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你向我告白，我答應了。◎

「風格挺元氣的一首歌，可以投給剛出道的幾個男團。」

牧歸泠對真正的原創音樂人堪稱友善，連『不適合我』都說得格外委婉。

得到建議的妹子恰好是牧歸泠死忠粉，激動地繞着走廊跑圈，「啊啊啊！！！男神誇我的歌元氣！發瘋！徹底發瘋！」

周圍人樂了，七嘴八舌調侃她沒出息。禾冬青跟着起鬨兩句，發現夕棠默不作聲，伸手緊緊握住她。

「夕小棠，到你的歌了，打起精神！」

她知道夕棠骨子裏傲氣，第一次投歌如果落選，肯定備受打擊。

夕棠回握住她，「沒關係啦！我剛剛說了，我的歌不適合牧歸泠。」

她表面雲淡風輕，其實內心隱隱擔憂。

《孤嶼》是夕棠的得意之作，曲風舒緩細膩，歌詞娓娓道來，每個音符都經過反覆推敲。

即使被打臉，在場的專業人必須承認，這是一首優秀的作品。

本以為她只是寫了茫茫深海的一條魚，結果到了歌曲後半，渺小個體變成生生不息的新世界。

眾人：？

《孤嶼》這麼強嗎？

牧歸泠放下筆，目光緩緩掃視他們，「誰剛剛說小家子氣？」

「接下來播放夕棠創作的《孤嶼》，這位音樂人第一次投歌。」

牧歸泠沒有搭腔，目光落在歌詞頁。唇角往下壓了壓，周身氣場驟然變得凌厲且有攻擊性。

秘書按下播放鍵，環繞立體音箱流淌出舒緩的旋律。

『血肉腐朽，骸骨生花』

「……」剛才嘰嘰喳喳議論的幾個人，同時閉嘴，帶着怨氣聽後半首歌。

「呃……」幾個人紛紛低頭，不敢對上視線。

女生娓娓道來的歌聲，情緒飽滿充沛，極具生命力。

牧歸泠這才開口，慢條斯理說，「才疏學淺，不敢有意見。」

然而，《孤嶼》播放整整五分鐘，他只是安靜聽，沒有留下任何痕迹。

牧歸泠扔下筆，「再聽一遍。」

.

