夫人:「這塊玉佩不值什麼錢,但我即墨族人都認得,夫人最好避一避風頭,不如去我老家潤州,遠離這邊疆是非之地。」

邢夫人立即接了過來:「那我相公呢?」

即墨無白遺憾地看她一眼:「他還有用,暫時還不能走。」

邢夫人不快:「加錢!」

「……」

邢越回來的時候,和平常一樣要做午飯,卻已經不見自家媳婦兒了。他以為媳婦兒被抓走了,心急火燎地衝進即墨無白房間要人。

即墨無白白他一眼:「我替你把人送走了還不好?」

邢越懸在心口的一腔怒火頓時熄了,匆匆返回房間檢查了一遍,卻又頓生憤怒,走就走吧,還一個子兒都不給他留,還有沒有夫妻情分了!

即墨無白跟到房間門口,抱臂倚門:「都護府的人應當還會再來,要麼你扮一下你家娘子去會會他們?」

邢越連連擺手:「算了吧,喬定夜都不在都護府了,他們怎麼還會再來啊。」

即墨無白疑惑道:「他去何處了?」

「去迎接聖駕了,陛下已經在去往墨城的路上了。」

邢越適可而止,即墨無白還是立即就明白了:「這麼說來,即墨倓與師雨就要成婚了?」

「呃……聽說就在初八吧。」

即墨無白眉頭深鎖,邢越也不好說什麼,東張西望裝作在看風景。

過了許久,即墨無白驀地說了句:「不妙。」

邢越瞥他一眼,深表同情,唉,對你而言自然是不妙了,嚎也沒用啊……

嘉熙帝還在趕來的路上,日子卻已一天一天臨近初八。他與阿瞻的關係像是瞬間成為了君主與寵臣,甚至親自書信一封寄來墨城,抬頭竟稱其為表弟,言辭間愧於時間匆忙,恐無法及時趕至,請他按時成婚,不必等候。

火熱的陽光照着墨城,百姓們奔走相告,城主與代城主行將完婚,皇帝親臨主婚,簡直是無上的榮寵。

不日,城主府全城佈告,舉城同慶,初八當日,全城官員可入府道賀,百姓皆可於城主府前觀禮。

這一場婚禮聲勢浩大,古未有之。全城沸騰,喜氣洋洋。

初八轉眼即至,師雨一早起身,先去祠堂祭拜了即墨彥,這才坐回房中由下人伺候着描妝更衣。

金釵環佩,五色披帛,嫁衣火紅,一身珠翠。師雨五官嬌柔,神色端和,下人們都趕着道賀,她也始終帶着笑,逢人便賞,剛剛裝扮完,已經打賞了一圈的人。

墨城女子出嫁不披蓋頭,只戴紅色面紗。原本該母親或者其他女性長輩親手遮上,但城主府找不到這樣的人,師雨原先是打算開個先例,請霍擎替她遮面的,但如今老將軍已經歸隱,她也只能自己動手了。

夙鳶今日也特地換了身新衣,忙前忙后地進進出出。師雨遮好面紗,將她叫到跟前:「皇帝到哪兒了?」

夙鳶道:「剛聽說了,還有百里,說趕不上吉時了,直接來喝喜酒,請城主和代城主照常完婚。」

師雨好笑,就是只有十里,他也不會來主婚的。若不是為了墨城,他堂堂九五之尊何必親自跑這一趟,畢竟當初也對她動過心思,還來主婚,多尷尬。

兩個墨城官員的妻子款款進了屋中,扶著師雨出門去阿瞻居住的城主正院。稍後師雨再和阿瞻一同前往大廳,在眾官和百姓的面前拜堂。

所過之處,僕從紛紛垂眼躬身,畢竟師雨才是墨城的實際統治者,下人們是最看得清時勢的。

師雨目不斜視地經過,走過迴廊,穿過繁花正艷的花園,來到張燈結綵的院門前。門口的侍衛比往常竟然多了一倍不止,她左右看了看,走入院門。

阿瞻高冠束髮,紅衣懾人,稍稍飾了面,臉色看起來好了許多。他站在檐下,見到師雨進來,微微笑了笑,上前接過了她的手。

師雨左右看了看,院門外是一身軍服的侍衛,院中是數十精壯男僕,個個垂首而立,她還是第一次在這裏看到這種景象。

阿瞻左手執着她左手,右手托着她后腰,一路走入屋中,院門忽然落下。師雨轉頭看了一眼,自己帶來的僕人全都被關在了外面。她側頭看向阿瞻:「馬上就要去前廳了,關什麼院門?」

