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夜入皇宮

之後的時日便有些難捱。

衛希顏全副心思放在入宮后的應對上,看似微笑觀賞，實則對詩會熱鬧未有半分入心,僅在雷霜應邀隨口賦出兩詞應景且頗佳時,方才眉梢微揚，心想這女人原來還真是才女！

其間鄆王幾度想向衛希顏詩詞發難，均被雷霜笑眯眯接下，惹得趙楷更是心下嫉恨。

衛希顏懶得理會鄆王心底暗潮，反正絕殺之事已將這傢伙得罪不輕,也無所謂多一項情敵的嫌疑。雷霜愛玩就由得她玩去，誰讓這廝不長眼，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她這般作想，自是半分未覺得自家偏心偏到了天邊。趙楷若知,定是要吐血三斗，想他親王之尊，何等高雅清貴，卻被一介小民當成了癩蛤蟆！

宴會將終時，圓滿的結局卻被一文生憤言直指時弊攪和，惹得鄆王頗是不豫。

衛希顏不由多看了那書生幾眼，雷霜傳音道：[陳東，字少陽，太學生中的領頭人物。]

衛希顏聽著有印象，一時卻想不起，便見李師師向她打了個眼色，心領神會下微微點頭。

詩宴罷后，自是東宮車駕先行。雷霜擺脫鄆王糾纏，二人出得東樓，登上馬車行出約三十丈，衛希顏突然叫停，將霜辰劍解下遞給原主，笑道：「小霜霜，我還有事先去了！」

雷霜眨眨眼，笑得曖昧，「去鬼混？」

衛希顏笑得一本正經，「去鬼混！」

「去哪鬼混都成，可別去纏師師喲！」

「正是要去纏她！」

衛希顏哈哈一笑，飄身掠出車外，一眨眼消失在夜色中。

「小心！」雷霜紅唇微啟，無聲道出二字。

夜色朦朦，兩乘馬車悄然行到皇宮東華門外。

「止步！」守衛的班直沉聲喝阻。

東宮侍從掏出腰牌遞上，班直查驗后立刻神情恭謹拜前行禮，打開宮門。

馬車從東華門進入後向北，進入東宮。

約摸一炷香工夫后，從東宮出來三乘圍幔轎子，出東宮後向北，過拱辰門，進入延福宮。一路上禁軍班直驗牌數次，即使認識太子也絲毫不予通融，唯見金牌方可通行，進得延福宮后更是守衛森嚴，不時有班直十人一隊巡查路過。

一路前行，穿過無數座殿台亭閣，約摸半炷香工夫后，到得一座精巧秀麗的殿前，橫匾題著趙佶的瘦金體：「蘭熏殿」。

趙桓當先下轎，殿外一名內侍高班迎上前，「小人參見太子！」又躬腰低聲道，「稟太子，官家在殿內。」趙桓點頭，正要抬步入內，卻被殿內走出的一位白面圓臉的紫服內侍截住，「唷，這不是太子么？」

「李都知！」趙桓眼底閃過一抹憎惡。

入內省都都知、延福宮主管李彥狹長的細目瞄了眼趙桓，銳目掠過他身後轎簾垂懸的兩乘小轎，眸光閃了閃，嘿嘿應個喏道：「太子，官家正在殿內，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內打擾！」

「吾心憂五姐前來探望，煩請李都知通傳！」

李彥自鼻孔哼出一聲，道：「太子，非是咱家不通傳，實因帝姬身體不適，官家極為憂心，囑了誰來也不見！」

狗侍！

趙桓目光掃過停在殿外西側的另外兩乘轎子，早認出是何人所有，牙齒暗咬，強壓怒火，沉靜道：「吾奉官家之命請來神醫，瀛國夫人亦在，煩請李都知通傳！」

「師師不便下轎，有勞大官！」李師師柔媚的聲音突然從中間軟轎內傳出。

李彥神色微變，他受寵於趙佶，雖不把這不得寵的太子放在眼內，卻不敢不給李師師幾分面子，當下躬腰笑道：「咱家未知瀛國夫人芳駕蒞臨，恕罪則個！」說話間目光掃向最後一乘轎子，「未知後面轎中是哪位貴人？」

