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命運縫線
教堂內的所有木結構都在發出尖銳的嘶啞聲。
魔法吊燈在頂上猛烈地左右搖擺，再又一次震動之中，猛然墜落，將下面砸出一片血肉模糊。
「啊啊啊！！！」
女子的尖叫徹底打破沉默，不安的眾人在這個瞬間徹底失去秩序。
晃動的燭台被逃跑的人員蹭掉最後一絲堅持，燈火砸到地面，燙得隔壁的傷員又發出了驚恐聲。
小孩被一群慌不擇路的陌生人直接撞倒在牆角，流出一攤紅血，疼痛刺激得她在大喊媽媽，可場內卻沒有任何一個人回應他。
又一次震動傳來，有些年紀大了手腳不利索的鎮民直接跌倒在地上，可未等他們爬起，一隻只腳便是踏在人的肉體上。
「救命，救」
喉嚨被踩碎，聲音也被淹沒在陣陣尖叫之中。
一道道裂縫順著教堂的白潔牆面生長，然後擴大，崩碎出縷縷煙塵。
「米科牧師！我們必須要走了！」小牧師將還想維持場面秩序的米科硬拉著往後門走去。
短短十多秒的時間裡，教堂裡外上千人被迫做出不同的選擇。
「地……地震？！」
夏倫也是在第二波震動傳來之後，愣了一秒才做出反應。
然後便目睹了吊燈砸地，死傷一片的血腥場景。
在大地的嗚鳴中，在這搖搖欲墜的教堂里。
貼著牆邊的他和身前混亂擁擠的逃跑人潮，必須馬上做出抉擇！
短短半秒的掃看。
在牆角處，一位流血的小女孩完全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如果我是姐姐她們就好了……」
抱著遺憾的思緒，夏倫毅然決然地直接推開擦身而過的人潮，衝到小女孩的身邊將她抱住。
砰！
啪啦！
哄！
混亂之中，光暗眨眼而過。
夏倫看著砸向自己的石塊木頭，只能是以手護頭。
……
高大華麗的教堂在震波之中猛然倒塌，當然在這之前，那些構造更簡陋的平房也多有倒塌。
反倒是用幾根木頭支起來的小棚倒是安然無恙。
可未等逃出生天的鎮民們慶幸幾分，有位眼見的人便是看到銀月夜空下浮現出一絲明線。
那根明線略高略低，曲曲直直變化不斷。
低沉的轟鳴聲貼著腳底傳到眾人耳邊。
越來越多的人注意到那不斷變得顯眼的白線。
「那是檸檬湖。」
「那是什麼！」
白線，不！
已經變成白色平面的「高台」將停泊在湖邊碼頭上的漁船高高舉起。
然後帶著漁船的無邊巨力瞬間把木頭修築的碼頭撕成漫天碎片。
「是水，有大浪！快跑！」
數米高的浪潮在眾人的驚呼中殺上湖邊岸堤。
漁船隨浪碾過十多人，冒出的粉紅白花又立即被暗潮吞沒。
驚濤拍岸。
反應稍慢的人便在黃黑的洶湧之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後續一波接一波的浪潮衝來，帶著無數樹木傢具殘骸淹沒了街道。
凶威的潮水將本就危在旦夕的房屋徹底推倒。
短短數十秒鐘，黑森林鎮的湖邊街區就被摧毀一空。
只餘一些老樹依靠有力根脈在死死硬撐。
本來在挖掘夏倫的瓦萊莉被這場景所震撼，連她腳下這片建在高坡上的教堂廢墟都被洪峰波及到。
就更別提其他地勢更低的建築了。
她呆了好幾秒，才猛然加快了挖掘速度。
廢墟加灌水，以夏倫現在的身體根本撐不住多久。
「混蛋！我不過出去逛了幾圈，你就困死在這裡面了嗎！」
頭髮散亂的瓦萊莉在叫罵著，然而以她的偏向網路黑客的半改造身體，根本撬不動教堂的大理石塊。
「碼的，碼的！」
她能夠通過萬神殿感應到夏倫還活著。
但她救不出人！