阿瞻溫柔地笑了笑:「莫急,你先放下固執,我們再去前廳拜堂不遲。」

師雨眼神流轉不定:「哦?我放下什麼固執?」

阿瞻引着她到桌前,文房四寶一應俱全:「只要你即刻下令卸任代城主,移交城主印綬,如此而已。」

師雨從他手心裏抽出手:「你不是答應過凡事會與我商量?」

「我這不是在與你商量么?」

「若我不答應呢?」

話剛出口,師雨的腰間抵上一截尖硬之物,甚至穿過層層禮服觸到了她的皮肉,一個「男僕」單手扣住她肩頭,陰沉沉地站在她身後。

院中那群「男僕」全都涌了進來,師雨終於看清他們的相貌,竟然是典型的沙陀人。她不可思議地看向阿瞻:「為了對付我,你居然跟沙陀人合作?你忘了當初是他們殺入府中要取你性命了?」

阿瞻緊抿著唇,眼神堅定的可怕:「我已有安排,你快做決定便是。」

師雨默然不語。

她不回應,腰間的刀子便往前送了一分,她低哼一聲,阿瞻立即喝道:「別傷她!」他走近一步,牢牢扣住師雨手腕,「你就不能放手嗎?」

師雨看進他雙眼裏:「你現在顯然已經被人利用,我若放手豈不成了墨城的罪人?你讓我將來有何顏面去見父親?」

阿瞻鬆開她的手,眼神失落:「我被你們藏了二十幾年,至今依舊得不到一個機會。你知道我捨不得動你,我只不過想將墨城和你都變成我要的樣子……」

師雨身後的沙陀人驀地一聲冷笑:「城主太優柔寡斷,此女狡詐固執,不如在下替你下決定。」

他的手往前一推,師雨驀地睜大了雙眼,冰冷的薄刃已經刺入她身體,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血液正在噴涌而出。

「放肆!」阿瞻氣急攻心,上前就要來扶師雨,一邊朝外大喊:「來……」

那個「人」字被狠狠掐斷,沙陀人一把推開師雨,邁步而進,一手扣住他,手中白刃靈巧的轉了個弧度,送入了他的心口。

變故太快,時間彷彿已經靜止。

師雨忘了自己處境,從地上爬坐起來,看着阿瞻像是被折斷了的紙鳶一般,從沙陀人的手中摔倒在地,胸口汩汩而出的血液頃刻在地上汪成一片。

他的臉白得像是枯草附上了秋霜,眼中還帶着莫大的震驚,定定的落在她身上。

師雨好像聽到了一陣轟然倒塌之聲,即墨彥臨終前的交代言猶在耳,她親口答應會傾盡畢生保護阿瞻以成大事。

而任何事情的先決條件都是他要好好地活着,可是現在他卻倒在她面前,生氣迅速地流失,拚命追也追不回來。

阿瞻抬起手腕,似乎想要伸手觸一觸她,旁邊的沙陀人如同看笑話一樣任由他垂死掙扎。

他抬起的手臂卻沒有如願碰到師雨,反而猛地甩向了桌邊的凳子,嘭的一聲巨響,連帶桌上的茶具也帶了下來,在地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他的手臂頹然落在地上,像是枯木。