李師師輕笑：「轎內是青谷蕭神醫舉薦的聖手衛大夫！師師聽聞帝姬突病，遂延請衛先生入內看治。」

李彥細長眼睛一眯，記起官家提過此人，再一聽是蕭有涯所薦，當下不敢怠慢，躬身道：「咱家這就去稟報！」

片刻，他足步匆匆出來，此番倒是對趙桓態度恭謹了些，躬身道：「太子請入內！」

兩抬軟轎上前，緊挨殿門口處停下，轎門微斜，李師師和衛希顏相繼下轎，隨趙桓進入外殿。

遠遠的便見殿中兩道長身玉立的人影。

衛希顏目光明利，識出左邊那紫袍官服男子正是青谷見過一面的蔡京長子蔡攸；右邊男子身形更見修長，單是緋袍玉立的風姿便讓人覺出儒雅文氣。

聽見足音，殿內二人轉過身來，看見趙桓目光微訝，拱手行禮，「臣蔡攸（蔡絛）參見太子！」

衛希顏心道原來這人便是蔡京次子蔡絛。她記起名可秀說蔡京最寵此子，不由對那男子多打量了幾眼，生得果然比蔡攸更美三分，少了幾分高傲，多了幾分斯文，長得一副好皮相！

大半夜的，這兩人為什麼會出現在汶兒房外？衛希顏暗自皺眉。

「二卿勿需多禮。」趙桓淡淡道，目光掃向殿門緊闔的內殿，頓時眼含憂心，「御醫可有了診斷？」

蔡攸、蔡絛齊齊搖頭，蔡攸咬牙蹦出一句：「一群庸醫！」直似將宮中御醫當成自家人般申斥。趙桓心下立時不悅，卻未形於言表，抬步走向內殿。

衛希顏心中早急，當下跟隨李師師前行。卻見眼前紫影一閃，蔡攸一手擋住她，看著她的白衣皺眉道：「帝姬寢殿，布衣焉得覲內！」

你是哪顆蔥，滾開！

衛希顏方才在殿外被那白臉李太監阻了一時，已是窩火，此刻天地盈視突然聽得殿內御醫說「陛下，臣等已儘力，帝姬她……」，頓時憂急如焚，暗罵一聲，一揮袖將蔡攸震得趔趄直退，閃身越過趙桓當先掠進殿內。

「放肆！來……」

蔡攸大怒，正欲喝班直將其拿下，卻被李師師面上突現的凜色驚住。

「蔡院事，想要茂德無恙就別輕舉妄動！」

蔡攸震住。這青樓第一美女向來言笑殷殷，嬌媚如風柳，此刻突然一現的凜然之威竟讓他心生一顫，不由自主地怯言，待回得神來，那柔媚風情的女子已然飄身入內。

衛希顏衝起殿內，身形疾閃榻前。

「大膽！」陰冷喝聲中五指如爪擒來。

衛希顏反掌擒去，與守在趙佶身側的楊戩電光石火間過了五招。

「在下衛希顏，想要帝姬活命的閃開！」

「楊戩，退下！」趙佶突然發聲。

「是，官家！」

衛希顏顧不得理會趙佶，凝目探去，汶兒躺在榻上，雙眸輕闔，形容艷麗若生，氣息卻是若有若無。她伸指搭在汶兒左手腕際，眉尖倏地一跳，急運鳳凰真氣探入。

「帝姬如何？」趙佶情急道。

「別吵！」衛希顏皺眉，又換手切脈汶兒右手腕際，面上神色或驚或疑，漸漸的凝沉暗重。

良久，她收回手，按下心中思潮起伏，起身徑直走到案前，提筆疾書，間或攢眉思索，俄而，將墨跡瀋瀋的一張方子遞給身邊一位最年長的御醫，道：「按方揀葯，急火灼熟，之後水煎！」

她轉身又寫出一張方子，遞給另一中年御醫，「此方揀葯后，以葯布裹之，放入大鍋滾水煮沸半時辰，連葯帶湯傾入大浴桶抬入！」

「速去！遲了怕有變！」

兩名御醫遲疑地看向皇帝。

衛希顏這才拱手向趙佶道：「因帝姬情況危急，請恕衛軻適才對陛下無禮。所謂死馬當活馬醫，既然御醫已經束手無策，不妨照衛軻之方試上一試又如何！」

趙佶雙眉一皺，沉吟不決。

李師師趨前柔聲道：「官家，相信蕭國醫，不若放手一試！」

自入殿後便端謹垂立的趙桓一時情急，不由開口道：「瀛國夫人所言極是……」被趙佶掃了一眼，後面的話便梗住說不下去。

趙佶目光掠過李師師，神色略顯柔和，龍顏一轉目光射向衛希顏，冷聲道：「福兒若有事，朕必首先拿你問罪！」一揮手對侍立的眾御醫道，「照辦！」

「是，陛下！」五位御醫如蒙大赦般匆匆離去。

殿內又回復沉靜。

趙佶坐到榻前呆了一陣，沉眉道：「帝姬究竟得的何症？為何御醫查不出病根？」

衛希顏微吸一口氣，緩緩道：「因為帝姬得的不是病！而是……中毒！」

「什麼？」殿內四人驚愕動容。

楊戩厲聲道：「若是中毒，御醫怎會查不出？汝休得胡言亂語，混淆帝聽！」

衛希顏淡淡看了他一眼，「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若是人人皆可查知的事，又何能只得一蕭國醫？」

