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第四十七章

47第四十七章

6遠橋俊眉一蹙,頗有些不耐煩的問道:「她的寄住家庭的親屬在哪兒,我要見見他們。」

班主任有些尷尬的說道:「他們住在十里橋,離這裡大概兩公里的距離。因為家裡還有小孩要照顧,所以,所以……」

接著又是一陣詭異的沉默,人人都覺察出現6遠橋的寒冷氣場,連負責偵破案件的警官都有些莫名的冷意,不過他畢竟年長,見多識廣,還是走上去對6遠橋說道:「6先生,我開車載您去吧。沒想到這次您親自過來,關於喬寧的所有資料都在這,要不要在車上的時候過目一下?」

6遠橋輕嗯了聲,眼皮一下都沒抬,長指在白紙上一頁又一頁快速的翻過,不時蹙眉。他合上資料,手幾不可察輕按封面,隨後他提步走了出去,還不忘回頭看一眼陽夏。

陽夏隨即跟上他的腳步,快步走了出去。

警車上,6遠橋認真的翻看那些資料,喬寧,16歲,七歲時父母雙亡,十四歲時唯一的親人奶奶也去世。初中后開始住寄宿學校,今年初三,品學兼優,無任何不良嗜好,同學關係良好,現監護人是本家的叔叔,極少回家住,沒有與人結仇的可能性。

6遠橋摩挲著紙頁,眉頭始終緊鎖著,他心裡已經有了大概想法,合上資料,他開始閉目養神,不消一會兒,車子停在一處小區。

6遠橋按照資料上所提供的地址找到喬寧本家叔叔的家裡。

開門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婦女,看到6遠橋先是一愣,在看到旁邊的警察時,立刻臉就冷了下去:「那丫頭還沒找到?」

年長的警官走進去,和那女人說著什麼,那女人蹙眉,明顯的不耐煩。

6遠橋蹙眉走了進去,小小兩室一廳的房子,顯得有些擁擠,客廳中央放著一輛小小的嬰兒車,桌子還有有沖了一半的奶粉,6遠橋問道:「我能問下,喬寧平時住在哪個屋子裡?」

那女人一指客廳一角,那裡有個用帘子隔開的空間,6遠橋走進去,裡面放著一張小小的床,除了一床被子,再無其他。

那女人開了口:「她平時不在我們家裡住,都住校。況且我們家也沒那能力養一個閑人,她生病突然回來,家裡還有不滿月的小孩子,萬一傳染了孩子怎麼辦?我只能劈出些空間給她安排個臨時住的地方。我們家裡可沒那麼多地方給她住。」

「她離開家的時候,病好了嗎?」6遠橋頎長的身形立在那裡,使得那張床顯得格外孤零零的小。

那女人輕笑:「生病??我看她好好的,說不定是裝的,想要逃課罷了。結果我就說了她兩句,下午她就一聲不響的走了。本事大著呢!寄人籬下還說不得罵不得,骨氣真硬!」

6遠橋抿抿唇,沒再多說什麼,很快走出這間屋子。

陽夏匆忙追出來,問道:「就這樣就行了?有頭緒了嗎?」

6遠橋背著身後的手緊握成拳,慢慢說道:「喬寧沒有危險。不過我們仍舊要快些找到她。」

「怎麼說?」陽夏追問著,自己也有些替喬寧擔心。

「排除被人綁架和隨機作案殺害的可能性。首先她人跡關係簡單,無非學校和叔叔家裡,況且她一向溫和善良,同學和老師都喜歡她,斷不會與人結仇。其次,我查看了公交上的監控,並無可疑人員跟蹤或尾隨,而且這一路,監控里喬寧都是低著頭,一雙手緊緊的握在一起,坐姿僵硬,對於上車和下車的乘客並無表現出應有的好奇度。這證明她那時情緒十分低落,自我思維很嚴重,這點和她嬸嬸的話符合。再加上她生著病,情緒就比正常情況下更容易激動,厭世,甚至自殺這種情緒都會有。」6遠橋解釋著,表情越發凝重,「她沒有親人,又在生病的情況下得不到關愛,很容易發生應激性的行為。」

「我知道了,你是說,她很有可能是自己不去學校,躲著大家?甚至有可能……自殺?」陽夏驀然睜大了眼睛,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對。」6遠橋從一疊資料里拿出喬寧的日記本遞給她看。