這聲音傳出后不過一瞬,院門猛地傳來撞擊聲,沙陀人這才意識過來他是在遞信號搬救兵,何曾想到這麼柔弱的一個人竟還跟他們玩起了心眼,憤恨地上前又踹了他一腳。

阿瞻口中溢出鮮血,似乎已經耗盡最後的力氣,動也沒動,只是雙眼直直地看着師雨,大口地喘氣。

「來人!來人!」師雨急怒攻心,聲嘶力竭。

沙陀人要上前除去師雨,院門已被轟然撞開,當前突進的竟然是一小股弩兵,一箭射中抓向師雨的手腕。

沙陀人顯然沒想到會有墨城軍隊殺入,立時朝外奔散,試圖突圍,看似散亂,卻自有規章。

這支墨城軍隊還不足五十人,幾乎與院外的侍衛搶著攻了進來。侍衛首領竟是葛賁,一進來便與沙陀人混戰成一片。

夙鳶和那些侍候婚禮事宜的下人們也顧不得害怕趕着往裏面跑,想知道主子的情形。

院子寬闊,卻已成屠戮場。樹木枝葉都染上了鮮血,刀劍齊鳴,但忙而不亂的雇傭兵能忍,墨城侍衛軍人有律,竟無什麼哀嚎喊叫之聲。

紛亂之中,一前一後兩人最先邁步進入房中,為首的是一身利落胡服的即墨無白,跟在他身後的是邢越。

一眼見到的是室內慘狀,嫁衣灼灼,鮮血殷殷,二人全都錯愕地說不出話來。

墨城的炎熱抵不住地面的冰涼。阿瞻的眼神在即墨無白身上掃了一下,說不出什麼意味,最後膠着在師雨身上,嘴角凄涼地牽出抹笑來,氣若遊絲,已無開口的力氣。

師雨轉頭看了一眼,根本來不及分辯是誰,張口便道:「快救阿瞻!」

即墨無白恍然回神,當即叫邢越去叫大夫,接着又命令所有侍衛橫擋於門前,所有人未得傳令不得近前,院門與房門亦全部緊閉,避免消息外泄。

師雨無心追問他因何在此,還能調動兵力,只滿心焦急地看着血流不止的阿瞻。

城主府陷入了奇怪的局面,前廳鼓樂聲聲,歡天喜地,後院刀劍碰撞,成了廝殺的死瓮。

大夫被邢越拽著穿過緊閉的院門,一片槍林劍雨,以及一道房門,終於出現在阿瞻面前。他慌不迭地要給阿瞻止血,甚至連重傷的師雨都顧不上看一眼,但那一刀扎在心窩,是下了狠手,光看看已足夠驚心動魄。

大夫的手剛觸到他的身子,撲通一下跪倒在地,戰戰兢兢地看向師雨:「代城主……節哀……」

師雨顫抖着手揭去面紗,怔怔地看着阿瞻的眼睛,裏面已經失去神采。

外面的打鬥聲小了許多,邢越在外面查看情形,鑽進房來道:「不好,那些官員好像發現異常了,只怕陛下也快到了。」

即墨無白咬了咬牙,一把提起大夫丟去師雨面前:「給代城主止血!」而後叫邢越幫忙,將阿瞻抬去床上。

師雨推開大夫,一把扯住他衣袖,聲音顫抖:「你想幹什麼?」

即墨無白道:「你、我、即墨倓,甚至整個墨城都著了道了,此時該怎麼做你該比我清楚。」

師雨無力地垂下手,眼睜睜看着阿瞻被抬放到床上。

邢越又出去轉悠了一圈,回來后師雨已經止住了血,大紅嫁衣上沾上了斑斑血漬,只不過在身後,不太容易看見。

他實在無心欣賞她的嫁衣,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將即墨無白扯到一邊:「怎麼辦啊,陛下真的快到了!」