使盡渾身力氣用木頭撬開一塊小孩般高的大石頭，瓦萊莉忽然感受到腦海中一陣天旋地轉。
心頭悶得無法呼吸。
一滴滴從鼻孔中流出的鮮紅打在廢墟的亂石上，刺眼得讓她感到噁心。
該死，怎麼會在這個時候……
——————
安爾西·紅水，這個狡猾的通緝犯，無情的強盜頭子。
在賣掉最後一個手下后，他終於是脫出了托莫悠他們的追殺。
熟練地來到一個有樹木掩蓋的背坡營地，鬆開十多匹馬的扎繩，騎上自己的壯馬，然後用鞭子驅打馬匹往各個方向逃跑。
而他則是瞄定了北方，揚塵疾馳而去。
在半個多小時后，他來到了一棟兩層樓高的紅頂木屋前。
木屋外，一顆高大茂密的大樹正在風中沙沙作響。
月光穿透層層枝條葉片，在屋前的沙地上鋪出一斑斑飄忽不定的潔白亮點。
樹下，一盞油燈坐在白色的花紋木椅上。
瑩瑩一點的黃色燈火在黑白灰的世界中顯眼得讓人感到詭異。
安爾西·紅水下了馬匹，靜靜地牽到樹下，他看不到接應的人，不敢輕易離開。
沒幾分鐘，南邊又跑來了幾個騎馬的傢伙。
安爾西認出了為首的那個人也是當紅的通緝犯，與他一樣，手臂上也綁著一根紅絲帶。
「安爾西？」那個人看清樹下的人後直接拔出腰間長劍。
「閉嘴吧，里皮可，我們現在是一夥的。」安爾西亮出了自己的紅絲帶，但也同樣拔出武器，在氣勢上絲毫不落下風。
老人精的里皮可瞬間感到自己落入了某種陷阱：「草草，這單買賣不合價錢了。」
在雙方還在劍拔弩張時，南邊又來了一夥騎馬的強盜。
領頭的也是熟人！
這下子，安爾西和里皮可雙雙沉了臉。
此後半個多小時的時間裡，又有五伙人馬到來。
各隊人數參差不齊，多的有五十幾人，少的也和安爾西一樣是孤身寡人。
「你是去哪裡的？」
「辣椒鎮，你呢？」
「露水村周邊。」
強盜們在交談著，一思索就發現大家的劫掠目標都是在北方大城派文德附近的主要集聚地。
就在大家越說越熱烈的時候，木屋的門戶被一陣輕風輕輕推開。
因手下損失慘重而高度警惕同行下黑手的安爾西第一時間就發現了，但是他感受不到任何的氣息，更不敢聲張。
「十五隊人，只回來了七隊，也算可以了。」
冷而嘲諷的話語在屋內的深處響起。
所有強盜頭領聽著這聲音便大罵手下別出聲打擾。
在靜嚶嚶的環境下，又有十多名身穿黑斗篷的人形傢伙從四周的陰影處出現，無聲地往屋子邊靠攏。
「這些神出鬼沒的傢伙。」里皮可認出了這些刺客，輕輕地在嘴裡罵了一句。
有一位刺客聽到了，瞬即出現在里皮可的身邊，在他所有手下都沒來得及反應的空隙中，把匕首架到了里皮可的脖子上。
瞬步！
等級在十四級以上的超凡者，甚至大有可能是高級超凡者。
安爾西認出了這技法，但他可不會在這種情況下慫包。
他同樣劍指刺客，說道：「你這人精神病沒吃藥？你敢下手我就剁了你。」
有大佬站出來扛第一波壓力，各個強盜瞬間拔出五花八門的武器一致對外。
這一形勢，本來想拿里皮可當借口開刀，給強盜們一個下馬威的刺客也是騎虎難下了。
其他刺客看戲的同時，也往這邊慢慢走來，給了強盜們巨大的壓力。
「動手吧，給我一個殺光你們的理由。」
那冷酷的聲音絲毫不改話中的諷刺，看來是根本不在意場中人員的死活。
安爾西和那位刺客心思各轉。
而作為被挾持的里皮可倒也是在汗水中洒脫，又故作冷靜地說道：
「這位先生，剛才肯定有什麼誤會，我在這裡向你道歉。但如果你不放開我，我的兄弟們是絕對不會放下武器的，你也不想耽誤裡面那位的寶貴時間吧？」
被裡皮可提點的刺客，望了望木屋門后的陰影，又看向安爾西。
安爾西將劍刃垂下，接話道：「別浪費時間。」
「嘖。」