陽夏接過來,說道:「日記挺正常啊,校外的冬青鬱郁蒼蒼的佇立,像一個古老而恆久的戰士,有著無可比擬的堅忍與耐力。又陽光又向上,沒有任何絕望或者厭世的苗頭啊!」

6遠橋長指一指那些詞,聲音清淺:「鬱郁蒼蒼,古老,恆久,堅忍與耐力。這些形容詞,在特定的環境下,充滿蒼涼之感,沒有任何積極向上的意味,這也就意味著,她在寫下這些日記的時候,心情必定十分低落。」6遠橋往前翻了幾頁給她看,「你看前面的日記,『樓下的向日葵開得正好,我很喜歡呢!』還有後面的,『老師說第一名有豐厚的獎品,是什麼?好期待。』這些都是有積極意義的。而從1o月份開始,她的日記就有些低落,比如『自然生物課上做標本的蝴蝶已經是死物,美麗的屍骨炫耀著它曾經的風華,但其實,死去之後什麼都沒有了,包括痛苦。』這些都是有暗示性意味的辭彙。這段她甚至提到了死亡,痛苦。她經歷了漫長時間的掙扎和猶豫,現在極有可能化為行動。」6遠橋頓住,沒有繼續說下去。

「經你一分析,我也覺得放心一點。那,我們要怎麼知道她現在去了哪裡?」陽夏問道,「還是你心裡,已經有了可去之處?」

6遠橋指尖收攏,思考了片刻,才說道:「從下公交車開始,監控就再也拍不到她,證明她是有心避開我們,因為她知道自己做的並不是一件好的事情。然後,這樣年紀心思細膩的小女孩,心裡嚮往美好,即使真的決定放棄一切,也必定要選自己最熟悉最嚮往的地方做為一切的結束,可是日記里,包括老師和同學都沒能知道她特別嚮往哪些地方,只能從相對來說她比較熟悉的地方查起。從其他方向判斷,她身上沒有多少錢,所以去的地方應該不算太遠,她的社交範圍不廣,只有學校的同學老師,頂多,再算上我們,既然有心避開別人,我們有可能接觸的地方,她都不會去。公交車站牌與校門口的距離不足三十米,其中範圍包括學校的圍牆和幾家店面,中間的某些小路會通往一些地方……」6遠橋突然停下,指尖摩挲著日記本,隨後,他又拿起其他三本日記本對比著看,眸間突然迸發出光彩。

「陽夏,我想,我知道喬寧在哪了。」他的手指覆蓋在那些筆記本上,唇邊勾著一抹淺笑,彷彿胸有成竹,「她的三本日記本,封面印畫都是兩公裡外的望春湖。那裡是新建起來的園區,很多東西都還沒開放,景緻不錯。雖然三個日記本顏色不一樣,拍攝角度也不一樣,但都是望春湖的一景,而且那個地方人流稀少,不會有人輕易發現她的異狀,我想,她大概是在那裡。」

陽夏看向他,心漸漸回歸安穩。

「閆警官,帶我們去兩公裡外的望春湖那裡吧。」6遠橋彷彿長抒一口氣般,連神情都帶著幾分輕鬆。

趨車到了地方,他卻並沒有讓閆警官跟上來,而是將車子停在外面,他帶著陽夏走到湖岸邊,兜兜轉轉,花了兩三分鐘的時候,便在湖堤上找到那抹熟悉的,瘦弱的身影。

6遠橋怔了片刻,低聲對陽夏說道:「在沒靠近她的時候,就要叫她,這樣可以有效避免在驚慌情況下發生意外,她奶奶在世的時候,喜歡叫她『阿寧』,她對這個稱呼很敏感,這樣她不會對你產生逆反心理。」

陽夏心領神會的點點頭,隨後問道:「那你呢?你要不要……」

6遠橋笑了起來:「我,等你平復了她的情緒吧,她看到我,應該很容易激動。你先去試探一下,如果超過二十分鐘她還沒跟你過來,那就必須我出面了。」

陽夏點點頭朝喬寧的方向走過去。

夜裡的湖邊顯得格外的冷,喬寧一身單薄的衣服坐在那裡,長發披散著,被風吹得凌亂,她也沒動,只是一動不動的盯著湖面發獃。

陽夏在離她五六米遠的時候,輕輕開口:「阿寧。」聲音里有溫柔,有憐愛,包含了太多複雜的東西,或許在別人看來並不覺得,但對於那時的喬寧來說,無異於是所有黑暗裡的陽光,是瀕臨溺水前飄到手邊的稻草,她很快的朝她看過來,一時怔住:「小夏阿姨。」

