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樊樓詩宴

6樊樓詩宴

樊樓,又名白礬樓、豐樂樓,是東京最負盛名的酒樓。

衛希顏初入東京時,曾至樊樓慢飲聽琴,以她的眼光來看,這座京師酒肆之甲,其規模之大,裝飾之華麗,酒肴之豐盛,比之後世六星級酒店也不遑多讓。

其樓高三層,雖不比潘樓五層雄偉,但勝在佔地寬宏,共建有東、南、中、西、北五座樓閣,自東向西縱深延伸,各樓間又有飛橋欄桿相連,明暗相通。這五樓又都自成庭院,院內各樓各間均是獨立小閣排列,廊廡掩映,吊窗花竹,閣子各垂簾幕。

一眼望去,整個樊樓酒店宏麗而又精緻。

參加詩宴的貴賓由東樓進,穿過庭院一路縱深向西,所經處俱是珠簾綉額,內外燈燭晃耀,十分熱鬧。到得中心樓后,繼續往西,最終到得五樓中最高也最華美俊麗的西樓——詩宴舉辦即在此樓。

貴客如果嫌穿樓過院太麻煩,也可命車夫直接將馬車從樊樓外駕到西樓左近,由西樓的西門進入。

西樓的東門和西門均有小廝僕役侍立,請貴客持柬而入。小廝一看邀柬,便立時有僕役領貴客入一樓,或上二樓、三樓。

衛希顏瞟了眼手中金柬,掃到右下角處印有一個小小的「天」字,「天」字后是更小的「辰仲」,側頭低問雷霜:「這柬有講究?」

「『人』字入一樓,「地」字二樓,『天』字上三樓,每樓座位均按天干地支排布,每一天干地支又有伯、仲之分,共八十位,客人按號入座。」

雷霜一揚柬,低低笑道:「這『天』字柬在界身巷可是炒到一百金。」

衛希顏心痛地看着手中這張金紙,早知道這麼值錢該一早拿到界身巷賣了去!便覺胳膊吃痛一記,「收起你的財迷樣!」雷霜低頭咬牙切齒,「你現在可是我的人!若丟了我臉便將你從這三樓扔出去!」

我何時是你的人了?

從你拿了我的霜辰劍起。

那是你硬栽我的!

反正劍在你身上!便是你拿的!

衛希顏仰頭無語,她總算再度領教了什麼叫做無賴和無恥!

兩人到得西樓時已有些晚。天地人三層里文人儒生滿座,小廝如流水般穿梭在几案條桌之間,不時奉上茶點果酒和美食佳肴。一干文人或兩兩相對,或三五成群,喁喁相語,吟詩填詞,不時傳出笑語陣陣。

衛希顏和雷霜一個丰姿俊秀,一個英朗明媚,均是形貌出眾、氣質獨特,兼之一對青年男女同赴詩會實屬罕見,故兩人剛一進得西樓,便引來無數眼光注目。

英氣俊朗的女子落落大方,洒然登樓,間或與身旁清美如玉的男子低聲細語,極是親密,引得周遭一幫文人齊齊交頭私語,揣測二人身份。

「似是武才女。」二樓中一著軟帽襆頭、年約二十許的白凈文生突然指著樓梯上的獨特美女興奮叫出。

便有人低「呀」一聲,「你說的是那霜大才女?!」

「沒錯!就是她!」那年輕文生雙眼放光,「我孟鉞記性一向甚佳,但凡見過一面便絕不會認錯!正是霜大才女!」

他的聲音不算小,立時便被附近文人聽得,不由均嘖嘆一聲,望向那女子的目光便帶着仰慕欣羨,「難怪能上天樓!原來是京城四秀啊!」

衛希顏耳目何等靈敏,聽得樓下竊竊私語,不由唇角微挑,傳音入密過去:[京城四秀?]

雷霜唇一哂,[一幫無聊文人窮極無聊排出的帝京才女榜。]

[哪四秀?]

[第一位你聽說過:李師師!]

[唔,當如是!第二呢?]

[當朝五公主,茂德帝姬!]

衛希顏一震,胸口怦怦一跳。汶兒?!

她這會兒在此嗎?衛希顏目光向廳前主座上掃去,霎時與一道嬌媚風情的眸光碰個正著。

京師第一才女素手輕招,「霜霜妹妹,你可來晚了喲!」說話間緯帽下眼橫秋水,眉拂春山,襯著烏絲如雲,風擺柳腰,隨着幃帽紗垂輕拂,隱隱綽綽更顯神秘風情。

雷霜輕聲一笑,一手拉着衛希顏上前,眉揚道:「宴未開局,何得言晚?」

李師師姓嬌媚一笑,看着二人相交之手,又掠過衛希顏腰下霜辰劍,訝色一閃而過,嬌顏微側笑道:「霜霜妹妹何時得了這般秀美郎君,居然藏着掖着現在才放出來?」說完還曖昧地向兩人眨眨眼。

