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大漢光武1·少年游》(14)

第十四章《大漢光武1·少年游》(14)

帝王家事

【有幸又逢室主賜】

原本已經透支的身體,驀地竟又生出一股怪力,劉秀猛地一拉挽繩,驅動戰車,繞過身邊的小樓,直奔鳳巢山。鳳巢山不算高,也不算陡峭,卻足夠讓馬車減速。此外,山上還有足夠多的樹,每棵都足夠粗!

「劉秀,有種你別跑!」王麟狂笑着驅車緊追,恨不得立刻將劉秀連同其腳下的戰車撞個粉碎。經過多次碰撞,他已經發現,劉秀心中有所顧忌,不敢主動向自己發起反擊。

沉重的撞擊聲接連不斷,每一次,都讓馬車解體的危險加重數分。劉秀沒有辦法阻止對方,只能咬緊牙關,繼續加速奔向鳳巢山,表面包裹着一層鐵皮的車輪,在石板鋪成的道路上,碾起一串又一串火星。

終究還是技高一籌,馬蹄剛剛踏上山路幾百步遠,他就重新跟王麟拉開了距離。然而就在此刻,幾輛銀裝馬車,卻忽然出現在前方不遠處,將原本就狹窄曲折的山路,擋了個嚴絲合縫!

「快躲開,後面追來一個瘋子!」事發突然,劉秀根本無暇辨認對方的身份,本能地扯開嗓子提醒了一句,直接將自己腳下的戰車,拉向了山路旁的土坡。馬蹄在土坡上帶起無數泥土草屑,車輪隆隆,將雜草灌木撞倒,碾碎。站在車廂中的劉秀被震得搖搖晃晃,隨時都可能飛出車外。但是,他卻咬緊牙關,儘力控制住挽繩,避免戰馬與周圍的大樹相撞,避免車身傾覆,每向前多奔行一步都危險萬分。

「停下,若是驚了……」身背後,尖叫聲與呵斥聲響成了一片,銀裝車旁的隨從和護衛們一個個全都將心臟提到了嗓子眼兒。

追過來的王麟,卻對這些聲音充耳不聞,將挽繩一扯,驅動馬車脫離山路,繼續緊追劉秀不舍。

在沒有道路的山坡上驅車狂奔,作為追趕者,他要比前面的劉秀省力太多。根本無需考慮前面的樹木和山坡的起伏,只需要緊盯着前面的馬車!雙方之間的距離,再度迅速拉近。王麟面露獰笑,抖動韁繩,讓馬身稍稍偏離前方留下的車轍數尺,車轅再度從側後方加速撞向前車的車身。

「蓬!」前方的馬車躲避不及,被撞了個結結實實。一道巨大的裂縫,緊跟着在前車的車廂上出現,破碎的木板交替而落。站在前方馬車上的劉秀,身體失去平衡,左搖右晃,站在後車上的王麟卻依舊不解恨,再度抖動挽繩,抽打着挽馬的屁股加速,從側後方又狠狠撞了過去。

「蓬!」又是一聲沉悶的巨響,劉秀的馬車裂出更多的縫隙,而劉秀本人,也被撞擊帶來的巨大力量,沖得躥起老高,在半空中縮成了一團,大聲慘叫着,向附近一棵合抱粗的柳樹砸了過去。

「哈哈哈……」王麟頓時如飲瓊漿,仰頭髮出一串瘋狂的大笑。如此高的速度,那麼粗的樹榦,劉秀一頭撞上去,即便不當場死掉,也得徹底變成殘廢。有此前車之鑒,從今往後,看誰還敢叫青雲八義為青雲螞蟻?

然而,下一刻,他的笑音效卡在了喉嚨當中。只見正縮成球的劉秀,猛地將修長的手臂和雙腿伸開,在半空中,如同一隻成了精的猿猴,搭著樹梢一拉,一繞,再一盤,居然轉眼就卸掉了身上的勁道,貼著大柳樹的樹榦,穩穩滑落於地。抬起頭,看向自己的目光充滿了嘲弄。

「又上當了!」王麟心知不妙,趕緊將全部精力集中回手臂,努力控制自家的戰車。然而,一切為時已晚!

只見十步遠的山坡上,憑空忽然長出幾棵更粗的柳樹。劉秀那輛空車,因為分量輕,在千鈞一髮之際被挽馬拉着偏了偏,蹭樹而去。而王麟自己腳下的戰車,卻根本來不及改變方向,如同長了眼睛般,繼續朝着柳樹隆隆疾馳。「啊———」王麟大聲慘叫着閉上了雙眼!

「轟!」車身與樹榦相撞,瞬間四分五裂。挽馬悲鳴著在山坡上翻滾,白慘慘的骨頭,直接刺出了皮膚表面。過山虎王麟,像稻草袋子般,從車廂里飛出了十幾丈遠,一頭摔進了灌木叢中,昏迷不醒!

「便宜了你!」劉秀確定對方沒有當場摔爛腦袋,隨即邁開雙腿,追向自己的戰車。失去了主人掌控的戰車,又跑出了一百多步遠,才終於在幾個石頭墩子旁停了下來。拉車的挽馬渾身是汗,鼻孔中不停地噴出水汽。

雖然有些心疼,劉秀卻不敢讓挽馬休息。匆匆檢查了一下車廂的情況,就拉着挽繩,徒步返回了另外一輛馬車傾覆的位置。王麟還沒有恢復知覺,衣服被荊棘撕成了爛布條兒,一道道地搭在周圍的灌木上。白花花的脊背和圓滾滾的屁股上,也扎滿了木刺,一顆一顆亂冒血珠。

「喂,你到底死了沒有?」劉秀蹲下身,翻了翻王麟的眼皮,又伸出手指把了把脈象。他恨對方試圖用馬車謀殺自己,卻不願見死不救。因此,雖然沒有得到王麟的回應,迅速檢查了一遍之後,依舊將他從灌木叢里抱了出來,輕手輕腳放上了自己的破馬車。破碎的車廂被壓得一歪。昏迷中的王麟,屁股被木刺又狠狠扎了幾下,疼得瞬間恢復了清醒,啞著嗓子大聲呻吟。

「活該,誰讓你撞壞了我的馬車,真是自作自受!」劉秀回頭看了一眼,不屑地撇嘴。該下山了,吳漢和他手下的驍騎營將士應該追過來了。不知道他們看見倒下的不是自己,而是王麟,臉上該是什麼表情?

先前一直忙着逃命沒注意,下山時,劉秀才發現自己剛才冒了多大的險。好幾處車轍都是從兩棵大樹之間堪堪穿過,更有幾處車轍貼著土溝的邊緣,只要自己先前稍有不慎,也許就是車毀人亡的結局。

不過危險終究沒有發生,王麟也成了自己的俘虜。想到自己連手都沒還,就讓對方自己摔了個半死不活,少年人心中不禁湧起幾分自得。一邊拉着馬車小心翼翼地往山下走,一邊低聲哼起了歌。

才哼了幾句,卻呼啦啦招來了一大群全副武裝的壯漢,像狼群一樣將他結結實實圍在了正中央。「你們要幹什麼?」劉秀被嚇了一大跳,本能地用身體貼近挽馬,大聲質問。

「小子,你居然問咱家幹什麼?你自己闖下了滔天大禍,居然一點都沒察覺到嗎?!」壯漢身後,傳出一串剮蹭碎陶片般的聲音,一個面白無須、五短身材的中年官員緩緩走了過來。

劉秀覺得此人好生面熟,鬆開挽馬韁繩,向前迎出數步,長揖及地,「南陽學子劉秀,見過王中涓55。多年不見,沒想到中涓風采更勝往昔!」

「你、你居然認識咱家?」中年官員愣了愣,兩隻金魚眼立刻眯縫成了一條線。

「當年灞橋援手之得,晚輩沒齒難忘!」劉秀笑了笑,再度躬身下拜。

如果他沒認錯人的話,對方應該是黃皇室主門下的宦官頭領王寬。當年他和哥哥劉縯、姐夫鄧晨等人因為阻止長安四虎縱馬傷人被陷害,多虧黃皇室主出面斥退了四虎,還賜下侍衛腰牌一面,供大夥暫時防身。雖然三年多來一直沒有用過那面腰牌,但是當日的回護之恩,劉秀卻從未敢忘。

「你就是當初灞橋上痛打王恆和王固的那個野小子?噢,咱家記起來了,你哥哥當初送你到長安,就是來太學讀書的!你這小子,難得有機會就學,怎麼不肯好好用功?反倒學那紈絝子弟,大白天賽起車來?」

「中涓容稟,晚輩方才並非跟他在賽車。而是被他追得慌不擇路,才跑上了鳳巢山!」唯恐對方把自己當成不學無術的墮落分子,劉秀趕緊又行了禮,大聲解釋,「今日按照驍騎都尉吳漢將軍的安排,晚輩跟長安四虎中的王麟切磋御術。結果他輸急了眼,驅車直接向晚輩發起了衝撞。當時在場同學太多,晚輩怕殃及無辜,只好掉頭衝上了鳳巢山。原本指望藉助山勢,將雙方的車速都延緩下來,沒想到室主正好也在山上。驚駕之罪,不敢推諉。還請中涓念在學生是被人追殺,慌不擇路的份上,寬恕一二!」