陽夏笑了笑,放緩了速度,盡量平和的朝她走過去。

微微晦暗的夜色里,她看到喬寧的身體不易察覺的顫抖著,所有並沒有靠得她很近,中間隔著一人寬的距離,她像她一樣坐了下來,腳下是冰涼的湖水,兩個人都沒有開口,就那樣靜靜的坐了一會兒。

喬寧似乎慢慢接受了她的存在,又恢復了低頭沉思的模樣。小小年紀的少女,卻已經像個大人一樣,什麼都不會去說,就這樣把自己逼到人生的死角里。像極了多年前的陽夏,不過她比喬寧好些,她至少有父親,雖然常覺得有和沒有,似乎也沒有太大區別,但喬寧,則是從始至終,都沒有過。

「小夏阿姨。」喬寧忽然開了口。

「嗯?什麼?」陽夏對她突然的開口有些緊張,但到底強裝了鎮定,盡量用柔和的聲音去回答她。

「你覺得,死亡是什麼?」喬寧輕輕的開口,少女特有的輕柔純凈的嗓音,卻是這般蒼涼悲慟的感覺,似乎往事所有的記憶都已經將她的希望扼殺。

陽夏覺得心裡咚咚直跳,在這個時候,她若是說錯一句話,就極有可能造成很壞的後果。

她斟酌了幾許,沒有刻意的靠近她,緩緩說道:「有人說死亡代表著新生。可是在我看來,死亡啊,它恐怕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事了。它代表著你未完成的一切就這樣清了零,代表著你所期冀的一切你將失去角逐的資格,代表著,之前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所有的一切都歸於塵土。死亡,就是遺忘,沒有人會永遠記得你,因為你存在的痕迹微乎其微。」

喬寧的情緒有了一絲絲的波瀾,她左右絞著右手,似乎昭示著她的不安與驚惶,還有難以察覺的掙扎:「可是活著很痛苦,小夏阿姨,活著太痛苦了,什麼都沒有,連一個可以說話可以陪伴的人都沒有,沒有親人,沒有愛人,沒有朋友,沒有溫暖,甚至,沒有活下去的理由,要怎麼辦?」她的聲音有些哽咽,情緒十分低落,僅管如此,卻仍舊一個人蜷縮在那裡,哪怕陽夏離她只有一臂之遙,她也未曾想過靠近她。

陽夏不敢輕舉妄動,只盡量壓低了聲音,緩緩的說道:「阿寧,人生會有很多痛苦,即使有些人表面風光,他的人生也會有痛苦。人生一世,經歷過苦厄,劫難,才能成為一個百毒不侵的強者。你有沒有興趣,聽我講一個故事呢?」

喬寧很久都沒有說話,陽夏沒有放棄,只當她是默認了,對著眼前的湖面,娓娓道來:「我父母,只有我這一個女兒。可是他們每天都有無數的爭吵,打架,每次都能波及到我,每天到學校的時候,我的臉上,身上,都帶著傷,甚至十歲那年,被我媽媽推下樓梯,腿骨骨折,休學了半年。但是十六歲那年,突然的,沒有任何徵兆的,和爸爸吵了十六年架的媽媽告訴我,他們離婚了。她甚至很開心,揚著離婚證對我說,『白陽夏,我終於要脫離你們父女兩個了,都是下賤胚,我怎麼忍得了這麼多年呢?』她是我的媽媽,我是她生的,她卻說,我是下賤胚。她和別的男人毫不猶豫的離開,拋棄了我,拋棄了我爸。她說她這輩子再也不要見到我,她做到了,這十年來,我甚至都已經忘記了她的模樣。」

