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土（8）

諾亞瞪大了眼睛，視線瞬間就模糊了，大顆大顆的淚水滾落。

「別哭啦，有些事就是這樣的，就像它們在我的身體里，而你在我的心裡，這寫都是無葯可解的。」卡洛盡量把自己的嘶啞的聲線放得輕柔，她轉過了身，不再面對著諾亞，這樣的醜陋是她永遠都不想被他看見的。

諾亞獃獃地望著卡洛，那道瘦削的身影在眼眶的淚水中逐漸模糊。諾亞張開嘴，卻只能發出嗚咽，吐不出任何一個清楚的音節。

「再見啦，諾亞。」卡洛向外面走去，話音指向伊森，嘴角還有一絲殘存的微笑痕迹，「我們快點走吧，伊森，不要再嚇到我的小羅琳啦。」她十分努力得使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鬆哪怕一點點。

伊森好像出了神了一般愣在原地，聽到卡洛叫他的名字，他才回過神來，猙獰的面罩下，竟帶有淡淡的淚光。他緩緩地點了點頭，向外面走了出去，步伐沉重，沒有再說別的話，像是在逃離這裡。

而卡洛則停滯了一下，等他大踏步地經過自己身邊，她才吃力地挪動著步伐，跟了上去，沒有再回頭看哪怕一眼。

諾亞跪倒在原地，看著卡洛漸漸遠去的身影，他知道自己這次可能是真的要失去她了，攥緊了拳頭，連串的淚珠無聲地滴落在地上。他沒有再去歇斯底里地阻攔，其實他也明白一切，感染是真的無法逆轉了，不然這個城市也不會淪為一片死蜮。

諾亞只是想麻痹自己，想讓她多陪在自己身邊一會兒，哪怕是多一天，多一秒也可以，他每時每刻都渴望著有奇迹會出現。

可終究，這是一個永遠都等不到的奇迹。

卡洛束手束腳地跟著伊森上了那輛黑色的加長悍馬，束手無措地站著，車內陰暗顯得氣氛十分沉重，她的內心逐漸被無邊的恐懼佔滿，沒有了之前的輕鬆與從容。

這是一輛特殊樣式的車，車內的一切都是為了押送感染者而準備的。

伊森她的對面坐下，打開了車內的紫外燈，然後摘下了自己臉上可怖的面罩，那張熟悉的臉讓卡洛稍稍地平靜了一點，「隨便坐吧，不用這麼害怕的。」伊森看著她拘束的模樣，開口說道，語氣充滿了疲憊。

卡洛小心翼翼地坐下，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伊森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詭異的沉默持續了很長時間。

「那個，伊森……我就快要死了嗎？」還是卡洛率先打破了僵局，她小心地問著，努力調整著呼吸，或許，她的心裡還抱有最後一絲希望，「我還能有多少時間？」

伊森抬起了腦袋，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什麼聲音，只是拿出了一個精密的小儀器，卡洛有些猶豫，但還是伸出了自己枯瘦的手臂。

儀器的尖端扎入了她的手臂，在那一剎那，周圍的皮膚就開始了密集的蠕動，流出來的是慘白的液體，它們的代謝廢物已經完全取代了鮮紅的血液。

象徵著危險的紅色數字刺眼地跳動著，刺耳的警報聲在狹小的車廂內瘋狂地肆虐，讓人特別煩躁，伊森厭惡地關掉了它。

97，隨時都有都有可能孵化的數字，每毫升血液就有97個即將成熟的蟲卵。

卡洛有些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那我……會變成跟那些行屍走肉一樣嗎？我真的不想變成那種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啊，我不要成為那些噁心蟲子的養料……」卡洛的聲音顫抖著，「我更不能回去傷害我的愛人，我的女兒……」

「接下來……我該怎麼做？」

伊森木然地起身，在車廂頂部按著一些按鈕，車廂後面的押解空間升起一張閃著金屬光澤的床鋪。四周還有擋板，擋板上有一個個小孔，有一些殘留的刺鼻氣味的液體，還有一些灰燼。與其說是床，不如說是一個散發著森冷氣息的金屬……棺材。

卡洛的嗅覺還在，那股刺鼻的味道……是汽油啊

「這是……直接火化嗎……」卡洛露出極為驚恐的表情，顫抖地更加厲害了，「會不會很痛，我很怕痛的……」金屬的光澤彷彿刺得卡洛眼睛生疼，她整個身體都在往角落縮，哆嗦得更加厲害了。

「不會的，死亡是一件很安詳、很平靜的事，是每個人都無法避免的安寧，孵化才是最為極端的痛苦。」伊森的聲音變得很痛苦，從一個柜子里拿出了幾張相片，遞給了卡洛，「它們褻瀆了死亡的安寧。」

卡洛接過相片，翻看著，恐懼的沉重幾乎讓她拿不穩這幾張輕飄飄的相片。

那些相片記錄的是一個女子從被感染直至走到末路的情況，卡洛卻感覺有些眼熟，她震驚地捂住了嘴。

隨著一張張照片上的日期不斷變更，熟悉的笑容慢慢地變得慘白，被那些縱橫交錯的蟲卵斑覆蓋，頭髮脫落，身體也變得十分瘦弱，渾身上下出現很多膿包，以及凹陷起伏的可怖蠕動。

卡洛翻到第十張相片，瞳孔驟然收縮。

那是她被孵化的瞬間，她的身體上任何一部分都有密密麻麻的白色蟲子破開皮膚在向外面鑽出，瘦弱的人形瞬間就千瘡百孔，不復存在。剩下的，只有一副慘白的骨架。

「她是一位勇敢的獻身者，是次生感染體，被感染了志願做我們的實驗對象，堅持了很久，讓我們得以真實地記錄各種數據……她也是我們最早一批阻滯劑和抗蟲血清的研發試驗對象」伊森說著，極力剋制著自己，但眼睛還是模糊了，聲音哽咽了。

「她是我的……我最愛的人啊……」伊森的左手狠狠地捏住右手斷指處，那股劇烈的疼痛才能讓他明白他繼續行走在這個世界的意義，「三個月啊，整整三個月的折磨，只隔了一層玻璃，就在我的眼前……」

在這一刻，卡洛知道了在感染爆發后，為什麼伊森的變化會這麼大，本來每天都通過對講機交流，直到三個月前，每天的通訊時間只是收聽，沒有再更新自己的通訊信息。原來不只是他們在躲著伊森，伊森也在躲著他們，他們都不想讓對方看見自己狼狽的一面。

不知道感染的源頭是什麼，隊伍內部都是說生化實驗的實驗體泄露，而自這個城市的感染爆發后，伊森一直帶著自己妻女努力求生，和諾亞保持著聯繫。心懷希望拯救這個城市，作為一名cleaner，清理泄露的實驗體和感染者，想要拯救這個城市，卻沒有能拯救自己的妻女。那真是三個月的地獄生活，聽著自己的愛人慘叫卻只能記錄下一個個數據，其他什麼都做不了。伊森的眼神變得極為陰狠，他早在那一刻起，就跟以前的生活永遠告別了。

伊森繼續行走在這個世上的意義，就是治癒所有的感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