說罷,低下頭,靜待對方決斷。他原本就生得英俊清秀,在太學里三年多來日日與鑄劍書卷相伴,讓人越看越覺得氣度不凡。

王寬聽他答話條理清楚,舉止沉穩有度,眼睛裏便先湧起了幾分欣賞。再聯想到當日在灞橋附近黃皇室主回護他的理由,心中也有了計較。「寬恕兩個字,就甭提了。那需要室主親自決定,咱家可不敢越俎代庖!不過,你先前雖然沒認出室主的車駕,卻懂得主動繞行,並且還念念不忘提醒咱家注意危險,可見心地善良,不願拖累無辜。咱家會如實把自己看到的情況和你剛才的說辭彙報上去,不至於讓你稀里糊塗地被從嚴懲處!」

「多謝長者厚愛,晚輩沒齒難忘!」劉秀趕緊躬身致謝。

王寬笑着受了他的禮,邁動腳步之前,卻又回過頭來詢問:「剛才咱家分明看到王麟在追你,怎麼你自己拉着破車下山來了,王麟去了哪兒?」

「他追得太急,撞上了大樹,把自己摔暈了。晚輩怕他一個人留在山上危險,就把他抱到了車上!」

「噢,原來如此!」王寬留下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搖頭而去。

劉秀不敢離開,站在原地目送對方的身影走回了山路上。

「劉文叔,你怎麼樣了?」「王麟,劉文叔如果今天有個三長兩短,朱某拼了性命不要,也會讓你血債血償!」卻是嚴光、鄧禹、朱祐、沈定等人,徒步追上了鳳巢山。一個個跑得氣喘如牛,滿頭大汗。

劉秀心中頓時一暖,趕緊在重圍中踮起腳,「子陵、仲華、仲先,我在這兒,一切平安!」

「劉三兒,我就知道你吉人天相!」朱祐耳朵最靈,立刻雀躍着跳起來。

「文叔,你……他們為何要圍着你?王麟哪裏去了?」

還沒等陸續趕到的眾人聲音落下,吳漢已經帶着一大群弟兄蜂擁而至。隔着老遠,就厲聲喝問:「劉秀,怎麼只有你一個人在?王麟呢,你把他怎麼樣了?」

「啟稟都尉,王麟不小心撞到了大樹,把自己撞暈了!」劉秀輕輕嘆口氣,沉聲回應,「不信,都尉可以去斜上方五十步遠的大樹下查驗。王麟的戰車殘骸就留在樹下,學弟一動未動!」

「你胡說,分明是趁著沒人注意,使用詭計謀害了他!」還沒等吳漢回應,鴻儒王修也氣喘吁吁地狂奔而至,遙遙指著劉秀鼻子。

「他先前策動戰車追着我撞,可是有目共睹!」劉秀冷冷地強調。

「那是在山下,後來你跑到了山上,可沒人看見發生了什麼!」聽劉秀竟敢嘲諷自己沒長眼睛,王修愈發怒不可遏,分開周圍的侍衛,大聲咆哮,「你把王麟藏哪裏去了?他今日如果傷到一根寒毛……」

「哪裏來的烏鴉,瞎叫喚個沒完!」一記冷冰冰的聲音忽然出現。

「誰敢侮辱老夫?有種你就站……」王修氣得火冒三丈,立刻掉過頭去厲聲喝問,卻整個人愣在了原地,兩隻三角眼差一點就掉出了眼眶。

只見中官王寬,小心翼翼地領着一名衣衫華貴的女子,緩緩走了過來。「咱家站出來了,王夫子,你還要繼續教訓咱家么?」

「不、不敢!」王修的囂張氣焰一掃而空,俯身訕笑着賠罪,「先前不知道室主在此,下官、下官失禮了。」

「你退到一邊去!」黃皇室主看都懶得看他,來到劉秀身邊,非常和藹地道謝,「先前要不是你及時示警,本宮就真的被某個瘋子撞到了。有功不能不賞,你想要什麼?不妨直接說出來!」

「多謝室主厚愛!他的目標是學生,原本就不該殃及無辜!」劉秀立刻聽出了黃皇室主話里的回護之意,連忙躬身施禮,「出言示警,乃是學生分內之事,晚輩無功,不敢受賞!」

「嗯,你倒是個懂道理的,比某些睜眼瞎強多了!」黃皇室主笑了笑,「不過,本宮卻不能不領你的人情。王寬,將他的名字記下來,彙報給陛下。就說本宮看中了一個少年英才,請陛下多加留意!」

「是!」中官王寬迅速向劉秀使了個眼色,大聲答應。

「多謝室主!」劉秀心領神會,緊跟着躬身。

黃皇室主輕輕抬手,示意劉秀免禮。「你不必謝我,三年前賜給你們兄弟倆腰牌的事情,本宮一直記得。雖然你們兄弟倆有志氣,不願意前來打擾本宮。但若是有人敢故意找你的麻煩,本宮知道后,也絕不會裝聾作啞!走吧,本宮今天是來鳳巢山看風景的,不想被人掃了興。你既然遇到了,乾脆就給本宮做個嚮導!」

「學生遵命!」劉秀大聲答應着施禮,快步走到了王寬身側。

「啟駕———」王寬扯開嗓子高喊,一手拉住劉秀,一手指揮着眾侍衛,簇擁起黃皇室主,揚長而去。從始至終,都沒仔細看王修和吳漢一眼。

【無情最是帝王家】

黃皇室主是妻子的姐姐,前朝大漢皇帝的遺孀,本朝皇帝的嫡親長女,無論拿他當親人還是敵人,都足以讓吳漢自傲。而選擇無視,則極大地傷害了他的自尊。

數百步之外,被他嫉妒的劉秀,同樣滿頭霧水。黃皇室主想要替自己主持公道,留下剛才那幾句話就足夠,沒必要直接將自己救走。

然而困惑歸困惑,劉秀卻不敢主動追問黃皇室主這麼做的原因。只能老老實實跟在室主身後,亦步亦趨,隨時準備迎接對方的詢問。

「我姓王,是當今皇上的長女,八歲時嫁給前朝平帝為妻。那年他九歲,成親當晚因為擺弄我的鳳釵,被我一拳打破了鼻子!」信步來到鳳巢山最高處,黃皇室主忽然伸了個懶腰,緩緩說道。

「啊、啊,室主您行事真出人意料!」劉秀愣愣半晌,才結結巴巴地回應。新婚之夜打破丈夫鼻子這種事情,即便尋常百姓之家,也不會輕易告訴外人知曉。

「第二年,皇帝就去世了,我成了皇太后,還沒弄明白妻子和皇后的意義,父親就從外邊抱來一個剛滿周歲的孩子,讓他管我叫娘親!」背對着劉秀,黃皇室主聲音里很少有情緒波動,彷彿在說跟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

「皇上恐怕、恐怕也是一番好心。怕您傷心過、過度!」

「是啊,父親怕我傷心過度,第三年,乾脆自己直接做了皇帝,讓我又做回了他的女兒!」黃皇室主搖頭而笑,滿頭珠翠在日光下耀眼生寒。

劉秀不敢再接話茬了,警惕地扭頭四下張望。王莽接受禪讓之事,牽扯實在太多。私下裏談論這個話題,簡直是壽星佬上吊,自己嫌命長!

侍衛們都被王寬留在了百步之外,而王寬本人也非常知趣地躲出老遠。空蕩蕩的山頂上,如今只剩下黃皇室主和他兩個人。

「你在看什麼,怕被人聽了去么?」黃皇室主笑着扭過頭。

雖然做過皇后也做過太后,但她的真實年齡卻不算大。由於保養得當,錦衣玉食,皮膚看上去吹彈可破。一笑之下兩眼含淚,竟露出某種說不出的嬌柔味道,令劉秀的心裏,頓時生出一種保護的慾望。他趕緊主動將目光移開,盯着不遠處的樹梢訕訕回應,「不、不是怕,是、是不知道……」

「不知道我為何跟你說這些陳芝麻爛穀子么?」黃皇室主見他臉紅,忍不住湊近半步,大聲逼問。

劉秀的身高和她相似,看上去年紀也好像只小她一點點,被迎面而來的青春氣息一撲,頓時臉色變得更紅,連忙後退了幾步,用力擺手,「不、不是。室主、室主聰慧過人,想必不是無的放矢。學生愚鈍,若有能效力之處,還請室主明示!」

「你說錯了,我還真就只想找人說幾句廢話而已!」黃皇室主莞爾一笑,將身體退開,「況且你一個學生,自保能力都沒有,又如何幫得了我?!」

「室主這話從何而來?」劉秀頓時覺得熱血上頭,將胸脯一挺,「所謂寸有所長,尺有所短。學生雖然沒有自保之力,卻未必幫不上您的忙!」

「呵,你倒是個小男子漢!不錯,還有點兒劉家人的模樣!」黃皇室主微微一愣,被逗得莞爾,「只可惜,你太小啦,什麼都不懂。」

「室主不說,怎麼知道學生不懂?」劉秀心裏一陣陣發虛,卻咬牙死撐。

「如此說來,你真的想要幫我?」黃皇室主繼續笑着搖頭,目光之中,卻隱隱地湧起了幾分重視。

「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況且室主您幫晚輩不止一次!」劉秀後退拱手,鄭重施禮。

「你,倒是個有擔當的!」黃皇室主又愣了愣,終於收起了笑容,長長吐氣,「可你不知道我面對的是誰,也不知道這件事難度有多大!」

「刀山火海,亦不敢辭!」劉秀又行了個禮,朗聲承諾。

並非他不知道天高地厚,而是黃皇室主的確對他有恩。如果這時候退縮,他這輩子內心都無法輕鬆。更何況,黃皇室主還是皇帝的女兒,天底下沒幾個人真敢傷害她。

「刀山火海倒不用你!父皇要我嫁給成新公的兒子孫豫。我不喜歡,你既然能不著痕迹把王麟摔個半死,就替我也想個辦法,讓姓孫的知難而退!或者,想辦法讓他去死!」

劉秀心中暗吃一驚。可剛才已經把大話說了出去,他只好硬著頭皮,又給黃皇室主行了個禮,小心翼翼地勸道:「您既然看不上那姓孫的,為何不直接跟陛下說明。以陛下的仁德,想必也不會……」