雷霜嘻嘻笑道:「藏着掖着自然是怕被人搶走羅。」

兩女相視,俱是一陣吃吃對笑。

衛希顏雞皮頓起,暗翻一個白眼,抱拳微笑道:「在下衛軻衛希顏,幸會師師娘子。」

說話間目光四掃,卻沒看見她想要尋找的身影,向李師師挑了下眉。那嬌媚女子卻自顧自和雷霜說話,半分眼色也不給,氣得衛希顏想瞪眼。

「哈哈,兩大美人會聚,讓人好生羨慕,我亦來湊個熱鬧。」

來人面如冠玉,頭戴金梁冠,身着紫雲羅,袍角袖口暗紋繁複精緻,綉工精巧絕倫,腰間錦帶嵌玉片片圓潤,光華隱隱流轉,足蹬金線錦靴,行走間袍袖微拂如行雲流水,襯著溫雅笑容,摺扇翩翩,端的是高貴優雅、神韻風流。

「鄆王風采獨具,才是讓師師欣羨哩!」李師師向鄆王微微一福。

趙楷卻不便受禮,身子略略一側,拱手笑道:「瀛國夫人客氣,夫人才華連官家都稱讚,我豈敢專美在前?」

「瀛國夫人?」雷霜眉一揚,看向李師師笑道,「原來姊姊高升了。」

李師師秋波微盪,白了雷霜一眼,卻更顯神姿嬌媚,美艷絕倫。

衛希顏聽到「瀛國夫人」一怔,她到這時空后特別注意稱謂的不同,以免叫錯引人疑竇,因此知道這「夫人」不是隨便亂叫的,只有位居一二品的朝廷官員的命婦才可得封,其中一品為國夫人,二品為郡夫人,李師師竟被趙佶這廝封了一品的國夫人,衛希顏不知該好笑還是撇嘴,總之極度無語。

趙楷目光望向那英氣俊朗的女子,唇角漾起溫柔笑容:「一月未見霜霜,楷頗為掛記。」

衛希顏瞥雷霜修眉微皺,心底一陣暗笑,眼珠微轉,心想雷霜頗厭的這位鄆王難道對小霜霜有意?

雷霜朗聲一笑,春水明眸柔情脈脈看了眼衛希顏,回頭笑道:「有勞鄆王挂念,雷霜感激!因月前出京會友而去,前幾時方得返。」

鄆王目光頓時一寒,掃向英朗女子旁邊的秀美飄逸青年。

衛希顏拱手為禮,「湖州人氏衛軻衛希顏,見過鄆王!」進京前,名可秀動用名花流的勢力為她打造了一個家世完備的身份文牒,即使查到湖州,也確是有名有姓,毫無破綻。

趙楷目光原本隱帶狠厲,聞得「衛希顏」三字后倏現驚訝,「衛希顏?可是那個醫道高絕的聖手絕顏?」

衛希顏心頭一突,這鄆王怎麼得知自己?面上神色卻絲毫不改,微笑道:「在下對醫道不過略知一二,不敢當得高絕之稱,比起青穀神醫蕭先生,差之遠矣。」

雷霜嗤聲一笑:「這會倒是謙遜了!」

趙楷看看兩人,眉頭微皺,目光掃到衛希顏腰間佩劍上,神色似有驚疑,轉瞬笑道:「衛大夫這佩劍小王見着倒是眼熟。」

「霜辰劍鄆王自是見過。」英氣明朗的女子笑得春水明媚,眸光看向衛希顏道,「因希顏一時未找到合適的劍防身,雷霜便借他一用。」

衛希顏瞥見鄆王眼中一閃而逝的嫉意,不由暗自撫額。這女人,鐵定是故意!

便在此時,京師第一才女笑道:「東宮到了!」

太子趙桓面色略顯蒼白,形容端瑾嚴肅,身着一襲式樣簡單的淡黃長衫,袍角衣領均未綉紋,若非腰間的通犀金玉帶彰顯太子身份,很難讓人相信這衣着極簡樸的男子便是當朝太子。

樓上眾人均齊齊起身揖拜,好在是文人聚會,大宋又歷來重視士人,眾人都只拱手深揖為禮。衛希顏敷衍了一下,眼睛便被太子身側的瘦高男子吸引了過去。

那人雙目低垂,氣息淡若近無,處於光亮的廳內卻彷彿只是一道若隱若現的影子,讓人幾乎感覺不到存在。衛希顏卻嗅到一縷血氣,從那人微弱的呼吸間,平緩的脈搏跳動間,浸出的一絲絲血氣!

[雷暗風!]雷霜皺了皺眉,觀神色似並不喜此人,傳音衛希顏道,「雷總堂派在東宮身邊的護衛。」

衛希顏目光一凝,驚雷堂十大高手「雨雪風霜電,鳴耳震天下」,排行尚在雷霜之前的「風」?