即墨無白站在床邊看着阿瞻,忽然伸手剝下了他的喜服,轉頭對邢越道:「你還想扮演別人么?」

邢越一愣:「當然想。」可是這個時候哪還有心思想這些啊!他看着即墨無白將那件血跡斑斑的喜服穿上身,眼神古怪。

即墨無白整理好衣襟,找了件白紗衣披在外面,血污看起來不算明顯了,他又問邢越:「那你想不想扮陛下?」

邢越的膝蓋陡然一軟,險些跪下去:「你瘋了嗎?我怎麼能扮陛下?」

「怎麼不能?你假冒我見過他,容貌服飾都可以模仿,至於神態氣質,有七分即可,墨城除了師雨,根本沒人見過他,就看你敢不敢了。」

邢越眼神閃爍不定,顯然正在天人交戰。

即墨無白提起他衣領:「你不是說過,只要能假冒一回這世上獨一無二的人物,就是死也無憾了么?還有誰能比一國帝王獨一無二?」

邢越猛地抬眼:「好,扮!」

外面的混戰終於結束,房門被推開,葛賁大步走入,見到師雨枯坐桌邊,面如死灰,連忙跪倒:「屬下來遲,請代城主責罰!」

師雨聲沉如死水:「你何時來的?」

「城主早吩咐過屬下在院外候命,一旦聽到他號令,所有侍衛即刻破門護衛。」

「這麼說你一早就知道他的計劃?」

葛賁抱拳:「屬下了解不多,城主只說他要冒險做一件事,不放心與他合作的人,所以命屬下待命保護。」

「他安排地倒是周詳。」她乾澀地扯了一下嘴角。

葛賁不知底細,一個勁點頭:「城主還特地吩咐了,萬事以代城主為先,若有異動,要不計一切代價保護代城主安全。」

師雨的手指哆嗦了一下。

「葛校尉來的正好,賊人拿下沒有?」

葛賁抬頭,看見城主已經走到跟前,裏面穿着喜服,外面卻套著一件薄如蟬翼的白紗衣,這裝束還真是古怪。

他拱了拱手:「已被悉數擒下,但還是同往常一樣,全都吞毒自盡了,屬下無能。」

「便知如此……」

葛賁見他眼神沉沉,起身拱手又道:「屬下還有一事要稟,即墨無白也來了,他憑着當初霍老將軍給的那假兵符肆意調動軍隊,竟然還真給他騙來百十號人,可惜趁亂叫他給跑不見了,請城主下令,屬下即刻去捉拿他!」