「你怎麼知道陛下不會?」黃皇室主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雙眉倒豎,「若不是父皇逼得太緊,我怎麼天天躲在外邊不敢回宮?他想讓我屈服,有的是辦法,根本不用痛下殺手!」

饒是劉秀素有急智,也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我明白了,你剛才是故意哄我開心!」見他遲遲不發一言,黃皇室主轉怒為笑,慘然搖頭,「也是,你不過一介學子,怎麼可能有膽子插手皇帝的家務事?是我自己太心急了,見到個熟悉的面孔,就拿他當張良陳平!」

「室、室主,不是學生膽小無謀!」劉秀青春年少,怎麼願意讓自己尊敬的人失望,「而是您老問得太急,學生預先又沒做準備。學生甚至連孫豫是誰都不知道,卻忽然要謀划刺殺他,未免、未免有些下不去手!」

黃皇室主想起先前劉秀雖然被王麟追殺,最後卻將昏迷不醒的王麟搬上馬車,聲音陡然轉暖,「原來你還是個心地善良的小傢伙,這年頭,可真不多見!」

「若是他非要死纏着室主不放,殺也就殺了。可學生從沒見過他,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跟室主一樣,是父命難違,稀里糊塗殺了他,未免、未免會心裏愧疚!」劉秀被笑得面紅耳赤,卻梗起了脖子,大聲補充。

黃皇室主說讓孫豫去死,只不過是隨口一句氣話。聽了劉秀的話,雖然心裏頭不高興,卻也意識到用殺人來解決問題,手段過於激烈。「的確,殺了他,動靜太大。過後難免會把你也搭進去!你剛才說姓孫的自己未必願意娶我,也是,他年齡比吳漢還小,怎麼會想娶我這個糟老太婆?!」

劉秀訕訕地笑了笑,「如果他自己主動拒婚,不,不行……」

「怎麼不行?」黃皇室主忍不住皺起眉頭。

「他怎能有膽子拒絕皇家?即便他不喜歡這樁婚事,他父親也不會准許他拒絕。得想個辦法讓皇上主動收回成命才好!」

「只要我一天不改嫁,就依然是曾經的大漢皇太后。雖然這個皇太后,也是當初他硬要我做的!」黃皇室主眼睛裏的光澤一點點變暗,對着空蕩蕩的天空說道。這,才是王莽要她改嫁的真正原因。不是因為憐惜女兒年幼喪夫,至今還無依無靠,也不是看中了孫豫的才幹和品行。只是希望割斷女兒跟前朝的所有聯繫。

劉秀心中對黃皇室主的遭遇充滿了同情,快速踱了半個圈子,咬着牙道:「殺了孫豫,肯定不是辦法。皇上說不定又把您下嫁給張豫、李豫。如果您不願意嫁給這些人,最好的辦法是讓皇上沒理由再逼您,或者讓誰也不敢娶您!有了,您乃是前朝皇太后,命格高貴無比。尋常凡夫俗子,根本配不上您!」

「這話說了等於沒說!」黃皇室主的眼神一亮,旋即再度變暗,「父皇如果願意,可以將天下最蠢的人,都捧成第一才子。」

「如果準備娶您的人,都無緣無故大病一場,或者總是遭遇飛來橫禍呢?」劉秀的心思越轉越快,「或者每次皇上逼婚,你立刻就生病,他總不能逼着您帶病嫁人!一個隨時都可能病故的前朝皇太后,還能對本朝產生什麼威脅?」

劉秀看似胡鬧的點子,成了一道閃電,瞬間照亮黃皇室主腦海。

當年她父親王莽為了將她嫁入皇宮,對外宣稱的理由之一就是,她的命格奇貴無比。而現在外邊一些心懷前朝的人之所以對她念念不忘,也是因為相信藉助她的非凡命格,可以讓大漢朝起死回生。既然如此,她為何不自己因勢利導,避免眼前這樁不滿意的婚事?

「不愧是書樓四俊之首,這點子的確可行!」想到這兒,她再度展顏而笑,渾身上下彷彿忽然灑滿了陽光,「我這就回去,準備生一場大病。孫豫那邊,就交給你!如果你這次做得好,我保證,有生之年,王家沒有任何人敢再找你麻煩!」

「如果找麻煩的是皇上本人呢?」劉秀在心中偷偷嘀咕了一句,然後認真地拱手,「遵命,學生一定竭盡全力,不讓室主失望!」

「行了,別裝了!」黃皇室主略作猶豫,親手從腰間解下一塊玉珏,遞給劉秀,「收好,關鍵時刻拿出來,就可證明你是替我做事。孫豫是內秘府校書,經常會被劉歆請到太學講課。你應該有很多機會見到他。拿出你先前坑王麟的勁頭,坑他一次未必很難!」

「是,學生遵命!」劉秀接過玉珏,眼前閃過若干年輕教習的影子。

「以後在我面前,你也別自稱為學生。按輩分,我應該是你的嬸娘!」

【又見白鶴舞落霞】

因為推恩令的緣故,劉秀和哥哥們早就被踢出了貴族行列,從小到大,他從沒把自己當作前朝皇室之後。而黃皇室主一句話,卻等同於主動宣佈他是大漢平帝的侄兒56。瞬間將他從一個普通劉姓學子,變成了前朝皇帝的繼承人之一,也瞬間將他推進了一個深不可測的漩渦當中!

她是想跟她父親爭奪江山,還是僅僅想要拉近我跟她之間的關係,好讓我更賣力做事?她手中一無兵馬,二無錢糧……

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忽然傳來,攪碎了劉秀紛亂的思緒。驀然抬頭,他發現黃皇室主居然像個剛剛及笄的少女般,蹦蹦跳跳走向了山下。不在乎此刻站在山頂的自己,是何等的驚惶!

一股受到捉弄的惱怒湧上了劉秀的心頭。下一個瞬間,他又無可奈何地嘆氣:「算了,誰叫我欠了你兩度相救之恩呢!努力幫你解決了被皇上逼婚的麻煩,從此就算兩清!」

直到對方的車駕徹底走得不見了蹤影,劉秀才緩緩下山。

戰車已經被太學的學吏們收走,王麟也被家人接了回去,王修和吳漢都不敢再找他的麻煩。一路上順順噹噹,他很快就返回了自己的寢館。

御術切磋的結果,早已公佈。隨後的兩場切磋,以王固等人單方面棄權草草了事。在蘇著、沈定等人的暗中推動下,「青雲螞蟻」的綽號,很快就傳遍了整個校園。

成新公孫建的權勢雖不像承新公甄邯那樣炙手可熱,卻也不是尋常百姓所能招惹得起。況且他的兒子孫豫還擔任著內秘府校書之職,隨時都可以見到王莽本人!

四兄弟再加上一個鄧禹,聚在劉秀的寢室里商量了大半宿,也沒商量出一個穩妥的計策來。第二天下午,大夥繼續在藏書樓中冥思苦想,沈定興沖沖地闖了進來,迫不及待地喊道:「文叔,孫、孫夫子在樓下等你。就是孫豫,成新公的兒子,平素在新生那邊教授《樂經》!」

「孫夫子,找我?」畢竟劉秀今年只有十八歲,剛答應了黃皇室主要幫忙對付她的未婚夫孫豫,轉眼就被孫豫找上門來,難免有些心虛。

誰料見了面,孫豫卻根本沒提黃皇室主的茬兒,反而笑吟吟地詢問劉秀是否有空,去門外的湯水鋪子小酌一杯。劉秀頓時像一拳頭砸在了棉花包上,說不出的難受。而那孫豫,卻不管他是否答應,竟微微一笑,掉頭便走。峨冠高聳,大袖飄飄,舉手投足間,充滿了士大夫的孤高。

「文叔,莫忘了當年那輛馬車。」怕劉秀因為衝動而中了對方的激將法,嚴光趕緊在旁邊拉了他的衣袖一下,小聲提醒。

「即便去,也是咱們四個一起。彼此間好有個照應!」鄧奉性子驕傲,也知道劉秀不會輕易示弱,提出了一個「聯手拒敵」方案。

然而,劉秀卻不願被孫豫小瞧,更不願意把好兄弟們也拖進漩渦。稍稍猶豫了一下,笑着搖頭,「長者賜,不敢辭。此人好歹也是太學的夫子,他的宴請,我無法拒絕,帶着你們一起去,也不成體統。」

「昨天黃皇室主跟我交代任務之時,旁邊根本沒有第三個人聽見。孫夫子此刻頂多對我心懷不滿,卻不至於想要我的小命。況且以他的家世,完全可以派遣心腹家丁,趁我不注意時偷襲。沒必要親自動手,並且在太學門口給人看見!」后兩句話,確確實實說在了點子上。也就是「長安四虎」這種永遠長不大的二世祖,害人時才喜歡自己沖在前頭。

嚴光等人無法反駁,只好看着劉秀跟在孫豫身後大步而行。

與這三人忐忑不安的心情不同,劉秀卻本能地感覺到,孫豫先前看向自己的目光當中,好像沒有包含敵意,甚至隱隱約約,還帶着幾分期盼和欣慰。懷着見招拆招的心態,劉秀從始至終,都沒再表現出半點遲疑。

這般乾脆利落的表現,顯然也超出了孫豫意料,臉上的笑容變得真誠了許多,點點頭,主動解釋道:「孫某今天叫你出來,沒任何惡意。孫某隻是聽聞你甚得黃皇室主欣賞,想跟你打聽一些消息而已!」

