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土（7）
「媽媽！」抬頭的一剎那，小羅琳就激動地喊著，她的眼中重新迸發出久違的靈動光采，從沙發上跳了起來。卡洛的身體搖晃了一下顫抖地伸出雙臂，作擁抱狀，小羅琳向她跑了過去，想要投入那個顫抖的懷抱。
可是伊森的左手毫不費勁地拎起小羅琳，把她拎了回來。
「放開我！」小羅琳的掙扎異常猛烈，兩隻小腳在空中不斷撲騰著，甚至張大了嘴巴，用盡吃奶的力氣咬著伊森還完好的左手掌，「我要到媽媽那裡去！」
伊森罕見地撇了撇嘴，並沒有發作，只是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向前一步擋住了卡洛的路，隨手把小羅琳扔了回去，那剛好是諾亞的方向。諾亞連忙扔下槍，抱住了被扔回來的女兒，滿臉不知是憤怒還是焦急的表情。
伊森若無其事地甩了甩自己的手，一圈通紅的牙印還在往外冒著血珠，幾滴血被甩飛了出去，可是一靠近卡洛，那些鮮紅的血滴卻慢慢地變成了白色，然後詭異地在空中「蒸發」了。
卡洛收回張開的瘦弱雙臂，慢慢地走了下來，極其沙啞的嗓音像是破舊的風箱，有什麼東西在喉嚨處死死地卡著，「這樣，都不行了嗎？」臨近了，那股野獸般的喘息聲顯得格外暴躁。
伊森搖了搖頭，聲音十分嚴肅，「很抱歉卡洛，不行了，你身上的感染已經超過了百分之九十。只要感染程度超過百分之六十你在呼吸時就會噴吐蟲卵，連空氣都能暫時作為這些寄生蟲的傳播媒介，你周圍空氣中的蟲卵密度已經很大了，你也看到了，我的血只要一靠近，就會刺激它們孵化，更別說近距離的擁抱了，幾乎一定會傳染的。」
伊森說著，帶上了一雙白色的特製手套，緊緊地包裹住自己滲血的手掌。右手手套的食指和大拇指空洞地垂下，有些喜感卻讓人笑不出來，「你的意識隨時都會被取代，你隨時都有可能孵化，卡洛。」
「我不是叫你躺著，盡量不要活動嗎？」諾亞的聲音中帶著撕心裂肺的味道，「我需要時間，時間！他們這群視人命為草芥的廢物只會選擇清理而不是去花心思研究治療的，小洛，我會找到葯的！你要相信我……」諾亞突然愣住了，懷裡的小羅琳更是早就看清楚了，渾身都在顫抖，卻不敢再發出一點聲音。
諾亞看著他的愛人，卻多了一種陌生的恐懼感。卡洛已經走到了昏黃的燈光下，枯瘦的身體一覽無餘，原本光滑如凝脂的臉上都是縱橫交錯的猙獰蟲卵斑，慘白的皮膚下明顯可以看出一些密密麻麻的蠕動，格外瘮人。原來烏黑的秀髮也都脫落了，露出了一塊塊凹陷下去的醜陋頭皮。
「很醜吧，肯定嚇到你們了。昨天我照鏡子的時候就知道了，卡洛已經死了呀！」卡洛看著自己丈夫愣住的樣子，苦澀地開口，咧開的嘴唇卻沒有一絲血色，「乖，轉過頭去，別看啦，我不是你媽媽了啊。」卡洛枯瘦的手指了指小羅琳，小羅琳聽話地把頭別了過去，眼淚止不住地流淌，卻很懂事地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躲到了桌子後面。面對感染者，黃金生存法則：靜音，降低存在感。
「這才是我的好寶貝呀……」卡洛極為勉強地擠出了一個瘮人的笑容。
「怎麼會這樣？！只是兩個晚上而已，前兩天還是穩定的，我還沒有找到解藥！」諾亞崩潰地抓著自己的頭髮，跪倒在地上，發了瘋似的在尋找什麼，一隻只試管被摔碎，斑駁的液體灑在地上，「不會的，一切事物都不是完美的，它們肯定有缺憾！一定還有時間，還有時間！」
「不，親愛的，我沒有時間了。」卡洛的聲音變得十分平靜，「我早就知道我的結局了，能再看你這一眼，我已經很滿足啦，你已經幫我減輕絕大部分痛苦啦！」
「不，不，不！」諾亞還在一個勁地翻箱倒櫃，一盒盒還沒有拆封的葯被他胡亂地扔在地上，「再試試這些，一定有一個能治好你，最不濟……也能延緩一下時間!」諾亞一把抓起地上的散落的葯，就要向她的方向衝過去。
伊森看得真切，那都是些阿司匹林之類的普通葯，關於這些葯，研究室內的藥劑班早就試驗過了，一點兒作用都不會起，完全就是浪費力氣、浪費時間。伊森挪步，完全擋住了諾亞接近卡洛的路。
「你給我滾開！」諾亞腦門突突地跳著，怒吼著，直接就向著伊森撞過去，可是伊森卻沒有半點讓開的意思，直接狠狠地朝他的腹部踹過去，諾亞直接被踹趴在了地上，藥盒散落了一地。伊森的力道把握得很好，會造成劇痛但是傷害並不是很嚴重。諾亞幾乎要把膽汁吐出來了，弓著身子忍著劇痛卻依舊在掙扎地爬起來。
「別打他！」卡洛焦急的聲音摻雜著無比的心疼，「我跟你走，伊森，別打他了，已經夠了。」
伊森本來就沒有打算繼續下去，依舊是一副冰冷的神色，但似曾相識的悲哀與憤怒在內心激蕩，那是一種無法用語言描述的酸楚。
「別過來了。」卡洛說得很慢很慢，喘息聲開始變得很明顯很粗重，「我不能再拖累你們了呀，我好愛好愛你們的。」
「你把包括小羅琳的幾乎所有餅乾都給我吃了吧？還騙我說家裡還剩下不少，你出去找到不少，我看你這兩天都是窩在這個地下室了吧，你可餓壞我們的女兒了……」卡洛帶著責怪地看著他，自己女兒和愛人不健康的飢黃當然沒有逃過她的眼睛。
「你別走！」諾亞捂著肚子，眼眶眥裂，「我會解決食物的問題的，我會把我們的女兒養的白白胖的，你先吃藥，別走，別離開我！」諾亞帶著哭腔，焦急地說著。
卡洛擺了擺手，用病態的雙目看著他，輕輕地說著，「親愛的，我每時每刻都能感受到它們在我身體中流動，它們在吸食我的血液，它們在啃食我的內臟，它們在我的大腦中轟鳴，它們在一點點地吞噬你愛的卡洛……」
「但是它們卻永遠無法進入我的心呀，因為你在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