他眼前的城主眼神動了動:「此事先不管,你去前廳宣佈,馬上開始行禮。」

「呃,是。」葛賁吶吶應命而去。

即墨無白拾起面巾給師雨戴上:「這是唯一能讓城主府內外的官員百姓儘快散去的方法,也可以避免陛下得知即墨倓情形,走吧。」

幾乎是被他拖出門去的,師雨轉頭,隔着屏風看着躺在床上的阿瞻,他的雙眼怎麼也合不上,臉依舊朝着她所在的方向,同生前一樣,一直看着她,不曾移開眼。

一扇屏風,隔了生死。

她掙開即墨無白,跌跪在門前,手指緊緊扣住門檻,雙目刺痛。

即墨無白猛地將她提攜起來:「我知道你不想和我拜堂,你現在是和即墨倓成親,若不想墨城萬劫不復,就跟我走。」

他的手正按在師雨受傷的部位,遮住了血漬,隱隱作痛,卻讓她清醒。

即墨無白為了邢越肯放手一搏,其實撒了個謊,除了師雨之外,墨城還有個人見過皇帝,這個人就是當初皇帝親自委任的墨城刺史。

原本這是顆好棋,但此人過於明哲保身,在墨城多年也毫無建樹,久而久之,嘉熙帝也就不對他抱有期待了。

官員們都站在府門入口的台階下方,分兩邊按照官階從上往下站立,刺史自然在最前列。

前方探報的小吏來報了三回,陛下已經快到墨城,他也滿心期待,希望皇帝可以認出他,最好大發慈悲將他調離這是非之地才好。

司儀站在高階上宣佈吉時已至,成婚典禮開始,官員們立時肅穆。府門內的官員,府門外的百姓,全都仰頭望去。

頃刻,城主攜領代城主出現在高階之上。

沒想到平常獨當一面的代城主此刻竟偎依在城主懷中,由他攬腰扶持,如同依人小鳥,想來二人感情甚篤。

司儀宣佈開始交拜大禮,刺史出列一步,剛想提醒皇帝就快到了,又聽他高唱一聲:「恭迎陛下!」

啊,原來陛下已經到了。

官員百姓紛紛下跪,心裏卻都很奇怪,明明也沒見着皇帝的車駕儀仗,他竟然已經到了。

頭垂著,眼睛卻拚命往上看,兩位城主的身旁果然出現了金冠玄服的皇帝陛下,雖然沒著龍袍,但依舊龍章鳳姿,威嚴絕世。

可惜陛下和兩位城主都站得太遠,即使是刺史這靠前的距離也看不清楚,真希望他們都往下挪挪步子啊。

這顯然是痴心妄想,皇帝根本連腳都沒抬一下,神色威肅,一言不發。

司儀在旁高聲宣佈新人拜天地,官員和百姓才得以平身繼續觀禮。

禮儀步驟一步一步唱出來,城主一手托著代城主的手,另一隻手攬着她的腰,拜天拜地,甚至最後交拜時還一手扶着她手臂,像是生怕她跌著摔著。

門口擁堵的百姓中有女子見此情形,捂著心口艷羨不已,嫁郎當嫁城主這樣溫柔體貼的才是啊。

代城主卻似乎沒什麼精神,原先窈窕綽約的身姿愈發顯得弱風扶柳。最後交拜時,她跪下去竟半天沒起來,最後還是由城主親手扶起來的。

官員里有人竊笑着和身邊人打趣:「代城主今日瞧著倒比城主還虛弱,果然女子還是嫁人的時候最溫柔。」

「哈哈,可不是。」

「禮成——」司儀悠揚地拖完調子。

皇帝終於開了尊口,陽光照耀,漸漸熱烈,風聲將他的聲音傳出去很遠很遠:「二位愛卿是墨城的主心骨,如今永結同好,實在可喜可賀。朕為二位愛卿主婚,望二位以後齊心協力,勤勉不殆,使墨城繁榮,百姓安居樂業。」

「謝主隆恩,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二人跪謝,皇帝點頭,虛扶二人起身,臉上淡笑含威,手心裏卻全是汗。

這輩子還能享受一次這種高高在上的感覺,也是值了。邢越暗暗吞了吞口水。

師雨毫無血色的臉藏在喜慶的面紗里,渾身虛脫無力,幾乎是被即墨無白整個人提着,轉過身去,面朝台階。

墨城上空的雲稀薄繚繞,靜默無聲。中間的風溫柔多情,拂過她的臉頰眉宇。下方官民齊呼萬歲,喜樂大作。如此空前盛況,舉城同慶,群情高漲,興奮難當。她僵硬著抬了抬手,向這座城宣告喜事……

禮儀既成,司儀臨時宣佈為城主身體着想,晚上定好的宴席取消。官員們有不少遠道而來者,難免有些失望,但最失望的還是刺史。

他站在階上,看着陛下離去的方向嘆氣,陛下壓根就沒看他一眼啊。

說起來也真奇怪,陛下的架子可真小,連個內侍都沒帶。何況來主婚,好歹也該給些賞賜吧?

他帶着一肚子糾結,隨人流朝府門走去。百姓們太熱情,依然捨不得離去。因為今日人全都涌在這裏,他的車馬停得很靠後,就快到城主府的後門了。僕人只能護着他艱難地穿過人群,好不容易擠到馬車邊,一抬頭卻是嚇了一跳。

從後門蜿蜒到眼前的道路上,儀仗巍巍,車馬嘶嘶,龍旗高舉,黑甲禁軍森森而列。當中一駕六乘車輦,華麗莊重。

刺史費解,看這架勢,怎麼感覺陛下是剛剛才到的呢?何必走後門啊?

待官民全部離去,葛賁率眾守住城主府大門,喧鬧的府邸終於安靜下來。

即墨無白扶著幾乎虛脫的師雨穿過花園,即將到達正院門口,忽然轉頭對邢越道:「快走。」

邢越發愣:「走?走去哪兒?」

即墨無白道:「如果不想死,就立即離開墨城。」

邢越猛一拍腿:「我就知道你是故意哄我!皇帝哪是能隨便扮的!」說完也來不及卸下偽裝了,拔腿就朝城主府門後門跑去,只怕這模樣,沿途的人也不敢阻攔。

師雨目送他跑遠,發現一路通往後門的侍衛全都不見了,原先要推院門的手頓了頓,推開了即墨無白的攙扶:「你也該走。」

即墨無白也已看出異樣,苦笑了一下:「恐怕是走不掉了,希望邢越能逃過一劫。」

話音未落,院門被人從里拉開,夙鳶等一眾僕人跪在院中,兩邊站着的皆是持槍而立的大內禁軍,開門的自然也是禁軍。

「城主,喬都護帶着人趁你們行禮時從後門闖了進來,連陛下都來了!」夙鳶哆嗦著流淚,她全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明明是一樁喜事,今日卻頗多波折。她看着即墨無白,哆嗦地越發厲害:「他們說倓公子……倓公子他……」