「夫子恐怕要失望了!」劉秀剛剛放下去的戒心,迅速又湧起來,輕輕拱手,「室主殿下昨日只是看不慣王麟等人敗壞皇家聲譽,才不得不出面阻止他們繼續為惡。救了學生,只能算順手而為,並非對學生青眼有加!」

「哦?」被劉秀拒人千里之外的態度弄得眉頭輕蹙,但是很快,孫豫白凈的面孔上又寫滿了笑容,「你這小子,倒是謹慎。沒等孫某開口,就先把路全堵住。也怪不得室主殿下會對你另眼相看。放心,孫某借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對室主殿下有絲毫惡意!」

孫豫等了好半天,也沒聽到劉秀的回應,只好尷尬地笑了笑,「孫某手無縛雞之力,肚子裏的才學也非常有限,唯一拿得出來的,就是字寫得還湊合。所以聽聞皇上準備將室主下嫁,真的不勝惶恐!」

「恐怕是開心得都要飛起來!就像吳漢當初那樣!」劉秀繼續在肚子裏嘀咕,依舊不肯接話茬。

然而,接下來孫豫的表現,卻令他大吃一驚。只見此人忽然將身體挺直,向自己長揖而拜,「孫某明白了,是孫某的錯,不該跟你繞彎子!文叔,請幫孫某一個忙,想辦法讓殿下知曉,孫某並非趨炎附勢之徒!孫某和她一樣,這幾天也愁得團團轉。如果殿下不願接受皇上的安排,儘管放手施為。孫某願意全力配合她,絕不會有一句怨言!」

這回,劉秀的反應速度徹底不夠了。張著嘴巴愣愣半晌,遲疑着道:「你、你知道室主殿下不喜歡,這樁婚事?你自己其實也不……」

「室主殿下也不是沒跟皇上拒絕過,只是拗不過皇上意思而已。孫某的髮妻雖然亡故多年,舊情卻時刻未忘,勉強迎娶了室主,也很難真心相待。所以,所以,唉———」話沒有說完,孫豫忽然長聲而嘆。白凈清秀的面孔上,透出一股子說不出的蕭索。

「那、那你為何不直接跟皇上拒絕?」劉秀看得好生不忍,隨即,又恨不得狠狠給自己來一巴掌,「抱歉,學生失言了,夫子勿怪。」

「天威難測!」孫豫搖搖頭,滿臉苦笑,「你高看孫某的膽子了。如果敢拒婚,孫某又何必繞着彎子,托你給室主帶話?文叔,我聽聞殿下曾經兩度出手救你,想必,你也不願意看到她稀里糊塗嫁給孫某,受盡冷落和委屈。幫忙替孫某給殿下帶句話,可好?事成之後,孫某另有重謝!」

說罷,再度跪坐直身體,長揖而拜。渾身上下,不帶一點兒虛偽。

【大雪飄飛孤樹斜】

本能地身體向後躲了躲,一天之內,劉秀第三次不知所措。

孫豫端起茶盞抿了一口,笑呵呵地搖頭:「不敢相信么?但孫某發誓這是實話!不是每個人都想平步青雲!也不是每個人都終日想着互相坑害,至少,孫某不是!」乾淨的峨冠,被陽光鍍滿了淡淡的金。

劉秀忽然明白了,為什麼自己第一眼看到孫豫,就覺得此人與眾不同。乾淨,不是一般的乾淨,此人渾身上下,居然不惹纖塵!

「孫某在十多年前,也是青雲榜首。孫某的父親,還是當朝國公。孫某想要做官,憑家世和本事都足夠了,不必高攀室主!」孫豫的話隔着水霧,就像隔着一團浮雲,「更何況,孫某連做官的興趣都沒有,只喜歡彈彈琴,寫寫字,畫幾幅山水而已!」

「青雲榜上,出一個吳子顏就夠了!」水霧翻滾,在陽光下淺呈七色,孫豫的模樣,就像傳說中的神仙一樣,卓然不群,「眼下長安城裏,也足夠熱鬧了,孫某沒必要再去推波助瀾!」茶盞落於桌案,發出輕輕的碰撞聲。水霧瞬間消散,露出孫豫乾淨的面孔。

猛然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盞,劉秀雙手將其舉到眉間,然後一飲而盡。

孫豫又陪着他飲了一盞,然後笑着起身結賬離開。再也沒有多說一句廢話。有些話,放在心裏,就已經足夠。

數日之後,令人震撼的消息,迅速傳遍了整個長安。

皇帝陛下親自為黃皇室主挑選的未婚夫婿內秘府校書孫豫,居然半夜時中了邪,從睡夢中一覺醒來,竟忘記了自己到底是誰,滿嘴胡言亂語。而原本年底就要下嫁孫豫的黃皇室主,也忽然染上了惡疾,高燒不退,且半邊身體無法動彈。幾乎與二人生病的同時,前朝平帝的陵前,四十多棵半尺粗的柳樹,全都被積雪壓垮,橫七豎八倒了滿地。長安南郊的祭天場所,更是無緣無故地冒起了濃煙,持續數日都不消散。

滿朝文武錯愕,這才忽然想起來,黃皇室主當年成親之前,曾有方士預言,她的命格奇貴,非青龍白虎不得為偶。而內秘府校書孫豫雖然身為國公之子,命格比普通人貴了不少,照着青龍白虎,卻差得實在太遠!

如此算來,一個無福高攀,一個命貴難嫁,繼續勉強這樁婚事,肯定會惹怒蒼天!於是乎,成新公不敢再提迎娶兒媳過門之事,聖明天子每日忙着處理朝政,也「沒工夫」再讓人推算女兒出嫁的最吉利日期。一場由皇帝親自撮合的婚姻,最終不了了之。

【寒梅開時百花殺】

「你小子啊,連皇上都敢糊弄,膽大得真是沒邊了!」就在皇帝和滿朝文武一起裝傻充愣的時候,許子威卻將劉秀叫到病榻前,笑着數落。

「弟子不是受了公主的兩度相救之恩,沒法推辭么?」劉秀信手從阿福手裏接過湯藥,吹了吹,輕輕送到許子威的嘴邊,「並且孫夫子也不願意娶室主為妻,即便弟子不幫忙從中穿針引線,以他們兩個的本事,想必也能找到別人!來,師傅,先喝葯。事情已經過去了,皇上即便有所懷疑,也不會懷疑到弟子身上!」

「你倒是想得輕鬆!」許子威順從地低頭喝掉了湯藥,「皇上要真的那麼好糊弄,當年就不可能未費一兵一卒,便取了大漢的江山。他現在不刨根究底,要麼是有更重要的事情,一時半會無法分心,要麼是心疼女兒,不想跟室主殿下反目成仇。」

「師傅,您說皇上會心疼室主?」劉秀不敢苟同許夫子的意見,「他當年,可是毫不猶豫地逼死了自己的長子!」

「那是王宇自己找死!」許夫子卻忽然臉色大變,一把推開藥匙,喘息著大聲強調,「皇上千錯萬錯,唯獨誅殺隱太子之舉,一點兒錯都沒有!你已經在太學里讀了三年書,怎麼還跟着人云亦云?!」

「是,弟子知錯了,師傅您老人家請息怒!」從來沒見過許子威發這麼大的火,劉秀趕緊低頭認錯。馬三娘聽見了屋子裏的動靜,也趕緊衝進來,坐在床邊輕輕給老人捶背。姐弟兩個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終於讓老人消了火。然而,屋子裏的氣氛,卻不再像先前那樣溫馨。

「文叔,老夫這身體,恐怕是熬不到下一個冬天了。也不可能再像先前一樣,終日手把手地教你!」見把劉秀和馬三娘嚇得臉色灰白,手足無措,許子威自己也覺得有些後悔。

「師傅您這是什麼話?您老不過是偶感風寒而已!」劉秀聞聽,趕緊跪在床邊,低聲出言安慰。馬三娘心裏雖然着急,也迫不及待地在一旁幫腔,「是啊,義父,劉三兒他剛才胡亂說話,等會兒我把他拖出去打屁股,您老可千萬不能自己咒自己!」

「偶感風寒會一躺小半年么?」見兩個孩子對自己如此關心,許子威頓時覺得好生滿足,「我自己的身體什麼樣子,自己知道。老夫讀了一輩子聖賢書,難道還看不破生死么?」

劉秀和馬三娘不知道該怎麼再安慰老人,齊齊紅了眼眶,抬頭抹淚。許子威卻又笑了笑,繼續低聲道:「老夫畢生所學,差不多都傳授給了文叔。他這三年來,又跟三娘你一道練武不輟,身手即便達不到萬人敵,尋常十多個壯漢,肯定奈何他不得。如此文武雙全人物,老夫這輩子,就見過兩個。一個是文叔,另外一個就是當今聖上!」

頓了頓,不待劉秀和馬三娘回應,又補充,「文叔,你切莫小瞧了天下英雄!皇上似你這般年輕之時,絕對不比你差。而幾十年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讓他更變得高深莫測!」

「是,弟子一定牢記在心!」劉秀端端正正跪直身體,大聲保證。

如果許子威剛才的話,在十多天前說出來,他即便嘴巴上答應,心裏也未必太當回事。那時他剛剛將「青雲八義」打成了「青雲螞蟻」,心氣正高。隨後跟孫豫在太學門口的湯水館子裏匆匆一晤,他才豁然發現,原來自己是坐井觀天。青雲八義也好,驍騎都尉吳漢也罷,都只能代表太學里極少的一部分人。而像孫豫這種心志高潔、行事不拘一格的俊傑,其實長安城裏還有很多。只是一貫低調,不那般囂張而已!

