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綿羊

第六章 綿羊

第六章綿羊

待賀老太君和吳暖笙等人聞聲趕來時,晉惕早已走遠。賀老太君乍然見自己孫女被欺負成這般模樣,憐惜得心肝都顫,連聲怒罵冤孽。吳暖笙神色輕蔑,彷彿在說早知晉惕不是什麼好東西了,你們偏不聽。

家醜不可外揚,當下賀老太君命人關閉賀府大小門,遣清霜扶戔戔回房梳洗休息,再做計較。其實人人心知肚明,並計較不了什麼。魏王府盛寵正濃,在臨稽幾乎是隻手遮天的地步。賀家一介布衣,如何能與官斗,受了欺負也得暗吞啞巴虧。

戔戔鬱郁無歡,回過頭去,欲言又止地望向沈舟頤,流露複雜的情愫,半是在感激半是在擔憂。

沈舟頤理解她的意思,長睫微遮,遣退清霜道,「我扶她回去吧。」

伸手攙戔戔,緩步往戔戔所住的桃夭苑。戔戔深垂螓首,一路無話。過了甚久甚久,才喃喃道謝,「方才多虧舟頤哥哥。」

沈舟頤嗯了聲,心中不知思索何事。雖說是扶,他手卻始終虛擱在戔戔肌膚上,他的身體亦與她相隔幾十寸的距離,規規矩矩,似有意避免與她接觸。戔戔既沒主動向他解釋晉惕,沈舟頤便也沒問。

戔戔自忖定是沈舟頤看見她與晉惕糾纏不休,覺得她水性楊花操守混亂,這才與她劃清界限。

往桃夭院的小徑無人,水畔石旁,玲瓏透風。路過幾間花廳,木色已舊。時有幾隻蛺蝶翩翩而過,形體輕盈,安謐無聲。兩人雖然並肩而行,內心卻猶如隔著天塹,男有婚約女待嫁,身份實在尷尬,誰也沒有太多的話要對彼此說。

許久,沈舟頤才中規中矩勸她一句,「那是個權勢遮天之人,性子又偏執,將來沒準會因為你做出些害人害己的事。」

戔戔自然知曉他話中所指,囁嚅道,「祖母也不大願意把我嫁給他,已經在尋找別的親事了。」

他對旁的女子是否親密不得而知,但他對她的這般動作並不逾矩,只是淺嘗輒止的兄妹之誼。

沈舟頤在她手腕上系了個精巧的蝴蝶結,寵溺揉揉她腦袋。兩人從前本來要談婚論嫁的,陰差陽錯之下才誤失姻緣。此時獨處,疏離中帶著曖.昧,曖.昧中又隔著疏離。

細忖來難免令人憂鬱,若晉惕不是夢中那黑影,夫妻恩愛本也該屬於她的。只可惜,只可惜。

沈舟頤聞聽她此言,「戔戔真如此擔心的話,不嫁人就好了。」

她心念稍動便問:「舟頤哥哥將來會不會送我出嫁?」

包好傷,兩人同坐到躺榻上。戔戔從香枕下掏出一嵌花穗的香囊,送給沈舟頤,說是今日相救的謝禮。

戔戔落寞道,「這個家中,唯有舟頤哥哥靠得住。我一介女子,將來若出嫁免不得像今日這般被夫家欺負,只盼哥哥.日後娶了嫂嫂后,還能記得戔戔。」

沈舟頤瞧她一眼,輕輕捻著她皓腕懸挂的明珠。他沒再像之前當著賀若雨時那樣說客套話,而是問:「妹妹想得如此長遠么?」

戔戔想起他養在五里巷的佳人,忽生好奇,不知能叫他青睞的美人是怎生模樣。他們夫妻日後在一塊,閨房畫眉之樂,共剪西窗燭,又是怎生地恩愛。

戔戔取得他的保證,心下稍稍寧定。以沈舟頤的慷慨和財力,將來必會護著她順著她,給她個十里紅妝也說不定,保她風光此生。即便夢中那人真是晉惕,晉惕真要將她囚困,他也會把她救出來。

這話有些矯情和討好,但她必須要說。明面上賀家人人疼她,實則賀老太君重男輕女,賀二爺寵妾滅妻,她夾在其中身不由己之處良多。

方才戔戔劃破了手腕,此時兀自滲血。入得桃夭苑,沈舟頤便拿來藥酒和繃帶,一應下人都被他摒走,他親自給她的皓腕包紮。細膩的指觸隔著兩層薄透的紗布反覆摩挲,他的體溫透到她手腕上一些,她的脈搏也傳到他掌心上一些。

沈舟頤身上獨有的清香,雪白衣袖,雲似地舒緩。明明整日與銅錢銀票打交道,那沖夷的氣息卻似暮色里柔和的皎月。以前他向她求親時不過十幾歲的年紀,五官尚未長開,如今卻俊秀得般般入畫,出落成大公子的模樣。

沈舟頤道,「老太君考慮得是。」

「我怎能收戔戔妹妹的東西?」

他溫聲,「我既答應給你嫁妝,焉有不送你出嫁之理?且莫要胡思亂想了。」

沈舟頤出身低微固然不能託付終生,但他卻可以當她良好的後盾。她跟他要厚嫁妝也好,求他庇護也罷,不過都在為她將來嫁高門打算。她深知未來丈夫或許不能依仗,哥哥和血親卻能。若娘家有這麼一位靠得住又有財的親哥哥,在婆家做起事來也不用束手束腳。

