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綿羊

第三章 綿羊

第三章綿羊

他這話如晴天霹靂,劈得賀家人耳蝸嗡嗡直響。本以為沈舟頤對戔戔一往情深,不料完全想岔了,時過境遷,人家現在早已有未婚妻。

想來也是,沈舟頤今年已二十有三,哪個公子哥兒到了這年紀身邊還沒個女子侍奉的,就連一向潔身自好的邱濟楚也都定了婚。沈舟頤常年奔波在外,手頭又富裕,養個外室消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戔戔很快緩過神來,又給沈舟頤斟了一杯,「我也只把舟頤哥哥當哥哥。」

吳暖笙撇撇嘴甚為尷尬。老太君的臉色恰如屋外陰沉的天空,濃得快要滴出水來。話談到這份上,也不用再想著什麼並園不並園的事了,只勸沈舟頤道,「今日的菜好,多用些,多用些。」

餘下再無話。

這場宴吃得分外膈應,因為沈舟頤,晉惕已經誤會一次了,戔戔不想再多生枝節,因而臨走前也沒來相送沈舟頤。邱濟楚惦記著自己的婚事,倒是和賀若雪依依惜別。

若是顧及臉面,賀家本不該再和沈舟頤提並園之事。然賀大爺死後賀家確實失了頂樑柱,家底虛得不行,若再無銀錢入庫怕是就要鬻屋賣地了。

賀二爺送沈舟頤出去時把並園之意明白說了,本以為會得到沈舟頤的回絕,沒想到沈舟頤道,「原來老太君是這番意思,倒是侄兒領悟遲鈍了。」那樣子彷彿完全不知道。

賀二爺見他方才在席間談吐清透,哪像被蒙在鼓裡。此時有求於他,也不好直接點破,便問沈舟頤是否願意並園。

沈舟頤不置可否,推諉說此事還要詢問沈家長輩的意思。沈家能當家做主的長輩差不多都死絕了,這話自也是句虛言。

戔戔緘默,吳暖笙此言她之前也想過,當時覺得利用歸利用,晉惕也確實是良婿。她在賀家吃穿了十幾年,若自己的婚事真能為家中哥哥鋪路,也沒什麼不好。不過近來她為噩夢所纏,想嫁晉惕的心思也淡了。

賀二爺惱她胡言,氣得拂袖而去。

戔戔躲在抄手廊的朱漆柱后,等天色完全昏黑,才敢和竹嬤嬤一起偷偷給吳二夫人送飯。竹嬤嬤用酒水把賀老太君盯梢兒的侍女引開,戔戔趁機上前,將米飯和菜肴給吳暖笙,「快吃吧。」

沈舟頤離去后,賀二爺心緒難平。也就是賀家一時有難周轉不過來,才如此低聲下氣地懇求沈家。待將來戔戔嫁到魏王府去,飛黃騰達,整個賀家都跟著扶搖直上,焉會把這一介小小商戶放在眼中。

戔戔有自己的打算,雖不聽吳暖笙的話,卻也不和她多爭辯。半晌竹嬤嬤過來,低聲道,「老太君的侍女快吃完酒了,該走了。」

戔戔不欲聽她啰里啰嗦地抱怨,催促趕緊用膳,一會兒叫老太君的侍女看見就糟了。

戔戔乜著眼睛,「以後別再亂說話了。」

戔戔道,「為何?」

吳暖笙又委屈起來,「你是第一天認識我么?我就是這個性子,想到就說了,又不是存心的。」

戔戔道,「存心還是無心,你自己的處境自己清楚,小心些沒錯處。」

吳暖笙愣片刻,受寵若驚,「你給我送飯?」

「什麼處境,不就是沒給他老賀家生出個兒子么?那老虔婆總是吹噓服侍老太爺一次就有了身孕,也不想想,她自己的兒子是什麼貨色。當年我那第一胎若沒滑,定然是個兒子的……」

吳暖笙道,「總算你還有點良心,知道我還餓著。不過戔戔,為娘在飯桌上說那一番話也是為你好,沈舟頤是個安分人,會對你好。若嫁給晉惕,你以後會過得很慘的。」

「憑咱家門第,萬萬高攀不上魏王府。晉惕現在和你好,不過圖你一時的容色。而且你真以為老太君撮合你和晉惕,是為了你的姻緣考量么?錯了。」

吳暖笙噙著淚,辯駁道,「戔戔是我的女兒,她的婚事我如何不能做主?我知道,為著賀家的榮華富貴,你們寧願把她送進王府做妾。」

吳暖笙不無遺憾,「沈舟頤就不一樣,他沒那麼高不可攀。若之前他求親時你嫁給他,夫妻倆定能舉案齊眉。現在倒好,他已有相好的在外面,什麼都晚矣……」

吳二夫人因為說錯話被賀老太君罰站規矩,不站足三個時辰不允用膳。老太君乃合家之主,吳暖笙雖為一房主母,卻也無人敢為她求情。

連日來的雨水乍停,暮色蒼茫,一彎鐮刀新月掛於漆空之上,雲霧陣陣。地面四處鳴蟬,清風徐徐花影遍地,夜色不勝靜謐。

連賀二爺也責怪她:「你真是糊塗,戔戔的婚事豈是你能做主的?就不該叫你上飯桌。」

戔戔點頭,告訴吳暖笙她會在老太君面前求情,收走碗筷,和竹嬤嬤隱沒在暮色中。

「大房屋裡的敏哥兒,是咱家唯一的男丁。老太君現在雖也疼你,論地位卻萬萬比不上延續香火的敏哥兒。把你嫁去魏王府,是提前為敏哥兒鋪路。有晉惕當賀家女婿,將來敏哥兒還不是想娶哪個千金娶哪個?」