許子威嘉許地點頭,很高興劉秀能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你知道就好。你跟孫豫兩個聯手施展的那些計謀,騙文武百官可以,想連皇上一塊兒騙過,真的是高估了自己。只要他願意,絕對不會查不出!」

「弟子明白。弟子今後盡量不再胡亂給人幫忙!」話頭既然繞回了原點,劉秀也不願再生枝節。

而馬三娘卻不太理解許子威的苦心。「義父您總說皇上厲害,他到底厲害到什麼程度?」

「皇上在文叔這般年紀時,師事沛郡陳參。不到三年,五經皆通。無論是從哪卷書簡里抽出一句話,他立刻能接上下一句!」

「那也不過是好記性罷了!文叔差不多也能做到!」

「大漢丞相孔光聽聞,以為有人幫忙作弊,親自擬題目,邀請四名五經博士,與今上同場答卷。連考五場,今上場場奪魁!」

「文叔也力壓青雲八義!」

「其兄生病,需要服用鹿茸補氣血。而長安城內恰恰那段時間鹿茸缺貨。今上隻身一人,策馬持弓出城,半日不到,就生擒野鹿三頭,射殺兩頭,個個頭上茸角未硬。」

「啊———」馬三娘低低發出一聲驚呼,滿臉難以置信。

以她自己的本事,半天功夫射死兩頭野鹿也不會太難。但生擒三頭活鹿回來,卻無論如何都做不到。由此可見,王莽年輕時候的身手,遠在她之上。甚至比起她最崇拜的哥哥馬武,都毫不遜色。

「王家當時已經權勢通天,一門九侯,五司馬。王家子弟大多迷戀聲色犬馬,唯獨今上,行為嚴謹檢點。對外結交賢士,對內侍奉諸位叔伯,無論自家長輩和兄弟,還是同事同窗,誰都挑不出他絲毫錯失來!更難得的是,今上出仕之後,無論被委派到什麼地方,都很快將手頭事務打理得井井有條。短短几年時間,就獲得了上司們的交口稱讚!職位也迅速從黃門郎升到了光祿大夫,不到三十歲封侯!」許子威早年間跟王莽相交甚篤,後來雖然不願意再多來往,但內心深處,對其才華和本事,依舊欽佩至極。

馬三娘卻撇了下嘴,追問道:「既然皇上什麼都會,什麼都精,做官時也無比英明。怎麼做了皇上之後,反倒還不如以前了呢?」

「皇上啊,他……他……」這個問題,實在有些難以解釋。許子威眯縫着眼睛,搜腸刮肚,試圖找到一個恰當答案。然而,不多時,他卻被倦意吞沒,頭一歪,輕輕打起了呼嚕。

「又這樣,關鍵時刻就睡着!」馬三娘嘀咕著站起身,小心翼翼給許子威拉上被子。

「三姐別這麼說師傅,他估計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你!」劉秀一邊揉着發麻的大腿,一邊小聲替許子威辯解。

「還不是念著跟皇帝的舊交!」馬三娘撇撇嘴,對劉秀的說法很是不以為然。在她看來,自己這個義父什麼都好,就是對皇帝太愚忠了。

這種輕蔑態度,可是觸了劉秀的逆鱗。在他心目中,許子威是這世界上最值得尊敬的人,隱隱已經超過了他去世多年的父親。因此,立刻皺起眉頭,啞著嗓子反駁道:「師傅如果一味念著舊交,當初就不會辭官不做。現在,也不會一心在太學里教書!他、他其實是不願意敷衍你。你剛才問的問題實在太難,他、他一時半會兒很難回答!」

「吆———你還漲脾氣了!」馬三娘杏眼一瞪,立刻把矛頭對準了劉秀,「你倒是說說,聖上是不是個糊塗蟲?他如果真像義父說的那樣什麼都會,怎麼就不能當一個好皇帝?」

「這……」同樣給不出恰當解釋,劉秀只能苦笑着搖頭,「我說不好。但我知道,師傅不會故意騙咱們。尤其不會故意騙你!」

作為一代大儒,孔門嫡傳子弟,讓許子威親口承認,周朝的那些典章制度,只是在書簡中顯得很完美,其實早已不適合現在,太難了!那等同於毀掉他堅持了一輩子的信念。比起夢想的破滅,承認王莽是個糊塗蟲,反而更容易一些。

【歲末春風忽又至】

轉眼又臨近冬假,這一日,劉秀幾個正在藏書樓里翻看竹簡。忽然聽到樓下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號角聲。

「是集結號!快下樓,免得去晚了又被找麻煩!」

不多時,大夥就趕到了誠意堂前空闊處,抬頭細看,只見對面青石台階上。王修、吳漢和一名太監並肩而立,彼此的臉上,都寫滿了得意。

「數日之前,洛陽忽降暴雪,壓塌房屋三千餘座。陛下憐惜百姓,明日將親自前往南郊祭告上蒼。我們太學的子弟,都深受皇恩,不能不報。所以,沿途灑掃之事,要主動承擔……」

「下雪壓塌了房子,派人撥發錢糧,購買柴炭救災好了。人力能及,何必還要求告老天爺?」鄧奉聽得眉頭緊皺,側了下頭,低聲議論。

「你不要命了,小心有人舉報。」朱祐被他的舉動嚇了一大跳,趕緊壓低了聲音勸阻,「許夫子不是告誡過咱們么,少說多看!」

鄧奉吐吐舌頭,趕緊閉嘴。嚴光卻在旁邊幽幽地嘆了口氣,啞著嗓子感慨:「恐怕是府庫裏頭,已經拿不出救災的錢了吧!大雪不可能只落在城裏,洛陽城內被壓塌了上千間房屋,那郊外呢,恐怕不計其數!」

「啊,還、還能這麼干?」鄧禹最聰明,瞪圓了眼睛,喃喃著搖頭。

「祭天,當然比發錢發糧節省。如果老天爺不肯垂憐,也是老天爺的錯。皇上已經給老天爺跪下了,咱們天下百姓,還能要他怎麼樣!」牛同氣得兩眼發紅,咬着牙低聲數落。

這天,是祭奠給老百姓看的!

正鬱悶間,王修已經在宦官的支持下,開始給各級學生分派任務。有人被安排去清理積雪,有人被指派去用黃沙鋪路防滑,還有人負責穿得整整齊齊展示盛世百姓風貌。甚至連見到皇上車駕之後,大夥該怎麼歡呼,怎麼表達感動與忠誠,都已經提前定了下來,誰都不準別出心裁。

待所有事情都安排妥當,天色已經擦黑。王修卻不肯讓大夥立刻散去,而是先假模假式地向宦官請示了一下,然後才大聲吩咐:「好,大夥記住各自的任務,就可以回去休息了。但是,今年歲考的前二十名請留下,驍騎都尉有其他事情,需要你們從中協助!」

「姓王的又想折騰咱們?他丟人還沒丟夠嗎?」朱祐心頭警兆頓生。

「見招拆招吧。」劉秀苦笑搖頭,滿臉無可奈何。

為了避免過於引人注目,這次歲末大考,他與朱祐、嚴光等人約定,故意犯了一些無關痛癢的小錯,沒蟬聯前五名。本以為如此就能多過幾天安生日子,誰料想,王修居然還像頭癩皮狗般撲了上來。

果然不出大夥預料,吳漢很快就接過了王修的話頭,以品學兼優為名,讓劉秀等二十名歲末大考成績出色的學子,明天負責站在驍騎營的將士背後,「引領疏導」百姓。以免有那愚夫愚婦,承受不了皇恩浩蕩,頭腦發懵,驚擾聖駕。換句話說,長安城中數萬百姓,如果裏頭出現一個膽敢冒死阻擋皇帝車駕的,劉秀等人必須第一時間發現並阻止。

如果做不到,哼哼,結果何須再問!

【漫卷紅旗擁高牙】

鄧奉的脾氣在眾人當中最為暴烈,回到寢館之後,立刻破口大罵,「王修這廝,根本不配做人師!還有吳子顏,還真做狗做上癮了。王家讓他咬誰,他就咬誰!」

「就是!」鄧禹接着說,「顧華那廝也是前二十名,怎麼不見蹤影?」

朱祐插嘴道,「今天早上就沒來,請假在家養著呢。」

「果然都是算計好的。」嚴光苦笑道,「我就說青雲螞蟻怎麼吃了偌大的虧,居然不急着找回顏面,原來這些日子一直在想別的招數!」

眾人越想越生氣,然而,罵歸罵,對方扯著皇上的虎皮做大旗,他們沒法硬抗,只能見招拆招。

翌日卯時不到,太學的學吏們就拚命敲鑼,將所有人吵醒,然後給大夥發工具、衣服、旗幟,像耍猴一樣帶到街頭,空着肚子履行使命。

此時的長安城人口只有二十幾萬戶,規模遠不如後世龐大。從皇宮到南郊的官道,也不過五六里長短。在上萬學子的齊心協力之下,一會兒工夫,長街就被打掃得乾乾淨淨。隨即,鋪上乾淨的河沙,滿街金黃。

皇帝王莽的車駕卻沒有立刻出現,只有數百個小宦,拎着各色綢緞匆匆趕來,將沿途樹木全都裝扮成早春模樣,奼紫嫣紅,分外妖嬈。緊跟着,又有數千名侍衛,手持紅旗,快步而出,彼此之間相隔五步,沿着街道相對站成了兩排。清晨的寒風極為猛烈,吹得旗面來回招展,宛若一團團野火,照亮周圍所有人的眼睛。