喬寧似乎漸漸被她的話感染了情緒,安靜了下來,睜大了眼睛,頭碰著膝蓋,靜靜的聽。

「我今年二十六歲,人生卻有二十六年的苦厄,從前我在家裡受苦,後來我嫁了我喜歡的人,仍然受苦,他不喜歡,他的父母也不喜歡我,你看,人生這樣的絕望,沒有人分給我哪怕一點點的溫暖。可我仍然活著,阿寧。」陽夏說到此處,有些哽咽,「只有活著,你才有機會去改變從前的一切,上帝沒有讓我們生活在溫室里,那些風雨和苦難是註定的,挨過去,你就堅強一些,就能抵擋更多的風雨。那些不喜歡你的,不愛你的人,只能證明,她們的人生與你無關,不需要你的參與,你要做的,就是找到自己喜歡的,也喜歡自己的,然後,勇敢的去幸福,狠狠的去幸福。」

喬寧怔怔的坐在那裡看著她,一時,兩個人都沒有了話。

「小夏阿姨,不被喜歡,沒有一個人喜歡,是很絕望的。」喬寧回過頭盯著湖面,一字一句說的艱難,「你有敏敏阿姨,有6叔,可我什麼都沒有了,唯一疼愛我的奶奶死了,叔叔嬸嬸拿了我的撫養費就再也不想看到我了。老師,同學,沒有,什麼都沒有,我什麼都沒有啊。」

喬寧小聲抽泣起來,那種傷心到了極致的哭聲,讓人頗為動容。陽夏試著將她抱進懷裡,輕輕說道:「怎麼會沒有呢?你還有我,有你6叔,有你敏敏阿姨,有我們,這就足夠了。多了,是奢望,讓人太累,無法負擔。」

「可是,6叔他不喜歡我。」

陽夏怔忡了半晌,最終只是低頭說道:「你還沒到參與愛情的年紀,喜歡和不喜歡,都很難分辨,不要輕易去猜測喜不喜歡。但我知道,你6叔是關心你的,不然不會這麼晚了,還來找你。」

「找我?」喬寧忽然抬頭,四下里看去,有些惶急的緊緊握著手心。

「6叔,6叔會不會討厭我?覺得我是個煩人又討厭的小孩兒?」喬寧糾結著,有些慌亂。她手心裡攥著一個小藥瓶子,裡面裝滿了安眠藥,對,她想自殺,她覺得人生太苦太難不想活著,可是這一切,她不想讓她的6叔知道。

「他一直在那裡。阿寧。我們都在等你。」陽夏給她指了指6遠橋的方向,不知怎的,一向靦腆自持的小姑娘,突然哭了起來。不再是以往小聲的抽咽或者無聲的哭泣,她的聲音帶著難以言狀的痛苦感,隨著夜晚的風飄進6遠橋的耳朵里。

6遠橋遲疑了片刻,隨後朝她們走過去。

他看了陽夏一眼,隨後什麼都沒有說,只是靜靜的將喬寧抱在懷裡。待她的哭聲漸弱,才低聲說道:「我們回去吧。」

懷裡的喬寧點點頭,輕輕的放開他。6遠橋握著她的手,一聲不吭的拉著她就往車子停靠的方向走。

一路上,喬寧靠在陽夏的肩膀上,沉沉的睡著。

到了公寓里,不知道一切的6敏敏已經早早的睡下。聽到聲響出來,看到三個人,愣了片刻,又說道:「發生什麼事了嗎?」

6遠橋沒有應她,只是看了一眼陽夏,說道:「你們都先休息,我和喬寧談談。」

陽夏點點頭,拉過敏敏就朝她的卧室走去。

喬寧坐在沙發上,不安看著6遠橋在客廳里走來走去,明明他只是去洗把手,又給她倒了杯牛奶,她卻覺得他的每一步,似乎都是煩躁,在生她的氣。

「6叔。」

「嗯。」

「你是不是很生氣?」

「沒有。」

沉默,依舊是尷尬的沉默,喬寧握著牛奶杯子,不再說話。

6遠橋收拾妥帖了,在她對面坐下,非常誠誠懇的說道:「喬寧,從現在開始,我和你的對話,不再是大人面對小孩子,而是大人面對大人,那麼,你願意回答我的問題嗎?」

喬寧沉默著點點頭,只是末了輕輕說了一聲:「對不起,6叔。」

6遠橋搖了搖頭:「你不能這麼說,你沒有做對不起我的事,所以不需要跟我說對不起。在所有的問題開始之前,我想問你,有沒有聽過這麼一句話。」

他頓了頓,神色複雜的看向喬寧,一字一句的說道:「你有沒有聽人說過,自殺的人,死後都只能下地獄,進不了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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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旅之非欺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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