「棠棠，《孤嶼》只有五分鐘吧？」禾冬青伸長脖子，向會議室那邊張望，「快半個小時了，結果什麼時候出啊？」

『化作無人奔赴的島』

「總之，不適合牧老師。」

『時而飄搖，時而深墜』

有的歌是酒，第一口就醉人。有的歌像茶，入口苦澀，細細品鑒才能嘗出滋味。

『鯨落』是指藍鯨在海洋中死去，屍體會慢慢沉入海底，供養一套生態循環系統長達百年。

『我給你的愛可以長生呀』

「旋律還行，但是風格太小家子氣。」

「對啊，整首歌就寫了條魚。」

一曲播完，偌大的會議室沒有人議論。大家齊刷刷看向牧歸泠，等待他定奪。

『潮汐捲走一生顛沛』

夕棠這首《孤嶼》，以鯨落作為主題。

雖然不指望他選中自己的歌，但是作品得不到充分展示，夕棠難免焦慮。

『創造每一個不滅的童話』

牧歸泠手中還拿着筆，聽別人的歌，總會在曲譜上留下一兩句標記。

——可惜不適合牧歸泠。

「牧老師？」製片人戰戰兢兢提醒，「您有什麼意見？」

可惜，這首歌不是第一遍就抓耳的類型。

『獻祭在傾頹的城邦之下』

製片人以為他對歌不滿意，小心翼翼提議，「牧老師，這首歌跳過吧？你時間那麼寶貴。」

聽着聽着，他們再也說不出挑刺的話，臉上火辣辣地疼。

他擅長厚重恢弘曲風，眾人無法想像這人站在台上網抑雲的樣子。

牧歸泠選歌速度非常快，每首歌只播放一遍。

『寂然逝去的藍鯨』

夕棠倒是沉得住氣，邊寫歌邊說，「急什麼？反正選不中。」

才聽了個開頭，牧歸泠旁邊幾位專業人士，同時搖頭。

被點到名字的夕棠收起平板，起身回答，「是我，怎麼了？」

牧歸泠眼也不抬，語氣冷清，「我選還是你選？」

話音剛落，會議室從裏面打開。幹練的男人走向他們，客客氣氣問，「哪位是夕棠小姐？」

庄昊來到她面前，遞過一張名片，「我是牧歸泠的經紀人庄昊，他選中了你的歌，想邀請你談談合作。」

「？」

牧歸泠選中《孤嶼》？

夕棠懵懵地想：他吃錯什麼葯了？

不等夕棠開口，旁邊幾人紛紛投來羨慕的眼神。

「小姐姐牛比！第一次投歌就能被牧歸泠選中！」

「牧歸泠的歌首首大爆，你要紅啊！」

「快去快去，把握機會！」

禾冬青趁亂推了夕棠一把，朝她擠眉弄眼，「答應他！答應他！」

夕棠被架在那兒，只好跟隨庄昊，進入會議室。

會議室溫度似乎比外面低，除了牧歸泠，其餘人都是一副生無可戀的表情。

庄昊把人帶到牧歸泠面前，正準備替他介紹。

「夕棠。」牧歸泠準確叫出她的名字。撩起丹鳳眼，目光在明艷的臉上流轉，輕慢啟唇，「好久不見。」

庄昊：？

敢情你們認識？

「好久不見，學長。」夕棠站得離他三米遠，語氣生疏，努力撇清關係。

多年未見，兩人距離拉得更遠。

牧歸泠當初是海外名校的交換生，現在是高不可攀的大頂流。

這種場合敘舊，往小了說是套近乎，往大了說是蹭熱度。

況且，她跟牧歸泠本來也沒什麼關係。

夕棠尷尬地撩了下頭髮，低頭盯着自己腳尖，「大學的時候，我們一起上過幾節課，沒想到你還記得。」

「嗯。」牧歸泠見她站得那麼遠，眼底浮現幾分玩味，慢吞吞陳述，「畢竟，你向我告白了。」

夕棠：「……」

庄昊不以為然，會議室其他人也沒啥反應。

牧歸泠長得招蜂引蝶，同校女生追過他挺正常。

哪個男生沒追過校花？

牧歸泠噙著笑，怪不正經地說，「我答應了。」

庄昊：哈？？！

「哇！啥情況？」大家紛紛不淡定。

「woc八卦的香氣！」

「牧歸泠的情史，不是只有暗戀《悄悄》女主嗎？」

夕棠再也裝不了生疏，抬頭，氣惱地瞪他，「……必須從這段黑歷史開始追憶嗎？學、長！」

大一那年，夕棠約周渠在學校的音樂教室見面，打算向他告白。

到了約定時間，周渠還沒有來。夕棠站在窗前，緊張的獨自練習。

「喂，做我男朋友！」

「周渠，我們交往。」

「……不行不行！告白好難啊，我的語氣太生硬了。」夕棠沒說過軟話，告白像命令似的。

她用力拍拍自己的臉，回想之前看過的愛情劇。

這種時候，應該先從說明心意開始吧？

比如，先說『喜歡你』。

教室門被人推開，一串腳步聲來到他身後。

夕棠醞釀了許久，終於鼓足勇氣，臉頰映着窗外晚霞，聲音因為緊張而輕顫。

「我喜歡你，和我談戀愛吧！」

傍晚的音樂教室一片靜謐，像雛鳥飄落的柔軟絨羽。女生的話宛如徐徐清風，托著羽毛起起伏伏，搔了把他的心尖。

「好啊。」來人語氣輕佻，有漫不經心的意味。

夕棠逆着光，看清楚他之前，先聞到對方身上淺淡鳶尾香，尾調混著安息香的甜味。清新好聞，似乎勾著人撲進他懷裏。

不是周渠。

「牧歸泠？怎麼是你？」夕棠看清楚他俊美無雙的臉，那雙妖冶的丹鳳眼，乾乾淨淨凝視自己。

有那麼一個瞬間，夕棠差點以為，他真的接受了自己的告白。

「抱、抱歉。」夕棠退後半步，狼狽地低下頭，「我弄錯人了。」

——那是夕棠唯一一次告白。

她發現自己不適合告白，拖到畢業，才等來周渠主動確定關係。

.

「只是誤會。」夕棠無措地抿了下唇，慌忙解釋，「我練習向男朋友……不對，前男友告白的時候，被學長聽到，他只是開玩笑答應。」

「哦……」沒聽到八卦的吃瓜群眾，非常失望。

前男友。

牧歸泠琢磨這個定位，不著痕迹轉移話題，「聊正事吧，我中意你……的歌。」

夕棠迅速調整好狀態，微笑着說出剛才打好的腹稿，「牧老師，我認為《孤嶼》顛覆了你以往的風格，我們合作不是明智之舉。」

「哦？」牧歸泠換了個愜意地坐姿，好整以暇問，「你對自己的作品沒信心，還是對我沒信心？」

夕棠噎住。

她對作品當然有信心，牧歸泠又是公認的實力唱將，回答哪邊都違心。

「沒唱過這種類型，不代表不能唱。還是說，你又弄錯了對象？」

「不、不是。」夕棠眼神迴避，有些心虛。

投歌之前，夕棠沒有預想由誰來演唱《孤嶼》，反正周渠肯定不行。

抽到牧歸泠，應該算上上籤。

「夕棠小姐，牧老師誠心找你合作，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旁人見牧歸泠這麼喜歡《孤嶼》，忍不住幫腔兩句。