除了另有任務者,大部分剛剛掃完街道、端完河沙的學子們,連氣兒都沒來得及喘,就被收走了工具,由專人領到街道旁,在手持紅旗的侍衛們身後,面對面排成長長的兩道人牆。劉秀和其餘十九名「品學兼優」的高材生,則每人手裏發了一根包裹着紅綢的短棍,負責跑來跑去維持秩序。

起初,太學生們熱情高漲,拚命往裏擠,的確給劉秀等人帶來不小的壓力。但足足等了兩個時辰,所有人都餓得前胸貼後背了,皇帝的車隊卻依舊遲遲沒有出現,大夥就漸漸懈怠了。一些膽子大、意志不夠堅定的傢伙,甚至開始偷偷溜走,打算先去吃頓飯,然後再回來為陛下「效忠」。王修見此,立刻破口大罵,強迫劉秀等人追上去,一個個給攆回來堅守崗位。結果,劉秀等人非但比其他同學更餓、更累,還處處遭人白眼。

「完了,老子三年多時間積累下來的好名聲,被姓王的一早晨就敗光了!」朱祐餓得眼前陣陣發黑,強打精神,低聲抱怨。

「還有那些趕過來看熱鬧的小商小販,定是恨我們恨得要死。」嚴光苦笑着搖搖頭,「這些人倒是挺會做生意,事先預備好了食物,在附近等著開張。咱們這樣一弄,可就擋了人家的財路,只怕以後出去買吃的,飯碗裏都得被偷偷吐口水!」

「可不是么,也不知是誰給王修出的主意,這次,可是坑得咱們一點招架之力都沒有!」鄧奉拎着木棒在二人身側飛快跑過,扭過頭附和。

一陣清脆的銅鑼聲,又一陣虎嘯龍吟般的號角聲,卷著滿天寒氣,吹入人心底。劉秀等人趕緊抖擻起精神,跑回各自事先被指定的位置。揮舞起手中包裹着紅色絲綢的短棍,示意同學們讓開足夠寬的通道。

學子們哪裏肯聽,一個個雖然餓得頭暈眼花,卻拚命往前擠。唯恐離得太遠了,看不清皇帝陛下的馬車是什麼顏色。就在劉秀等人被擠得東倒西歪之時,數十匹高頭大馬,排成八列縱隊,忽然飛奔而至。馬背上,盔明甲亮的猛士們,手持朱漆長棍,威風如樊噲英布,驍勇若西楚霸王,劈頭蓋臉,將靠近街道中央的學子們,打成了滾地葫蘆。

這下,不需要劉秀等人再提醒,街道瞬間就變寬敞了。眾學子既不敢怒,亦不敢言,抱着腦袋倉皇退向路邊。緊跟着,雄壯的鼓角聲又起,數百名手持紅旗的武士大步走過。旗面如火,燒亮滿天陰雲。

在紅旗武士身後,則是二百名身着金甲的近衛,手裏或者持鋼叉,或者持斧頭,還有人倒提着巨大的金葫蘆,看上去既稀奇古怪,又莊嚴肅穆。57而他們胯下的戰馬,則通體雪白,肩高腿長,每一步邁出去,都是四尺,毫釐不差。

金甲侍衛身後整整二十步處,有一名身材高大、面如冠玉的將軍,手持金光閃閃的權杖,策馬徐徐而行。猩紅色的披風,被吹得獵獵飛舞,當空化做一道流雲。而其胯下,則是一匹桃紅色的大宛汗血寶馬,四蹄交替落於剛剛鋪好的黃沙上,宛若仙人在雲間飄飄起舞。

「執金吾嚴盛……」長安百姓識貨,立刻有人在學子們背後叫喊起來。執金吾原本的官職名稱為中尉,執掌御林軍,年俸兩千石。每當皇帝出行,必手持金色權杖,導行於御輦之前。因此,這個官職,對身高、體型、相貌、儀態的要求都極為嚴格,非年少有為、武藝高強且受皇帝信賴者,不得出任!

還沒等周圍的歡呼聲落下,五百名重甲衛士,已經鏗鏘出場。在他們的團團保護下,一座由三十二匹駿馬拉扯的木質宮殿,終於緩緩出現在道路的盡頭!宮殿中,絲竹聲陣陣,若有若無。更有渺渺青煙,圍着宮殿縈繞不散,隔斷人的視線,讓誰都看不清楚宮殿內,此刻坐的到底是凡人還是神仙。

事實上,也沒人敢仔細往殿車裏頭看。正所謂仰面視君,有刺王殺駕之嫌,那可不是鬧着玩的。因此無論龍輦走到哪裏,人們都紛紛屏住呼吸,或者俯身,或者低頭,甚至屈膝下拜,等跟在龍輦後面的樂手也走得遠遠的,才敢重新抬起脖子,長吐一口濁氣!

劉秀等人知道最關鍵的時刻來了,一個個在躬身行禮之餘,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眼睛不敢左顧右盼,耳朵卻豎起來,傾聽四面八方。

除了號角聲和管弦聲,周圍幾乎沒有任何雜音。帝王的威嚴的確重如泰山,壓得周圍無人敢用力呼吸。

「看來是虛驚一場!」用眼角的餘光,發現御輦即將遠去,劉秀忍不住偷偷鬆了一口氣。然而就在此時,耳畔的絲竹聲,忽然出現了一絲停頓。緊跟着,在他身側大約二十步的位置,忽然有五六個災民模樣的百姓,沖開太學生組成的人牆,高喊著朝皇帝的殿車撲了過去。「冤枉啊———陛下———」

據說聖明天子,生有重瞳。塵世間任何鬼怪伎倆,都瞞不住他的眼睛。

災民們狂奔、高喊、踉蹌的身影,在漫卷的紅旗之間,顯得格外醒目。

皇帝的馬車停了下來。開路的近衛們也停了下來。

執金吾撥轉馬頭,手中權杖高高舉過了頭頂。剎那間,萬籟俱寂。

「護駕!」龍輦當中,忽然發出一聲斷喝。

守護在龍輦附近的持戟甲士立刻毫不猶豫地將鐵戟向外攢刺,將災民們單薄的身體撕得四分五裂。

猩紅色的血雨先噴向天空,又緩緩回落。

學子們今早剛剛親手鋪好的黃沙之上,血如鮮花般綻放,絢麗奪目!

【浪高誰肯迎潮立】

那些持戟甲士都是百戰精兵,又謹守護衛之責,任憑血雨灑落,自是面不改色。更有人在將領的指揮下,向內迅速收縮,如同龜殼一般,將龍輦護在隊伍的正中央。

執金吾身前,那二百名開路的金甲近衛,則迅速放下儀仗,抽出腰間兵器。一時間「倉啷啷」聲不絕於耳,明晃晃的劍光耀眼生寒。

太學的學生和看熱鬧的百姓們,被地上的鮮血和碎肉嚇得魂飛膽裂,尖叫着四散奔逃。轉眼間,秩序大亂。

大傢伙兒你推我,我擠你,唯恐跑得不快。身體稍微單薄一點的,便被推翻在地,隨即踩上無數大腳,慘不忍睹。而小商小販們兜售的水果、糕餅之類,更掉得到處都是,頃刻間便被踩成一團團爛泥。

「別擠,別慌,不是刺客,沒有刺客!」鄧奉被周圍的同學們推得站立不穩,卻依舊扯開嗓子大聲高呼。

「大家不要亂跑,不要靠近御輦!」鄧禹雖然年紀小,頭腦卻冷靜異常,也跟着踮起腳,用力揮舞手中包裹着紅布的木棒。

「誰再推我不客氣了!」鄧奉情急之下,雙腿齊齊發力,頓時像老樹般站得穩穩,把接連撞向自己的三名學子,全都給反推了回去。他身邊頓時一空,所有慌不擇路者都果斷繞行。而鄧禹卻沒有如此強的自保之力,個頭又小,被幾名學子一擠,像葡萄架一樣翻倒在地。

眼看着,數只大腳就朝着他的胸口踩來,偏偏他卻躲無可躲,只好雙手抱頭,縮成一團,聽天由命。就在此時,人群內忽然傳出一聲斷喝:「讓開,書全讀到狗肚子裏了么?君前失儀,你們是不是嫌自己命長?!」

「啊!」眾學子被嚇了一跳,動作本能地出現停滯。斷喝者猛地用肩膀向前一頂,硬生生從人群中分出一條通道,撈起鄧禹,穩如泰山。

「文、文叔師兄!」自以為在劫難逃的鄧禹睜開眼睛,恰看到救命恩人那熟悉的面孔。

「站穩,靠緊我,別擋其他人的路!」劉秀笑着沖他點了點頭,大聲叮囑,「這當口兒,大夥什麼都聽不進去。你別招惹他們,反而最好!」

「文叔兄說得對!」嚴光拉着朱祐,跌跌撞撞擠了過來,與劉秀和鄧禹兩人,背靠背站成了一個小方陣,「咱們先顧自己,再顧別人!」

「劉文叔,劉文叔!」看到劉秀和嚴光等人已經有了自保之力,鄧奉趕緊叫嚷着向他靠近,「沈定、牛同,到劉文叔這邊!」沈定、牛同等學子,正被擠得六神無主,聽到鄧奉的呼喚,也努力向劉秀的位置靠攏。七名青年學子,轉眼湊成了一座礁石,在慌亂不堪的人群當中,顯得格外醒目。

「大夥跟我一起喊,鎮定,鎮定,不要驚了聖駕!聖明天子在此,無人敢胡作非為!」發現大夥都已經轉危為安,朱祐立刻想起了王修強加在眾人頭上的任務。這一招雖然有些「無恥」,但比起事後被王修和吳漢兩個借題發揮,丟臉絕對算不得大事。頓時,劉秀等人心有靈犀,齊齊扯開嗓子,大聲重複:「鎮定,鎮定,不要驚了聖駕!聖明天子在此,無人敢胡作非為!」

越是混亂不堪的情況下,大夥越是需要主心骨。周圍的百姓和學生,正在爭相逃命。忽然聽到有人高呼天子在此,忍不住猛然回頭。

常言道,法不責眾。過後有司不可能挨個追究大夥君前失儀。但是,在一片混亂之際,若有人能夠挺身而出,努力維持秩序。想不讓皇上看見都難,過後肯定會平步青雲!