沈舟頤用罷賀家的酒席后,和邱公子一道乘馬車歸去。若是回沈家老宅,拐出賀宅門就是,不必乘什麼馬車。如此奔波,定然又要往五里巷去了。

雖如此猜著,邱濟楚還是多問沈舟頤一句。後者雙目闔閉,長而微卷的睫毛翕動著,低低嗯聲,顯然醉意有些上頭。

臨分別前,邱濟楚忍不住問:「你如今心中,到底還有戔戔妹妹沒有?你養個外室在五里巷,是真的喜歡,還是只為了氣賀家人?」

沈舟頤道,「這從何說起。」

「聽聞那只是一個風塵女子,和戔戔沒法比,有什麼值得你喜歡的?」

沈舟頤停頓片刻,說:「也沒什麼,瞧著好看,便養了。」

邱濟楚皺眉,「我還道你對賀戔戔忠貞不渝,非她不可。」

沈舟頤一笑了之。他掀袍下得馬車去,撂給邱濟楚句話,「明日仍在百花洲會面,揚州的那批藥材還有些細節要跟你說。」

邱濟楚應下,打道回府。

繁星在天,長風振樹,別院中栽種的海棠花含苞欲放,蕊瓣散發幽香。沈舟頤踱步進去,被清凈的花香一熏,酒意略略蘇醒些。素衣佳人正佇立在海棠花樹下,柔柔道,「爺來了?」

沈舟頤也沒進屋,就在海棠樹旁的石凳坐下。良辰美景,夜景正佳,月姬過來為他按太陽穴,「爺今日又飲酒了,該少喝些。」

月色溶溶下,一枚海棠瓣靜謐無聲地落在月姬微垂的眼皮上。沈舟頤伸手幫她拂去,指尖滑出一道迤邐而狹長的曲線。二人的氣息交織,月姬看得心動,舌頭抿了抿,手指不受控制,似乎也想摸摸他的眉眼。

沈舟頤說,「這幾日諸事纏身,騰不出工夫來看你。」

月姬呼吸緊促幾分,「不妨,爺只要還記得月姬,我就心滿意足了。」牽起他垂於腰間的玉帶,乖順地伏在他的膝頭,「爺既買下我,我就生生世世都是爺的人。」

沈舟頤平靜無瀾,沒接這話。他薄唇微啟,在她耳邊輕輕道,「你為什麼覺得生生世世都是我的人,我又不曾給你什麼名分。若在百花洲,應該有不少恩客疼你吧?」

月姬含羞側過頭去,眼波如水,聲細如蚊,「爺難道不信我嗎,爺是我第一個男人,以前沒有……沒有男人碰過我的身的。」

沈舟頤流露幾縷玩味,抬起她白嫩的下巴道,「我亦不曾碰過你的身啊。聽聞你持身清白,用錐子扎傷過好幾位客人。我若碰你,是不是也得挨幾個血窟窿?」

月姬怔怔,失聲道,「爺和他們不一樣的。」

「為何呢?」

「這個世界上,我知道……只有爺對我是真心的。」

月姬依戀著身邊的男人,忽而摸到他佩的蓮花玉佩,做工精緻,觸手生涼。撫摸著玉石,宛如在撫摸男子的臉頰。沈舟頤睥睨著她,捏住她不住顫唞的細白指尖。

「我今夜留下,你肯么?」

他心平氣和地問她,語聲低啞,又像在誘惑她。

月姬霎時失語,心跳蹦到極點。她紅唇張合,頭暈腦脹之下方要吐出「好」字,卻聽沈舟頤道,「說笑的。」

他掏出銀票給她。從那厚度來看,著實是不小的一筆。

「上次的錢用光的話,接著用這些。」

月姬捏著厚厚的銀票不勝失望,沈舟頤每次過來都只為了給她送銀票。他花大價錢把她從百花洲贖回來,卻從不在她這兒過夜,好生令人難以索解。

「爺……」

沈舟頤拍拍她發怔的臉蛋,未有絲毫留戀,起身便要離去。

月姬臉色忽而緋紅,忽而雪白,有些難堪,追上前兩步叫住他。

「爺留下吧,我願意。」

沈舟頤停住腳步,海棠花香忽濃忽淡,涼涼夜風之中,只聽他身側玉帶細微脆響之聲,和他的一句「早些睡」。

方才的繾綣恍若沒發生過一般,只余空寂。

月姬佇立在原地,隔良久才緩過神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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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指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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