他明顯瞧不上這個新人，甚至沒有用『老師』稱呼夕棠。

被牧歸泠看上屬於八輩子積德祖墳冒青煙，擺什麼譜？

夕棠還沒有回答，就被牧歸泠制止，「安靜，決定權在她。」

其他人不敢隨便插嘴，夕棠偷偷鬆了一口氣，她無法招架別人的起鬨。

牧歸泠施施然起身，邁開長腿，兩步走到她面前，垂眼凝視夕棠。

身上依舊帶着鳶尾花和安息香的味道，好似墜入這個懷抱，就能享受童話般美夢。

夕棠被迫對上他的視線，看進那雙黑沉沉的眼，很難揣度其中放了幾分真心。

牧歸泠從以前就這樣，虛虛假假，難以琢磨。

「夕棠老師，您的作品非常優秀，應該交給配得上的人。」牧歸泠聲音帶着蠱，「你覺得呢？」

夕棠下意識點點頭，想起為周渠寫歌的窩囊，心裏慢慢有了答案。

「合作愉快，牧老師。」夕棠做出決定，主動向牧歸泠伸出手。

「合作愉快。」牧歸泠笑得一臉妖孽，虛虛握住她指尖，順勢說，「我們加個微信，方便討論後續的合作。」

「可以啊。」夕棠毫不設防，乾脆地給出微信號。

.

「……周渠說我總是高高在上，咄咄逼人，他喜歡溫柔的女生。我管他喜歡什麼！」

晚上回到家，夕棠咕嘟咕嘟灌了兩大杯起泡酒，跟禾冬青一起通宵辱罵周渠。

「夕小棠你會不會罵人？不會讓我來！周渠那個垃圾拿你的歌，住你的房子，談了四年戀愛不敢公開。說什麼『保護素人』？我呸！明明是捨不得粉絲！粉絲還是因為你的才華入坑，他個龜孫沒點逼數！」

「幸好沒有公開，」夕棠抱着酒瓶，苦悶地說，「否則，全網都知道我被綠了。」

「對！」禾冬青分分鐘改口，「幸好沒有公開，也沒有領證，只有你爸媽知道……糟糕！你爸媽會出席後天的喜宴，到時候怎麼應付啊？」

夕棠父親是嵐市首富夕長安，母親是藝壇大師之女付漣漪，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他們雖然反對夕棠嫁給周渠，終究沒捨得跟女兒撕破臉，捏著鼻子同意參加喜宴，還通知了重要的親戚。

交往四年，周渠因為夕棠家人的態度，一直沒有登門拜訪過。除了父母之外，其他親戚只知道夕棠的未婚夫是個小明星，卻不知道具體是哪位。

夕長安嫌丟臉，難以啟齒。

現在鬧到這個地步，夕棠當然不可能跟周渠結婚。但是家裏安排的喜宴……

如果喜宴照舊，親戚看到熱搜，發現夕棠的老公是前兩天出軌的渣男。喜宴取消，所有人都會知道，夕棠老公跑了。

進退兩難。

「怎麼辦啊……」夕棠有些醉了，臉埋進臂彎，可憐兮兮喃喃，「我不想再丟夕總的臉了。」

禾冬青給她出主意，「這還不簡單？反正你家裏只知道，你的未婚夫是個明星。娛樂圈明星那麼多，你雇個臨時演員唄！」

「哪個演員肯接這種活？雇個十八線夕總照樣沒面子，至於那些當紅明星，誰願意呢？」

結婚萬一被曝光，必然造成女友粉大量流失。周渠害怕，其他男明星同樣不願意承擔風險。

「夕小棠你有點自信，別總想着周渠的鬼話！你漂亮有錢會寫歌，公開你又不是什麼丟人的事。」

夕棠聽到周渠的名字，反射性嘔了下，掛斷語音通話跑向洗手間。

禾冬青以為她發夠酒瘋要睡了，發過來一條『晚安』便不再回復。

夕棠彎腰乾嘔了一陣，沒吐出來，反倒弄得腦袋暈暈乎乎。

她靠在洗手台上，重新打開最上方的對話框，繼續剛才的話題，「你說得對！我要找個比周渠紅的大明星！公開熱搜能掛三天那種！」

藉著醉意口嗨兩句，僅存的一絲理智又告訴夕棠：醒醒，世界上哪有這種好事！

她委屈的吸了吸鼻子，又發過去第二條語音。

「還是你對我最好，我們過一輩子吧。」

語音發送成功，夕棠揉揉眼睛，胡亂用冷水洗了把臉。

被扔到一旁的手機還亮着，頁面顯示剛剛的聊天記錄。

[牧歸泠：夕棠老師，什麼時候有空簽約？]

[牧歸泠：睡了嗎？]

[夕棠：語音消息]

[夕棠：語音消息]

屏幕底端，牧歸泠秒回了一條。

[牧歸泠：好啊。]

——一如當年他答應夕棠的告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