能進入太學讀書者,智力通常不太差。眾學子當中一些反應機敏者,果斷停住了腳步,抱團維持秩序。一時間,「冷靜」、「勿慌」、「我等當報效皇恩」、「君前不可失儀」的叫嚷聲,此起彼伏。不多時,混亂的人流,漸漸停止了涌動。

「奶奶的,都是人精!」鄧奉忍不住撇著嘴數落。

「沒事兒,咱們不求有功,只要不被王修和吳漢兩個找茬就好!」劉秀倒是很知足,抬手擦了下額頭上的汗水,笑着安慰。

話音剛落,耳畔忽然傳來一串詭異的呼嘯。他迅速扭頭,只見數支閃著烏光的破甲錐凌空而至,直奔不遠處的御輦。「有刺客!」劉秀瞬間嚇得汗毛倒豎,本能地將包裹着紅布的木棍擲向半空,試圖阻擋破甲錐。

「真的有刺客,先前那幾個災民,極有可能是受人指使!」大腦在高度緊張的情況下,立刻就推斷出了事情的真相。然而,手上的動作卻依舊慢了半拍。丟出去的木棒只擊中了一根破甲錐的尾部,將其砸得歪了歪,掉頭射進了甲士隊伍。另外數支破甲錐,全都準確命中了御輦,破窗而入。

「抓刺客!」執金吾嚴盛立刻帶領金甲侍衛們,撲向了破甲錐飛來的位置,刀劍齊揮,將來不及讓路的學子和百姓,全都砍翻在地。

「啊,刺客,真的有刺客———」先前想趁機邀功的幾伙「少年英傑」,也都瞬間被打回了原形,慘叫着四下逃竄。

「別動,咱們站在原地,免得被當作刺客誤傷!」唯獨劉秀所在的這支小隊伍,果斷互相拉扯著,高聲提醒,「別跑,都不要跑,刺客要的就是大夥先亂起來!」這個選擇無比機智,等同於救了大夥兒的命。急紅了眼的甲士們橫衝直撞,見到可疑的人就亂刀齊下。唯獨繞開了七名始終原地不動的學子,不將他們視作刺客的同黨。

眼看至少三十幾名同窗無辜慘死,劉秀等人卻無能為力,只好閉上眼睛,默默向上蒼禱告。希望混亂快點兒結束,慘禍不要繼續蔓延。

天下之事,向來禍不單行。耳畔忽然傳來了一個無比熟悉的聲音,「三哥救命!」劉秀嚇得魂飛天外,扭頭張望,恰看見陰麗華那驚慌的面孔。

所有理智,立刻不知去向。劉秀一縱身跳起,掠過數名同窗的頭頂,凌空撲向陰麗華。二人之間的距離足足有三十多步,除非插上翅膀,他根本來不及趕到陰麗華身邊。然而,那已經變了調子的怒喝,還有凌空而起的身影,卻立刻將周圍甲士們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過去。

剎那間,所有高高舉起的刀劍,爭先恐後向他集中。

雙腳落地之後,他立即俯身撿起一根別人丟下的扁擔,左撥右挑,將阻擋在自己前面的障礙,挨個清除。眨眼就來到了陰麗華身前。

「嗖———」一支利箭貼着他腋下飛過,帶起一串殷紅的血珠。「別射!他是太學生劉秀!他在救人,他不是刺客!」

更多的羽箭凌空飛至,恨不得立刻將劉秀射成篩子。背對着禁軍將士的劉秀,卻好像後腦勺長了眼睛般,身體迅速左右搖晃,讓開大部分羽箭。緊跟着單手將陰麗華從地上拉起,護於左臂之下。右手拎着扁擔迅速轉身,凌空掃動,將最後幾支羽箭擊落於地。

「他不是刺客!他剛才替皇上擋過箭!」鄧禹等人急得兩眼冒火,爭先恐後扯開嗓子大聲喊叫。

然而,禁軍將士哪裏肯信,更多的羽箭瞄準他和陰麗華。

眼看二人就要被射成一對同命鴛鴦,御輦之內,終於傳出了一個低沉的聲音:「住手!一群廢物,都沒長着眼睛么?」

眾禁軍將士嚇得一哆嗦,趕緊鬆開弓弦。差一點兒就變成刺蝟的劉秀如夢初醒,踉蹌了幾步,放下扁擔,拉着陰麗華對御輦躬身下拜,「學生劉秀,多謝陛下救命之恩!」

「罷了!你先前做的事情,朕都看到了。朕還沒老,也不是瞎子!」御輦的門,被輕輕推開。一個臉色蒼白、身材高大的老者,緩緩走了出來,腳步平穩,動作堅定,絲毫不在乎,周圍是否還有其他刺客!

【運來皆添錦上花】

「萬歲,萬歲,萬萬歲!」剎那間,御輦附近的甲士齊齊單膝下拜,歡呼聲宛若山崩海嘯。距離御輦位置稍遠的其他侍衛,發現王莽毫髮未傷,瞬間有了主心骨。從四面八方殺向先前施放破甲錐的刺客們,將其殺得節節敗退。眾學子和百姓聽到歡呼聲,心中的恐懼也瞬間減輕了大半。有人趁機繞過堵路的官兵,四散逃命。也有人回過頭來,躬身屈膝,向大新朝皇帝施禮。

「免禮!」王莽鎮定地四下看了看,輕輕抬手,「全都免禮。順子,給朕拿一張綉墩下來!」

「是!」小宦官大聲答應,抱着一個綉墩,乖覺地擺在王莽身後。

「嗯!」王莽滿意地點了點頭,緩緩坐穩。彷彿一名統率千軍萬馬的百戰名將般,鎮定自若。

執金吾嚴盛、驍騎都尉吳漢等武將見狀,連忙跑上前來,用身體替王莽充當肉盾。王莽卻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冷笑道:「爾等不去捉拿刺客,圍着朕做甚?!讓開,別擋朕觀看勇士殺賊!」

嚴盛、吳漢等人又羞又懼,連忙齊齊躬身謝罪。王莽卻又擺了下手,「刺客要謀害朕,又不會事先告知爾等。既然朕毫髮無傷,爾等就沒有罪過。趕緊去捉拿刺客,朕在車裏悶了,出來透口氣。待爾等清理完刺客,咱們立刻就走!」

短短几句話,既安撫了將士們忐忑的心臟,又鼓舞了大夥的士氣,把嚴盛、吳漢等人聽得渾身熱血沸騰。不顧甲冑笨重,單膝跪地,先給王莽行了個大禮,然後轉頭沖向刺客們據守的路邊酒樓。

不多時,刺客們被擒的擒、殺的殺,全軍覆沒。武將和文臣們爭先恐後跑到御輦前告罪。王莽這才冷笑着站起身,一邊掉頭向御輦內走,一邊大聲說道:「區區幾個刺客,就想壞了朕的大業,真是白日做夢!司馬,此事交給你去查,無論刺客跟誰有過瓜葛,都給我一查到底!」

「末將遵命!」大司馬嚴尤上前半步,答應着俯身。

「司空,你帶人去撫恤百姓。今日凡是被誤傷者,無論是傷於刺客之手,還是傷於朕的侍衛之手,一概按將士們沙場傷亡之例,從優從厚!」大司空王邑也躬身領命,帶領屬下去清點百姓的傷亡情況。同時將陛下剛才的旨意,大聲宣告。周圍還沒來得及逃走的百姓們聽了,頓時覺得皇恩浩蕩,又紛紛跪倒在地,對着御輦三叩九拜!

王莽又命令麾下官員帶領太醫,為受傷的將士治療;責令長安縣的地方官,對路邊受損的房屋店鋪,酌情補償。同時還交代有司,年底之前,給長安城內每家每戶,下發銅錢一千壓驚。林林總總,事無巨細,直到把能想起來的所有問題都當場解決完畢,才又邁動腳步,緩緩踏入御輦之內。門緩緩關閉,將御輦內外,再度隔絕成兩個世界。

「劉祭酒,剛才那個替朕擋箭,又奮不顧身救人的少年才俊,你明天帶他到宮裏來見朕。朕要親自酬謝他的功勞!」馬車剛剛開始加速,王莽的聲音忽然又透窗而出,不高,卻讓周圍所有人聽了個清清楚楚!

「微臣,遵旨!」正在為學生們今天的表現而忐忑不安的祭酒劉歆(秀),頓時喜出望外,追着御輦跑了數步,躬身施禮,「謝陛下隆恩!」

「謝陛下隆恩!」揚雄、王修、陰方等一干有職位在身的太學夫子們,也又驚又喜,紛紛對着馬車的背影長揖而拜。

雖然皇帝準備嘉獎的,只是劉秀一個人,但榮耀無疑屬於整座太學。而皇帝陛下在最後一刻,公開表明要給予某個太學生嘉獎,也意味着他不打算再追究太學師生們護駕不力、危急關頭爭相逃命的「罪責」。如此,今天帶領太學生們沿街恭迎聖駕的幾個主事人,包括祭酒劉歆(秀)、副祭酒揚雄、五經博士王修,就都功過相抵,不用擔心皇帝秋後算賬!