她眉鋒微揚,這雷暗風竟能喧動她體內隱藏的殺氣,絕對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狠厲角色,眼眸一斂低笑:「我現下倒頗想見識見識驚雷堂的雨雪!」

英朗明媚的女子突然嘆口氣:「你最好別見……」說話間看見鄆王和李師師已經迎向太子,雷霜遂向衛希顏使個眼色,兩人緊隨了上去。

鄆王拱手道:「聽聞大哥前日微恙,小弟極為擔憂,今時看來氣色甚好,小弟頗為寬懷!」

太子趙桓淡淡看他一眼,強壓心底厭惡,面上露出溫和笑容,「三哥有心,吾甚欣慰。」

李師師向前見禮,趙桓微笑顯出幾分真意,道:「瀛國夫人風采更勝,桓每見之一次,便自慚形穢三分。」說罷目光看向雷霜,擺手止住她施禮,「霜大才女向來灑脫不拘於行,若見吾便需拜見,怕不是以後聽吾而至便要繞道而行?」

廳內眾文士均是一陣輕笑,初見東宮只覺嚴肅不敢多望,此時卻覺太子平易近人禮賢下士,油生好感。

衛希顏心想這趙桓倒也不是草包,懂得拉攏人心,便聽雷霜朗笑一聲,伸手一指她道:「太子,這位便是雷霜此前在信中提到的聖手絕顏,衛希顏衛大夫。」

衛希顏只得上前深揖為禮,將適才對鄆王的話再度重複一遍:「湖州人氏衛軻衛希顏,拜見太子!」

趙桓微「啊」一聲,陡然面現歡喜,「是和蕭神醫齊名的那位衛先生?」

衛希顏一寒,她啥時和蕭有涯比肩齊名了?「太子謬讚了!在下不過在醫道上略有小成,哪能和蕭先生的博大精深相比?」

衛希顏卻不知,她在青谷大會上的驚人表現以及蕭有涯事後的大力表贊,已經讓她的名氣在江湖中如日中天,直追武林四公子。若換了別人,也未必引得起朝廷親貴關注,但蕭有涯原本就是趙佶親賜的聖醫國手,在皇帝心中極有份量,能被蕭有涯極力推崇的人物,自然引得太子、鄆王等均要側目。

趙桓微微一笑,卻也不再多說,揮手示意眾人落座,舉杯道:「今日既有鄆王、瀛國夫人、霜大才女三位風采奪目,又有在座諸位才子文才風流,吾詩詞不興,只當是來添座的……」眾文生聽到這頓時一陣鬨笑,氣氛油然融洽。

衛希顏暗暗點頭。這趙桓先自曝其短,反讓人無法就此攻擊,這廝倒也深沉有計,如此那鄆王的謀算怕是要落空了。眼角微瞥,果見趙楷神色一沉,短短一瞬卻又摺扇微搖,回復優雅清貴之態。

詩宴在鄆王幾句話后正式開始,侍立在側的一名禁衛拆出漆封的詩詞題目,高聲誦讀後,便立時有旁邊數名文史錄下,飛奔傳到地樓和人樓誦出。

衛希顏對吟詩填詞毫無興趣,目光悄然掠向李師師,卻見這京師第一才女幃幕下的一對柳眉似也輕蹙,臻首微側向趙桓低道:「太子,師師聽官家講,帝姬亦會前來,怎未見得她芳蹤?」

趙桓突然苦笑,目光微掃見無人注意,方低聲道:「桓來晚一步亦是因福兒之故。」掃了眼趙楷,聲音壓得更低,「福兒突發急症,御醫束手無策,官家適才急召桓入宮……」

衛希顏的天地盈視張開,聞言心頭一震,暗想三天前見面時汶兒身體尚好,怎麼就突然病了?能讓御醫都無措的難道是什麼疑難重症?便見得趙桓目光突然向她一掃,立時垂目端坐,心中卻是思潮起伏。

難道是什麼地方出了紕漏,汶兒被人下了奇毒,御醫才查不出來?

她冷靜思索一陣,決意親去一探分明,遂向李師師傳音入密:

[薦我入宮!]

作者有話要說:備註:

1、樊樓在北宋末年改名叫豐樂樓,青西不喜其名,故仍是以樊樓稱之。

2、宋朝皇太子和諸皇子之間皆以「哥」稱呼,無論長幼,按排行區分,如「大哥」、「三哥」、「九哥」,太子趙桓比鄆王趙楷大,但他也稱趙楷為「三哥」而不是「三弟」。

3、宋代時稱呼皇帝多用「官家」。但在朝堂上或上奏章時,要稱之為「陛下」,大臣與皇帝議事時一般也是稱陛下。皇后一般稱皇帝官家,但若在正式場合或談很嚴肅的事時也會稱其陛下。

4、宋朝皇帝稱呼:皇帝自稱「朕「,有時候也用「我」或者「吾」。用「朕」是在朝堂之上、與大臣議事,或在較正式的場合對宮眷談正事時。平時回宮與家人輕鬆閑談,大多時候還是自稱「我」。

5、宋人《宣和遺事》說李師師曾被冊封為李明妃、瀛國夫人,也有史學家說李師師未入宮。

6、宋代外命婦品級為:一品國夫人,二品郡夫人,三品淑人,四品碩人,五品令人,六品恭人,七品宜人,八品安人,九品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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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涅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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