趙佶揮手止住楊戩，眉一聳，陡然站起身，踱了幾步，怒意勃發，「是誰？誰這麼大膽？」

「是誰下毒衛軻不知，現下緊要的是如何解毒！」

「衛先生說的不錯！」李師師淺淺柔柔道，「官家千萬要靜心，此刻至關緊要的是帝姬安然無事。」說完將皇帝拉到身邊椅前坐下。

趙佶怒氣慢慢平息，看向衛希顏，皺眉道：「你方才寫的便是解毒之方？」

衛希顏搖頭道：「陛下，此毒名牽機。中毒者面容嬌艷如生，實則內腑已被毒絲如蛛網織入，僅余心脈一息微存，若不解毒，最多不超過三日必死無疑！但若解毒不得法，任何外葯一侵入，立時便會牽一髮而動全身，毒素瞬間發作致死……」

趙佶等人聽得驚心動魄，皇帝色變道：「世間竟有如此奇毒！」

衛希顏侃侃道：「欲解牽機之毒，必須如抽絲剝繭般，一根根抽出拔盡方可！適才衛軻所寫兩道方子，一為催毒，二為引毒。催毒方內服，引毒方葯浴。

「催毒之方迫使毒素猛然發作，再將帝姬浸入葯浴中，引毒流動；然後以銀針刺入全身三百六十五處穴位，輔之以深厚內氣，拍入全身穴位，將牽機之毒一絲絲從帝姬體內拔出，方可得競全功！」

趙佶愈聽神情愈是凝重，最後聽得解毒有望方龍顏一展，頓時覺著眼前這秀美如玉的青年十分順眼，微笑頷首道：「蕭國醫對衛卿讚譽甚佳，朕方敢放膽讓卿一試。衛卿若解得帝姬之毒，朕必厚賞於卿！」

楊戩此時卻眉頭一皺，湊身上前對著皇帝耳際低語數句。

趙佶神色一變數變，看向衛希顏的目光頓時如驚如疑，末了竟閃過一縷殺機。衛希顏神色從容，淡然立於殿內，寬袍大袖微拂，秀美飄逸清透若水。

「官家，如按此法解毒，帝姬全身上下豈不將被一青年男子盡皆觸遍？」楊戩低道，「若是傳揚出去，對帝姬聲譽……到時，帝姬和蔡太師家的婚事豈不……」

婚事？蔡攸還是蔡絛？怪不得今晚那兩個傢伙會候在殿外，敢莫是駙馬候選人？衛希顏胸中陡然騰起怒火，那兩廝竟然敢將心思動到她妹妹頭上，活得不耐煩了！

李師師雖然聽不到楊戩耳語，但她何等機心，略一思忖衛希顏所講解毒之法，立時便明了其中關竅。她和趙佶枕席相對，自是深能體察這位趙官家的心思，覺出他目中竟閃過一分殺機，不由心中一凜。

作者有話要說：備註：

1、宋朝皇太子與諸王子自稱：平時還是多用「我」或者「吾」，對皇帝或者皇后或者時可用「兒臣」，對下人可用「小王」。

2、宋朝皇帝對兒子的稱呼：親昵一點可叫小名，平時可叫他的名字，加上什麼兒之類：如桓兒，構兒等。也可稱呼其行，如趙佶也稱趙構為九哥。

3、大官：宋朝宦官的尊稱。

4、帝姬：即公主。北宋徽宗政和三年（公元1113年），徽宗趙佶採納蔡京建議，仿照周代的「王姬」稱號，將「公主」改稱為「帝姬」。

5、入內省都知：宋代宦官分內侍省（前省）和入內內侍省，簡稱入內省，為後省。入內內侍省的內侍品級分為（從高到低）：都都知、都知、副都知、押班、內東頭供奉官、內西頭供奉官、內侍殿頭、內侍高品、內侍高班、內侍黃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