因此,不待馬車走得更遠,劉歆(秀)就帶領着陰方、王修等夫子掉轉身形,分開人群,將被同學們圍在馬路中央道賀的劉秀叫到了一邊,大加讚賞。

而劉秀,到此刻還有點不相信自己入了皇帝的慧眼,竟有點神不守舍。直到一眾師長們輪番將誇讚的話說了個遍,才非常僵硬地回應道:「祭酒,各位恩師,學生能有今日,都、都是各位的功勞。學生、學生見了陛下該如何行事,還、還請各位恩師不吝指點!」

「唉,這話從何說來。若論栽培之恩,當然首推你的師傅許夫子!」祭酒劉歆(秀)客客氣氣地攙扶住他的胳膊,大聲表態,「不過,既然許博士卧病在床,明天該如何拜見聖上,老夫只能越俎代庖了。一會兒回到太學,你先去用了飯,然後到誠意堂找老夫。老夫慢慢跟你細說!」

「皇上對於你今天的表現甚為讚賞,你明天只要不胡亂說話,應該不會有任何麻煩!」揚雄幾乎是親眼目睹劉秀從一個懵懂外鄉少年,成長為太學翹楚,此刻心中甚感欣慰。

朱祐的師傅劉龔向來喜歡扶植後輩,見劉秀聽了兩位祭酒的話之後依舊滿臉忐忑,便笑了笑,低聲點撥,「聖上日理萬機,說是要當面酬功,也不會拉着你沒完沒了地問話,更不會考校你的學識如何。所以,你大可不必緊張。記得多聽少說,別不懂裝懂就行了。以聖上的仁德,即便你言談舉止偶有失當,他也不會深究!」

「多謝祭酒、師伯,還有夫子!」劉秀的心臟,終於不再跳得那麼劇烈了。想了想,再次認認真真地朝三人行禮。

劉歆(秀)、劉龔都沖他微笑點頭,揚雄則笑着叮囑,「別急着回太學,你先抽空去你師傅家一趟,說不定他一開心,身體就會好起來!」

「是!」劉秀的眼睛裏,立刻就有了光彩,迫不及待地向眾人行了禮,轉身便走。臨行之前,又忽然想起了陰麗華,柔聲叮囑,「陰夫子在,我、我就不送你回家了。你自己、自己保重!」

「三、三哥,多謝你又救了我一次!」陰麗華羞紅了臉,客客氣氣地蹲身致謝。

朱祐等人見狀,立刻促狹地大聲狂笑。陰方今天也難得沒有為兩人走得太近而惱怒,反倒主動追上前來,笑着說道:「文叔,你跟子陵情同手足,當初還救過家兄全家的性命。但古語云,天欲降大任於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你身為許博士的關門弟子,原本起點就比尋常學子高了許多。老夫真的不敢再對你多加照顧,讓你心生驕縱之意!」

沒想到忘恩負義這種事情,在陰方嘴裏,居然能說得如此冠冕堂皇。劉秀有些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但畢竟是陰麗華的叔叔,他不能讓此人過於難堪,猶豫了一下,強笑着拱手,「弟子明白,多謝夫子用心良苦!」

「你明白就好!」陰方的臉立刻笑成了一朵喇叭花,「當初你年紀小,老夫即便欣賞你的才華,也不敢讓你分心,壞了前程。如今你已經年滿十八,下一個秋天就可卒業。平素不妨到老夫家裏,多多走動。咱們都是南陽人,彼此也算知根知底!醜奴兒的父親也曾經說過,她的將來,全憑老夫做主。」

這簡直就是要當眾表明態度,拉劉秀做陰家的女婿了。頓時,陰麗華羞得雙手掩面,飛快地逃向自己的馬車。而劉秀也臉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趕緊後退了幾步,「家師、家師卧病在床,學生得去給他喂葯。將來的事情,家師病好之後,會替學生做主。夫子,祭酒,請允許學生先走一步!」說罷,也不敢再多停留,掉過頭,逃一般走出了人群。

【前倨後恭為何事】

匆匆忙忙趕到許子威家,匆匆忙忙聽了老師的一番叮囑,匆匆忙忙又返回太學向祭酒劉歆(秀)求教,直到傍晚時分,劉秀才終於有機會躲在寢館里鬆了一口氣。然而,還沒等他把氣兒喘勻,屋門就又被人推了個四敞大開。一大堆熟人,帶着渾身的冷氣沖了進來。

「劉文叔,你膽子真大,上午在陛下面前,居然還能說得出話!」

「救駕吶!這回,你可真的要平步青雲了!」

「至少六品起吧,皇上向來賞罰分明……」

「諸位,你們平素的養氣功夫都哪裏去了?」劉秀被眾人吵得頭大如斗,站起身苦笑搖頭,「御輦那麼結實,即便我不出手,羽箭也傷不到皇上。」

「關鍵是你出手了,而別人當時都嚇得不知所措!」朱祐搖搖頭,大聲反駁,「這事往簡單了說,是你眼力、見識和膽氣都遠超常人。往複雜了說,就是忠字當頭,為了保護皇上不惜犧牲性命。皇上如果給你封官封得小了,豈不是說他自己的性命……」

「胡說!」實在受不了朱祐滿嘴跑舌頭,劉秀趕緊去關上了屋門,大聲打斷,「你別胡亂猜測,小心禍從口出。我只是當時站的那個位置,距離御輦較近而已!看到羽箭射了過來,根本來不及多想。換了你們當中任何一個,恐怕也會做得跟我一樣!」

「可我們沒有你運氣好啊!」朱祐絲毫不掩飾自己的羨慕,繼續誇張地大叫,「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唉,大夥一道被王修老賊坑,只有你因禍得福,反而得到了陛下的青睞!我看陰博士那意思,明顯是想把侄女嫁給文叔。而三姐呢,又是許夫子的義女。文叔將來娶了陰麗華,跟許夫子沒法交代。娶了三姐,就會讓陰博士懷恨在心。唉,真是左右為難吶———」眾人被朱祐逗得哄堂大笑。看向劉秀的目光里,卻沒半點兒嫉妒。

正笑鬧間,門外忽然傳來幾聲輕輕的咳嗽。隨即,屋門被人輕輕叩響。

「誰?」劉秀髮現平素走得近的同學都在屋內,立刻警惕地大聲詢問。

「管他是誰,你現在已經入了陛下的眼睛,誰還敢來找你麻煩!要麼是來賀喜的,要麼是來錦上添花的!」鄧奉笑着,用力拉開屋門,「請!王、王夫子……您有事?」

後半句話,語調極速轉冷,明顯是不打算讓來訪者入內。而冒昧來訪的王修,卻一改平素張牙舞爪模樣,非常客氣地說道:「怎麼,這麼快就不想認我這個老師了?劉文叔呢,明早他就要入宮見駕,我這個當老師的,有些注意事項,得提醒他!」

鄧奉只好苦笑着讓出一條縫隙,請對方入內。「文叔正準備休息,我們也正打算離開。畢竟天色已經很晚了,萬一他過度勞累,大夥怕他明天早晨會君前失儀!」

「嗯,你們幾個想得仔細,他今晚的確得早點休息!」王修裝作聽不懂鄧奉話語里的驅趕之意,硬擠進屋子。

「子曰:滿招損,謙受益。文叔你雖然立下了大功,但切不可自滿。須知朝堂不比太學。太學里,即便彼此之間有什麼爭執,也是同門師兄弟間互不服氣而已。外面的人通常不會插手。而陛下,也一直認為這種競爭會讓人奮發上進,不會怪爾等蔑視皇家!」

這倒基本上是大實話。三年來,劉秀非但在太學里見過王固、王恆等皇族旁枝,就連王莽的親孫兒也見到過好幾個。每次只需要點下頭,叫聲師兄而已,從來不需要行叩拜大禮。而考試和切磋之時,大夥兒也難免會跟皇孫同時下場。從來不需要考慮將皇孫駁得啞口無言,會不會犯下不敬之罪。

由此可見,太學是長安城乃至整個大新國最特殊的地方。在皇帝王莽的有意照顧甚至放縱下,這裏的規矩,跟外邊任何地方都不一樣。同理,太學里的做事方式,拿到外邊,大多數情況下也行不通。如果不及早調整準備,難免會遭受挫折。

「多謝夫子提醒!」難得沒被王修刻意打壓,劉秀一時間真的很不適應。

「你知道就好!為師平素對你稍微嚴格了些,其實也是為了你好。怕你在太學裏頭過於驕縱,將來走上仕途,不被上司和同僚所容……」

「夫子用心良苦,學生銘刻五內!」劉秀強忍噁心拱手道謝。

「不必,你明白老夫並非心存惡意就好!」王修滿意地擺擺手,「就像這次,若非老夫指派你等維持秩序,你哪裏有機會立下如此大功。古語云,錐處囊中,才能脫穎而出。文叔你呢,就是那個錐。而老夫不斷給你創造機會,就是希望你早脫穎而出……」

「咳咳咳……」朱祐大咳特咳。

劉秀依舊保持着最基本的禮貌,「夫子所言極是,弟子拜謝!時候已經不早了,弟子需要養精蓄銳,不知道夫子您……」

「沒事了,沒事了!」王修一邊擺手,一邊緩緩後退,「我只是不放心你,所以特地過來叮囑一番。你明天見了皇上,千萬別忘記替太學的幾位鴻儒,感謝陛下的知遇扶植之恩。陛下仁厚,見你飲水思源,定會聖心大悅。你切記,哎呀!」沒留神腳下,他不小心踩到了一隻靴子,摔了個四腳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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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漢光武(共2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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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大漢光武1·少年游》(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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