刺客輕聲撇了一嘴，隨後將匕首鬆開。
眾人齊齊鬆了口氣。
卟
就像酒瓶木塞被擠出一樣的輕輕爆空聲傳到安爾西等人耳邊。
從屋裡打出的一絲青色電光就已經擊中了剛鬆開匕首的刺客。
「怎麼會……」
在刺客那驚恐的疑惑聲中，他的肉身在下一秒炸散為一堆白粉。
安爾西等人猝不及防吸入了一大片白煙。
一想起了那個刺客的模樣，平時把殺人當娛樂的他們竟然腸胃也開始翻湧起來了。
「嘔，嘔。」
在一片乾嘔聲中，安爾西扇飛了盤繞在身邊的白煙。
里皮可這傢伙背對著刺客，倒是幸運地沒吸到幾口。
「半途而廢最是廢物，尤其是自己先挑起來的戰鬥。不過，你們這些強盜倒是比這些雇傭兵更讓我感到意外。」
一位灰黑色皮膚的男性精靈從屋裡踏出。
身材高大的他身穿綉有十二串紅字元文的黑金法袍，手持一把像他一樣高大的骨制雙叉長杖。
透徹的藍色眼睛，那種無形的空洞感彷彿能榨乾內心的情感，比那深水中的紅月更讓人感到畏懼。
「將你們收集到的資料交上來。」
有了前車之鑒，安爾西這些人全部都大氣也不敢喘一聲，低著頭，恭恭敬敬地一個接一個將文件遞交到這位暗精靈巫師的手上。
巫師將資料粗略翻看一遍，滿意地咧嘴而笑。
不敢揣測上意的強盜們，默默地等待下一個命令。
「很好，你們做得不錯，按照約定，你們的靈魂自由了。」
暗精靈取出一個暗色的徽章，然後念出一段節奏頓挫有致的不明咒語。
隨之徽章散出一股股白色的暖光，這些暖光依照魔法的力量直接湧入了各個強盜首領的鼻腔之中。
然後他們齊齊打了個寒顫，緊接著便感受到盤桓在心靈上的無形枷鎖被全部揭開。
那種力量回歸身體的感覺讓他們清晰知道，他們的靈魂自由了，暗精靈並沒有欺騙他們。
「既然你們已經自由了，那麼要走的人，現在可以離開。」
暗精靈的話，配合他那在月光下閃爍著藍光的眼睛，讓一些年輕的強盜萌生了退意。
他們在竊竊私語，暗精靈也允許他們竊竊私語。
這不安的騷動，立即被強橫的強盜首領們壓了下來。
但還沒有人表態。
暗精靈的目光在巡視著，不僅是強盜，還有刺客們，還有那更遙遠的南方。
在這個時候，安爾西走出人堆，將劍刃插在地上。
他向暗精靈半跪，低頭恭敬說道：
「祭司，我願意跟隨你的腳步。」
已經為了這單生意而賠上所有手下的他，不能沒有任何收穫！
而且海花王國的地界，也不會在允許他待下去了。
有了一個人的表態，見風使舵慣的強盜們隨即齊齊表示服從。
而實力層次不一的刺客們，有的留下，有的則是迅速離去。
暗精靈誠如他的話語，真的沒有多加阻撓，這一下原本被老大強壓的年輕強盜們也有了自己的心思紛紛獨自離開。
對此，暗精靈沒出手，強盜首領自覺丟了臉也不好發作。
到了該行動的時機了。
暗精靈將長杖杵在地上，拔起跪在自己身前的安爾西的那把長劍。
「我，命運縫線的祭司，諾森·紅魔文。
作為虔誠的踐行者與見證者，為這裡的所有人作證。
無論他無畏與否，
無論他恐懼與否，
無論他犯罪與否，
無論他行善與否，
亦為我主的初信之人，
為無常的針與線，
為遠去的因與果，
致即將到來的命運！」
暗精靈諾森將劍刃點在安爾西的肩頭之上，就像王國里的大貴族向平民賜予爵位一樣。
「初信之人，告訴我你的名字。」
「安爾西·紅水。」
「可惜，我不喜歡你取名的品味。」
說罷，諾森手中的劍刃瞬間揮動。
在眾人的驚懼睜目中，安爾西的頭顱從頸部萎靡滑落。
「神說，搖擺者，投萬獄。神說，堅守者，永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