師雨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朝房門走去。

房內也站着森寒的禁軍,一身明黃龍袍的嘉熙帝背對門站在桌旁。官服整肅的喬定夜自屏風后繞出來,風姿儒雅,卻一手按著腰間的佩劍。

「師城主可算回來了。」喬定夜看向門口的即墨無白,儒雅地笑了笑:「子玄與即墨城主本就長得相似,不細看還真看不出來呢。」

嘉熙帝轉過身,深鎖著眉頭,視線掃過師雨,又落在即墨無白身上,驀地一聲怒喝:「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侍從肝膽俱裂,瞬間下跪了一地,唯有師雨面無表情,一動不動地站着,冷眼旁觀。

即墨無白瞥一眼師雨,斂衣下拜:「臣伏首告之,城主即墨倓受奸人所害,臣為穩住墨城上下,斗膽假扮其與代城主師雨成婚,實乃迫不得已。」

嘉熙帝冷哼一聲:「既然你有理有據,朕容你稍後再細細稟報,若有隱瞞,嚴懲不貸!」話說的雖重,卻有私心包容之意。

即墨無白叩首稱是,起身退至一邊待命。

「陛下,」喬定夜出列,拱手道:「此事只怕沒有這麼簡單,實不相瞞,此次陛下親自前來墨城主婚,按理本該由墨城派人迎接。微臣之所以越俎代庖,親率人馬前去迎接陛下,是受了墨城城主即墨倓之託。他曾給微臣書信一封,提及擔心自己會遭賊人所害,愛妻被奪,希望微臣能在大婚當日襄助一二,沒想到微臣一路快馬加鞭,到了這裏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他接連嘆息,從懷中取出一封信來,師雨一眼瞥到信封,封口的確有阿瞻私印。

嘉熙帝接過來,匆匆瀏覽完,再看向即墨無白,臉色已十分難看:「此為物證,可還有人證?」

喬定夜道:「聞名中原的山石道人是即墨城主派來知會我的引線人,正是人證。」

嘉熙帝說不出話來了,即墨倓暴斃於此,胸口有傷,顯然是他殺,而即墨無白卻假扮其身份與師雨於眾目睽睽之下成了親,如何脫得了干係?

屋中死一般的寂靜,嘉熙帝緊抿著唇,不發一言。

正當此時,屋外走入一名喬定夜的隨從,附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又退了出去。喬定夜謙謙然一笑,看向即墨無白:「聽聞子玄今日不僅假冒即墨城主與代城主成婚,還找了個人假冒陛下,此事當真?」

嘉熙帝陡然震怒:「竟有此事?」

即墨無白默然跪地。

他是被折了翼的雀,進了這事先佈置好的籠子,其實也是自投羅網。

「欺君罔上,乃是死罪。」喬定夜的手輕撫過佩劍,彷彿是無心之舉:「不過城主府防衛嚴密,若無內應,如何能謀害城主?就是不知道此事是太常少卿一人謀划,還是與人合謀了。」他看向師雨,「不知師城主是否知道即墨城主的死因呢?」

師雨揭去面紗,從頭到腳將他看了一遍,目光一寸一寸游移,無比仔細,像是生怕遺漏了什麼,而後轉頭走去床邊坐下,手搭在阿瞻冰冷的手背上,彷彿他還在生前:「知道,他是為奸人所害而死。」

喬定夜走到屏風邊,瞥一眼床上冰冷的屍首:「那敢問到底是哪個奸人害了即墨城主呢?」

「即墨無白。」

喬定夜一愣,還以為自己聽錯了:「誰?」

師雨的側臉在內室昏暗的光線里似乎剛硬了許多,字字清晰地傳出來:「即墨無白,他覬覦墨城,妄圖用偷天換日之策取代阿瞻。」

喬定夜立時轉身,不復儒雅風儀,一臉義憤填膺,手中寶劍終於出鞘,直指即墨無白,尚未開口斥責,卻聽師雨又接着道:「師雨不堪受此大辱,還請陛下做主,捉拿即墨無白,為阿瞻正名。」

嘉熙帝當即道:「來人!將即墨無白拿下!」

喬定夜豈敢僭越,霎時斂去所有聲勢。

即墨無白謝了恩,起身跟着禁軍退出門去,借視角瞥了一眼屏風內的師雨,她終於幫阿瞻合上了雙眼,轉頭與他對視一眼,似已將一切說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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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城春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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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城府之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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