戔戔道,「舟頤哥哥願與心愛的嫂嫂締結鴛盟,戔戔又怎能在賀家當一輩子老姑娘?你還沒答我方才的問題。」

戔戔道:「左右不是什麼值錢的,我綉了許多個,舟頤哥哥就拿著吧,若不喜歡隨意打賞人也好。」

沈舟頤會心笑,誠然對她說,「我很喜歡。」

戔戔被晉惕折騰一場,神思倦怠。沈舟頤今日無事,便拿著團扇給她搖風,許久等她完全入睡才離去。

月上中天,烏鴉鳴叫。

魏王府,晉惕顏色沉暗地回來時,表姑娘趙鳴琴正伴著魏王妃賞一盆含苞待放的白曇。

聞晉惕歸來,魏王妃冷聲道:「客人在這兒,還不過來問候?」

晉惕緩步走近。

趙鳴琴抬頭見自己的未婚夫生得如此丰神俊朗,傲然有神,芳心不禁暗暗震顫。他對自己的種種無禮之處,一時也能原諒。

然晉惕目不斜視,對如花似玉的表姑娘瞥也不瞥半眼,跪下只給魏王妃見個禮。

魏王妃引薦道,「這位是趙閣老家的千金鳴琴,小時候你們常在一塊盪鞦韆,還記不記得?」

趙鳴琴知晉惕地位高,是父親精細為自己選的夫郎,婀婀娜娜道:「鳴琴見過世子。」

晉惕興緻不高,只淡淡應聲。那奼紫嫣紅的女子既非戔戔,是美是丑,便和他無半分干係。

魏王妃喚晉惕的小字,「子楚,帶鳴琴往清涼台去轉轉,那邊地勢高月色正好,能眺見整個臨稽城的夜景呢。」

趙鳴琴羞澀地等晉惕邀請,不想晉惕拒道,「兒子今日還有朝廷上的要務得處理,難以奉陪。」

轉身而去,半點不拖泥帶水。

趙鳴琴愣在當場。

魏王妃怒氣火熾,欲喝住晉惕當場發作,又怕趙鳴琴瞧笑話,便虛聲解釋道:「他今晚確實有事,不若老身親自帶姑娘觀景?」

魏王妃本不是這等低聲下氣之人,手段雷厲風行,府上曾有好幾個試圖勾引晉惕的丫鬟都被她杖斃了。此時溫言相呵,不過是怕趙閣老知道晉惕與一小門小戶的三流女子糾纏不清,退掉與晉家這門婚事。

趙鳴琴不明不白撞個釘子,甚是委屈,月色再好也無心賞了。她初來臨稽時蒙兩位不願透露姓名的公子襄助,本以為臨稽處處都是和善的好人,沒想到未婚夫會給她如此大的氣受。

她假意對魏王妃說睏乏,便離得前廳。出門見羅呈正和自己的小廝德貴在一樹影后,德貴表情憤怒,似在據理力爭。

羅呈懶洋洋道,「我家世子就是這個性子,心裡裝了一個人,就裝不下第二個。」

德貴慍然道:「我們小姐是世子的正頭未婚妻,世子怎能如此欺辱她,心裡裝別的女子?」

羅呈道:「凡是講求先來後到,賀家姑娘先和世子相遇,世子就喜歡上了。賀小姐將來必定是世子的人,你家小姐若氣不過,趁早趕緊退婚……」

趙鳴琴聽半晌,後面是什麼沒有再聽。她紅唇緊咬,捏著骨節,獨自立於蕭瑟的夜風之中,好生氣苦。

原來那晉惕早有相好的才對自己如斯冷淡,自己不遠千里從江陵來到臨稽,就是被人嫌棄得退婚的么?

她心緒激蕩之下,就欲轉回前廳就此退婚。轉念一想卻又不妥,這樁婚事本是父母之命,即便要退婚也得是父親提出來,焉能有女兒家自己過問婚事的?

思來想去,還是應修書一封給趙閣老,叫父親為自己主持公道。

趙鳴琴腳踏枯葉發出微微聲響,那邊談話的德貴立馬知覺,三步並做兩步地奔過來。羅呈見她偷聽,輕蔑嗤笑,也不道歉。

德貴道:「小姐,他魏王府欺人太甚,這等污濁之語,您可千萬別往心裡去。」

德貴自幼伴在趙鳴琴身邊,把趙鳴琴看得猶如自己的天神一般,敬慕不已。趙鳴琴叫他跪下舔自己的鞋,他也是舔的。

趙鳴琴雖失望,卻沒想象中那般失魂落魄。既魏王府不仁,那就休要怪她不義了。她得在臨稽好生吃吃玩玩,不枉來這一遭。

再者,她也不必在晉惕一棵樹上弔死,若是在臨稽覓得什麼其他權貴家的瀟洒公子哥,她順便換門親事也不是不行。譬如那日在街上遇見的青衣公子就甚好,只憾不知他是哪門高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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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指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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